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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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第5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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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侯半晌,老天爷固然毫无动静,连众太监也在低头打盹,想来都把他当成了疯子。房总管自讨没趣,只得喝道:「懂了么?反正咱们宫里花费亿万两,样样都是无价之宝,今日可让你们乡下人大开眼界!」唐王爷喃喃地道:「是、是。」他不敢与之争辩,正待快步离开,忽然「啊」地一声惨叫,身子向前扑倒,摔入众随扈的怀抱中。

众随扈惊惶不已,赶忙低头来看,惊见桥上躺了块烂石板,正中破洞,凹凸不平,中间还长了两根杂草,不免让人摔上一跤。唐王爷骇然道:「总管大人,这宫里不是花费亿万两么?怎不把这破砖补上?」

「破砖?」房总管一脸茫然:「什么破砖啊?」说着低头察看良久,神色狐疑。唐王爷有些犯火了,想他缴了一辈子税银,没想血汗钱竟是这般用法。一时举脚猛踩烂洞,弄了个石层纷飞,大怒道:「总管!您可是老眼昏花了?这不是破砖是什么?」

房总管低头察看良久,这才「啊」了一声,道:「您说得是这儿啊?这哪里是破砖啊?这是无价之宝啊。」说着弯腰俯身,取了丝绢盖上破洞,在那儿爱怜呵护。唐王爷一脸没好气,冷冷地道:「这块砖为何换不得,总管可否说个道理出来?」

「听清楚了。」房总管咳了咳,跟着仰天长叹:「这砖头为国为民,一切为百姓。」

听得此砖如此怪诞,唐王爷自是瞠目结舌,众太监也是面面相颅,都感不可置信。房总管摇头晃脑一阵,又道:「你们以为咱家肚脐眼里放狗屁是吧?听好了,这块砖不是普通人站的,而是三代大都督早朝所立之处。每逢国家有难,他们便要恨恨一脚,不只秦霸先踢过、柳昂天踹过,连伍定远也时常补个两脚,您瞧这四十年踢打下来,这块砖头便如咱们的苦难河山……」说着捧起烂砖,哭道:「破碎了……」

还在哽咽悲泣中,唐王爷等人早已走了,远远听得小太监吶喊:「总管,咱们还等着偷考卷,您到底来不来啊?」房总管赶忙答应了,临行前不忘对着破洞一阵乱踩,把小破洞踹成了大深坑,看这坑洞如此巨大,日后便有瞎子进宫,那也不至于摔下去了。

众人揭过了事情,便又一路望下走去,不多时,忽然眼前一黑,远处竟有一片黑影拦路而来,望之崇高伟大,好似巨人般俯瞰自己。唐王爷心下大惊,忙道:「那……那是什么东西?」房总管收起了无赖气息,躬身道:「回王爷的话,此地便是奉天门。」

天下第一门,号曰「奉天」。此门坐北朝南、气势无双,乃是皇帝御门听政之处,无论是当年的景泰皇爷、还是现今的正统皇上,举国大政尽在此间决断。唐王爷心头惴惴,低声道:「总管大人,本王可以去门下瞧瞧么?」说着送出银票,满面恳求。眼看王爷买票了,房总管自也不好推辞,只得咳了一声:「御门宝榻,国家重地,王爷速去速回。」

在众太监的簇拥中,一行人来到御门正前,唐王爷抬头瞻仰,但见此门巍峨崇高,虽在黑夜间,亦能体会那股森严气象,唐王爷不敢说笑了,内心敬畏间,便又朝门下走去,霎时之间,便已见到一座金台,台前放置一座香炉,上刻山河之形,再看台边栏杆五方拱卫,正前天阶共计九步,直达龙榻座前。

九与五……想起这两个数儿,唐王爷如中雷击,自知见到了天子真榻,正要靠近两步,却给房总管一把扯住,皱眉道:「王爷,您想去哪儿啊?」唐王爷咳道:「本王想去上头看看,可以么?」房总管摇了摇头,道:「不行。」唐王爷送出了银票,却给房总管挡住了,道:「王爷,别的可以看,这天子宝座却是看不得,不然一会儿要是出了乱子,那可麻烦了。」

唐王爷讶道:「出乱子?」他左右瞧了瞧,却也没见到巡查守卫,忙道:「四下无人,能出什么乱子?」房总管叹道:「王爷有所不知,这张宝座有点……有点黏,不论谁上去了,都得给死黏在上头。」

「黏在上头?」唐王爷心下大惊,想起捕兽夹上的死老鼠,骇然道:「怎么?皇上在这儿布置了机关?」房总管摇头道:「您多心了。这位子是给皇上坐的,谁敢安什么机关?」

唐王爷松了口气,道:「既是如此,那瞧瞧又何妨?」正要奔上前去,却又给拦住了,房总管叹道:「王爷,您执意要看,咱家也不好拦阻。不过您做点质押。」

眼看房总管死要钱,唐王爷却也不怕,随即掏出大把银票,尽数塞了过去,正要转身而去,房总管却又拉住了他,摇头道:「王爷,这数目不够。」唐王爷嘿了一声,又将手上的指环摘了下来,怒道:「这是老挝特产的极品翡翠,值得十万两白银,够了么?」

房总管淡淡摇头,道:「王爷,您要看的是天子之座,十万两能做什么质押?来,把你们钱庄的钥匙交出来。」唐王爷之所以富可敌国,一半是因为他坐拥钱庄,他嘿了一声,大声道:「总管,你可别欺人太甚了。」

房总管摇头道:「王爷,这是质押,不是抢你的。您一会儿看过金台宝座,咱家自会把押金还给您。」唐王爷哼了一声,只得把腰间一大串锁匙扯了下来,悻悻然道:「三千五百万两现银,四十箱金条,十二省钱庄通行的飞钱,全都在你手上啦。」眼看金库锁匙在此,众太监莫不哗然出声,房总管却是不置可否,只管放开了手,示意王爷自便。

「王八蛋?谁希罕你的臭宝座……」唐王爷嘴中咕哝,快步走上了九级天阶,心下暗暗咒骂。

唐王爷并非是随口白说,他真是这个意思。什么天子宝座,在别人也许要垂涎三尺,可在他眼陧,却如附骨之蛆,不除不快。想他缴了一辈子税银,日日都给这张宝座欺压,景泰朝时皇帝要讨伐蛮夷,他第一个急掏腰包,结果全军上污下贪;后来正统皇帝想要惩治罪犯,唐王爷也是欢喜乐捐,结果官差呼呼大睡。有时心里惦挂着银钱去处,便怯怯来问成果,却只得回一声暴吼:「乱党!你想刺探机密么?」

唐王爷益发火大了,什么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俸禄全出于他「万税爷」的口袋,偏偏这帮土匪还要自称圣贤,满口的朝廷德政,一脸有恩自己的模样,所以唐王爷老早就立下了大宏愿,他这辈子虽与帝王宝座无缘,可他迟早要来到天子榻前,狠狠吐上一口脓痰,方解心头之恨。

拿着三千万两作质押,总算可以出上一口鸟气。唐王爷恨恨行上九层天阶,一路上倒也没踩中什么机关,只是台阶纯金所制,镶满了宝石玛瑙,走起来颇为绊脚。难怪历朝皇帝总是性命不长,整天走在黄金之上,难保不摔死几个。

唐王爷冷冷一笑:心里现出了几分快意,好容易穿过了台阶,行上了宝座,但见座后有座翡翠屏风,望之晶莹翠绿,纹路竟是天然的一尾神龙,再看五边扶手盘龙雕凤,做工细美,也是一件无价之宝。

眼见宝物在前,唐王爷忽然嘿嘿一笑,霎时仰天啊了一声,运起了一口脓痰。众太监远远看着,猛见唐王爷鼓起腮梆子,这口痰竟是又浓又多,莫不大吃一惊,正要上前拦阻,房总管却只微笑摇手,示意无碍。

一片寂静间,唐王爷张开了嘴,嘿嘿冷笑间,正要朝宝座吐痰,忽然间他眼前一亮,好似看到了什么东西。这口痰居然吐不出来了。众太监愣道:「这……这又是干什么了?」房总管微微一笑,道:「瞧瞧他在瞧哪儿?」众太监凝目来观,只见唐王爷站在金台上,呆呆望向南方,好似痴傻了。众人茫然道:「他……他见鬼了么?」

房总管摇头道:「笑话了。奉天门下,便是九天神佛也不敢随意降临,岂有阴魂敢近?」他遥望御门之外,叹道:「告诉你们吧,他已经跨到了龙背上。」

北京城号称「八臂哪咤城」,驾驭了一条怒龙,监管天下。这话在外人来听仅是传说,可房总管每日陪着皇帝早朝,却深知此言非虚。

天子宝座不是寻常地方,它位于京城的中轴线,当一个人来到了天子宝座上,一旦端正居中,目光向南,霎时身子便会那条轴线对齐,当此一刻,奉天门、午门、五凤楼、承天门,乃至于各衙门、各法司,全京师的景物都要给这条线切作整整齐齐的两半,那威严之重、气魄之大,便如跨坐到神龙脊上,足以掌握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这权势之路的最后一关,便是「奉天门」,在这座金台前,景泰朝的江充、刘敬、柳昂天……乃至于更久远的秦霸先,近年的伍定远,他们全都向这张宝座下跪膜拜,他们并非是皇帝的奴才,而是为了效忠帝座背后的四个字,曰:「天下国家」。

天下国家,南面为王,只消有人聚集的地方,无可避免的会跑出一张宝座,它是圣君的高坛、也是暴君的屠场,它固然会残害苍生,却也可以开万世之太平,端看坐上去的是什么人。唐王爷若想亵渎它,那是再容易不过了,可要让帝座重拾威严,郡却是谈何容易啊?

时在深夜,满天星辰汇聚,拱卫帝座尊严。唐王爷却慌了,他呆呆地含着那口痰,却不知该当如何,因为他已经骑到龙背上了,他痴痴看着那张宝座,想起一辈子给它勒索银钱,真想吐上一口痰,将它彻底毁去,可转念想起它背后的隐意,却又不忍心这般做。

怎么办?怎么办?万籁俱寂之中,唐王爷呆呆看着宝榻,忽然间,他心口一热,瞳孔放大、呼吸加促,眼里也看到了第三条路。

对啊,怎么忘了那两个字呢?改革啊……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只消能改进,便得焕然新,只消能改革,举国上下新,唯有让天子从宝座走下来,与民同在,与时俱进,这张宝座才能焕然一新,那才是真正的「奉天」啊。

这张宝座不能毁去,它还有用处,因为还有人可以改造它啊。

「万岁!万岁!万万岁!」骤然间,唐王爷喉头发出大吼,他抖开了黄袍下襬,遥望南面,便朝宝座即位。

眼看唐王爷坐上了宝座,好似黄袍加身,在那儿奉天承运起来,众太监不由吃了一惊,颤声道:「总管,完了……王爷也黏上去了,这……这可怎么办啊?」

无论是谁来到了宝座上,全都要给死黏住屁股,成了个失心呆。房总管却已有备,自是不怕.径道:「别慌,他还有质押在我这儿,不怕叫不醒他。」说着用力拍了拍手,朗声道:「王爷,快起来吧,咱们该去办正事了。」

「大胆。」两道目光微斜,唐王爷沈下脸去,森然道:「你想阻挠改革么?」众太监面面相觑,房总管也是一头雾水:「改……革?王……王爷要改革什么?」

「嗤……」唐王爷仰起头来,龙鼻喷龙声、傲容道:「朝廷积弊已深,朕要改革一切。谁敢阻挠,谁就得死。」众太监听得毛骨悚然,房总管便摇了摇手上锁匙,朗声道:「王爷,别开玩笑了,您的钱都在这儿,您若还想拿回去,那就下来吧。」

「去。」唐王爷闭上双眼,淡然道:「为求改革,朕愿意牺牲性命,何况一点小钱?无论任何人、任何事,都别想让我起来。」

眼看王爷如同老僧如定,黏得十分牢固,众太监慌了起来:「总管,现下该怎么办?可要去找丽妃过来?」房总管苦恼万分:「没用的,他的症状很怪,比之徐王爷、丰王爷都不同,我看丽妃便算脱光了,他也不会看上一眼。」

年初一正统皇帝去天坛祭祖,徐王爷、丰王爷便也趁机来皇城游览,当时他俩也与唐王爷一般,都曾死黏在宝座上,满口后宫淫乐,怎也劝不起来。天幸皇城美女丽妃刚巧经过,靠着绝世姿容、嗲声嗲语,这才把两位王爷引诱下来。只是看唐王爷满口改革,症状之怪,前所未见,却不知该如何让他超身了。

眼见唐王爷闭目俨然,想来要在上头安居乐业,众太监满心惶恐,低声道:「总管,现下该怎么办?可要上去用强么?」房总管摇手道:「别胡来,他现下神智不清,咱们若是强拉着他,也定会以为政变来了,非性命相拼不可。」

越是自命不凡的人,屁股往往也越黏,房总管心念微转,自知不能用强,便装做恭顺的模样,上前道:「王爷有心改革,造福万民,咱家是一万个佩服,只是王爷啊,改革人人都想,不单王爷一人,您改革了这许久,是不是该下来歇一歇,换别人上去了啊……」众太监忙道:「是啊,王爷,咱们也等着上去改革哪。」

房总管顺着话头来说,自是要深入唐王的内心,慢慢将他诱骗下来,果然唐王爷身子微微一动,喃喃地道:「对啊,朕好像坐太久了……」众太监大喜过望,正要上前相迎,忽然唐王爷「啊」了一声,屁殴一重,便又安坐回去,再次闭目养神起来。

房总管讶道:「怎么了?王爷闪到腰了么?」正要上前察看,却听唐王爷叹道:「你走开,不许靠近。」众太监上前两步,讶道:「为什么啊?」唐王爷戟指暴怒:「滚开!你们这帮假改革,竟想逼定股这个真改革,以为朕不知道么?全都滚!」众太监瞠目结舌,想不到这改革还有真假之分,眼看唐王爷盘据不走,想来是要死在宝座上头了。房总管苦笑不已,只得道:「王爷,算了吧,管你真改假改,你也只有百年好活,快下来吧。你改不完的。」众太监也道:「是啊,王爷,人孰无死,天下积弊又深,您还是早点下来休息吧。」

「对啊…人孰无死啊……」这话又打动唐王爷了,只见他呆呆看着天际,颤声道:「朕虽然英明神武、一心改革,可也只有百年好活啊,这……这朕驾崩之后,天下百姓该怎么办呢?」说着掩面而泣,不胜悲戚,房总管自知得计,忙来柔声相劝:「王爷,别哭了,人力有时而穷,千万别逞强了,快下来吧……」正要再劝,却见唐王爷双眼一亮,喜道:「等等,朕虽然会死,可改革却可以永不中断了。」房总管愕然道:「为什么?」唐王爷笑道:「朕还有个儿子啊。」

「他妈的……」众太监惊骇万分,看这唐王爷自己献身改革还不够,居然连儿子也要插一脚,看他们父死子继、兄终弟即,真不知要伊于胡底了。

房总管一脸气恼,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心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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