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应裳听了这话,不觉「咦」了一声,他撇眼望去,只见说话之人姓「陈」,却是什么「汉口三侠」之一,平素和武当一派走得颇近。说来也真悬疑,这人喊不半晌,身旁立时走上一人,叹息道:“这就叫胸襟不同啊!元易道长待友仁义,对敌豪迈,便一件小事也看得出来。”
“佩服啊佩服!”汉口三侠一齐现身了,拱手暴喝道:“元易道长如此英雄人物,我等可有机缘与他结交?”先前说话那人道:“无量寿佛,听说元易道长明日午间要在「天喜楼」宴客,朋友若想与他认识,大可过去喝上一杯。”
“一定!”汉口三侠一脸气魄,齐声喝道:“冲着阁下这句话,咱们一定与会!”话声甫毕,四周便已嚷成一片:“好!我也要过去喝一盅!”,“谁跟我说,这天喜楼怎么走?”,“天喜楼就在宜花院对过,你不知道么?”
殷殷追问中,人群里便走出几名武当弟子,到处散发请帖,署名之人自是「丰王爷」了。吕应裳心下拂然,暗道:“好你个牛鼻子,我还当你是好人哪?做得可也太阴了吧。”
看这元易什么时候不好给人祛寒疗伤,却选在大庭广众至下,能安什么好心?果不其然,四下宾客拿到了请帖,嘴里谈谈说说,话题全离不开丰王父子。要不盛赞王爷如何仁义,要不称许世子如何贤明,仿佛这对父子已得万民拥戴,即将入主东宫,称孤道寡了。
现存华山九代门人当中,向以傅元影武功最强,吕应裳城府最深,岂料竟栽了这么个无聊跟头?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只想抽身而走,那元易却还不肯罢手,兀自劝道:“若林,身子骨要紧,我看你伤风头疼,早些把病养好才是,千万别见外了。”
吕应裳心里暗暗恼火,嘴中却笑了:“道长客气啦。在下身子没病,倒是您的富贵病越来越重了。来来来,让下官给您治治吧。”
说着默运华山心法,便将「太和功」的内力反激了回去。
双方都是老江湖了,岂不晓得对方那点用意?在元易来说,他此番以精微奥妙的「太和功」出手,便是要压得吕应裳知难而退,劝他莫再插手「立储案」。只是吕应裳背后有国丈撑腰,又是华山元老,岂能无端退让?当下便也潜运神功,一来表明自己决不罢手,二来也趁机测出对方的功力深浅,日后苏颖超遇上了此人,方不至束手无策。
这两人均是道家练气之士,此番以内息相抗,烘烘热气发出,竟使屋内和暖如春。四下宾客见他俩较起了劲,纷纷驻足围观,都想知道谁强谁弱,以免将来自己选错边了。
近五十年来政局共有两次大变,第一回是武英景泰之争,第二回则是正统皇帝复辟,莫不闹得株连祸结,翻天覆地。眼看第三回合较量又开始了,四下宾客奔相走告,竟是扶老携幼而来。一时人人大发议论,有的夸「丰王爷」如何英名,有的说「琼国丈」多么厉害,人人各抒己见,不少人还争得面红耳赤,竟似要打架了。
众人大半夜的给官差召来此地,原本又冷又累,昏昏欲睡,此刻场面却大大热闹起来了。看华山,武当两大门派各拥其主,这会儿点苍一派便成了墙头草,便由海川子率领,自在那儿观望风向。再看「崆峒三棍杰」嚷得十分激动,竟与「汉口三侠」打了起来,却不知无论哪一派赢了,他们崆峒门人都只有打洗脚水的份儿,却是嚷个什么劲儿?
全场几百双眼睛看着,元易与吕应裳晓得责任重大,自也不敢掉以轻心,各自全力行功,只是双方修为深浅仍有不同,看元易的「太和功」委实可观,气劲温而不厉,威而不猛,整整一盏茶时光,内力仍是源源不绝。吕应裳不敢搦其锋芒,只能转为守势,以撑待变,盼能蒙混过去。
华山武学,明静心算,内功一道号称「空处练拳」,专于无力中求有力,无为中求有为,总之就是一个字,称为「蒙」。一蒙可当千万招,一蒙可达天地老,无论对手如何挑衅,一张免战牌高高举起,不等对手饿死,绝不出征。偏偏武当功夫也是细水常流一路,最善久战,双方一旦以内劲相抗,便如棉花撞枕头,一个软,一个蒙,久久见不到胜负。
双方比拼良久,吕应裳虽说以蒙为主,却还是担心失手。心下思索:“这元易老贼武功深不可测,今夜不宜硬拼,我那雨枫师弟功力胜我百倍,改日再让他要回这个场子吧。”
想起见好就收的道理,吕应裳装出了笑脸,打量了几句台词,正想交代场面,忽然一股霸道内力压来,竟逼得自己浑身巨震,腾腾腾向后退了三步。
众宾客大吃一惊,转头急看,面前却来了一幅大红官袍,上绣猛狮,竟没瞧到脸面。
正诧异间,却见一名魁梧老者俯身下来,笑道:“若林老弟,元易道兄,老夫见你俩这般亲热,忍不住也来插上一脚,两位别见怪啊。”
八旬老丈,丈二金刚,吕应裳心下(炫)恍(书)然(网),这才晓得是「老神刀」宋公迈来了。
看这宋公迈不愧是「抚远四大家」之首,老而弥坚,此番见猎心喜,便将吕应裳震开了三步,功力不减当年。转看元易那厢,身子却只晃了晃,脚下竟是一步未动。他微微欠身,稽首为礼:“宋爵爷老当益壮,精力犹胜当年。真让我等晚辈汗颜了。”
宋公迈哈哈大笑:“元易老弟客气什么?你现下有「太和功」护身,老夫早就打不过你啦!”说着便朝背后挥手:“老高!几位老弟都在这儿,你也来凑凑热闹吧。”
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山东宋神刀」前脚一到,「淮西高天将」后脚立至。眼见一个矮小身影嘿嘿狞笑而来,背后还跟着几个无赖,元易等人心知不妙,把手一拱,转身便逃,可怜吕应裳脑袋还疼着,一时走脱不及,便给抓个正着了。
“干什么?干什么?”高天威怒骂道:“怎么一见我来,个个落荒而逃啊?”
武林中人最讲辈分。看宋公迈活到老,学到老,辈分越高,德望越重。高天威却恰恰相反,年纪越大,人缘越坏。看他还带着几个门人随行,却是高天业,高天成一干武林败类,众宾客谁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吕应裳自知遇上鬼了,只能寒声道:“前辈好{炫&书&网}久不见了”
“好{炫&书&网}久不见?”高天威一听开场白,立时破口大骂:“那你为何转身就跑?难不成你看我不起?”一旁高天业立时附和:“臭小子!好端端的,你凭什么看人不起?吕应裳,你把话说个明白!”话声未毕,高天成便也嚷了起来:“大家快来评评理啊!华山派仗势欺人哪!”
三人一搭一唱,转眼之间,便有大批好事之徒包围而来。吕应裳哭笑不得,忙道:“几位前辈说笑了。晚生见了诸位大驾远来,恭迎尚且不及,岂会转身走避”说着说,忽然面露喜色,朝着远处人群挥手喊道:“老张!你也来啦!等等我!我这就过来!”
老张二字一出,四五十人全回过头来了,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当真千奇百怪,无奇不有。吕应裳哪管是谁,正要胡乱冲将过去,却给高天威揪住了裤带,冷笑道:“少来这套!给我乖乖站好。”
他嘿嘿狞笑两声,猛地暴吼道:“说!你家的小嫣嫣呢?怎么没随你一起来?”
吕应裳的老婆姓谢,小名「嫣嫣」,当年喝喜酒时也请了高天威,收了十两银子当礼金。此时听他忽来问候内人,忍不住汗毛倒竖,颤声道:“时候已晚,内子……内子早就水洗阿勒这当口哪能出来抛头露面?”
“有睡下了?”高天为愁眉道:“搞什么?怎么这小嫣嫣嫁你之后,天天都躺着?敢情是给你下手揍的吧?”听得谢嫣嫣奄奄一息了,四下宾客莫不姨了一声,纷纷转头过来,目光带着惊骇。
武林中身份最臭的,便是殴妻虐子之徒……这些人出门是鼠,回家是虎,天下武林人人鄙夷。吕应裳张口结舌,没想到自己对打一个不慎,便成了武林败类,他气往上冲,大声道:“前辈!你莫要信口雌黄!晚生平日对内子爱护有加,说话尚且不敢大声,何时敢拳脚相加?”
听得人家激动辩解,高天威便也信了,拊须道:“这话倒也是,人家是夫唱妇随,你这人却是妇唱夫随。凭你的武功,确实不敢打她。”
闻得此言,高天成、高天乐经由捧腹大笑起来:“好个窝囊废阿!”
武林中人名声第二臭的,便是惧内之人。这些人出门是虎,回家是鼠。靠着老婆的娘家势力,往往还欺侮同道。眼看众宾客交头接耳,商议着米饭软硬得不同,吕应裳自是哭丧个脸,三棍杰则是满面怜悯,躲在远处猛摇头。那高天伟却还没玩够,只管好奇地问:“若林老弟,江湖盛传小嫣嫣武功远胜于你,不知道此话是真是假,说来听听吧?”
看着高天威好不阴险,吕应裳若坦言武功不及老婆,不免坐实了吃软饭的臭名。可若要高声反驳,高天威定会大做文章,把自己说成一个殴妻虐子的暴汉。可怜他进退维谷。只能两者相权取其轻,叹道:“启禀前辈,内子出生广东名门,武功确实过晚辈许多。”
「哈哈哈哈」搞家门人擂胸顿地,大笑道:“吕大人,打架记得大夫人阿!”
众人心下大勒,吕应裳却没生气。只是低头叹道:“诸位说对了。在下年轻时与人约会比武,内人总是放心不下,定要坚持给我掠阵。可惜她连生了三个孩子后,大损真元,近年来更为了相夫教子,不惜把一身功夫全搁下了,武功反倒是远远不及晚生,每当我见她那双判官笔,心里都忍不住一酸……”说着眼眶湿红,忍不住道:“嫣嫣……我欠你的真实数也数不清了……”
众宾可听他夫妻情深,心里自也敬重,眼看高天业,高天成还在嘲笑,莫不怒目以对,厉声道:“武林败类!便是你们这张嘴脸!高天业、高天成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自己犯了众怒,竟是不敢作声。”
吕应裳近年官运扶摇直上,靠的便是一张嘴巴厉害,平日不知道要应付多少公文刁难,岂惧小小一个高天威?一是内心暗笑:高矮子,忘了吕某是官场出身的?想找我门口,再练十年吧。
高天威本还等着见缝插针,岂料这话毫无破绽,自也哑口无言。只得叹道:“可惜了,小嫣嫣洗手作汤,你吕家多了个主妇,江湖少了个女侠啦。”
吕应裳微笑道:“前辈这话就不是了。江湖上少了一个女侠,武林里却又多了三个少侠,打下可没吃……”亏字才出,忽然心下大惊,晓得自己说错话了。若然高天威大喜道:“对了!我怎么忘了?你和小嫣嫣连胜了三个小宝贝,可又打算再添个丁呀?”
“前辈减小了!”吕应裳浑身冷汗,陪笑道:“咱家三个小鬼调皮捣蛋,早把咱夫妇折腾的精疲力竭,哪有力气再生第四个?”
“嘿嘿!”高天威高兴了,霎时迷这老眼,笑道:“事不过三阿。”
说着不忘拍了拍吕应裳的肩膀,安慰道:“不打紧,继续欠者,欠着。”
一旁宾客又听不懂的,便来探寻高家门人,待听得礼仪廉耻四字,便也(炫)恍(书)然(网)大悟了。
四下悄然无声,忽听扑哧一声,一名宾客笑了出来,霎时一传十、任人忍俊不禁,片刻不到,整座兵部哄堂大笑,屋顶竟似给掀翻了。
当年吕应裳新婚燕尔,一举得男,大受激励之下,便给大儿子取名「得礼」、二儿子则叫「得义」,自盼日后吕氏四兄保家卫国,也好扬名天下。孰料老婆连中三元后,居然生不出来了,从此事不过三的外号便安在吕应裳的头上,至今翻不了身。
礼仪廉耻,国之四维,眼看宾客都笑歪了嘴,都在议论四维不张的道理。吕应裳又羞又气,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暗恼道:高矮子,吕某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苦当众出我的丑?他脸上不动声色,只握住高天威的手道:“前辈,听您如此心意,在下真不知该如何道谢了。”
高天威乐翻天了,猜想这人是个天生窝囊废,正要添几句难听的,忽然掌心剧痛,已故内里侵入经脉,转眼间便让自己气息不顺,对方竟是以毕生功力来袭。
高天威心下怫然:“好你个吕应裳,不过和你说两句笑话,你都来真的了?”
高天威身为武林名宿,功力岂同寻常,当即深深吐纳,脸上闪过浓黄之气,一股邻里内劲随即反击而出。高天业、高天成等人见状,莫不暗暗冷笑:“吕应裳,天堂邮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一会有你苦吃。”
吕应裳今夜犯了太岁,众宾客唯恐天下不乱,便有聚拢微观,在那儿摇旗呐喊,高声叫好。
这内力看似无性物质,实则为经脉气血运行之异能。分动静两大宗,以坐卧行站四法行功,其中淮西高天将专练动功,门人锻炼五体时,由外向内吞吐罡气,又称硬气功。这法门虽然笨拙辛苦,可依次练来的内力,却远比寻常门派来的扎实。尤其高天威年近八十,比吕应裳大了二十来岁,气血虽衰,内里却只有加倍深厚,看着若林先生若要与他较量内劲,不免要自讨苦吃。
双方出掌交握,窑上华山九代首徒,一是淮西高天将之长,二人各凭内家底子相抗。吕应裳连出内息,稍与对方的功劲相触,便觉高天威体内罡气充沛之至、甚且凌厉之极。相形之下只见的内力却如飞花棉絮,空洞松垮,才与对方功劲相接,便似泥牛入海,转眼间便给反攻回来。
眼看吕应裳功力不过尔尔,高天威心下暗笑:“这厮是宁不凡的师兄,空有一身名气,本事却可怜得紧,我今夜若是能大大折辱于他,那可是轰动江湖的大事。”
都说“人敬富的、狗咬破的”,这华山自宁不凡退隐以来,门人已如过街老鼠,无论是傅元影影、苏颖超、吕应裳,全是人人喊打。念及宁不凡一世威名,高天威心中一热,更想大大折辱吕应裳一番,当即鼓荡丹田,一股内劲发作出来,竟要逼得这位华山首徒下跪求扰。
啪的一声,听来似有什么东西碎了,高天威心下大喜,知道吕应裳支撑不住,脚骨多半碎了,正等着对方哭泣投降,却听旁观宾客大声惊道:“好厉害的铁脚功!”
听得此言,高天威不觉微微一楞,他转过目光,只见吕应裳脚下青砖已成粉碎,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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