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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见那两名随从走得远了,压低声音道:“隔了这么久,你说天山那人还能活么?”
青袍客长叹一声,忽地面露忧郁,淡淡地道:“本想过了三十年,我心也该淡了,谁知我年岁越老,越是难以忘怀此人。我此生若不能将他找出,便死了也不能瞑目。”
那男子却摇了摇头,道:“倘若这人已然死在天山之中了,你待要如何?”
青袍客身子一颤,道:“他便是死了,我也不容他暴尸荒野,定要将他带回京师,好生安葬。”
那男子看了那青袍客一眼,轻轻地道:“倘若人都死了,你又何必惹起这么大的风波呢?那便随他去吧!”
青袍客面上闪过一阵杀气,森然道:“住了!我只知做我份内之事,其余风波纷争,我一概不理。”
那男子点头会意,又道:“此间秘密,天下可还有谁知晓?”
青袍客冷笑道:“还会有谁?”
那男子哦了一声,登时意会,说道:“又是江充么?”
青袍客不答,只远远望向东方京城,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森然道:“江充啊江充,咱们这场大战是难免了……”
便在此时,紫禁城上也有一人往西方望去,此人身穿蟒袍,看来当是朝廷一等一的要员。夕阳西下,将他的身影拉成长长一条,直往文华殿映去。落日余晖斜照在他的脸庞上,只见他容貌阴沈,颇见肃杀,不时皱起两条斑白的眉毛,似在苦思什么。
忽听脚步声响,一名副官道:“启禀江大人,昆仑山卓掌门昨晚已照大人的吩咐,前往凉州神鬼亭公干。”那身穿蟒袍的男子笑了笑,道:“卓凌昭已然去了么?有这人做帮手,想来事情会好办些。”他伸手一招,沈声道:“安道京!”一人猛地跪了上来,大声道:“小人在!”这人身穿红袍,面如重枣,正是锦衣卫统领安道京。
那蟒袍客弯下腰去,轻轻地拍了拍安道京的肩膀,说道:“安统领,这次我秘密派你到西凉去,用意非同小可,这你可知道么?”
安道京跪下叩首,道:“卑职戮力以赴,决不敢忘大人的吩咐!”那人微微一笑,淡淡地道:“你要好好的干,将所有物证一一夺回,凡事千万小心,尤其别让人发觉天山中的秘密。”
安道京用力叩首,大声道:“大人放一千个心,属下赴汤蹈火,再所不惜。”
红红的夕阳照来,只见安道京尚在地下磕头连连,那面目阴沈的男子似乎见惯了官场的奉迎,竟连看也不看一眼,只远远地望向天边。
忽然之间,他嘴角微微上扬,颇见冷傲,冷笑道:“无论天山那人是死是活,此番决计逃不出我的手掌,届时咱们才能真正高枕无忧。”霎时之间,只见他仰天狂笑,良久不止,朗声道:“柳昂天啊柳昂天,你以为掌握羊皮之後,便能拿江某人奈何吗?你这老家伙可曾知道,你反而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那笑声有若夜枭,惊起了远处栖息的寒鸦,霎时群鸦乱鸣,四散飞去。
第四卷 神鬼亭外 第一章 九华门人
却说杨肃观奉柳昂天之命,率同韦子壮、伍定远等人,前去查访羊皮祕密。为免崑崙山与锦衣卫高手滋扰,杨肃观便带同众人先赴河南嵩山少林寺,找齐帮手后,再往西疆而去。
三人晓行夜宿,只因身怀要物,不愿招惹是非,路上见到江湖人物,更是远远避开,只顾匆匆赶路。
这日气候转寒,忽地落下冷冰冰的大雨,众人都给淋湿了。那雨打在身上,凉到了骨子里,众人虽然内功不弱,迳自抵受的住,但湿冷的衣衫贴在肉上,滋味却也不妙。
三人躲在一株大树下,商量行止。杨肃观抬头望天,皱眉道:“看来这雨还有得下,只怕一时三刻停不下来,我们不如先找地方歇息,待大雨停后再走。”
韦子壮沈吟道:“前头是郑州,向来武林人物众多,咱们可要小心些,别招惹纷争。”
杨肃观道:“不如这样,我先乔装易容,前去察看一番,如此可好?”
韦子壮知道自己识得的人太多,一进城里,只怕还没说话,便会给人认了出来,那杨肃观武艺高强,见事机敏,向不出半点差池,想来由他前去,定会加倍妥当。当下道:“如此辛苦杨大人了。”便让杨肃观先行探查,自己则与伍定远在原地等候讯息。
杨肃观换下行装,扮成一个说书先生,行进城去。郑州地产丰饶,向为棉花集散之地,自来多有高人居住於此,杨肃观来此不下数十次,但都是公务出巡,自个儿来郑州却是头一回。只见他面带微笑,手摇摺扇,装作漫不经心,自在街上闲逛,他面上一派无事散漫,其实却不住四处打量察看,不怕江充派人在此埋伏,就怕粗心大意,没察觉出来。
正走间,只见前头有几名轿夫抬着一顶轿子,一旁尚有众多仆僮扛着行李,正往街心走去,看来是行路中的官宦人家。杨肃观想道:“近来道上不太平静,时时有强人出没,这种大户人家不可能独自行走,附近必有保镖随行。”
他凝目看去,果然那轿子后头远远散着几人,一人年近中年,身材肥胖,另二人却是青春芳华的少女,三人都是腰悬长剑,步履轻盈,显然身怀武艺。杨肃观细看他们的配剑,上头都镶着『九华山龙吟阁』六个篆文,他心中一凛,知道遇上了武林中的同道,当下跟随在后,察看他们的行踪。
只听那胖子叫道:“好了,前头有间客店,大夥儿进去歇歇!”抬轿众人登时欢声雷动,看来这群人一路挑担扶轿,确实累得狠了。那胖子又道:“大夥儿今夜歇宿,明日出了郑州,得加紧脚步,赶过了黄土冈!”
众人听得此言,都喊吃不消,那胖子暴眼圆睁,喝道:“休再啰唆!又要吃鞭子吗?”神态凶狠无比,众挑夫飕飕发抖,急忙闪到店里去了。
众挑夫进了客店,各自忙里忙外,安排物事,那胖子却叫了几样小菜,自在角落坐下喝酒。杨肃观尾随进店,也找了张桌子坐下,他叫了些酒菜吃食,眼角却瞅着那胖子的动静。
那胖子正吃食间,随行的两名少女走了过来,便在胖子身边坐下,一名少女约莫二十岁上下,生得是张清秀瓜子脸,容貌甚是动人,另一名少女稍小几岁,大约十七八,鹅蛋脸上还露着一丝顽皮,大大的眼睛甚是灵活动人。
那胖子瞪了那两名少女一眼,道:“累了一天!怎地还不去歇息?”
那年岁略小的女孩道:“太阳还没下山哪!怎能睡得着?”
那胖子哼了一声,骂道:“你就不肯多学学你师姐,一路上喊累叫疼的不都是你,怎么这会儿又精神奕奕,到处想找玩乐?”看来这两名少女还是师姊妹,艺出同门。
那师妹瞋道:“都怪你把阿傻留在山上,若是他来,定会帮我挑担稍重,我也不会那么累啦!”那胖子怪眼一翻,又骂道:“你啊!咱们这回下山,为的是什么事,你倒给我明明白白的说上一遍!”
那师妹嘟起小嘴,低下头去,说道:“咱们是为了护送高大人返乡的,待到二月初一,我们还要到玉清观参拜。”
那胖师叔闻言气结,大声道:“不是参拜,咱们是去观礼的!小妮子,我们可不是出来玩哪!那宁不凡是何等人物,他要封剑归山可不是件小事,你这孩子能亲眼目睹观礼,那可是三生有幸啊!”
杨肃观听到宁不凡三字,忍不住只眉一轩,留上了神。
这“宁不凡”声誉何其崇隆,传闻武功冠於四海,华山之颠至今还插着两面锦旗,一书“长胜八百战”、一书“武艺天下尊”,足见其傲视江湖,睥睨群雄的气势。十几年来赶赴玉清观讨教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却没听说谁能胜过这位掌门。
哪晓得这宁不凡方值壮年,却忽地要退隐归山,真可算是当今武林的第一等怪事。杨肃观虽是朝廷命官,但他出身少林,听闻这位天下第一高手退隐一事,自也关心起来。
那师姐听了师叔的责备,忙劝解道:“师妹是小孩子心性,师叔就不用计较了。倒是这黄土冈有何要紧,为何师叔定要明日抢过?”
那胖师叔皱起眉头,道:“这黄土冈不比别的地方,当地山贼出没,连官府也没法子,要是明日傍晚前过不了,只怕山贼真要抢劫,到时真刀真枪的干上了,定会杀伤不少。”
那师妹给骂了一顿,却还是嘻皮笑脸,丝毫不以为意。只见她举起玉葱般的手指一晃,笑道:“那时咱们师叔大喊一声,我『快剑』张之越来也!一招『飞帘剑法』使去,贼子们大叫『我的妈呀!』,满地找牙乱滚,师叔好不神气!”
那师叔与师姐给这么一逗,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那胖师叔强压脸上的笑容,装出正经模样,道:“咱们这趟护送高大人返乡,可得小心行事,你给我乖乖的,切莫惹出事端,到时掌门责备起来,你师叔可要挨骂啦!”
杨肃观心下暗想:“原来这几人是护送大臣还乡。近来姓高的大臣中,只有太常寺卿高定一人告老返乡,我等事情了结后,倒可前去拜访他老人家一番。”杨肃观出身名门,家世非凡,朝中王公大臣都是看他长大的,是以他与大臣名门交情深厚。
那师妹老气横秋地道:“师叔啊!都说我们九华山是江湖好汉,向来是『独来独往』、『独步武林』,这高大人不过是个朝廷大臣,咱们何必为他这样出生入死的。”
听得那师妹满口江湖、好汉等语,和她玉雪可爱的外表大不相称,杨肃观忍不住暗暗摇头,心道:“好好一个可爱的小泵娘,却落得草莽一般。”
那胖师叔喝了一口酒,说道:“这说来话长了,你可知咱们掌门在入山学艺之前,却是做什么的?”
那师妹拍手笑道:“师父准是做官差的,你看他平日凶巴巴的模样,不像个捕头像什么?每回我做错了事,总觉得师父好像要扛个虎头铡什么的,给我那么一下子!”
胖师叔大笑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对付你这小小表灵精,扛把狗头铡来,喀喳一下也够了。”
那师姐看来文文静静,说起话来也是温柔斯文,她轻轻拍了师妹的脑门一记,笑道:“傻姑娘!师父以前是个教书先生,听说还是秀才呢!”
那胖师叔摇头道:“岂止如此!岂止如此!他还入过殿试、见过皇帝,在朝廷里做过官呢!”两名少女睁大了圆圆的眼睛,忍不住目瞪口呆。
那胖师叔续道:“你们师父青衣秀士是何等人物?哪只是个小小秀才?他这般唸书作文章的功夫,你们这两个小娃子可要多学着点!”
那师妹吐了吐舌头,缩头道:“我们是女子,怎能赴京考试?师叔乾脆叫我们做太监好了。”
胖师叔听得此言,一口酒倒喷出来,杨肃观虽然低头不语,但也不禁莞尔。
那师姐点头道:“原来师父有这等了不起的来历,那他又为何上九华山学艺?”
那胖师叔摇头道:“距今二十年前,朝廷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师父也牵连在里头,这才弃官离去……”他怔了半晌,举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又道:“还记得当年是我看守山门,那时见你师父一个人骑了只驴子上山,我一见了他,嘿,就觉得不对,好似他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味,叫人一看之下,便知不是普通人。”
那师妹吐了吐舌头,道:“敢情是师父从不洗澡,身上气味臭得紧。”
胖师叔骂道:“小表头!我说得气味是人的气魄,哪是什么体臭!”
那师妹笑道:“原来如此!不然旁人闻到师叔身上的味儿,定也觉得师叔是不同凡响的大人物。”
那胖师叔笑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笑你师叔身上臭!”两名少女相顾一笑,想来那胖师叔身上确实髒臭得紧。
那胖师叔倒也不以为意,只道:“那时我见你师父来了,便迎上前去,问他有什么事。你师父却对我笑了笑,说道,『小兄弟,我要见九华山的道长。』我听他这般对我说话,便赶忙替他引荐,之后你师父便留在九华山上学道学武,原本他是个文弱书生,便扛柄斧头都难,待到后来,武功却越练越高,高到深不可测,终於接下掌门衣钵,自称『青衣秀士』。我一来尊他年纪比我长,二来敬佩他聪明绝顶,便照着年纪排辈,自居师弟了。”
那师姐轻声问道:“究竟师父的真名是什么?怎地从没听人提过?”
那胖师叔脸色微微一变,嘿地一声,道:“这我也不知道了。你师父非但不愿让人知道他的来历,连面目也不愿示人。每回下山,老戴着一个面具,好像说不愿见昔日的旧人,总之是稀奇古怪一大堆。”
那师妹嘻嘻一笑,道:“是啊!我说师父长得这般俊,却不知为何要遮住面孔,我一直以为他是欠了人家姑娘的情债,怕给人抓去逼婚呢!”
那胖师叔笑骂道:“小表头胡说八道,你师父这么高的武功,谁有能耐抓住他?”
那师姐道:“照师叔这么说来,便是因为师父曾经在朝为官,所以和那位高大人相熟,这才要我们护送他还乡吗?”那胖师叔道:“那倒也不尽然,你师父平日留意朝政,他说那高大人是个难得的清官,知道他要告老还乡,便要我们来护送一程,让他平平安安的。”
杨肃观留神听他们几人说话,暗道:“原来九华山的掌门有这么一段奇特的往事,此人既然与朝廷渊源如此之深,想也不难查出他的来历。待我回京后,不妨托几个吏部的朋友,好好查访一番。”
正想间,那胖师叔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跟着提声道:“那位老兄啊!”杨肃观低头沈思,没留意那胖子喊的便是他,忽然脚步声响,杨肃观连忙回过头去,却见那师妹蹦蹦跳跳地走到他身前,说道:“说书先生,我师叔请你过去,替我们好好说段故事。”
原来那胖子见杨肃观一路尾随,方纔脸上神气又有些古怪,便想来试试他,也好探一探是敌是友。杨肃观假扮成说书先生的模样,想不到真要给人说段故事了。
杨肃观不动声色,只轻咳一声,道:“我今日喉头有些疼,不能说话,还请姑娘原宥则个。”那师妹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