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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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第5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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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侧耳倾听半晌,随即付之一笑:“你听错了,井里什么都没有。”

“真的有!真的有!”她固执起来,又跳又叫:“我真的听到了!”男人眯眼摇头:“别这样,为了一家老小,你以后别来这儿了,真的……”没什么威胁口吻,他只是诚挚规劝:“我担保里头什么都没有……便算真有什么……”

“也都让我解决啰……”男人狡黠一笑,胸有成竹,听入耳里却似响起了晴天霹雳。

她寒毛直竖,连连倒退,猛地凄厉大哭起来:“观——管!观——管!快来啊!快来救娘啊!”

正哭叫间,突然肩头轻轻落下手掌,耳边传来低沈的嗓音,说道:“母亲大人……”

“你找我么?”平静的说话,带了一股无上抚慰之力,足以镇魂安神。她松了口气,转头来望,果然见到了那张高洁脸庞,她指着水井,噎噎啜泣:“井里有声音,你听、你快来听……”

正要依偎怀中,诉说恐惧之情,长子却听也不听,径道:“您听错了,井里什么都没有。”

“真的有!真的有!”她又生起气来了,又哭又闹:“娘真的听到了!”

“别这样。”眼前的长子面容平静,沈声道:“为了一家老小,您以后别来这儿了。”

有些熟悉的话语,好似在哪儿听过,她张大了嘴,呆呆望着亲生儿子,听他低沈嘱咐:“真的,我担保,里头什么都没有……”

“便算真有什么……”长子仰起头来,眺望天际,轻轻呼了口气:“也都让我解决了……”

她张大了嘴,泪水从眼角满溢出来,蓦地从喉咙里尖叫了起来:“绍——奇——”“绍炫!绍炫!快来救娘啊!绍——奇——”啊呀一声惨呼,老蔡本在床边打盹,却已痛醒过来,他低头惊看,却见床上的老夫人又哭又喊,死抓着自己的臂膀,尖尖的指甲插入肉里,已然渗出血来。

一样的元宵夜,可以是地狱,也可以是天堂。端看身处何地,心境如何。一片慌乱中,夫人声如泣血,高喊救星的名字:“绍炫!绍炫!娘要死掉了!快来啊!绍炫!绍炫!”

婢女们慌忙抢上,喊道:“老夫人!你醒醒啊!老夫人!”手忙脚乱间,药罐开启,便朝老夫人鼻下去擦,她却不知从哪生出的气力,尖叫道:“绍——炫!”当琅一声,药罐摔在地下,打了个粉碎,几名婢女惊惶不已,全没了主意。老蔡痛得额头冒汗,喊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找少奶奶来!快啊!”

三十年了,杨府老的老、死的死,从当年杨远大人金榜题名起算,老蔡一路看着大少爷变成大老爷,小少爷成了自己口中的“二老爷”,府里唯一不变的,只有老夫人的哮喘症。

每逢春秋之际,心情一旦起了波折,病情便要发作,守在榻旁的家人也得跟着受苦,大老爷、大少爷、乃至于今日的二老爷,莫不饱受折腾。

正叹息间,长廊彼端响起脚步声,管家急忙转过头去,大喜道:“夫人!”

救星来了,她也是一位“杨夫人”,不过她娘家姓顾,她便是方今杨府大少奶奶,顾倩兮。也多亏了她,杨家老小才多了口喘息机会,没教老夫人逼疯。

顾倩兮行入房来,二话不说,立时坐上床沿,握住婆婆的手,道:“娘,坐起身来。”

“走开!我只要绍炫!绍——奇——”老夫人哮喘病发,手脚气力却大得吓人,只是拼死挣扎,顾倩兮附到枕边,悄声低语:“娘,绍奇和朋友约了看灯,今夜不会回来。”

“不管!不管!”老夫人大哭道:“你们快把他找来!快!快!”她放开了管家,改抓起媳妇的手,指甲缩紧,刮出了五道血痕。顾倩兮俏脸惨白,玉臂已是鲜血淋漓,她忍住了痛,道:“都过来,替我按住她。”

婢女们暗暗害怕,不敢近前,顾倩兮沈下了脸:“抓牢她,有事我来担。”

顾倩兮是兵部尚书之女,言语自有威仪,管家忙抢上前来,与婢女们一同压住手脚。

“绍炫!绍炫!你看到了么?娘要死掉了!死掉了!”老夫人大喊大叫,挣扎欲起,顾倩兮却紧按着她不放,随即从婢女手中接过膏药,吩咐老蔡:“闭上眼。”解开老夫人的衣襟,让她露出双乳,沾抹膏药,朝乳间、腋下等处揉擦,让冰凉的药力透了进去。

“绍奇……绍…炫……”慢慢的,只见老夫人流下了泪水,低声啜泣:“娘要死掉了……”

良久良久,老夫人闭上了眼,话声渐微,几不可闻,掐在媳妇肉里的手指却也松开了。

眼看老夫人睡了,两旁婢女这才急急抢上,疼惜道:“少奶奶,您流血了。”

管家狠瞪一眼,骂道:“承蒙提醒啊!”还待训人,顾倩兮却已竖指唇边,示意噤声。

约莫一盏茶时分,哮喘声终于止息,代以平稳呼吸,老太太终于安稳入梦乡了,顾倩兮替她拢了拢被,便朝老蔡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步出房门。

时在五更天,天色微明,管家歉然道:“夫人,您……您的手臂……”

顾倩兮道:“我没事。倒是娘好端端的,为何又喘了起来?”管家苦笑道:“谁晓得?昨晚她打红螺寺回来,便嚷着胸口闷,要我守在床边,果然睡不到几个时辰,便又发起病来……”

顾倩兮沈吟道:“她昨晚可是受了什么惊吓?”管家喃喃地道:“这……这就不晓得了……”

杨家上下都明白,老夫人的病情起起伏伏、时好时坏,群医会诊多次,却是药石罔然。

长子几次要为她扎针,她却挣扎哭喊,死也不肯让儿子近她的身。

顾倩兮静默半晌,道:“老爷现在何处?”老蔡陪笑道:“他……他昨晚回来过一趟,不过后来又……又出门去了……”顾倩兮道:“别说这些。他现在何处?”

老蔡低声道:“老爷去了红螺寺,出门前交代过我,说他中午会回来吃饭。”

杨家是官宦人家,大老爷更是五辅大学士,一年到头难得在家。眼看顾倩兮不言不语,也不知心里喜怒如何,老蔡陪笑几声,便又顾左右而言它:“夫人,昨晚侍卫来报,说在夫人房里见了一位姑娘,那是谁啊?”顾倩兮道:“那是琼小姐,我的朋友。”老蔡茫然道:“琼小姐?这……这不是和国丈同姓么?”正想多问几句,突然远方传来声响。

“呜——呜……呜呜……”顾倩兮秀眉微蹙,管家也是一脸迷愕,只觉声音自西方而来,隐隐约约,若有似无,忙道:“这……这是唢呐声?”

大清早的,不知哪户缺德人家做法事,竟然吹起了唢呐,但听声响由低而高,渐渐尖锐刺耳,越发惊人,房里婢女便又嚷了起来:“少奶奶!老夫人又醒了!你快进来啊!”

“呜——呜……呜——呜……”唢呐虽小,声腔却大,耳听声响益发尖锐,就怕吵不醒百姓。老蔡怒骂道:“他娘的混蛋!大出丧了是吗?”正要操烂人家的祖宗,却见顾倩兮瞪着自己,忙捂上了嘴,歉然赔笑。

行将黎明,顾倩兮想来也累了,当下提起一只铃铛,左右摇了摇,那铃铛甚是奇异,摇晃间并无清脆铃声,只闻嗡嗡鸣响,甚是低微。

摇不数回,廊庑间便转出了一人,躬身道:“卑职在此,谨听夫人差遣。”

来人身穿皂衣官袍,正是杨府侍卫,顾倩兮微微颔首,道:“外头声响自何而来?”

那侍卫躬身道:“回夫人的话,唢呐声出于西郊。”

京城官衙尽在城东,时有官员座轿出巡,少不了吹吹打打。只是说来奇怪,这西郊却是羊市大街,卖着羊肉吃食,怎么也吹响了唢呐?管家骂道:“到底搞什么,非得大清早的扰人清梦?你快持二爷的符牌过去,要这帮混蛋噤声!”

那侍卫咳了一声,却把眼光望向少奶奶,顾倩兮是明理的人,便道:“你已去瞧过了?”

那侍卫躬身垂手:“是,下官半个时辰前已率人前去查问,只是对方公务在身,我也劝说不动。”蔡管家大声道:“劝不动?好一群兔崽子,连兵部郎中也不放眼里啦?你拿大老爷的符印去,瞧他们买不买帐?”那侍卫不言不动,并不搭腔。蔡管家愕然道:“怎么?连五辅大人也不睬了,这帮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话还在口,忽觉脚下隐隐震动,窗架亦随之轻轻晃响。

轰咚隆咚……轰咚隆咚……唢呐远去,远方改起淡淡鼓声,声响虽微,反比唢呐更让人动魄惊心。老蔡骇然道:“这……这到底是……”还待要问,猛听西郊传来轰然巨响,数万人齐声呐喊:“正——统——军……”

“正统军?”顾倩兮微微一凛,老蔡也是瞠目骇然:“什么?正统军进城了?”那侍卫道:“是,带队校尉说是演军,须得两个时辰方能完事。请城内百姓多多包涵。”

听得兵马于城郊演军,顾倩兮立时行入花圃,朝西方天际眺望。老蔡擦着冷汗,道:“夫人,小……小少爷人呢?”顾倩兮道:“他夜游去了。我准他的。”

元宵夜里不大平静,老爷、二爷、小少爷全出门了,只留了顾倩兮一人当家。老蔡心里有些犯怕,便道:“没事,快完了,快完了。”说着说,却见少奶奶回首而来,朝自己凝视良久,老蔡咦了一声,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还待问明白,少奶奶却已步进房中,轻轻掩上了门。

房门阖上,喊声恰也止息下来,城内城外宁静如常,老蔡心下大喜,赞道:“已经完啦!”正要找那侍卫说话,人家却是低头咳嗽,转身便走。老蔡“咦”了一声,不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怎么人见人厌起来,满心迷茫间,犹在那儿猜测不休。

第一章正统军

正统热、好热……热汗沿面颊滚滚而下,流进了胸口,溽湿了内衫。

七月盛暑,最是汗流浃背的时节。内衫紧贴皮肉,身子像给蒸熟了,汗水蒸发成烟,急于飘出,却又给短袖葛衣挡了下来。

烈日当空,火伞高张,打赤膊也不嫌过,可此际身上不只穿了短衣,还多加一件内衫,更外头居然还有一件棉袍,总计内一件、里一件、外一件,内外三件。汗水在里头闷煮,背后冒出红痱子,奇痒难忍,偏又搔抓不得。因为内外三层衫之上,尚有一件厚马甲,马甲之外,还有一层重重的大铁衣。

铁衣精钢所制,少说十来斤,太阳一晒,既闷且烫又重,路旁明明有树荫可供乘凉,这人却视若无睹,看他低着头,嘴角含笑,彷佛能头顶骄阳、站立不动,便是人生无上快事。

大热天的,疯子便出门晃荡了。看这人行径诡异,样貌也颇古怪,称不上英俊,却也谈不上丑恶,阳光映照五官,看他好似二十来岁,又像四十好几,一张脸给烤得红如火、焦如炭,眼白望来加倍明亮,极显精神。

正午时分,太阳毒烈,尽管满身汗湿,疯子却一脸怡然,正享受间,突听背后马蹄声大作,一匹快马从后方奔驰而来,卷起了阵阵黄砂,马上坐了一名乘客,同样身穿铁衣,面红微焦,与那疯子好生神似,宛如亲兄弟一般。

“当当当当当……”快马奔过,背后随即响起锣声,疯子微微叹气,知道又要动身了,他从脚边拾起一只铁盔,套到了头上,随后提起一只皮囊,细细数了数,但见囊里共计二十四发白羽箭,不消说,这是只箭袋,依规矩须缚于大腿右方。

箭袋提入手里秤一秤,至少十斤。十斤很沈,可浑身上下就属这玩意儿最轻了,看铁甲十五斤,步战军刀二十八斤,盾牌十二斤,紫藤大弓斜挂身后,刀箭弓三者合计,共达六十五斤,除此之外,背后还负了一只大行囊,内装二十斤粮,四只皮囊各置四斤清水,皆缚腰上。

“呒呜……呒呜……”锣声大起,随后又响起了唢呐声。吹鸣半晌,渐渐止息,大地一片荒静,猛然间,响起了阵阵雷声。

轰踏!轰踏!轰轰踏……轰轰踏……皮靴踏落,溅起飞灰泥沙,皮靴提起,后方又踩下一只皮靴,更后方还有更多更多的皮靴,一只只形制相同,主人也生得一模一样,人人面孔焦火,眼白发亮、肩膀宽而手脚大,不消说,这帮人其实不是疯子,而是一名又一名战士。

阳光晒上,光芒刺眼,脸上的汗水结成了盐晶,闪闪发光,望之如同宝石。战士们全身武装,干粮饮水,弓箭军刀,自己吃的自己背,自个儿用的自己拿,人人负重超过百斤。

运气不好的人,尚须扛长枪、举狼蒺,运气更差的,还得拖拉“洪武炮”,背拱腰弯,苦不堪言。

不过这些活儿都不累,最累的活儿在前头,那儿有样东西,举在手上,可以累垮一头牛。

细长长的木杆儿,杉木所制,长约三丈,十斤不到,然而双手提举时,却似扛起千斤,因为杆顶悬了一样物事,重如九州岛巨鼎。

轰轰……轰轰……狂风扑面而来,拂开木杆上的一面布巾,现出两个字,左“日”、右“月”。

日月旗!驱逐鞑虏的旗号!带头军官扬鞭而起,呼唤满场士卒的姓名:“正…统……军!”

“呒呜……呒呜……”唢呐声中,全场暴然答诺,场中兵卒不论出身,全因这三字而得尊严。带头军官提鞭向天,指示方位:“吾皇有令,全军挺进……西北三原城!”

轰踏!轰踏!轰轰踏……轰轰踏……“正统军”出征了,两万两千名兵卒开队奔跑,烟尘飞起,声势惊人,四面大旗当前领队,但见日月王纛招展于天,两面帅旗相伴相随,左是方今朝号,右为本军总号,其后才是一面火红巨帜,标明了兵马隶属师号:“藏武四卫”。

正统军编制宏大,除“北关四镇”外,就只有这只“藏武四卫”驻派边疆,他们另有个通名,称作“藏远天高师”。此师下辖四卫,乃是朝廷派驻“乌斯藏”的精锐兵马,上可及天顶孤峰,下可至深壑渊薮,体力远过常人,是以个个都能负重百斤,即使行军百里,也无人落队喊苦。

正统军里有句话,称作“生于藏武,死于北关”,每逢新人入伍,必然先赴乌斯藏,待得三年之后,训练精实,便能移防前线,“荆州”、“潼关”、“汉中”等地任君挑选,再过三年,若能平安归来,便可移防北关,颐养天年,不必再去前线受苦。故称:“生于藏武、死于北关”。

正统建军以来,“藏武四卫”始终为后备兵马之用,从未开赴前线。只是眼下情势有些不同,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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