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是兄弟,血脉之亲融入骨血,镌刻骨髓,不可分离。
八月初四的晚上,候鬏仍旧在自己的公寓里刻着手里没有刻完的挂件。许久之后,他揉了揉酸胀的手腕,放下手中的刻刀,转身到洗手间里细细洗去手指上的翡翠细末。
顺手洗了一把脸,候鬏转身出了洗手间,仍旧在桌前坐定。
宅男总有些不好的习惯,譬如要用的东西一定要放在手边。而宅男的手边,无外乎就是桌上和床上。洁白的手在桌上一堆杂物上随意拍了拍,候鬏准确无误的找到了那盒李斯横给他准备的润手霜。
其实候鬏并不是很能够习惯护手霜粘腻的触觉,但是作为玉雕师最宝贵的手,他必须要仔细保护。幸而,李斯横给他的这瓶质地还算轻薄,也没有什么味道,抹上之后随意煽几下,也就能完全消除粘腻的感觉。
将护手霜在掌心细细搓热,然后双手交握,相对揉搓。仔细揉过双手的每一个细节,候鬏坐在座椅上往后仰了仰,习惯性的发一会儿呆。
等到候鬏的手干透,他猛然坐起,然后拉开桌子的第一层抽屉。里面有一个木质的小礼盒,只得巴掌大小,但是上面雕刻的纹饰却异常精致。然而,在精致之下,却更蕴藏着一种飘逸大气,和候鬏的风格迥然不同。
候鬏将盒子掂在掌心,手指无意识的描摹着上面的纹路。这是李斯横听说他在寻找礼盒之后,特意雕刻的。料子是上好的檀香,花纹也是候鬏用线笔勾勒的,李斯横刻好之后,他们两个特地寻了专业的师傅打磨上漆。
那是候鬏第一次看见李斯横动刻刀。在此之前,他总觉得那个男人的手,只适合用来握刀握枪的。可是转瞬,候鬏就被自己曾经的想法逗笑了。李家是玉雕世家,李斯横又是李家的继承人,就是技艺达不到精湛,可是若是从未涉猎,恐怕谁也是不信的。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他坐在李斯横旁边,而男人手里握着切割好的檀木,上面有着候鬏自己勾勒的花纹。当李斯横握上刻刀的那一刻,候鬏忽然觉得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在李斯横的眼里,许或并没有对玉雕的狂热的热爱,可是,却是执着而温柔。候鬏从来不觉得温柔是一种力量,然而那一刻,他被这种温柔震慑了。
李斯横身上,总有一种认命的温柔。不是自暴自弃,而是所谓的“天道与之,即为承担”。他从来不愤世嫉俗,相反的,对于命运赋予他的东西,无论是甘美还是苦涩,无论是欣然还是错愕,他最后的选择都是接受。
不仅仅要接受,而且好努力做好。
让后就真正心动的,许或就是李斯横手握刻刀的时候,从稳健的手腕,有力的手指,以及坚毅的眉眼之中流露出的温柔罢。
指尖细细的拂过檀木盒,在一个暗扣上轻轻一按,木盒圪垯一声弹开。里面装着一枚戒指,简单大方的镶嵌,上面的蓝水翡翠戒面仿佛囚禁了一汪冰泉。
流光溢彩。
那是候鬏第一次开出的原石,很小的一块蓝水翡翠,只出了一个烟嘴和一个戒面。烟嘴已经送给了李斯横,而那枚被沈毅小心镶嵌的戒指,则被候鬏妥帖收藏了起来。
很多年之后,候鬏偶尔会想起那个疲惫而炎热的异国的午后,想起古朴的中式院落里小心摆弄着手中的金银和珠宝的男子。也会偶尔想起前生的那个夜晚,强自扣住自己的脖颈,灌了自己两杯酒的那人。
两个人的身影最终重合,变成了沈毅的模样。还是会有一瞬间的恍惚,怀疑后来在缅甸遇上的那个温润得仿佛带着江南水气的男子和最初那个带着坏笑的男人是否是一个人。可是最终,候鬏在沈毅腕间的佛珠上找到了答案。
——没有人能够在背负了沉重的生命之后仍旧放荡形骸的活着。即使,那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将盒子里的戒指拿出,候鬏随意的在自己的指头上套了套。
戒指是候启的型号,对于候鬏来说,有些偏大,戴在食指上尚且可以转动。候鬏将戒指举到眼前,细细端详着师门的工艺,最终轻叹一声。
沈家的传承已经是极致,这只戒指的镶嵌全然完美,一丝毛病也无。而反身自视,作为师门另一脉继承人的他,即使是前生的技艺也尚且有些差距,何况是今生隔世而来,所有技艺都是前世带来,近乎空中楼阁。
心里是一瞬间的沮丧。然而候鬏仿佛特别善于安慰自己,轻声叹息一声,将手上的戒指摘下,小心的放在盒中。
这个世间的许多事情,都不能静待明日。然而,即使时间残酷至此,这个时间仍旧有许多事情来日方长。
他才只有十八岁,此生的峥嵘也刚刚开始。沈毅比他强,是因为他的路已经走完大半,只要按部就班的走下去,就能够走很远。而候鬏自己,他的人生横增许多变数,却也提供了无限可能。
候鬏有一种预感,预感他终将走过自己的师父走过的路,也终将开拓他们未曾涉足过的。许或不足以感动后来之人,但是,却是属于他自己的流血不流泪的人生。
将扣好的盒子放在枕边,候鬏揉了揉酸涩的眼眸,而后,悄然入梦。
这一觉,他睡得极为酣甜安稳,醒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早餐的时刻。候鬏也并不着急,因为按照惯例,候氏总裁的生日难免沦为社交场合,中午的宴会,也是候启用来招呼生意往来之人的。而在侯家,真正和家人同庆的生日,是在晚上举行。
洗漱完毕之后,候鬏随意套了一身运动服出门。这些天他宅在家里,家里的存粮已经不多。趁着还有时间,他打算去附近的那家大型超市逛一圈,顺便在小区外的餐馆解决午饭。
出门的时候,候鬏却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眼前的金发男子是很容易引人注目的类型,可是却偏偏仿佛将自身融入到周遭的空气中,仿佛是年份恰好的葡萄酒,低调内敛却芳香萦人。
而候鬏也是愣了片刻,才认出来这是他的新雕塑老师。并且,他惊诧的发现,这位雕塑老师,似乎是他的新邻居。
“日安,少爷。”雷昂克斯难得的没有穿衬衫。然而棉质的T恤却仿佛被他穿出了几分正装的意味。他冲着候鬏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微微低头弯腰。
候鬏却仿佛被他这样郑重的礼仪吓到,连忙后退两步之后一个九十度的鞠躬“老师好。”如今他对雷昂克斯的态度又有了一些不同,几乎已经全然转变为一种对于教师的天然的尊重。
九十度的弯腰,认真执着得仿佛是小学生。
雷昂克斯默默的扶了一下额头。他一直都知道,他选定的主人和旁人很不一样。按照雷昂克斯家族的传统,每一任执事和主人的事迹,都会像教科书一样供后人揣度。而雷昂克斯翻遍了家族的所有法典,却没有任何经验可循。
他知道,在他的少爷成为侯家的小少爷之前,虽然身份足够高贵,却最终流落市井。而成为侯家的小少爷之后,也并没有改了性情。他的少爷,一直都是高贵而不自知,甚至,都不习惯旁人的崇敬。
而血脉之中流动的血液让雷昂克斯每一次靠近候鬏的时候,都有一种膜拜的冲动,那种恨不得跪下亲吻他的脚趾的卑微却让候鬏惶恐。
所以,雷昂克斯也在寻找一个突破口。他需要在任何人的众多关系之中挑选最合适的一种,然后,长久的维系下去,并且,藉由此一直长随候鬏身边。
成为教师这个尝试有些适得其反。于是,雷昂克斯买下了候鬏的公寓的对门,开始新的实验。
眨眼掩去眼底的复杂,雷昂克斯对候鬏笑了笑,仿佛闲聊一样的询问“要去买东西么?”
“恩。”候鬏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一下雷昂克斯不同以往的轻便服装,也猜测道“老师也要去么?”
雷昂克斯恰到好处的露出欣喜的表情“太好了,我对这附近还不太熟,正好您……你带我去认认路可好?”
“哦对,老师是新搬来的。”候鬏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随手推上防盗门,“成,我对这一片很熟的。老师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雷昂克斯笑着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上了电梯。
眼里荡出一抹笑意,雷昂克斯微微勾起嘴角。许或,成为少爷的老师这件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糟?
“叮咚”一声,电梯的门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电梯门开了……
仿佛是捉奸的前奏啊╮(╯▽╰)╭
第52章
五十二。随意逢。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候鬏竟看见李斯横正站在电梯口。看见候鬏下楼,李斯横便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对站在候鬏身后的雷昂克斯伸出了手。
“雷昂克斯先生。”李斯横已经能够断定;雷昂克斯抛弃家族事业;不远千里的来到中国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候鬏。只是;古老的家族自然有古老家族的生存法则;那些被隐匿得更深的羁绊;在短时间之内;就是李斯横也不能全部查清。
雷昂克斯也冲着李斯横微微一笑,伸手与之回握“李总。”他们之间;没有孩子似的较量手劲的大小,表面上也是一派平和。但是候鬏却在他们之中感觉到一阵隐隐相争的意味。下意识的,候鬏就将这种争执归为李家和雷昂克斯家在商场上的正常斗争。
毕竟,候鬏并不是天然的gay,也不是什么杰克苏,所以即使耗尽他全部的想象力,他也不会觉得两个男人会为他争风吃醋的。
交握的手上下摆动两下,随即便松开。是标准的商业利益,就像是李斯横和雷昂克斯的关系一样,从一开始,就是泾渭分明。
伸手在候鬏头顶翘起来的头发上按了按,李斯横低声询问道“刚起?没吃早饭?”
候鬏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开始四下转移话题“啊,对了李哥,没想到老师居然是我的邻居啊,真凑巧了。”
李斯横对待候鬏以外的人的时候,从来都是眉眼低沉,很有一些严肃的意味。而对待候鬏的时候,却带着一些恰到好处的明朗柔和。而他和候鬏四目相对的时候,眼角眉梢一点一滴浸润的温柔,就仿佛江南水色,点滴入梦。
雷昂克斯就静静的站在候鬏身后,微微颔首,用额前垂落的刘海挡住眼底的神色。他的着装多数一丝不苟,而今一身居家服也没有让他显得邋遢,相反却多出一种闲适而轻松的意味。
“走吧,哥带你去吃早饭。”李斯横揽过候鬏的肩膀,将人带出了公寓大门。点头之交。这是他为候鬏和雷昂克斯划定的交际范围,固然有“不能让小九儿接触目的不明的人”的目的,然而李斯横却也承认,他带有私心。
——大概,无论怎样的男人,在对待自己心尖上的那个人的时候,就总会觉得全世界都是自己的情敌吧。
候鬏顺着李斯横的力道走到了公寓门口,忽然转了过来,对雷昂克斯说道“老师,您不是要熟悉熟悉附近的环境么?不介意的话咱们一起吧。”
候鬏的话让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然后彼此无声的妥协。
他们都觉得来日方长。人心固然是方寸之地,但是在人心之中的攻城略地更多的却是时间的问题。李斯横既然已经和候鬏彼此相许,就觉得没有必要和雷昂克斯一时之争。而雷昂克斯从选定候鬏成为自己的主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和候鬏相伴余生。
所以,此时相争不若不争。
因为李斯横的加入,雷昂克斯没有选择他习惯的跟在候鬏身后寸许的姿态,而是和候鬏并肩而行。三个人的容貌惹眼至极,加之各有千秋,一路醒来引起诸多路人的围观。
候鬏忽然有些窘迫的感觉。他很明白自己重生在一具什么样的身体中,也很清楚如今的这幅皮囊称得上尽态极妍,所以他尽力降低自己存在感,平日里走在街上虽然也会有小女生偷偷看他,但是决然没有今天这么夸张的情形。
下意识的快走了两步,候鬏钻进了距离小区最近的一家包子铺。
候鬏住的公寓档次不低,周遭的商店,哪怕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包子铺装潢也称得上精美。候鬏选了一个靠角落的桌子坐在了墙角的位置,而李斯横和雷昂克斯则坐在他对面。
候鬏第一次这样打量这两个男人。他们的坐姿几乎称得上是统一,腰背力挺,双腿打开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而双手准确的放在膝盖上。两个男人都没有穿正装,可是还是依稀能够看出肩膀处肌肉形成的棱角。
下意识的拂过自己有些纤细柔软的臂膀,候鬏默默的撇了撇嘴。
这神情李斯横看来简直有些想笑,那身子的形状他再熟悉不过。莫说如今才十八1九岁的光景,就是身量定型,完全成熟的青年躯体,恐怕也还是肩膀的线条柔软而腰肢纤细,骨骼轻盈。
因为,候鬏的母亲,是江南水乡仔细涵养出来的女子,永远是影影绰绰,玲玲珑珑的样子,若说候启像了母亲三分,候鬏却足足像了十成十。
包子很快端了上来,今天是候鬏很喜欢的香菇鲜肉馅和西葫芦鸡蛋馅。这家包子铺的生意很好,几乎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而老板也有些怪癖,每天只做两种馅料,一荤一素,每日变换。并且,店里经营的是小笼包,但是包子却是论个卖的。十四元一个的小笼包,吃起来让候鬏有些肉疼,但是味道却好到让他欲罢不能。
后面的侍者端上来三碗粥和几碟小菜。大概是包子的价格真的有些离谱,店里的粥和小菜倒是免费供应的。
候鬏先是分别给李斯横和雷昂克斯夹了一个包子,而后才夹起一个包子放到自己面前的碟子里。乌木的筷子夹着白白嫩嫩的小白胖子,光是从视觉上就很勾人食欲。
轻轻用筷子在小笼包上戳一个小口,里面便冒出了细细的白烟。和其他的水馅小笼包不同,香菇馅的包子里,无论是油脂还是汤汁都被香菇吸收,所以和其他口味的包子比起来,香菇猪肉馅的包子并没有戳破表皮就流淌出来的汤汁。
候鬏之所以戳破一个小口,只是为了更快的散热。有些粉红的唇凑上去吹了吹,候鬏颇不接待的将仍旧有些烫口的包子塞进了嘴里。
牙齿首先接触的,是宣软的包子皮。用来发酵包子皮的店里传下来的十多年的老面,使得用来做包子表皮的面粉充分发酵,得到如同棉花糖一样有质感却意外轻盈的口感。
咬破包子皮之后,馅料里包含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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