德庆四位王爷部出城了?」
赵老五转念一想,醒起这四位王爷便是勤王军的统帅,忙道:「你们没去京畿大营找人?」
吕得礼道:「孩儿去瞧过了。他们的守将凶得紧,问了大半天,才说四位王爷有急事,一块儿去了霸州。」赵老五微微一愣,自与吕应裳面面相觑,两人同声道:「霸州?勤王军不是驻守北京么?去霸州做什么?」
吕得礼只是个少年人,哪里懂得军务?自然答不上话,吕应裳满心烦恼,自也不管勤王军去了何处,便道:「也罢,总算百来位郡王只漏了四个,得礼……趁著红螺寺百官云集,你等会儿陪爹爹去发帖,把前三品重臣的帖儿一次发完……」
吕得礼慌道:「不行啊,爹,孩儿—会儿还有个约会……」华山双怪嘻嘻笑道:「小礼子,你又约了崆峒派的黄女侠啊?可曾摸小手啦?」都说拘嘴吐不出象牙,吕得礼心下害怕,忙道:「爹!孩儿真有事,留不得……」也是怕爹爹阻止,赶忙运起了轻功,一溜烟走了。
吕得礼前脚一走,陈得福便想跟进,哪晓得走没两步,便听背後传来叹息:「得福,你想去哪儿?听得吕应裳呼唤,陈得福只得垂下头来,嚅嚅道:「没…没有。」吕应裳叹道:「乖孩子,满山弟子里,就属你最听话了。赶紧去取喜帖了,别要贪玩,知道么?」
眼看吕师伯走了,双怪也一哄而故,陈得福也只拖著他的铁扫帚,望「云会茶堂」进发。
陈得福,成不了高手得了福。此人自十五岁那年以来,日日都倒著大楣。人家孔夫子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他陈得福却远胜孔夫子,十五岁便直接「知天命」了。那年他舆高采烈投入华山,本想自己是爹娘嘴里的小神童,日后定能成为「天下第一」,谁晓得入门一看,众师兄弟或聪颖、或灵秀,舞起剑来个个如八仙过海,陈得福大惊之下,当场便知天命了,从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成了本山免钱的小长工。
烧饭也好、煮菜也罢,本想整整垫底十年後,门里总算要新收一批小师弟,自己也可以脱离垫底的苦日子,成为人人敬仰的得福师兄。谁晓得新弟子还没来,竟又多出一个小暴君,指定自己作伴当,料来此命已不久长了。
陈得福叹著气、摇著头,一路拖著铁扫帚,红螺寺里虽是张灯结彩,他却没心思来瞧。正闷头急走,?S见一人站在不远处,看那人头角峥嵘,双目炯炯,正是同门师兄杜得籼。
「今夜适值元宵,蒙得国丈恩惠,华山门下虽无功名,却也能来红螺寺里赏灯,这杜得籼自也来玩耍了。陈得福乍见同门,心下大喜,忙奔向前去,喊道:「独脚仙!独脚仙!」
华山弟子多有外号,除了「扫把福」外,尚有「独脚仙」、「死德性」、「苏淫操」等等,多半不堪入耳,全是师兄弟相互指骂的杰作。至於得礼、得义、得廉三兄弟,却因他们还缺了个小弟,外号自也极其难听。
「独脚仙!独脚仙!」陈得福喊了几声,那杜得籼却对自己不理不睬,自管目望前方,一动不动。陈得福讶道:「独脚仙,你到底怎么了?」
听得扫把福问话,杜得籼却显得一脸正气,对话声充耳不闻,宛若木石。过得半晌,他伸手起来,拨开额前乱发,又将睑蛋沈了下去,这出了莫名气魄。陈得福咕哝几声:「搞什么,给人点哑穴了?」他摇了摇头,顺著独脚仙的眼光去看,却见到了一名少女。
美丽的少女明眸皓齿,她仰头看花灯,赏一赏,走一走,举止轻雅、流连忘返,只是无论如何挪移脚步,始终离不开杜得籼面前五尺。陈得福咦了一声,转朝同门望去,又见他一脸正气、益发浩然,霎时啊了一声,暗道:「这是隔山打牛!终於给我目睹了!」
一年一度的元宵节,号称「金吾不禁」。自正月十四悬灯起算,直至十八撤影为止,京城整整五日衙门封印,男女不隔,老少不禁。是以少男少女若要隔山打牛,今夜趁早。
四下月圆花好,当此良辰美景,佳人娇羞可爱,才子正气凛然,可陈得福看入眼里,心中却生出了一股无名火。想自己武功低微、其貌不扬,从来是垫底人物,相熟异性更只有後厨那凶狠老妪,每回来取馊水,必藉故辱骂自己。也是一辈子孤单,陡见男女相互施法之事,一股醋意油然而生。他哼了两哼,挡到同门面前,大声道:「独脚仙,你擦药了么?」
杜得籼原本傲然若仙,陡听此言,却如泼上了冷水,慌道:「擦……擦什么药?」
陈得福讶道:「你又忘了擦么?傅师叔不是早吩咐过你了,要你别再拿长剑抠脚丫么?」说著摇头连连,叹道:「你啊你,资质再高,也不能老是金鸡独立啊。早些把脚癣治好,下盘稳些,到时武功便能大进了呢……」
两人稍稍谈起了脚癣恶疾,少女面色一颤,便已消失无踪了。杜得籼又悲又恨,大声道:「陈得福!我前夜好容易去了月下老人庙,辛苦求来这枝姻缘签,你……你却硬来坏我大事,你……你……」说著摆出了金鸡独立的架式,陈得福惊道:「你别乱来啊!」
杜得籼怒道:「滚开!杀了你这畜生,没的脏了我的剑!」说话间除下了左脚靴子,拿著剑尖戳弄脚底,已是忍无可忍了。陈得福见他自暴自弃,自也暗暗高兴,便笑道:「毒脚仙,你方才说什么月下老人,那又是谁啊?」杜得籼哼道:「红娘月老,这两位都是替旷男怨女牵姻缘的,你居然没听过?」陈得福摇了摇头,道:「没听过。」
杜得籼泠笑道:「蠢才,无怪日日垫底。」他拿出了少侠的架式,一边枢著脚,一边道:「话说很久很久以前啊……有个姓张的书生,为了打仗还什么的,便要和老婆告别了。夫妻俩知道前程茫茫,此去关山万里,自是哭泣甚哀,不忍相离。结果啊……月下就飞出一个老人,你晓得他是谁?」陈得福笑道:「你当我是傻子么?他当然是月下老人。」
杜得籼脸上一红,自将长剑刺入脚底,啧地一声痛哼,双眼渗泪中,总算戳落了一块毒脚皮。他从剑尖上剥落烂皮,送到鼻端嗅著,又道:「这月下老人呢,心地最是善良不过,他看这对男女相爱甚深,不忍离别,便拿了条红线出来,在他俩的脚上绑了绑,说只要红线上身,纵使天涯海角相隔,两人日後也可以团圆重聚。」
陈得福讶这:「後来呢?」杜得籼舒爽了,便又穿回了靴子,道:「俊来当然是重逢了。据说绑上红线後,每回那姓张的书生想去花街柳巷,天边便会劈下雷来。那姓张的老婆也是一般,若想出门勾搭男子,便会全身烂疮,不能见人,最後这对夫妻俩走投无路,也就被迫团圆了。」陈得福悚然一惊,道:「这月下老人当真可怕,武功定然厉害了。」
杜得籼哈哈一笑,正要再说,却听银铃般的笑声不绝传来,回头去望,竟有大批少女分花约柳而来,却又是月下老人拉线来了。他满面喜悦,急忙还剑入鞘,道:「不跟你罗唆了,我又得忙了。」正要朝美女靠近,猛听陈得福大喊道:「大家小心!华山毒剑传人杜得籼出手,脚气冲霄!」
毒剑机密泄漏,别说月下老人牵了红线,纵使玉皇大帝圣旨眉批,怕也不管用,那杜得籼倒也乖觉,忙从衣袋里取出一小锭银子,低声嘱咐:「去找吕家三兄弟玩去,饶过我。」同门目露求恳之色,陈得福则是嘻嘻一笑,当即收下银两,自管蹦跳而去。
天下事物极必反,一个人若是资质不足,到了谷匠之境,却反而能擦出一股乐趣来。陈得福每日替师兄弟洗衣洗裤,自也有许多便利,谁长脚癣、谁生癞痢,全华山的机密都在掌握之中。总之金口一开,随时能毁去一整排的玉面少侠。
「嘿嘿嘿……杀光你们……」陈得福冷笑起来了,也是一辈子见不得别人好,便只在园林里四下穿梭,看同门里谁敢在他面前出双入对,谁的裤档秘密便要公诸於世。
走走瞧瞧,正搜捕鸳鸯间,?S见地下画了条线儿,弯弯曲曲的,不知有何古怪。陈得福咦了一声,醒起了月下老人的传奇,心中便忖:「有线哪,说不定有什么好的。」他吞了口唾沫,忙沿线跑动,寻觅佳人。穿过了竹林、经过了花草,陈得福跑得气喘吁吁,绕了偌大一圈,惊见自己又跑回了原地。
陈得福讶道:「圆圈圈?」这扫把福虽然憨厚,却非蠢蛋,已知地下画了个天大的圈圈儿,怕有二十丈直径。他眨了眨眼,不知这线是从何而来,他有意查访明白,便再次沿线来走,这回放慢了脚步,不旋踵,却见到了圆圈圈里头有两条直线,交汇圆周,互做直角。
陈得福咦了一声,见这两条线聚集一处,各往东北两方而去,不知有何吉凶,他心下纳闷,忙随东边那条直线去跑,这回沿角转进,连奔了四个直角後,却又回到了原地。
陈得福啊了一声,左顾右盼,醒悟道:「圆中有方,好神奇哪。」
圆中有方、方中有圆,这八个字像是在哪儿听过。陈得福越想越觉有趣,便兴冲冲地玩了起来,他踩著直线去找,俄顷间,便给他找到一条弯线,循弯线来走,果然又找到了直线,如此反覆不休,圆圈越小,里头的方块也越小,他越走越是头晕眼花,咚地一声,脑袋撞著了花树,摔在地下,正要哼哼啷啷地爬起,却听一声低沈叹息。
「唉……」悲凉的叹气,像是有苦说不出,又像是被毒蛇咬中,陈得福吃了一惊,赶忙从花丛底下探头去看,却见竹林深处坐了名公子爷,瞧服饰正是华山门人。陈得福心中偷笑:「又可以整人了。」正要拿石子去丢,那人恰也转过头来,陈得福把那人的面貌看得明白,不由吃了一惊,忖道:「这人可惹不起。」
面前的公子爷非但惹不起,尚且不该惹,他便是威震「魁星战五关」大擂台的英雄豪杰,「三达传人」苏颖超。
元宵花月夜,苏颖超大婚在即,他不去抱琼阁主,却在这儿做什么?陈得福心中纳闷,便悄没声地爬上树,打算查查内情,一会儿也好去找长老密报。
这一望之下,不由傻住了。只见竹林四遭已给一只大圆圈覆盖,足达二十丈直径,圆中有方,方内连圆,如此反反覆覆、层层叠叠,最後成了一个小圆圈儿,将掌门包在里头。
从竹林外起算,再至掌门脚下,此地至少有上千个方圆,全以「三达传人」为中心,渐渐开展。陈得福满心骇异:「掌门的病还没好么?」
一个多月前,掌门在太医院遇上了一名黑衣怪客,两人大打出手後,他便无故病了,从此日夜化圆为方,化方为圆,吓得众长老心慌慌。最後逼得琼阁主南下贞州,看如今已是元宵夜,年过完了,琼阁主也回来了,苏掌门却还在玩著方圆大战。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面前的苏颖超仰望天际,那模样真是一代剑圣,潇洒儒雅。陈得福见得他的仪表,一时满心赞叹,正想合十礼拜,忽见掌门垂下头去,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口唇喃喃间,好似在悲哀什么,又似在发愁什么。陈得福微微一愣,心道:「掌门像是有心事呢?」
一个人到了苏颖超这个地步,那是什么也不缺了,他长得英俊漂亮,一双眼儿大得像猫,女孩见了他,没有不暗自仰慕的,加上他武功又高、名气叉响,却还有什么烦恼呢?陈得福默默瞧望,?S见掌门咬住了牙,一瞬间,面颊上滑落了两行泪水,身子前倾,竟然跪倒在地,那纸条则给他狠狠扔到了地下。
苏掌门双手捧面,跪倒在地,竟已失声痛哭了起来。陈得福大惊失色:心道:「梦翔师叔!」
华山最惨的故事,便是「梦翔师叔」。他的天资比傅师叔更高、剑法比吕师伯更强,曾被目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可不巧的是,华山当时已经有宁不凡了。
千载难逢的天才出现,百年难得却算什么?梦翔师叔当然不甘心,为了证明他能与不凡师尊平起平坐,他日以继夜的苦练剑法,盼能抢先体悟「三达剑」。结果,在不凡师尊承继大统的那一夜,梦翔师叔呆呆走到大家面前,他身子前倾,跪倒在地,眼泪鼻涕全冒了出来……
那一夜以後,「梦翔师叔」就走了……他一个人去到飞来峰,再也没有回来过……
念及门里的伤心往事,陈得福热泪盈眶,他很希望能帮帮掌门,可他不知该怎么做,正想过去相扶,远处却博来门人的嗓音,喊道:「掌门师兄!掌门师兄!你在哪儿啊,国丈找你啊!」竹林外呼唤声渐渐靠近,随时都会撞见掌门的苦态,苏颖超跪地垂首,好似斗败的公鸡,一时仗剑拄地,连著喘了几口气,方才勉力起身。
竹林停下脚步,来了一对小孩儿,约莫十二三岁,却是吕应裳两个小儿子得义、得廉,听他俩一齐喊道:「掌门师兄,国丈在祖师殿等你,请你早些过去。」苏颖超淡淡地道:「这就来了。」瞧苏颖超毕竟定力过人,稍稍宁定了心神,便已藏起了心事,他整理了衣衫,脚下却朝地下的图案去擦,好似怕被别人知觉自己的秘密,这才能安心离开。
掌门走了,竹林里又安静下来了,陈得福躲在树上,回思方才掌门倒地垂泪的模样,心下不由暗暗祈祷:「梦翔师叔,你……你别咒咱们掌门……害他走上你的路子……」他待三人走远了,便也跳下树来,眼见那字条还给扔在地下,想起这是从掌门手里扔出来的,必是要紧物事,便将之捡拾起来,日後也好归还。
手上的字条很是古怪,小小的纸面里水墨纵横,满是奔放之气。看那墨水一横、一泻、一起,像是水流一般,却不知是什么玩意儿。
陈得福呆呆看著,茫然道:「什么鬼啊?」他见那笔画古怪,仿佛是扑向万丈深渊的滔滔浊水,瞧来有点怕人,便将之翻转来瞧,这回笔画变了,却活似女人的霓裙云裳,瞧来还会随风摇曳。
看这字条千变万化,当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陈得福咦了一声,忙将字条再转方位,这次居然见到了一只扫帚,倒与自己手上的铁扫把有几分相似。他嘻嘻一笑,道:「好玩、好玩。」满心雀跃间,便拿起了扫把乱挥乱打,练起了猫狗神功。
跳没两步,猛然间脚步一个不稳,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