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心疼姑娘了,皇太后入宫的时候,陛下也没有这般用心。”
“多谢姑姑。”
崇庆寿康殿内,宫女太监二三十人,此刻,却一丝声音也没有。太皇太后铁青着脸,就连康有禄都不敢说话。
世瑶重生以来,从未见过高氏如此震怒,这么一来,反而勾起了许多前世情肠。世瑶走上前去行了礼,低声道,“臣女孟世瑶给太皇太后请安。”
高氏这才看见世瑶进殿,脸色略微缓和了一点,“起来吧!”
“谢太皇太后。”
“到哀家身边坐下。”
“是。”
世瑶低垂着头,坐在了高氏身边绣墩上,她不知道高氏准备跟她说什么,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然而,等了半天高氏也没说话,看样子,是在等什么人。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有个内监低声来报,“陛下,皇太妃到了。”
高氏冷冷道,“请她进来。”
世瑶听了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却听高氏说道,“你只管坐着。”
皇帝那里出了事儿,皇太妃一顿痛骂是跑不了,自己跟着听着就已经够尴尬的了,还坐着听,岂不是等着将来皇帝掌权,把自己剥皮拆骨!
“陛下,太妃娘娘前来恐怕是有要紧的事情,请容臣女告退。”
“让你坐着就坐着。”
世瑶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看她们婆媳打擂,她实在不明白,太皇太后这是真心的为她着想?
朱氏一进殿就跪在了地上,似乎没有看见坐在太皇太后身边的世瑶,就连世瑶给她请安,都不曾理会。
“今儿一早刘安世上了奏章,想必你也听说了吧。”
“回陛下,臣妾久居深宫,不曾听闻。”
高氏冷笑道,“那好,康有禄,你去把刘安世的奏章取来,念给皇太妃听听。”
“不!”朱氏精致面孔上闪过一丝惊慌,刘安世的奏章言辞激烈,直指皇帝沉迷女色,告诫皇帝为君自重,此等大事,她怎么能不知道!那几个宫女都是她送给皇帝的,又如何能瞒得过太皇太后,此刻,她心中比谁都后悔,早知道能出这么大纰漏,打死她也不会给皇帝送什么宫女的呀!
“臣妾知罪!”
“皇帝这些年一直都是哀家教养,他有什么错也是哀家的错,却不知太妃娘娘错在何处啊?”
朱氏冷汗涔涔,也不敢狡辩别的,只是不停的说,“臣妾知罪!”
“你既知罪,我却是糊涂的,满朝文武也糊涂呢!朝臣都知道我派了二十多个年长的嬷嬷照顾皇帝,现在却传出了宫中寻找乳母,这样不体面的事情,太妃自己去跟朝臣解释吧!”
“陛下恕罪!”
世瑶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看着朱氏,从前都是相反的位置,不得不说,这样的感觉非常的舒服。眼下能乐就乐一会儿吧,至于以后,最多也就是一死而已。
是啊,最多就是一死而已,又不是没死过。世瑶想清楚了反到坦然,把从前畏畏尾的心态去了多半,乐呵呵的瞧着朱氏匍匐在地上,心里盘算怎么才能再添上一把火。
殿上正是沉寂的时候,康有禄悄悄禀道,“陛下,皇上来了。”
“他倒是心急。”高氏瞧了瞧朱氏,“你养了个好儿子。”
“臣妾有罪,求陛下不要责备皇上。”
高氏叹道,“去请皇上进来吧。”
赵煦来了之后,就是要面对这样不堪的场面,他的祖母和未来媳妇高高自上的坐着,他的亲娘可怜兮兮的在地上跪着,就连他这个皇帝,也不会有人给半个好脸。然而,这本来就是他们母子自己作的,世瑶并不觉得有什么过分。只不过,图这一时心里痛快没有任何意义,世瑶必须要把事情往自己有利的方向来引导。
她看着赵煦,微微的笑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乳母风波(下)
赵煦感觉到一丝异常,但是他根本就不敢抬头。 他现在终于知道害怕,德行有亏,太皇太后如果想要废他的话,不需要再找别的理由了。他甚至想到,太皇太后知道太妃给他送了几个伶俐的宫女时大雷霆,可是怒气过后却没把那几个宫女送走,他当时还以为高氏是顾及了他和太妃的颜面,却不料,那也是高氏故意为之,她等的就是今天。然而,现在后悔也是来不及了,就只能咬紧牙关,抵死不认。
“启奏陛下,刘安世捕风捉影、诽谤君上,其心可诛!”
“谏议大夫风闻言事,本就是职责之内。况且,有此等耿直谏官,本是朝廷幸事,陛下随哀家听政这么些年,莫非连忠直还是奸佞都无法分辨了?”
“是朕失言,然而乳母一事纯属子虚乌有,请陛下明鉴。”高氏阴沉着脸,让赵煦更加害怕,他心里恨天怨地,但是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谁也不曾逼他跟那些个宫女上床。
世瑶观察了这半天,心中自然是明白,乳母一事绝不是空虚来风,至于为什么没有孩子出生,这原因可就多了去了。太皇太后在这中间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虽然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高氏帮助赵煦把事件遮了过去,只不过,她没有得到感激,并且在身故之后还被反咬了一口。
高氏既然拉她入局,那她也必须有所表现,况且,这样的机会也正是她所需要的,要么成为高氏心腹,好好的斗一斗那母子俩,要么被逐出宫廷,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世瑶之前最恨刘氏,把赵煦那个始作俑者反而放到了后面,一方面是畏惧皇权,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前世那几分残情作祟!而今眼见这样的赵煦,才真的让她把一切都放下了。她起身跪倒在地,朗声言道,“启奏陛下,臣女回宫之时,略有风闻,大概是近日为了给遂宁郡王换嬷嬷,才引了朝中误会。”
遂宁郡王多大了,就算是要换几个嬷嬷,那用得也都是宫里的老人,何至于把寻找乳母的风声传到了宫外,不过就是欲盖弥彰罢了!可是,这个丑闻总得盖过去,世瑶如果没记错的话,高氏找的理由跟她差不多。她感觉的那母子俩惊诧的目光,心里不住的冷笑。
“竟然是这样。”高氏深深的看着世瑶,半天才转过头去,缓慢的说道,“既然是这样,太妃又何必过来请罪?”
朱氏哪里想到孟世瑶会帮她说话,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口,还是赵煦反应的快,“回禀太皇太后,此事还涉及徐国长公主。公主乳母不够尽心,太妃不敢惊动陛下,为此却传出了谣言,太妃心中有愧,所以特来请罪。”
高氏半天都没有说话,在赵煦几乎绝望之时,她才缓缓说道,“既这么着,哀家明日会跟朝中解释清楚。太妃行事不够谨慎,从今日起,就呆在圣瑞宫思过吧。”
事情能这样解决,对于赵煦母子来说,已经是再好不过了,但是,世瑶还是在赵煦的眼中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愤恨。
世瑶前世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赵煦,只知道这人是自己命定的夫婿,今日再看,竟不仅仅是失望而已!
世瑶目送他们母子退出寿康殿,自己心中却是难以平静,
“你们才回宫两天,如何得知宫外的传言是因遂宁郡王而起呢!”
高氏话,世瑶再没有时间胡思乱想,眼下这一关,才是真正难过,“回禀太皇太后,臣女并不知道。”
“那你可知,之前所言,是为欺君!”
高氏的声音不算凌冽,但是,整个寿康殿上的人却无一不心惊胆战,世瑶虽然也捏了一把冷汗,但是,她相信高氏把她弄过来,绝不仅仅是看太妃和赵煦的笑话那样简单。
“臣女虽然言语欺君,为的却是忠君,陛下若要责罚,臣女绝无怨言。”
“哦?那你说说看,你是如何忠君的。”
“回禀陛下,刘安世所奏,未必捕风捉影,然而这件事情关乎皇家颜面,也只能设法遮掩。臣女公然欺君,不过是希望此事尽快过去,也不伤及陛下与皇上的祖孙情分。”
高氏叹道,“难为你看的透彻。”
“臣女一心只为太皇太后。”
“想必宁馨也告诉你了,今日之事,都是因为朱氏而起。你既然一心为了哀家,那么你告诉哀家,该如何处罚太妃?”
“臣女并不认为应该处罚太妃。”
世瑶实在是不理解,高氏的心原本应该是在朝堂之上,何至于对区区朱氏揪住不放,在这些芝麻小事上纠缠,除了伤害跟赵煦之间的感情,又能起到什么作用!而她却不知道,高氏向来要强,自以为对赵煦有大恩,又把一颗心都放在了他的身上,眼见着赵煦近亲生母而疏远自己,自然而然的就生出了怨恨!世瑶这一句话让高氏以为她的心还是偏向着朱氏,脸上不由得就冷了几分,她淡淡地问道,“为何?”
“还是为了陛下与皇上的情分。母子之情、祖孙之情,于皇上而言都难以割舍。太妃纵有千般不是,在皇上眼中也算不得不是,恰恰相反,太妃的一些行为在皇上的眼里反而是因为爱子情切。陛下若是处罚太妃,等同于处罚皇上,甚至在皇上的心里,比处罚了自己恐怕更要难受,所以臣女认为,此事不宜处罚太妃。”
世瑶说的,高氏心里又何尝不明白,然而,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却是另一回事儿。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仁宗皇帝为榜样教导皇帝,可是,皇帝却没有半分仁宗的气度!
过度的期望,有些时候也会让一个人失去理智。
“那依你所见,这件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不,臣女认为应该妥善照顾有孕宫嫔。”世瑶说完,把头低了又低,她猜不透高氏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是,今天所说的一切,都没有最后这句话重要。
“你先退下吧!”
高氏的声音很平淡,世瑶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无论如何,总算是能有个了局了。
孟世瑶退出寿康殿,高氏却许久都没有说话,转眼看见宁馨还在殿上,凝眉问道,“你怎么还在殿上?”
“出了这样的事情,陛下必然心中不快,奴婢怎能放心离开?”
“你以后好好的跟着世瑶。”
“是。”
今日孟世瑶的表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宁馨是贴身服侍的人,却一点都没有现,眼下太皇太后虽然没有怪罪,可是她心里,总觉得不安,“陛下,奴婢办事不利,请陛下责罚。”
“责罚你做什么!”高氏淡淡地说道,“哀家以前总是觉得她缺了几分心计,现在看来,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
“奴婢也被孟姑娘蒙蔽了,以为她天真单纯。”
“要讲天性纯良,谁也比不过向氏,但是,有什么用呢?皇上跟我已经是离心离德,非得有这么一个皇后,哀家才能闭得上眼。”
“陛下!”
“世瑶很好,你无须顾虑。”
“可是陛下,若是真如孟姑娘所言,留下怀孕宫嫔,那些个说辞,不就成了掩耳盗铃了吗?”
“这宫里掩耳盗铃的事情难道还少吗?黄袍加身、烛光斧影,哪一样不是自欺欺人!我之前倒是顾念着皇帝的名声,想着把那个宫女处置了也就算了,可是现在我才觉,皇上,也是希望我这么做的。将来,他既可以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心里还要怨恨我这祖母罔顾他的骨肉血脉。”
“陛下,皇上心性纯孝,必不至如此。”
高氏叹道,“宁馨儿啊,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看人还不如一个小丫头。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何尝不是早就明白,只不过是一直都不愿意承认罢了,世瑶只是逼我看清楚现实。留着这个孩子,就是他一生的把柄,虽然不是极严重的过失,但是,毕竟是抵赖不得。只是,我如今也不得不算计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了。”
高氏的无奈,宁馨最能明白,她现在却有些埋怨世瑶,干嘛非把这层窗纸挑拨。太皇太后为了朝堂之事已然是殚精竭虑,何必又让她为了儿孙之事伤怀!
“都是朱太妃挑唆,否则哪有今日之事!”
“这便是哀家的心不够狠了,明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却始终都顾念着皇帝。世瑶却不同,不但对别人心狠,对自己也够狠,得了这么个宝贝,哀家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可是陛下,这孟姑娘心计这样深,留在宫里只怕是个祸害呀!”
高氏笑了起来,“她若是心计足够深,今天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其实,再怎么聪明,也不过就是个小孩子而已,在哀家的手里,翻不出什么浪来。你回去传哀家的旨意,让她从明天开始,服侍哀家到崇政殿议政。”
第二十五章 离弦之箭(上)
忍得太苦的人,总想恣意的活上一回。
前世今生,孟世瑶唯把这“忍”字看得通透,也唯有这“忍”字最是伤心伤神。而今,她终是决定不再忍耐,锋芒尽出,哪怕玉石俱焚!
成功成仁,太皇太后一念之间而已!
云纤惨白着脸,抖衣而立。让她害怕的不仅仅是世瑶在上殿的胡言乱语,更是她家姑娘此刻所散出来的死寂般沉重的气息。
姑娘,你心里到底有多少伤悲?
云纤不敢问,只能在一旁默默地陪着,她虽然害怕,却仍旧选择坚持。然而,世瑶眼下也没心思去安抚她,只是久久的凝视着上殿的方向。
这世上的事儿,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然而太皇太后的决定,想要扭转却是难逾登天。世瑶虽然跟宁馨想象的有些出入,但是宁馨也并不希望她一个女孩子家搅和到朝政里去,毕竟,离了这宫廷,也不是没有出路,“陛下,孟姑娘若是进了崇政殿,恐怕将来心就大了,皇上心里不喜欢不说,不是也违背陛下的初衷吗?”
高氏沉声道,“世瑶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哀家也不得不另做打算。她聪明机智,有些哀家看不到的地方能帮哀家看着,最主要的是,她的心不会偏着圣瑞宫。”
“虽然眼下看着不会,谁也不敢保证将来呀?孟姑娘入宫的日子不长,之前奴婢就让她骗了,以后若有二心,恐怕是养痈成患啊!”
“你大概是没有留意到,世瑶看朱氏的眼神,就像是看死人一样,冰凉冰凉的。虽然哀家不知道为了什么,不过,哀家可以确定,她就算是有二心,也绝不会转向朱氏。”
“可是陛下的身边留着这样的一个人,奴婢总觉得心惊。”
高氏善待世瑶,的确带着几分刻意,只不过,刻意的久了,也难免生出几分真心。若非如此,小小年纪就心机深沉的女子,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她逐出宫去,即使她是孟氏的女儿,是她的外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