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陈得福笨手笨脚,皇后便自行接过了玉梳,轻轻拢了拢秀发,吩咐宫女道:「你们几个下去,替我拿花露水来。」众宫女不疑有它,依言离去,斗室里复又静谧下来。
一片寂寂间,皇后自行梳好了头,跟著施粉画眉,陈得福从头至尾都傻站著,他望著皇后的那双粉藕玉臂,只觉今夜所遇之奇,实乃天下之最。眼看陈得福呆呆望著自己,皇后微微一笑,?S道:「孩子,替我拿凤冠来。」陈得福呆呆听著,左瞧右望,竟不知什么是凤冠,皇后娘娘微微一笑,自从玉盘中捧起一物,交到了陈得福手中,柔声道:「乖孩子,可以为我戴上么?」
皇后娘娘何等身分,便算是国丈亲至,见了面也要向她行礼下拜,以她国后身分,对谁都可以颐指气使,可此时她的语气却带了几分求恳,这是不可思议的怪事,可陈得福陡然把这话听到耳里,居然也没觉得惊讶,他望著镜中的皇后,隐隐约约间,好似这尊贵女人与自己很投缘,无论对她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她都会原谅自己……
陈得福喃喃自语,便捧起了凤冠,小心翼翼地为皇后戴上了。
皇后面向铜镜,一双凤眼转来,柔声道:「小福子,我美么?」陈得福拼命颔首,脑袋直欲落地,大声道:「美啊!再美不过了!」皇后微笑转头,道:「地下那些帖子是打哪来的?」
陈得福一听帖子便想哭:「那……那些是喜帖,是琼阁主和苏……苏掌门的婚帖……」皇后微笑道:「那是芳儿的喜帖啊,你是从萧公公那儿拿的?」陈得福满心悲惨,忍不住又哭道:「是啊!是啊!全给我摔到粪坑里了!好臭啊!」
皇后娘娘听得此言,先是傻住了,跟著掩嘴娇笑起来:「你……你好大的胆子!这可是芳儿的婚事,你不怕气死苏小侠么?」皇后娘娘无所不知,连苏颖超的名字也知道。陈得福听得脑袋即将搬家,一时掩面痛哭,正想就地打滚,却听皇后娘娘笑道:「别伯,我这儿还有一套帖子。早给预备了。」陈得福大喜过望:「真的么?」
皇后点了点头,取出了一只崭新包袱,上头还撒著香露,真如天界之物,芳香宜人。陈得福喜不自胜,正想叩谢天恩,却听楼下传来杀猪似的惨叫:「哇啊!是谁脱我裤子!来人!快来人啊!」福公公醒来了,正主儿现身,随时会来追捕自己,陈得福好似大梦初醒,眼见小黑犬东摇西晃,一幅闯祸精模样,忙将之一把抱起,又将喜帖包袱挂在胸口,手持扫把,便要从窗口逃脱。
来到了窗边,前脚才出窗沿,却听背後的皇后娘娘道:「得福,你好吗?」陈得福大吃一惊,急忙回过头来,颤声道:「你……你认得我?」皇后面向铜镜,端详镜中少年,轻声道:「是啊……我晓得小福子是闽北陈家的小儿子,我还晓得你是宁不凡的小童子、苏颖超的小师弟……整座华山的地全归你扫,对不对呢?」陈得福听她如数家珍,自是骇然道:「是……是啊……」皇后娘娘转过头来,凝视著陈得福,柔声道:「快回去吧,晚了可要挨骂呢。」
一辈子打浑插科做小丑,世上根本没人记得他,却没料到皇后娘娘竟尔认得他。
灯光掩映,照出了皇后娘娘曼妙的背影,陈得福怔怔瞧著,一时间竟有些舍不得走,像是想问问皇后娘娘,来日是否还能见到她?想著想,陈得福不由哑然失笑,两人素昧平生,身分更是天差地远,人生有此奇缘,已是难得之至,自己怎会有这荒唐念头?他不再多想什么,便从窗口直跳而下,再去练他的猫狗神功了。
第四章小楼一夜听春曲
「华山之耻!」肥秤怪重重挥出耳光,怒道:「拿张喜帖都能拖这般久!你还有脑子么?」
一旁算盘匪帮腔道:「是啊!居然还弄了只野狗回来!混蛋东西!你是猪生狗养的么?」
两人拳打脚踢,连小黑犬也冲了上来,对著主人一阵乱咬,当真是狗眼看人低了。
却说陈得福逃过了和尚追杀,太监追捕,却逃不过华山双怪的魔掌,一时哭丧著脸,四处滚爬,口中却还哀挨告饶。吕应裳见这孩子居然穿著太监服色,却不知闯出了什么祸,只得叹道:「行了,赶紧给他换上衣服,别再耽搁了。」
「等等,那这黑狗呢?可要就地正法?」肥秤怪指著黑狗,口水横流,八成想吃狗肉了。吕应裳叹道:「先拴起来。」算盘怪摇手道:「不行啊,红螺寺不准养狗,要是给人发现了,那可大事不妙。」肥秤怪也道:「是啊,是啊,这可干系咱们华山门人的光荣,还是早些宰了吧……」
「住口!」吕应裳憋了一晚的火气,霎时怒目圆睁,终於暴吼起来了。
一盏茶过後,吕应裳深深吐纳,领著华山三怪,直闯天王殿而去。
今夜是一年一度的元宵夜,红螺寺里全是人,男人女人、大人小人、好人坏人,求官的、套交情的、背後损人的,种种声音消息,应有尽有。也是人太多了,到得後来,谁也动弹不得,眼见天王殿广场全是人,陈得福挤在人堆里,双手捧著厚厚一叠喜帖,忙道:「师伯,现下到处都是人,咱们可以发帖子了么?」话声末毕,肥秤怪又窜了出来,就著陈得福脑门便是一拳,骂道:「傻子!发帖子是有规矩的。你当是发红包啊,沿途吆喝,见人就给?」
吕应裳微微苦笑,自知带著这几个惹祸精出门,早晚要给整死。他翻了翻手上名册,道:「咱们一会儿得先拜会宰辅何大人,之後去见东厂房总管,最後则是五军大都督府的伍爵爷,等这三位重臣得知喜讯了,咱们才能广发帖子。」
何大人是内阁之首、天下文官之长,房总管则是京城十二监里的秉笔太监,至於那位「威武侯」伍定远,则是当朝武人首脑。这三人地位崇隆,自该第一个得知消息。陈得福乃是小人物,听得何大人、房总管,自是不甚了了,可乍闻「精忠威武侯」的大名,却不禁喜上眉梢,忙道:「师伯,等一下可以见到伍爵爷么?」
吕应裳翻阅册子,点了点头,算盘怪便来嗤之以鼻,喝道:「乡巴佬!不过是去见见伍老弟,你却急什么?没的丢光了咱们华山的脸……」陈得福听得「伍老弟」三字,心下更加兴奋,忙道:「师叔祖,你和伍爵爷很熟么?」算盘怪脸上一红,随口道:「这个自然。打他穿尿布时,爷爷便认得他了。」
眼见陈得福又惊又佩,八成想问尿布内情,算盘怪只得朝人群里挤去,口中嚷嚷:「借光!借光!」人潮汹涌如海,饶那算盘怪体型瘦长如竹竿,邮也寸步难移。吕应裳微微蹙眉,提了口'炫·书·网…整。理'提。供'真气,掌心暗使阴劲,便将面前人群拨开。正要朝里挤去,却又啊了一声,竟尔被迫退开一步。
吕应裳虽非华山第一高手,可也称得上江湖第一流,若有人能将之震退一步,自是一等一的武功,算盘怪大吃一惊,急忙向前一步,喝道:「谁!」
没人理他,却只有女人的笑声传来,华山三怪定睛一瞧,但见吕应裳面前站了位美貌妇女,若要闯将过去,势必得触到她的身子。这招「男女授授不亲」的绝招使将出来,吕应裳功力再深一倍,却也要给打退了。
眼见师侄束手无策,算盘怪也是无可奈何,苦差事到来,肥秤怪不由舔了舔嘴,淫笑道:「真是麻烦,还是让我来吧。」霎时嘴边泛起冷笑,举起禄山之爪,便朝前方乱摸一通。
四周人群包围,那妇人正与旁人说着话,分心旁骛,若给禄山之爪全身摸遍,怕也找不出真凶,肥秤怪嘿嘿淫笑,正待施展鹰爪手,猛见那妇女身旁陪伴了一名肥胖男子,瞧那浑身龙袍的模样,却是朝廷第一凶残的鲁王允跖。
鲁王的老婆,简称「鲁王妃」,要是给自己抱个满怀,却是什么景况?
生死已在一线间,肥秤怪大吃一惊,急忙向後跳开,也是逃得急了,冷不防地闪了神,重重撞上一人。背後那人体型虽也胖大,却耐不住练家子的一撞,霎时飞了出去,压倒了另一名瘦子。
说也奇怪,男人撞女人,便听一声娇唤:「哟」,大人撞小孩,便听一声「哇」,尔後呱呱大哭,不过这回模样古怪,这胖子瘦子互撞倒地後,却没一人叫疼,他俩互相打量,先是一声「喔」,而後一声「?E」,最後「哈哈」大笑起来。
「嘿嘿!」、「呵呵」、「哇哈哈呀呼呼!」两名男子倒在地下,官帽都坠了地,却还在相互用手指著,口中大笑不休。肥秤怪自己是疯子,没想还有人比他更疯,不由吃了一惊,忙道:「若林,他俩人怎么了?可是给我撞中笑穴了?」吕应裳摇了摇手,示意无碍,众人呆呆看著,只见这两名官儿相互指了一阵,终於说起话来了。
「对不住啊,大人,久疏秉候!久疏秉候!近日安好啊?」、「一切如常,思念殊深!思念殊深!大人您家里呢?」、「过得去、过得去……看,今儿月亮特大啊、」、「大啊,大啊。大人吃过元宵了么?」、「吃了、吃了。吃了七八九十个。」
元宵夜里废话多,两位大人东拉西扯,华山众人挤在人群里偷听,却始终听不到这两人姓啥名谁,官居何位。陈得福忙附耳过去:「师伯,他俩在说什么啊?像是在胡说八道呢。」吕应裳拊须叹气:「还没听出来么?这两人彼此不相识,」
陈得福吃了一惊,细细打量这两位大官儿,果然这两人望似满面堆笑,实则眼皮猛眨,想来都在竭力思索对方的名号。
算盘怪讶道:「怪了,认不出人打什么紧?,点个头便是了,干啥这般造作?」吕应裳摇头道:「师叔此言差矣,官场首重人面。没撞上也就罢了,一旦碰上了面,叫不出名号没礼貌,叫错名号不得了。那可是瞧不起人了。日後心结生出,公文上相互陷害。恐怕永无宁日。」
肥秤怪惊道:「这么厉害?那不跟咱们武林没两样?」吕应裳微微苦笑,口中却不说话了。
众人说了一阵子话,果见这两位大人心中害怕,虽说东拉西扯,却始终认不出对方。眼看废话渐渐讲尽,撞人的那位只得拿出了绝招,他用力咳了咳,哈哈笑道:「大人啊,听说您……嘿嘿……又要高升了?」
众人暗暗佩服。要知天下不会错的好话,便是这一句。若要问人家父母安好,说不定人家才刚发了丧,要问人家子女是否平安,那也难说得紧。说来说去,不会错的话便只有这句了。
被撞的那个听得「升官」二字,自是微微一喜,忙压抑了兴奋,颤声道:「大……
大人说笑了。」撞人的那位倒也能扯,便笑道:「真的真的,我前夜到宰辅家作客,在何大人的簿子上……
呵呵……瞧见您的大名呢。」陈得福一旁瞧著,却见那被撞的那位脸皮颤动,好似十分害怕,忙问师伯道:「这又是怎么了?」
吕应裳低声道:「这人姓于,是太常寺的六品主祀,他们寺卿与宰辅何大人有深仇。」
众人这才懂了,原来宰辅大人有许多簿子,其中有本是生死簿,专来对付太常寺。
那于主祀嚅嚅??桑?幌牖桓龌巴罚?Φ溃骸钙裼写耸拢科裼写耸拢康故谴笕四?坏昧耍?姨?祷噬险?浦??摹???摹??顾?唤舛苑街靼旌挝瘢?坏煤?叩溃骸高∽幽亍???蝗淌桶
」只要是朝官,人人都上摺子,这话想是没错了,哪知撞人的那位面色一寒,竟是倒退两步,陈得福满心讶异,悄声问道:「这又怎么了?看摺子不好么?」
吕应裳低声道:「大大不好。这位大人姓汤,是太仓府库的监管大使,皇上若要看他的摺子,那可大事不妙。」众人惊道:「为什么?」吕应裳细声道:「他管的是府库银子。」
众人(炫)恍(书)然(网)大悟,看皇上日理万机,倘使?S来翻看府库的摺子,必是觉得银子短少了。果见那位汤大使频频後退,双手连摇,眼中好似含著泪,却不知侵吞了多少银两,众人正起疑问,背後却又走来一人,笑道:「两位大人,你们全说错罗。」众人回头去看,背後走来了一名少年太监,两位大人大喜过望,同声道:「福公公!门下学生给您叩安了。」
福公公驾到,这人却是大家都熟的,非只两位大人相熟,连陈得福也认得他,急忙躲到吕应裳背後,打死不出、那福公公虽只是司膳太监,却因给皇后娘娘宠著,平日很是跋扈,只是说也奇怪,今日头上却肿了个大包,却不知是跌跤还是撞墙,望来颇为醒目。
那福公公左顾右盼,不改趾高气昂的架子,自顾两位大人道:「叩安嘛,倒也不必了,倒是咱家要恭喜两位,昨夜皇上龙心大悦,提起两位的名字呢。」二人大吃一惊,却又不敢不信,只得互望一眼,颤声道:「真……真的么?」
福公公冷笑道:「当然是真的。万岁爷昨晚用膳,才拿了象牙筷子,便先喊了你于大人的名字呢。後来呢,圣上又提起了汤大人,之後可把我?了一顿哪。」两位大人至此方知对方名姓,可听这福公公说得悬疑,心头自是怦怦忐忑,慌道:「公公不吝提点、不吝提点!」
这福公公不过十五六岁,却是老气横秋,他左瞧右看,笑道:「你俩也晓得,昨晚啊月色明亮,咱家拎著饭盒,领著几名小太监,便朝乾清门而去,到了宫里,咱家掀开帘子一瞧,喝!你晓得咱家见了什么?」
「什……什么?」两位大人心里发寒,慌张来问。陈得福也是一脸胆寒,躲在师伯背後偷听。
「哎,皇上养的小猫,冲出门了!」福公公一脸神秘,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道:「咱家一看小猫逃得快,便晓得皇上心情不好了,赶忙点了灯,把饭菜送上,结果万岁爷拿起筷子,才瞧了饭盒,便蹙眉说了……」两位大人又次惊疑不定,一时搓著手,附耳靠近,忽然福公公脸色一变,他仰起头来,颤声道:「五、五猴、吼也……」
五五猴?五十五只猴一起吼?两名大人听得莫名其妙,他俩互望一眼,不解其意,摇了摇头,忽觉背後脚步声响,赶忙转头去望,却也颤声道:「五、五猴、吼也……」
陈得福满面讶异,便从师伯背後偷偷瞧出去,霎时之间,却也「啊」了一声,低声道:「是伍侯爷呢。」
身穿宝蓝镶黄袍,腰系四爪金龙带,面前的「伍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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