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彦卿微微低头,表情有些莫测,师父有什么事是要瞒着他的?疑惑也无奈,只能在雪地中静默的等待。黑瞳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一处,开始专注的看着院中童子洒水。
门在身后合上,李明琪心神一跳,忍不住回身瞅了一眼,心跳开始失常,脑中只剩下空白。怎么办?真剩下她一个人了,口中开始不自觉分泌唾液。
无尘子和善的看她,“姑娘就是李明琪吧?”老人知道她的忐忑,又动了动拂尘。
李明琪发现周围的空气变了,洋溢着暖暖的使人放松的气息,让她一下子就找回了自己,“回老爷子的话,我就是。”
无尘子被她的称呼逗笑了,“孩子,不要那么生疏,你随彦卿叫我师父就好。”
李明琪红着脸,嗯了一声,“师父好。”
他身上的气息真温暖啊,好似能包容一切,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明琪,过来坐,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暖炕上有一张小方桌,桌上已经摆好了茶点,好像就在等他们到来。
李明琪的心里也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平静了一下,缓步走了过去,在暖炕的一边坐下了,没敢做实,只是搭了一个边。她小心翼翼的打量了无尘子一眼,发现真的看不出他的年龄,须发皆白,长眉飘飘,也是白的,可是脸上却非常红润有光泽,不见一丝褶皱,是真正的鹤发童颜,绝对是室外的高人。
“你和彦卿成了亲,我没有亲自到场,你不会挑师父的理吧?”老人家并没有什么架子,一派温和慈爱的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宠爱的晚辈。
无尘子已经活的很久了,久的很多记忆都忒了颜色,久的他都记不清自己有多老了。只知道当朝第一代皇帝是他看着长大的,那时他应该是不惑之年,而如今朝代更迭,已是多少个春秋?
李明琪的心已经彻底安定了下来,只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老人家对待,“师父,您这样说才是让我羞颜呢,理应是小辈的来给您请安敬茶才是。”纤细的指尖轻轻提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她端茶起身,在无尘子的正前方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双目带着丝丝儒慕之情望着他,“师父,请喝茶。”
无尘子抚着长长的胡须笑着点头,“好、好、好,明琪,这杯茶,我可是等了许久也盼了许久啊。”对于他这种能看破天机的老怪来说,许久是多久?也许是一二十年,也许是前世今生,他若不说破,外人谁又知道呢。
李明琪没有立刻起身,跪在那里望着他,眼中隐含泪花,额头触地,“师尊,明琪谢谢您的再生之恩。”
在真实的世界中,有几人可以翻盘重来?更别说是两个人一起重生往昔,她不会天真的认为这样的巧合会是老天怜悯,在没看见无尘子之前,她还能自欺欺人,如今看见了,真相就在她的眼前了。
“孩子,你快起来,说来你也是与我有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当年武帝登基好一场杀戮,杀戮止息,皇家子嗣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一根独苗流落在外。
深冬季节,武帝一身单衣,在岐山脚下跪求七日,求他看在先帝爷的面上出山保住皇家唯一血脉,他答应会考虑看看。
大夏皇朝建立之后,无尘子一直是皇家帝师。即便后来他一心求仙问道,那心毕竟也是偏的,未免江山易主,当夜他碗中点香,成七星之势,于动乱破败中寻得一线生机。
卦象玄妙,少年虽不是长寿之命,可有与其宿命相连之人。一男一女,阴阳调和,则国泰民安,若中途离散,天下依然会分崩离析,陷入战乱之中。
如此才有下山收徒,结亲之举。又因前世种种,两人最终没能走到一起,纷纷走入了死胡同,未免天下生灵涂炭,无尘子以二十年阳寿为代价换来两人的逆天重生。
一句有缘就道破了所有,李明琪终于明白了重生之谜,果然小概率发生的事件都有其内部的原因,哽咽道:“师尊…”
一声呼喝就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响头,再起身额头已经红了一片。再生之恩,她无以为报,只能以后好好的与沈彦卿过日子,不辜负师尊的美意。
无尘子抬手虚扶,李明琪就不受控制的站了起来,顺着他的力道又重新归座。
无尘子没再提重生一事,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就可以了,多提无意,反而叮嘱道:“孩子,这个屋中只有你我二人,我要你当着为师的面,应我三件事情。”
“师父,您说,明琪无有不从。”
“好,贫道就直说了,其一就是,你一定记住,宁可负尽天下人也不可负他,为师怕他会为你屠尽天下。”
李明琪脸上难掩惊愕神色,没想到第一件事情是这个。生命无常,谁能保证一生顺遂而不会有意外发生?她不解的同时也怀疑无尘子是不是危言耸听了,“师父?”
“当年他选择修炼九幽锋灵诀,我就想到会有这一日。”无尘子说话的语速拿捏的很到位,一字一句传达的十分清晰。
这一日会是怎样的一日?李明琪不得而知,她把话听进了耳中,在心间翻滚,衡量着他在自己心中的位置,若有事,她首先要护的是谁?
“师父,何解?”
无尘子微微一笑,“孩子,只要你信他,你的事便是他的事,他不会让你难做的。孩子,你知道沈家人为什么都不长命吗?”
他们的不长命不是死在病魔上也不是死在江湖仇杀上,而是自己杀死了自己,慢性的。
李明琪有所耳闻,今日也想着能不能问个明白,“师父,是和内心功法有关系吗?”经常听人说,沈家的功夫霸道绝伦,练成者天下无敌,却活不过而立之年。彦卿已经练到最高深之处,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你说的没错,确实与功法有关,沈家第一代掌门人自创了此功,传承至今唯有他一人炼至大成,其余诸人无不走向了死亡的道路。此功法极为的霸道强横,夺天地造化,超越了人体极限,实为逆天。有一部分人是因为身体无法承载过多的真气而爆体而亡,此是其一。其二是,功法炼制大成会变得不食人间五谷,不食人间情爱,无情无爱之人对世间有何留恋?有何可活?唯有保存一丝真情才会懂得活着的真意,才能保留最后的一丝人情味。”
不食五谷如何活?难道是活活饿死的吗?
李明琪变了颜色,心慌意乱,声音也抖的厉害,“师父,那么他呢?也会如此吗?”
“他有你便不会,你离他而去便会。”你便是他留在世间的唯一牵绊。
屠戮天下,听着有些荒诞,可言之又不可不信,以沈彦卿淡漠冷情冷血的性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师父,就不能让他放弃吗?”
而立之年是一个槛,立在那里,明知道它不会绊倒人,可还是会有阴影,万一呢?想到那个可能,她的心居然开始了阵阵的绞痛,不,不能失去他。
“放弃后他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了,他会肯吗?”
会肯吗?
如何会肯,那样一个冰冷骄傲的人,早已习惯了掌控一切。如何肯让别人站到比他更高的位置?如何肯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抉择?
无尘子静静的望着她,清晰的看见她内心深处的种种挣扎,他问,“明琪,不离不弃可能做到?”
李明琪的心中亮如明镜,“师父,明琪知道该怎么做了。”从此往后把他放到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上,不言离弃之语,不做离弃之事。
无尘子点头,看她接受了又说道:“来,喝杯茶,静静心,我们一老一少今日要好好的谈谈。”
李明琪压下了种种情绪,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却不知又会是怎样的震撼心魂,执壶斟茶,“师父,您润润喉。”
茶自然是好茶,不仅清香扑鼻,还有安定神魂的作用。
无尘子笑着接过,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喝了一口,紧接着说道:“彦卿他本应姓刘,名锦言。”
李明琪低垂的头猛地抬了起来,好在手中的茶盏已经放下,不然非得打湿一片不可,她收回颤抖的双手,呼吸都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刘锦言?当今天下,唯有皇室姓刘。难道说,沈彦卿还是皇家中人?
今天一下子听到的事情过多,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而她的无措必然还得持续下去。
“孩子,不用害怕。他不仅是皇家中人,而且还是大夏皇朝唯一的正统继承人。”淡淡的语气好似在谈论天气阴晴。
“继承人?”失神的喃喃出声,继承人代表了什么她自然明白。当朝太子,未来的皇帝,天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用惊讶,你自小佩戴的凤玉,本就是当朝国母随身佩戴的信物。”
第一百一十章 云烟散尽只留欢笑
李明琪怔在当场,下意思摸向胸口,可惜并没有摸到那块冬暖夏凉的凤玉。是了,玉佩已经被沈彦卿收起来了,放到了何处,她并没有细问。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佩戴了二十年的玉佩会是国母信物,这事有些让她接受不能。她有很多疑问卡在喉咙口,想要一吐而快,可是怎么才能吐的出来?
自己认识了他两辈子,如今已经嫁他为妻,连孩子都有了,而她居然不知道所嫁之人的真实身份?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这是种哭笑不得的复杂情绪啊,勉强打起精神,“师父,这件事情太突然了。”她一时之间很难消化完全,爹娘呢?可知?作为当事人的沈彦卿是肯定知道的,若不是师父相告,他还要瞒自己到什么时候?紧接着,她又想到,将来他们要何去何从?真要进宫?非她所愿啊。
无尘子对她的心情表示理解,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确实有些突然,为师相信你会很快接受的。”
李明琪唯有苦笑以对,“师父,您太高看我了。”有些事情既然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确实就没有苦恼的必要了,紧接着问道:“师父,他既然是太子的身份怎么又成了沈家的三公子?他是太子的事情又有几人知晓?”
“此事说来话长,还得从二十年前的佛山之乱说起。”往昔好像历历在目,无尘子叹息,天下最大的利莫过于为君为主,故臣弑君,子谋父,弟篡兄,史不绝书。
李明琪出生之时战乱已熄,故而她知道的并不多,只是略有耳闻,“可是贤王谋反犯上之事?”据说当年的皇城都被血洗了一遍,江湖中的杀手如蝗虫涌向上京城,搅起好一场风雨。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急问道:“师父,彦卿的生母可是北冥山庄的第一美人沈傲雪?”若是如此的话,便能说的通了。
北冥山庄有美人名傲雪,一舞动京城,多少名门佳公子为之倾倒,最终花落地王家,却不想夭折于最美的花季,只留下惋惜惋叹唏嘘声一片。
无尘子点头,沈傲雪刚及笄便嫁给太子为妃。
祸起萧墙时,她已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却不想杀戮从天而降,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时间。危难之时,好在沈家老么沈天姿横空出世,凭着一把青凤剑杀出一条血路,才救出血泊中的母子。可惜的是沈傲雪途中动了胎气,难产而死。
说起沈天姿,无尘子的心中都忍不住要喟叹,那可真是一代天姿啊。若不是他横刀立马,神挡杀神,佛遇杀佛,直逼的幽谷中人退守不出,哪有如今的太平年呢,如今早已事过境迁,却不想杀星再现,希望今世有两全法。
为了保留皇室血脉,沈青崖收养了自己的外甥,对外只说是沈家的三公子。外人却不知沈家三子在出生之初便没了,这才有了李代桃僵之计,躲过了诸多暗杀。
沈青崖把这件事瞒的死死的,别说是旁人就连圣上都被他瞒在谷中,若不是实在无法,他可能会一直瞒下去。
沈彦卿先天不足,下生后身体一直不好,几经医治都说命不长久。沈青崖无法之下才把当年的实情告诉了武帝,武帝知道了,朝中的一些心腹大臣肯定也会知晓。
李明琪认真的听着,如此说来,沈彦卿的身份在朝廷中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她同时想到了赵昕晴的身份,那么其他师兄弟呢?难道也都是朝中人吗?
无尘子怎会看不出她心中所想,“我一把年纪,本不打算在收徒的,没想到一收就是五个,而且各个身世不凡。”
果然如此,她静心的等待着,心里痒痒的,有些迫切的想要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情。过了今天她会离他更近一些,不只是感情上的还有灵魂上的。
即便心中有所猜测,可当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惊。
有长者之风的君儒是当今丞相的长子,笑面如狐的风浅影是绿柳山庄的少主,而笑里藏刀的苏衍也是名门之后,只是命中多劫到如今孤苦成一人。
无尘子收的几个徒弟,都是人中之杰,都是跺一跺脚就能让大地摇晃的危险人物。
李明琪内心强烈的自我检讨,她虽然是只小白兔,可也是活了两世的小白兔呀,身边群狼环绕,她居然一直没有所察觉,实在是…实在是迟钝的要命啊。
无尘子看她陷入了沉思,就没在开口,只等着她回神。
李明琪收拾好心情,含笑帮无尘子续茶,“师父,您喝口茶在继续说,明琪挺的住。”
“好,这就是为师请你帮的第二个忙。”
过了今日,再不会有什么事情让她无措慌乱了,“师父,有什么事情您只管吩咐,明琪一定尽全力办到。”
无尘子对她的表现很满意,就该如此,不管遇见什么事情都该从容冷静,如此才是当家主母该有的样子,他动了动手中拂尘,和蔼的看着她,说道:“不是什么难事,这么多年,彦卿他一直不肯认祖归宗,明琪,你要帮着开解一二,这世上,他最听的便是你的话了。”
思来想去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件事情,她突然开始排斥回上京安家了,“师父,我一定尽力而为。”
“他不愿进宫也没有关系,只要你们能为皇朝留下一丝血脉,天下之大还不是任凭你们来去吗?”
李明琪猛地看向他,从老人的眼中她只看见了睿智和理解包容。
无尘子抚须而笑,视线也移到了房门处,“彦卿啊,我那童儿可没有招惹你,莫要欺负他,快快进来吧。”
随着时间推移,沈彦卿越发的不耐烦起来,飞身上了屋顶,背着双手,浑身冷气外放,居然比天气更冷了几分。
打扫院落的童子被他的气势吓的连拿扫帚的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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