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哭泣究竟是为了什么。
蜘蛛用八颗赤红的眼珠看了苏扎和茱蒂一眼,突然凭空消失。一缕轻纱似的东西盖上黑暗精灵刚刚生育过的身体。
“这是在为她治疗,从这里开始再往前,囚禁的都是血统高贵的黑暗精灵后裔,只有流着强大血脉的黑暗精灵才能生育出罗丝神座下魔兽。她们是很难得的工具,不会让她们轻易死掉。”茱蒂的表情十分奇怪:“被噩梦牙化身看上的其实还算幸运,至少她们有了永恒的死亡,其他的精灵们……恐怕连她们自己都说不清究竟被多少魔兽享用过,又究竟生育了多少异种。”
“这些黑暗精灵,她们都是……”苏扎的声音有些颤抖。
“都是拉索菲家族的敌人,战败了的敌人,每个家族都是这样,胜者为王,败者便只有听任处置,直系血统是上佳的祭祀工具,达克爱芙每个家族侍奉的神明都不一样,但每个家族都同样需要祭品,大量血脉纯正,让神明高兴的祭品。母亲在冲击六阶,祈求得到蛛后侍女蜡融妖的垂眷,在此之前,拉索菲家族侍奉的是驭兽使。”少女凝视着囚笼中痛苦得叫不出声音的女子,说:“若母亲失败,我与朱莉的下场只会比她们更惨。”
、刺客与公爵
尼古拉斯的成年兽化是一次失败的兽化;却也是一次成功的兽化;他的化兽之形有着相当强的返祖水平;泰文精灵的血脉原本被公认为几百年前就断绝了的;自从尼古拉斯兽化起,泰文精灵的后裔于数百年后在整个达克爱芙——甚至整个世界再一次现身。
泰文精灵是精灵中远古三大血统之一;可想而知会是一件多么珍贵的祭品。
虽然尼古拉斯返祖为泰文精灵的消息被拉索菲家族严密封锁;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拉索菲家族主母忒提亚以为第二天就会被灭族了;谁知直到数年后也仍未有大军压境。达克爱芙排名前十的家族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拉索菲家族目前排名第十六;每一步忒提亚主母都走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从罪人之狱回到卧室的路上;茱蒂突然问:“母亲是什么样的呢?”
“嗯?”
“我听过来自其他王国的吟游诗人唱的歌谣,诗歌里经常出现母亲;可他们的母亲与我的母亲一点都不一样,所以……你的母亲是什么样的呢?”
直到路走到最后,苏扎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其实茱蒂也没期望从苏扎这里得到什么答案,黑暗精灵并不介意“母亲”该是怎么样的,事实上,有那么一个黑暗精灵会问出“外面世界的母亲”这样的问题都是值得惊奇的事。
但苏扎止不住去想,想她穿越前拥有的那个普通却温暖的家,想她的妈妈爸爸,想她的爷爷奶奶,想她所有的亲人。
她甚至想她的无良上司和公司难吃得要死的饭菜。
穿越的几年来苏扎一直抑制自己的感情,强迫自己不去想从前,这一次她终于抑制不住了。她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一样挨个喊自己的妈妈和爸爸。
良久,少女在思念中睡熟了。
窗帘突然一动,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窗帘,紧接着,修长的人影从窗户跳了进来。
来人裹着黑斗篷,悄无声息地来到苏扎床前,凝视着在睡梦中无声哭泣的少女。他向少女伸出手,似乎想逝去白皙脸颊上透明的泪珠,又似乎想给睡梦中哭泣的少女一个安慰的拥抱。男人的手指轻柔地抚上少女温暖细腻的肌肤,却突然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墙角的黑影变幻模样,身着紧身黑衣,身材娇小看不出男女的人显出身形,站在来人身后。
裹着斗篷的男人做了个手势,侍卫点头,从窗子跳出,裹着斗篷的男人紧随其后,但就在他即将离开的瞬间,床上兀自沉眠的少女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喊了句“妈妈”。
男人陡然顿住,终究还是回到床边,粗糙的指腹以最轻柔的动作擦去少女流下的泪水,他再次无声地叹气,俯身轻轻地,轻轻地在少女额头落下一个柔和的吻。
男人的气息在房间中消失后,苏扎猛地睁开双眼!
“尼古拉斯。”黑衣侍卫汇报时已经在另外一个房间了,巨细靡遗地描述了自从苏扎来到大宅中接触到的人与物,以及仆人们对苏扎的态度,重点讲了茱蒂的行为。
裹着斗篷的男人认真地听着,听完所有的汇报后,他摘下斗篷走到壁炉前,炉火照亮了他容貌丑陋的脸。
“茱蒂今晚带她去了罪人之狱?”
“是的。”
“那么……是被惊吓到了吗?”
“应该不是,尼尔想,大约是因为茱蒂小姐问的那个问题的缘故。”
尼古拉斯抿起了唇。
“尼尔。”
黑衣侍卫懒洋洋地抱臂斜靠在壁炉旁边,闻言抬头,笑道:“心疼了?平时看你正经得跟个禁欲神父似的,没想到居然对个小女孩动心了?她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特殊,但尼尔还是奇怪,你究竟看上她哪一点了?”
名为尼尔的人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听声音约莫是个少年,他对待尼古拉斯的态度一点不像是手下对待主人,更像是散漫佣兵对花钱的雇主。
尼古拉斯没回答他,说:“让身为优秀刺客的你做贴身保护工作的确有些大材小用,觉得无聊了?”
“不,并没有。”尼尔眯起湛蓝的眼睛,说:“尼尔说过,那件东西换尼尔效命十年,尼尔从不食言,既然你把它给了尼尔,十年内尼尔随你支配,哪怕看大门都可以,尼尔喜欢轻松的任务——对了,顺便一提,现在还剩下七年七个月零一十三天。”
“那么,从此刻起,你效命的对象不再是我,而是苏扎。”
“好啊,如果你愿意的话。保护那个小女孩可比为你效命轻松多了。”蓝眸少年耸肩,似乎还在面巾下做了个鬼脸。
“苏扎有察觉到你的存在吗?”
“是的,尼尔也很惊讶,她是个敏锐的女孩。”
尼古拉斯开心地笑了:“她可不止是敏锐而已,相信我,她会让你惊讶的,要是有适当时机的话,你可以对她表明身份。”
“你现在不是尼尔的雇主,尼尔不会再接受你的指令。”蓝眸少年不知从哪里掏出根香蕉开始啃啃啃。
“只是个朋友间的小建议而已。”尼古拉斯大笑着拍拍尼尔肩头。
“喔,还有其他建议吗?没有的话尼尔要回去了,你们家族这阵子气氛很不对头。”
“只有一个请求。”尼古拉斯沉声说:“请你……照顾好她。”
已经化入黑影的尼尔扔出一颗苹果作为回答。尼古拉斯抓着红艳艳的苹果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家伙真是个异类。”从距壁炉最远的黑暗角落里突然传出一个悦耳的男中音。
“公爵大人,您说尼尔?”
“蛮有意思的小家伙。”声音的主人坐在背对壁炉的华丽靠椅中,伸出一只手,简简单单的动作中自然流露出血脉古老的贵族才会有的高贵。
尼古拉斯在靠椅边半跪下来,低头亲吻声音主人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说:“公爵大人。”
“远古礼赞的图纸拿到了?”
“是,已有确切下落,我刚刚拿到了第二张图纸。”尼古拉斯垂头应道。
苍白的手托起尼古拉斯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公爵用丝绸般顺滑的声音说:“很好,你在这上面已经用去了太久的时间。”
尼古拉斯急忙解释:“我没有耽误正事。”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否则今天坐在这里和你说话的人就不会是我。”公爵和蔼地说,尼古拉斯却像想起什么恐怖的事情似的打了个冷战。
“害怕什么呢?我不是怀特,你也不是阿尔芒,你当然有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自由。”公爵笑了,“你所保护的女孩据说是个美人呢,名字叫做苏扎还是玛丽来着?——我假设你已经查明了她的身世?”
“是的,她本名玛丽·斯纳克,斯纳克国王克里·斯纳克的第六个女儿,数月前作为祭品被献给海怪奥克托。”
“还有呢?”公爵慢吞吞地问。
“玛丽曾因不愿成为祭品而逃跑,再次现身时与朱利安·笛博利马瓦卡伏尔加同行。”尼古拉斯轻松地说出了朱利安的拗口无比的姓氏,“朱利安·笛博利马瓦卡伏尔加护送玛丽至海边,被海怪奥克托一同拖入海底,后一同逃脱,逃脱原因尚无法确定,初步推断与斯纳克海域的海怪混战有关。二人被艾斯兰德家族贩奴队发现,带到达克城贩卖。二人中途曾试图逃脱,朱利安·笛博利马瓦卡伏尔加逃脱成功,玛丽失败,在奴隶拍卖会上被展出拍卖,由我买下。”
“你找到了朱利安·笛博利马瓦卡伏尔加?”公爵也很轻松就发出了这个拗口的姓氏。
“是的,西娅·艾斯兰德的反追踪本领不错,朱利安·笛博利马瓦卡伏尔加的追踪本领也很强,我在达克城外发现了他,把他引到了爱芙城。”
“老笛博利马瓦卡伏尔加那里派人通知到了?”
“是的,最多一两天,红龙之城的人将前来接走朱利安·笛博利马瓦卡伏尔加。”
“做得很好,我们现在很需要强大的友军,抓好这条线,务必使红龙之城成为我们的友军。”公爵曲起手指敲了几下椅子扶手表示赞赏,接着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忒提亚似乎在举行冲击六阶的祭祀?”
“是的,公爵大人。”
“她不会成功。”
“公爵大人?”尼古拉斯猛地抬头。公爵的意思是……他会出手干预?为什么?
“忒提亚的祭祀将失败,她本人亦将死于祭祀中。”
“您……拉索菲家族触怒了您吗?”
“拉索菲家族不会随着忒提亚一同消亡,你将成为拉索菲家族的掌权者。”
“公爵大人!黑暗精灵家族从未出现男性掌权者!蛛后绝不会对男性精灵如此青睐!”
“当然,当然,蛛后那个难缠的老婊子。”
听到如此对神明大不敬的话语,尼古拉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公爵却笑了,仿佛刚刚辱骂黑暗精灵信仰的最高神的人不是他似的。他用特有的那种拖长音节的声音说:“拉索菲家族的主母必须是女性,具体操作不用我教你了吧?”
尼古拉斯愣了楞,低下头:“是,我明白了。”
“很好。”苍白的手指拍拍尼古拉斯的脸颊:“不要忘了我的计划。还有,不要忘了谁让你,一个返祖的泰文精灵,免去作为祭品祭祀给蛛后的命运。”
“是。”尼古拉斯深深地伏低上身,脸紧贴在公爵
作者有话要说:上吐下泻加高烧,快阵亡了……幸好我还有几章存稿。
、凶狠的小兽
尼古拉斯从窗子翻出的同时;埋头枕间的苏扎猛地睁开双眼,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哪还有半点睡意!
苏扎有着野兽般强大的警觉,但她醒来却是在尼古拉斯的轻柔一吻之后,或许是尼古拉斯的动作太轻,又或许是悲伤和思念麻醉了她的神经;让她沉浸在与另一个世界的父母重逢的美梦里。
苏扎在梦中情不自禁地哭泣,与此同时;尼古拉斯情不自禁地亲吻了流泪的少女。
惊醒后,苏扎有了片刻的怔忡。
爸爸,妈妈……
尼古拉斯……他为什么……
前半个夜晚目睹到的罪人之狱给了苏扎很大的心理冲击。她从小受着无神论的教育长大;但并不是说就坚决地不信鬼神之事了,或者准确地说;她不认为有神,但很害怕有鬼——每一个听着长辈的鬼故事长大的孩子都这样。鬼魅妖神,天道循环,因果报应……等等一切是深扎于中国人心底的,所以苏扎穿进小说的世界里后第一个想法就是报应。
冥冥之中,真的有一只大手在背后操纵着一切?
穿越之前苏扎是不信的,或者说不愿信,不敢信。
穿越之后苏扎才不得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一种力量无法抗拒,无法逃脱。
或许这就是神了吧?
今夜,罪人之狱中黑暗精灵信仰的神明“受祀”的情景让苏扎从汗毛一直冰冷到骨髓里。她第一次近距离体验到“神明”这类生物,并且它们绝不是什么善良的生物。
茱蒂说过很多次:“神注视着每一个人。”苏扎之前总是一笑而过,现在她却真切地意识到了短短几个字中的真正内涵,从灵魂最深处战栗起来。
茱蒂说:“没有人逃得掉。”
茱蒂说:“从很久以前我就想逃了,可是没有人逃得掉。”
茱蒂说:“我以前很喜欢读各种骑士小说,里面那些美丽的女主角身陷险境时总有英俊的骑士从天而降。”
茱蒂说:“现在我再也不读小说了。”
茱蒂说:“你看,我明白了世界的真理,真实世界与小说的区别就是:没有人会来救我。”
茱蒂说:“永远都不会有。”
茱蒂说:“所以,我必须自己救自己。”
茱蒂说;“苏扎你总是表现得满不在乎,但其实你也想逃,你也想离开这里,对不对?”
茱蒂说:“我一个人是逃不掉的,你一个人也是逃不掉的,所以,我们结盟吧。”
苏扎问:“结盟就能逃掉吗?你的妹妹朱莉,你的母亲忒提亚,尼古拉斯……还有你的神,你确定?”
茱蒂说:“我没有神。”然后她紧握着拳头,声音中满是破釜沉舟与孤注一掷,她说:“坐以待毙我是做不到的,至少试过一次!”
苏扎问:“要是失败了呢?再来一次吗?”
茱蒂说:“黑暗精灵从来没有第二次机会,成功自然是活下去,失败的话——那就死吧!”
苏扎在这一刻才与红发的黑暗精灵少女真正地产生了共鸣,不是因为语言、表情、姿态或者什么其他东西带来的感动,而是属于同一类人,同一类灵魂之间的共鸣。
不成功,便成仁!
从表面看,苏扎是个柔和的人,似乎可以被随意搓捏,但实际上,她骨子里一直是倔强的,凶狠的,像一头躲在黑暗里的小兽,小兽没有饿狼的尖牙,没有人熊的利爪,没有猎豹的速度,也没有一只老虎站在身后撑腰,有的只是自己的那点小骄傲,小硬气,小凶狠。
因为一无所有,所以每次都只能赌上自己的全部来拼个你死我活!
比如她与豹子的拼斗,再比如苏扎与猛虎,与猩猩群,与雄狮,与那场天灾的火陨。
但在魔兽之渊的几年加在一起,她也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