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柳昂天情知伍定远来历不凡,便急急延请大夫诊治伤势。那大夫看了病情,回秉过来,说那伍定远胸口中剑,肺叶有损,但好好调养一阵之后,应无性命之忧。反倒是卢云背上挨了卓凌昭一记重手,恐怕有些难办。
柳昂天等人听伍定远并无性命之危,心下甚喜,都是放下心来,便命人好好照顾疗养。
三日后,伍定远悠悠转醒,他一醒来,只见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房内全是些不相识的人,都在盯着他猛瞧。伍定远清醒过来,惊道:“我……我这是身在何处?”
一人面带微笑,走上前来,握住了伍定远的手,温言道:“这位兄台不必惊慌,你现下平安周全,再也没人动得了你。”
伍定远不解,奇道:“你……你是谁?”那人道:“在下姓杨,草字肃观。阁下便是西凉伍捕头吧!”
伍定远听他识得自己,心下颇为惊奇,忙道:“在下正是。是兄台你出手救我的么?”
杨肃观不愿邀功,只微笑道:“这些事不忙说。你现下安心养伤,此处是当今征北大都督、善穆侯柳昂天侯爷的府邸,追杀你的人虽然凶狠,但也不敢来此放肆。”
伍定远听得自己已脱险境,心下一宽,但随即想起卢云,想起自己那日山洞昏迷之后,便失了知觉,不知卢云性命如何?他心中担忧,连忙问道:“我……我那卢云兄弟呢?”他语带惊恐,就怕卢云已遭人杀害,死得不明不白。
杨肃观沈吟道:“卢云……便是同你一起逃亡的那人?”伍定远急道:“正是,不知卢兄弟现在何处?”杨肃观询问一旁下人,跟着向伍定远一笑,道:“伍捕头的那位兄弟现下平安无事,也在咱们柳侯爷官邸养伤,待伍兄休养几日,我们再过去瞧他。”
伍定远猛地站起身来,叫道:“不成,我定要现在去看他!”
一旁家丁急劝,伍定远甚是坚决,非要亲眼见到卢云安好无恙,否则他这颗心就是定不下。众人拗他不过,只好扶他起来,一同前去探望卢云。
众人领着伍定远,走进一处房间,伍定远见到卢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上肌肉深深地陷了下去,他心中激动,想起两人一同犯险,历经无数生死大劫,忍不住泪流满面。
杨肃观道:“这位兄弟受伤虽重,却没有性命之忧,伍兄不必多虑。”
伍定远只膝跪倒,向杨肃观拜去,哭道:“这位卢兄弟乃是我生死至交,请杨公子定要救他!”
杨肃观慌忙扶起,叹道:“伍兄说得是什么话?你这般义气深重,看在我心里,真是感佩无比!别说你这般吩咐,就是没有交代半句话,我也会竭心尽力,命人好好看顾这位兄弟。”
伍定远拭泪站起,回思前尘往事,真有不堪回首之感。
他二人走出房外,正说话间,忽听一人哈哈大笑,说道:“好!好!这个伍定远身子骨挺硬朗,居然可以下床走动啦!”伍定远急看那人,见是一名老者,身长七尺,一脸浩然正气,行止间威仪自若,正向自己行来。
只见众人躬身下拜,都称:“属下参见柳侯爷。”伍定远料得来人身分必高,不知该当如何见礼,慌忙间便要只膝跪倒,那柳侯爷抢上扶住,笑道:“你不要乱跪!到时伤口又破了,太医非把老夫怪死不可!”说着硬把伍定远架了起来,看来他年岁虽老,手劲却是不小。
杨肃观微微一笑,说道:“伍兄,我给你引荐引荐,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善穆侯柳昂天柳大都督。”
伍定远大吃一惊,原来这老者权重一时,正是当朝之中可与江充、刘敬鼎足而三的征北大都督柳昂天,他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张大了一张嘴。
柳昂天笑道:“别说这许多废话,大夫怎么吩咐的?这伍捕头可以喝酒了么?”
杨肃观还没回答,柳昂天已然拉住伍定远,笑道:“看你身子骨健壮,便喝个两杯也死不了,走,走,咱们喝上几杯,给你压压惊!”说着大笑连连,看来是个十分豪爽的人物。
伍定远见柳昂天待他亲厚,心中感激,霎时之间,猛地想起一桩桩的血海深仇,他热泪盈眶,登地跪倒在地,哭道:“侯爷,您定要替小人主持公道,伸张冤屈!”
柳昂天本在大笑,见了他这幅悲愤神态,不由得一惊,道:“此话怎说?”
伍定远拜伏在地,便将燕陵镖局如何被杀、齐伯川如何在庙中被刺死,知府如何对他栽赃陷害等节,一一全盘托出。众人听了,都是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杨肃观将伍定远托起,低声道:“此处非说话地方,我们到大人书房去。”伍定远见众人关心自己,只觉心中感动,抹去泪水,便随着众人走进书房。
那书房陈设简单,只有几张桌椅,两个书架,除此之外,便是一张大弓,迳自挂在墙上,看来不脱武人豪迈粗犷的本色。三人走入房中,柳昂天便返身吩咐韦子壮,命他率人把守四周,一旁杨肃观则掩上了门,神态甚是凝重。
伍定远生平从未与一品大员对面说话,不由心中忐忑。
柳昂天见他神思不属,当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道:“你先别担忧,坐下再说。”说着亲自替伍定远拉过木椅,伍定远吓了一跳,忙躬身行礼,这才就座。
众人方在书房坐定,杨肃观便低声道:“伍捕头,其实你的遭遇,柳大人早已明白。”伍定远啊地一声,惊道:“原来……原来大人已知我的来历!”
杨肃观点了点头,又道:“那日我们救你回来,按察使江充便立刻派人来府要人,说你是朝廷钦犯,贪赃枉法云云,要柳侯爷立刻交你出去。侯爷一向秉持正义,自是不肯放人,江充大怒,说要立即上奏皇上,弹劾侯爷。”
伍定远惊道:“有这种事,这……这该怎么办才好?”
柳昂天拊鬚微笑,说道:“江充色厉胆敛,嘴上说得厉害,其实怕得要命,这节伍捕头不必担忧。”说着轻拍伍定远的膝头,替他压惊解忧。
杨肃观见伍定远仍是一脸忧虑,便道:“正是如此。那江充虽然嚣张,此刻却不敢动我们一根毫毛,伍捕头出身捕快,想来此事定然逃不过你的眼去。”
伍定远沈吟片刻,道:“江充不敢对我们下手?这……莫非是那块羊皮?”
柳昂天哈哈大笑,说道:“没错,正是那块羊皮!江充卖国,无所不为,不过这小子的把柄落在老夫之手,日后恰好把他制得服服贴贴,动弹不得!”说着抚鬚长笑,甚是得意。杨肃观点头道:“正是。这回伍兄千里迢迢,将羊皮送到侯爷手上,正制住了奸贼江充的命脉,从此再也不怕这人为恶了。”
伍定远大喜,他奔波一场,便是想带着证物前来寻访王宁大人,哪晓得王宁给人整得死了,自己在绝望之际,却又遇上了另一位权臣柳昂天。此人是朝中武人首脑,料来权势比王宁更加显赫。伍定远喜出望外,正要说话,忽见柳昂天神情有些轻慢,他心下一惊,想起知府梁知义被人暗杀的往事,眼看柳昂天如此疏忽,莫要走上这些朝官的老路,当下霍地站起,慌道:“侯爷有所不知,江充手下高手如云,崑崙山一众高手都听他驱策,武林中难逢敌手,这些人本性邪恶之至,什么事做不出来?侯爷务必小心日常起居,千万别给这干人可趁之机!”
柳昂天笑道:“我是武举出身,不同於那些科考文官,非但自己使得上铁戟大刀,手底下更是猛将如云,勇士如雨,谅那江充高手虽多,却奈何不了我,伍捕头却是多操心了。”
伍定远还待要说,只听杨肃观道:“江充手下确实高手无数,暗杀谋害,时有所闻,这我也是知晓。不过江充虽然厉害,但侯爷周遭难道没有武林人物?他身边有一位韦子壮韦护卫,此人出身武当,武艺精熟,有他在侯爷身边,那是高枕无忧,万无一失了。”
柳昂天呵呵一笑,说道:“不说别人吧!就说肃观贤姪好了,他自己是进士出身,官拜兵部职方司郎中,却还拜少林高僧为师,学了一身的好武艺,文武全才,当朝找不到第二个。有他在老夫身边,那是什么宵小也不怕了。”
伍定远没料到杨肃观乃是进士出身,那可是朝廷的大官,慌忙拜倒,说道:“草民伍定远,拜见杨大人,适才言语间如有得罪,还请杨大人责罚!”
杨肃观道:“伍兄说的是什么话,日后大家同朝为臣,又分得什么彼此了?”
伍定远心中一奇,问道:“同朝为臣?定远不解大人的意思?”杨肃观笑道:“伍兄,柳大人已经去函兵部,保荐你为同武举出身,直隶征北检教制使。”
伍定远全身一震,惊道:“直隶制使……那可是从九品的官啊!”伍定远过去是地方捕头,只有薪俸,不按品级,在朝廷的编制上,称作“不入流”,这下若成了制使,等於连升了十七八级,足与知县相比。
杨肃观笑道:“将来咱们要推倒江充,重振朝纲,全都着落在那块羊皮上。伍兄立此大功,侯爷当然不会亏待你。”
伍定远呆了半晌,想起自己已给通缉,不禁长歎一声,摇头道:“可那凉州知府陆清正已发出海捕公文,将我视为匪徒,小人待罪之身,大人如何保举我为官?”
柳昂天嘿嘿一笑,道:“说到此处,便是官场中的事啦!你想想,老夫手上握有江充的把柄,我去函刑部,江充如何敢啰唆?”
眼看这场辛苦奔波,终於有个收场,伍定远霎时心中激荡,眼泪几欲垂下。
柳昂天又道:“江充为了湮灭卖国证物,不惜残杀平民百姓,陷害朝廷大臣,可说人神共愤。不过此人老奸巨滑,咱们虽然有了这块羊皮,还是需要走访查明,日后才能将其定罪。此事倒是要好好准备一番。”杨肃观闻得交代,便点头称是。
伍定远垂泪道:“侯爷,草民忝为西凉捕头,却无能解救百姓痛苦,任凭江充杀害燕陵镖局满门,此事实乃生平之恨,至今夜半回思,犹未能心安阖眼。小人求您主持公道,务必将这批罪囚绳之以法。日后有用得到定远的地方,侯爷只管吩咐。”
柳昂天道:“定远贤姪莫要烦忧,你好好养伤,先在京城住定,什么都不要想,过得几个月,等江充防备之心日减,我们再行定夺。”
伍定远点头称是,忽地想起杨肃观出身少林,忙道:“杨大人,适才柳侯爷说您是少林门人,我这里有件事相告,还请转上少林方丈。”
杨肃观察言观色,已然猜到伍定远所说之事,当下叹了一口气,道:“伍兄所言,想必是灵音师兄被俘之事吧!”
伍定远紧紧握住拳头,咬牙道:“那日为了救我,灵音大师不惜与卓凌昭决战,以致受伤被擒,我……我始终挂念他的安危,不知少林寺可曾将他救出?”
杨肃观叹了口气,道:“现今合寺上下争辩不断,全都是为此事烦恼,有人主张大动干戈,直接杀上崑崙山,有人却希望循江湖公道,只要卓掌门交出杀害镖局满门的凶手,两家就此罢斗。众说纷纭,至今未决。方丈几次送信给卓掌门,请他放了灵音师兄,但卓掌门却置之不理,态度还蛮横之至。”
伍定远惊道:“这些贼子竟然如此狂妄,那灵音大师岂不要糟?”杨肃观微微一笑,道:“这节倒不必多虑,卓掌门虽然蛮横,但在我寺千年武名之下,想来还不敢随意加害我派门人,一时之间,灵音师兄当不至害了性命。”他怕伍定远平添担忧,便不说灵定已与卓凌昭照面交手一事,便模糊交代过去。
伍定远点头称是,说道:“灵音大师是为我被俘,日后如果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还请杨大人吩咐一声,也让我一尽棉薄。”
杨肃观微微一笑,说道:“锄强扶弱,乃是义所当为,更是少林弟子的本分,伍兄不必客气。”
伍定远闭上了眼,轻声道:“只盼灵音大师早日回归本山,否则若有个万一,却要我如何对得起他?”说着连连摇头,叹息不已。
自此之后,伍定远便在柳昂天住处长居,只等朝廷公文下来,他便要走马上任,接下直隶制使的重任。至於那羊皮一物,从此交在柳昂天手中,想以争北大都督的能耐,也无人敢过来啰唆抢夺。
第三卷 京城之会 第五章 尚书府上
那日卢云也是昏晕在地,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只觉有人搬动自己的身子,似乎有人在叫嚷说话,只是听不真切,想来自己大概死了,也算了却悲惨一生,卢云忽地有种安详之感。
也不知昏晕了多少日,这一日卢云醒转过来,他勉力转头,见到自己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周遭却黑沈沈的,一时之间,好似回到扬州顾家大宅,又像回到山东潍县故乡,他疲累至极,分不清东西南北,便又昏昏沈沈的睡去。
又过数日,卢云忽感饥饿,他睁开了眼,只见阳光耀眼,灿烂明亮,却从窗格儿透入房里,卢云心道:“我到底在哪里?伍兄呢?他人又上哪儿了?”头晕脑胀间,实在无法思索,那腹中却又饥肠辘辘,咕噜噜地直叫,卢云强坐起身,只想找些吃食,迷迷糊糊也不管身处何处,他一手抚胸,叁步一停,缓缓擦擦地往门口走去。
卢云缓缓推开房门,乍见好一座大宅院,那庭院草木却已积满白雪,耀眼日照倒映院中,加倍衬得白雪灿烂刺目。卢云心中一惊,自己那日重伤之时,不过八月中秋方过不久,怎地一下便到了隆冬?他不知自己晕昏多久,更不晓得伍定远下落如何,便想找个人过来询问。
卢云抬头看去,只见前头一座长长的曲廊,当是朝内厅通去,卢云见此处府邸宏伟,自知身在豪宅之中,却不知是何方的达官贵人。他心念一动,突发奇想:“莫非……莫非是顾伯伯救了我,我和伍兄都住在他家中麽?”心思恍惚间,想起了顾家小姐,忍不住心头危颤颤地,眼眶迳自红了,两脚虽是酸软,但还是半爬半拖、高高低低的往内厅走去。
行不了几步,听得一阵阵说话喧闹声,正从内厅轰隆隆地蹦出,卢云想到顾倩兮就在眼前,不由得又是心焦,又是喜悦,忙喘嘘嘘地穿过曲廊,朝厅中抢进。
踏入内听,只见几个男子围坐着说话,并无一人识得,众人抬头看他,都有诧异神色,卢云满脸失望,知道自己所料大错,他掩不住难堪,忽又感到胸口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