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女的步伐越走越慢,最终停下,想起他们往昔的千般亲昵,想起他的万般柔情,对比如今的冷淡以至于冷漠,明明隔着几步之遥,二人中间偏偏拦了一层看不见捅不破的隔膜,怎么办?
风浅影一回宫就来了此地等她,他想说些什么,每每要开口的时候又无言,索性转身离开。
“别走,浅影,你别走。”雪女终于开口拦下他转身要走的步伐。
浅影,你别走,等等她。
雪女想,为了他,小鸟依人一次,软弱一次又怎样呢?一个人撑的太久,真累了。
她心心念念的全是你,你知道吗,不见的日日夜夜,她是怎样的把你思念,又是怎样的度日如年?你是否感同身受,与她一般?
风浅影猛然顿足,说来好笑,这是她第一次开口挽留,往前都是他挽留她。慢动作的转身,抬头相望,她泪落满腮,神情悲痛欲绝。
泪滴洒落两腮,她好似变成了天边的云,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随风摇摆,一个不注意就要破碎成烟。
他心中凄楚,偏生不忍,行动快过了思考,用力搂紧单薄的人儿,喑哑着声音,“雪儿,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我嫁你,你还肯要我吗?”雪女抓紧他的衣衫,紧张着,哽咽着,向天乞求着。
雪白的发,随风飘拂到她的脸上,朦胧了她的视线。
“你让我怎么信你呢?”他尝尽了别离之苦,付出了一生的情,日夜盼着与她相聚,一盼就是七百多个日日夜夜,怎生的煎熬?怎样的痛不欲生?多少次夜半惊醒,希望她就在枕畔。又有多少次醉生梦死,恨不得真的死去。
雪女挣开他的怀抱,用衣袖擦脸上的泪,寒风吹过,湿润的眼红了,脸也红了,火辣辣的疼,又带着刺骨的寒,她对他绽放最美的笑容,“浅影,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风浅影就像着了魔,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去了。
两人都有功夫在身,风驰电掣的进了城,一路向东,最后停在一家店铺门前。
风浅影按捺不住越发疯狂跳动的心,他知道,雪儿是打算对他坦诚以待了,幸福来得有些突然,让他一时无所是从。
敲响了门,不多时就有青衣小厮来应门,一瞧见雪女,立刻弯腰行礼,“是小姐来了呀,快里面请。”
雪女扯扯立在门外不动的风浅影,笑道:“快进来呀。”
这不是简单的进去,这是来见家长的吧?脑中供血不足,迟钝的被她拉着往前带,进一步退两步,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还需要些思考。
雪女笑着安慰道:“放心吧,七叔不会难为你的。”就算他想,她也不会允许的。
青衣小厮也顺着雪女的话说,“姑爷,快进来,我家爷等你们多时了。”
“七叔在做什么?”雪女抽空问了一嘴,正是晌午,别打扰了七叔睡午觉才好。
“在书房呢,猜您今天能来,一早就吩咐了,您要是来了,直接去见他就好。”青衣小厮顶不住好奇心,多瞧了风浅影几眼。
雪女点头,转身看见风浅影一副别扭样子,忍不住轻笑,“你怕什么?还怕人吃了你不成?快走,别让七叔等久了。”
风浅影咳嗽了两声,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同时也收起了那股玩世不恭,笑的温润如玉,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反客为主,“既如此,那我们就进去吧。”
雪女望着他的笑脸,叹息,她回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真诚的笑。她颔首,牵起他的手,“好。”
青衣小厮带领他们穿过了大堂,入了后院便是两进的厢房,中间隔着长长的院落,以回廊相连,廊上遮着常青藤,耐着严寒尽情的舒展身姿,枝叶纤美如巧剪精裁。
冬日的阳光透过缝隙洒进一点阳光,青藤上有几滴雪水始终不落,又是翠绿又是晶莹,人看了,煞是舒心。
风浅影多看了两眼,心道,这位七叔也是位极懂生活会享受的人,他们这些小辈多有不如,理当学习。
“小姐,我们到了。”走有许久,青衣停了下来。
落日轩三个大字笔走游龙,明明是以墨笔书写,却能让人看出刀剑深刻之势,若以平常心观之,自有其舒卷之意。
此书写的主人不是等闲人,风浅影低头看向雪女,多有不解。
“是我七叔写的。”雪女神情黯然,“他身体不好,所以常以夕阳自比,没想到连房间的牌匾都要叫落日。”
落日西山,人寿将近。
风浅影脸色一凝,疑虑更甚,还不待他开口,门内有人开口相唤,“雪儿,别傻站着了,还不快进屋来。”声音低醇悦耳,若细听又能听出隐含其中的咳意。
“我们进去吧。”雪女谢过青衣小厮,推门入内,风浅影尾随其后,他对这位七叔生出了绝对的好奇之心。
两人进屋的时候,中年人正在给鱼儿喂食,听见门响,头也没回,专心手上的事情。
鱼缸很大,冰莹剔透,是用大块的玉石挖空雕磨而成,极尽奢侈浪费,绿莹莹的水上飘着几朵盛开的莲,也不知道什么品种,开的正好。
“晚辈拜见前辈。”风浅影一见便知此人不凡,遂拿出了十足的恭敬之心,弯腰为礼。
“叫七叔。”中年人接过雪女递来的手巾,细致的擦了擦手,儒雅的面孔带笑的打量下方站立的青年,良久赞道:“我家雪丫头的眼光不错,小伙子,你叫风浅影是吧?”
雪女站在重七楼的身后,并没有开口多言什么,静静的听着。
“回七叔的话,正是小子。”风浅影拿捏着语气,今日来的突然,这突然之中不知存在几分意外,每一字一句都要想好在答。
“都是一家人,不要拘谨,来,坐下来陪我说会话。雪丫头,还不给你心上人倒茶。”
“七叔,您在笑话我,我可是要生气了。”说是这样说,到底还是走了过去,“浅影,七叔让你坐,那便坐,不用和他客气。”
风浅影笑着应是,这才抬起头来,与重七楼的视线相对。
此人很瘦,内腑崩坏,但精神饱满,以他多年对药理的研究,自然能看出许多东西,这位七叔全凭着一身玄功支撑,不然早已如那风中的残烛熄了,即便如此,他也生不出丝毫轻视之心。
“还未请教七叔的名讳。”风浅影大方的落座,静待他的下音。
“重七楼,早先人送外号,铁笔判官。”中年人接过雪女递过来的茶盏,慢饮一口,露出那双枯瘦却十分有力量的手来。
风浅影自然没有听过重七楼的名字,但是他耳闻过铁笔判官的大名,那是一个时代的天骄,可惜随着沈天姿的陨落,他也消失无踪,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相见。
重七楼露出一抹笑,问道:“雪儿,事情可办好了?”没有丝毫想要避讳的意思。
雪女瞅了风浅影一眼,抿了抿唇,娥眉微蹙,“七叔,明琪确实有身孕了。”
“我知道。”初相见的时候就知道了,所以才不急着收徒,“她把东西收下了?可应了?”
“明琪倒是没表现出什么,东西是收下了,别的没说,只是答应我会好好考虑。七叔,我看难过的还是沈彦卿那一关。”雪女一边说着一边给两人倒茶。
“放心吧,沈宫主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浅影,你说是吧?”
风浅影目光微凝,盯着雪女,眼神中有着询问,还有着戒备。
“雪丫头,你一直在瞒着浅影?”重七楼疑惑。
雪女低垂了头,她是想说来的,可那时叫着劲死活不想说,看她的表情,他就明白了,叹气道,“浅影,我家这个丫头就是脾气倔了些,以后过日子,你要多担待才是,关于雪女的身份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风浅影点头,“还请前辈解惑。”
“解惑不着急,急的是,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家丫头?”话题转的快,重七楼好整以暇的瞅着他,身上气息流转,虽温和无害但态度分明,绝对不接受第二种答案。
“我以为我和她已经是夫妻了。”风浅影没想过多,只是实话实说。
雪女猛然抬头,脸上满满的惊喜之情,“浅影,你当真?”
“师父和众位师兄弟是见证人,等春暖花开,我就带你回家。”这里的家暗指的是绿柳山庄,接着又问道:“我今天就要一句实话,你是我们的敌人吗?”
雪女摇头,“他们是,我们不是,我和七叔是家族的叛离者。”
何谓叛离?风浅影心中清楚,猛然抬头看向雪女,惊问道:“为什么?”
重七楼露齿一笑,“当然是为了你。”自家丫头不说,他这个当叔叔的替她说,“二年前,她为了你不惜得罪他父亲,单方面要求脱离宗族。作为惩罚,她独身闯了幽谷中的迷雾林。林中瘴气弥漫,机关陷阱、虎豹豺狼更是无数,她九死一生才逃出生天,你可知?她吊着一口气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昏睡三月不醒,口口声声全是你的名字,你可知?”
雪女笑着接过了话茬,“七叔,那些个糟心事您还说来做什么?浅影,你可别听他乱说,没有那么严重。”为了你一切都值得。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何谓宠妻下限
话入耳中,大脑一阵轰鸣,先是不可置信,接着心疼、怜惜、悔恨等等的复杂情绪涌上心间。原以为只有自己在默默付出,如今才知,她受了如此多的委屈。只要想起他可能会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失去她,就如堕冰窟,从内寒到外。
闭眸压下眼中酸意,郑重的做了保证,“七叔,您放心,我会一心一意的对她好,终生绝不相负。”
重七楼一直在不动声色的观察他,此时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雪丫头果然没有看错人。
“如此最好。”重七楼叹气,儒雅的面容上添了些疲累,“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
风浅影琢磨着,等从这里走出去,他一定要好好问问清楚,这两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七叔,雪儿去见明琪所为何事?”风浅影并没有因为分神而忘记最初的疑问。
“我的身体你也看见了,这个容器已经衰败的不成样子,临死之前只想找个衣钵传人而已。我与李姑娘有缘,她心地善良,又有颗玲珑心肝,我很喜欢。”数十年的功力不能随便传授,首重的便是人品,他最看重的也是这点,再者,他笑道:“浅影,你不觉得李姑娘实在是太弱了吗?”
“您觉得明琪适合?怕彦卿不同意?”风浅影举一反三,很快明白了其中关键,若真是如此,未必不是好事。听了他的话,又觉好笑,这位七叔是想看两口子掐架吗?
“你会帮七叔这个忙吧?”重七楼转着手中的玉扳指,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您太高看我了,彦卿的性子只有明琪才能劝的服,今天的事情,我会和他说。”多年的心结解开后,彦卿也不会再过多的耿耿于怀,目光落在他的玉扳指上,“七叔,一直想问,您这一言堂,是做什么的?”
重七楼笑,“开门当然是做生意的。”
这个回答可真不实诚,风浅影很是无语。
雪女笑着替他解答,“七叔当年离开,带走了很多忠于他的旧部,为了庇护他们不受幽谷的追讨,七叔不得不站出来组建了一言堂,发展二十来年,势力已经不容小觑。”
风浅影心思一动,明白了很多东西,比如说他要收明琪为徒,不仅仅是觉得明琪合他心意,他看重的应该还有一点,就是想给追随他的手下们寻求新的未来。
一言堂vs幽谷,谁更厉害些?若再加上无尘宫呢?如此买卖自然合算,没想到明琪还有如此际遇,他期待兔子与狮子分庭抗礼的那一天。
李明琪打了两个喷嚏,嘀咕了一句,谁没事念叨她干嘛?
沈彦卿帮她擦了擦嘴,也顾不得其他了,关心道:“是不是受凉了?”
摇头,她近日连个屋都不怎么出,怎么能生病呢,“你就不能念我点好?你去处理正事吧,我一个人静静。”该坦白的都坦白了,某人却一直不表态,她已经懒得搭理他了,注意力干脆转移到观想图上。
李明琪打心里想去见见那位重先生,跟胆子大小无关。可是以沈彦卿的性子,别说让她见,哪怕露出一丁点的好奇和向往,她连宫门都不用出去了。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不是不想她多过心吗,如今她表现出绝对的漠不关心来,他反倒沉不住气。
沈彦卿摸不透她的心思了,这种感觉很不舒服,板正她的上身,试了一下她额头的温度,“头还疼吗?”
“不疼了。”李明琪摇头,两人离的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装傻,“彦卿,你怎么了?”
“没什么,琪琪,你若是想见,我便带你去见。”
心尖一抖,眼神刚要有所变化又被她压住了。
当你足够了解一个人的时候,而这个人又同时把你放到心上,那么天秤就会倾向你。
李明琪和无尘子一场座谈,学到的不可谓不多,并学以致用,拨开他的手,笑眼瞅他,“彦卿,口不对心很不好。”
想去的意思表达很明显,沈彦卿在她面前早已拿不出深沉,在榻边坐了,顺势搂她入怀,“说吧,为什么想去。”
“我觉得他没有恶意。”葱似的玉指摩挲着他宽厚的手掌,描摹着掌心的纹路,看似有些散漫,实则已经高度戒备起来,情况一有不妙做好随时反击的准备。
“琪琪,感觉是会骗人的。”沈彦卿语重心长。
“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想想还是不对味,本来是想回眸用眼神杀死他,可是因为姿势的关系,视线落在了他的下巴上,她还是省省吧,反驳道:“他要是有恶意,我还能活到今天?不说别的,只说雪女,会帮他跑这一趟?更别说连礼都送来了。”
真真假假,谁能说的清楚明白?
铁笔判官已经许多年不问世事,突然冒出来就要收徒弟?无异于天上掉馅饼,馅饼里面要是有砂子会崩坏牙齿的。
沈彦卿神色复杂,他怀中的小女人就那么想拜他为师?
下巴贴在她的发髻上,心中思量,“琪琪,我答应你,只要他没有恶心,我便同意你拜师。”
“那我就先谢谢相公了。”李明琪心满意足,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在沈彦卿抱上来之前,躲开了。不见兔子不撒鹰,想要谢礼?可以啊,得等你实现诺言之后再来谈。
李明琪心情多云转晴,终于想起小白来。雪女来的时候,它还在阳光底下晒痒,怎么一个不注意就没了呢?
“沈彦卿,你看见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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