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李斯横却在侯启之前先开口问道“小九儿,你要这个做什么?”
李斯横叫侯鬏小九儿。
面对侯启,今生之时,李斯横悍然的将两人的关系割裂开来,这一点从称呼上便可以窥见一般。李斯横直呼侯启姓名,而因为虚长侯启一些年岁,侯启便称呼他为“李总”。
而面对侯鬏,李斯横心中却偏偏有那么一点剪不断理还乱的缠绵。所以,他叫他“小九儿”,是一种无法克制的不自觉的亲昵。
侯鬏显然没有想到李斯横会主动和自己搭话,微微愣了愣。修长的手指不自觉的拨弄了一下额头的碎发,最终,侯鬏回答道“额,也没什么,就是我最近正在学习玉雕,想要找些料子练练手。”
侯鬏将忽然对玉雕感兴趣这件事推给老师。目前看来,这无疑是最妥帖安全的方式。然而,他始料未及的是,李斯横虽然今生没有任何学习绘画的经验,但是前生却实打实的系统的学过绘画的课程。
李斯横可不记得,宣大安排过任何和玉雕有关的课程给绘画类的艺术生。所以,他能够断定,这完全是侯鬏自己对玉雕萌发了兴趣。这是他前生未曾有过的兴趣,代表着侯鬏从此之后不同的人生。
幸也,惜也。忽略心头的那种目送“自己”远行的疼痛,李斯横还是很庆幸的。毕竟,重来一轮,人事皆非,他却还是希望曾经的自己能够安然的长大,成长到可以守护侯启,守护这个家的地步。
这些虽然不能苛求,但是终归已经看见希望。
点头对侯鬏笑了笑,虽然侯鬏永远不可能理解李斯横的笑中隐匿的内容。李斯横对侯鬏说道“也不必等到公盘之后了,我那里还有许多剩余的边角料,如果小九儿需要的话,明天我就让人送来。”
侯启先是皱了皱眉头。他知道,李斯横口中的“边角料”,必然是李家制作大件的时候剩下的,可是饶是如此,李家的师傅们用来做一些无事牌,鹅如意之类的小玩意,依旧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的。用来让一个刚刚对语调感兴趣,还没有系统的学习过的人用来练手,未免有些太奢侈。
何况,侯启总是觉得,李斯横看着自己弟弟的目光,不太对劲儿。那是一种很是温柔,也晦暗复杂的目光,若非他了解侯鬏的所有动向,他几乎要以为,两个人之间发生过点什么。可是偏偏违和的地方在于,李斯横看向侯鬏的时候,从来都是坦荡,非关风月。
李斯横知道侯启在想什么,细想了一下,接口补充道“小九儿雕好的玩意可以放到李家的铺子里寄卖,利润我们五五分成。”
无功不受禄,若是李斯横开口赠送,侯鬏和侯启兄弟二人不会接受。但是若在商言商,谈及日后利润,侯鬏和侯启便不会拒绝。五五分成,这在玉雕行业里也算是厚道合理,所以侯启便没有再拒绝。
感觉到侯启和李斯横之间的一点暗潮汹涌,侯鬏却只能够揣测,是否是商场上的利益争端。虽然他不懂商场上的那些,但是却懂得看侯启的脸色。见侯启轻微的点头许可,侯鬏才笑着对李斯横说道“那谢谢李哥了。”
不远不近,不卑不亢。少年的眉眼清澈,望向自己的时候,也不带着曾经那份让人想躲的倾慕缠绵,恰然是李斯横最希望的样子。
其实,对于侯鬏,他的心思是矛盾的。一方面,他想将人纳入麾下,妥帖保护。另一方面,他又想要远离,避免少年重蹈自己的覆辙。前生的记忆如同附骨之虱,让他不敢接近少年半分。
所以,在小少年看着他的眼神里全部是依恋的时候,他选择了远离。而如今,侯鬏看向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丝毫的异样的情绪,这让他真真的舒了一口气。
李斯横觉得,或许历经生死,少年总会成长一些吧。曾经那些无望的情爱之事,经此一劫,总是可以放下的。
也正是因为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李斯横放任了自己和少年的接触。
抬手揉了揉侯鬏的头,李斯横轻声说“跟我客气什么。”是真的不用客气,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是世界上另一个我,我们之间隔着前世今生,隔着泱泱时光,隔着万千前尘,但是,你却是我无法割舍的牵挂。
李斯横不知道的是,他从一开始,本着将侯鬏当作陌生人,泰然处之的心思,却还是抑制不住的关心他。而如今,他放任了自己对侯鬏的关心,那么此后两个人的关系会如何发展,已经不再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
侯启压下心头的怪异。他总是觉得,李斯横不太对劲儿,而自家弟弟,太平静太对劲儿了。感觉就像是两个人忽然角色对换。也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僵起一张笑脸,侯启对李斯横说道“时候不早了,李总开车小心点。”
这样明显的送客之词。
李斯横摸了摸鼻子,也不好再逗留,起身拿过自己的风衣,李斯横对侯启和老管家微微示意“斯横叨扰了,多谢款待。”
侯启自然又是一番寒暄,与老管家一道,将李斯横送了出去。至于侯鬏……侯启决定,还是减少他和李斯横的接触,所以送走李斯横的同时,就打发小孩儿上楼洗脸睡觉了。
侯启送李斯横出门的时候,侯家几个机灵的小子已经将李斯横的车开了出来,停在侯府的门口。李斯横在车边站定,忽然对侯启说道“六月公盘,不如带上你家小九儿。”
闻言,本来已经回转的侯启停下了脚步。他转过了身,一双桃花眼转眼变得冷凝。目光如同利刃一样狠狠刮过李斯横的全身,仿佛要将他细细剖开,观察每一条筋脉的走向。
侯启不弱。一个以稚龄接手庞大的家族事业,不但没有让家族事业缩水半分,反而风生水起的人,哪里会有半分柔弱?只是他平时总是笑意盈盈的样子,反复藏好了自己的利爪。可是,一旦触及了他唯一的家人,侯启便锋芒毕露,不再有丝毫的隐匿。
然而李斯横却站在原地,坦然的接受侯启的审视。惊鸿藏锋,他的周身更为内敛,面对侯启如此凌厉的目光,却没有丝毫的畏惧。相反,他淡淡接口“他对玉雕感兴趣,没有那个玉雕师不喜欢原石的。”
似乎说的有些道理,并且翡翠开盘的时候是在六月末,那个时候,宣大已经放假,侯鬏正好有时间。收回冷凝的目光,侯启笑了笑,半真半假的夸赞到“李总想的周到。”
两个人相对无言,李斯横索性开车离开。侯启眯起眼睛,注视了李斯横片刻,终于缓缓回转。
☆、第9章 碾玉砣
碾玉砣。
李斯横对侯鬏的事情上心,手底下的人的动作也就自然迅速。才不过一日的光景,李家的各个作坊里的边角料几乎都被搜罗了上来。
李斯横本来想要差人送过去便是了,但是当他翻开抽屉,偶然翻出自己抽屉中的一套碾玉砣的时候,忽然决定亲自给侯鬏送去。
那一套碾玉砣是李斯横小的时候用的,他几乎没有那个时候的记忆,可是将那一支支碾玉砣擎在手里的时候,他竟然蓦然弥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李斯横的手指在整套碾玉砣上划过,最终缓缓的阖上了锦盒。
手底下的人十分用心,虽然是边角料,但是却将每一块都装在塑料的小袋中密封,然后收拢在一个一个木质的箱子里。小伙计将这些木箱搬到李斯横的车后备箱里,李斯横独自驱车开往侯家的老宅。
通往侯府的路,李斯横自然是十分熟悉的。此刻是下午两点,避开上上下班的高峰期,李斯横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李斯横停稳了车,正想要抬手按门铃,却忽然觉出有些不妥。侯家门风素来严谨,不请自来是十分失礼的事情。李斯横在对待侯家的事情上素来谨慎,鲜少做出这样不妥帖的事情。只是,在关乎侯鬏的事情上,他难免显得有几分急切。
心下几转,总觉得不妥。李斯横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看来这一次,他算是白来了。叹了一口气,李斯横收回作势要按下门铃的手,准备转身离开。
正在这个时候,门却忽然开了。
如今是五月份,渝城天气渐热,侯鬏穿着一件松垮的亚麻长半袖,下身穿着休闲裤,脚上却没有穿运动鞋,而是歪歪扭扭的夹着一双人字拖,微长的裤脚掩住了少年白嫩的足,半遮半掩,却更让人想要一窥全貌。
李斯横的目光停留在侯鬏的脚上,他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的脚会长得如此……秀气。
少年的脚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肤色极白,偏偏脚尖却泛着健康柔嫩的粉色。唯一让人觉得可惜的是,少年的脚趾甲显然是自己随意修剪的,贴着肉齐根剪短,是最为常见也很是省事的方法,却不够美观。
李斯横甚至设想了一下,少年的脚趾甲应该被修建成圆润的贝壳形,如同水晶一样覆在少年的脚趾上,将他的足显得精致异常。然后,这样的足,应该被人握在手里,细细把玩。
侯鬏并不知道李斯横生出了这样奇怪的心思,只是眼见他紧紧盯着自己的脚看,便有些不好意思的将脚往后缩了缩,羞赧的将脚指头都蜷缩了起来。方才管家爷拜托他出门买一瓶酱油,他嫌弃穿鞋麻烦,索性就拖着一双人字拖就往外走,未曾想出门就撞见了熟人。
抬手挠了挠头发,侯鬏不由对李斯横低声解释“额,李哥,我就是出门买一瓶酱油。”
他不抬头李斯横还没有注意,此刻的侯鬏翘着一头呆毛,少了几分平日的精致,却显得更有几分呆萌的可爱。
李斯横沉默的点了点头,抬手帮侯鬏压了压翘起来的头发,将人拉到副驾驶的位置,然后自己绕到了另一边坐好。
“哎?李哥……”侯鬏挣扎着想要下车,却发现车门已经被李斯横锁上。
“你知道最近的超市距离这里有多远么?”李斯横发动了汽车。
侯鬏愣了愣。之前他一直住在自己的公寓,一切和从前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以他从来也没有自己忽然从一个□□小屁民穿越成豪门贵公子的自觉。而这一次,他忽然意识到,他是侯鬏,可是,此侯鬏非彼侯鬏。
曾经的侯鬏也算是有车有房,可是,他不可能拥有像是侯家老宅这样有着九曲十折的回廊和亭台楼阁的宅子。也不可能住在那种走上四十多分钟也找不到一个超市的宁静地段。
然而,今生,这些都属于他。而那些曾经不属于他的义务和责任,也一并属于了他。甚至,那些不属于他的内心波动,也需要他一力承担。
李斯横瞥了侯鬏一眼,发现小孩眼神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轻轻的咳嗽一声,将侯鬏吓得一个激灵,带着几分“控诉”的模样瞪着他。
李斯横压下勾起的嘴角,低声对侯鬏说道“小九儿,哥麻烦你一件事。”李斯横的表情很是严肃,看不出一丝一毫玩笑的成分,让侯鬏也不由紧张了起来。
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板,侯鬏也压低了声音,“嗯。有事儿您说,李哥。”车里明明只有这两个人,可是侯鬏的表情却偏偏像是偷偷接头的地下党,紧张认真得让李斯横几乎喷笑出来。
李斯横还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己原来还有这么逗比的时候。
被一双澄澈的眸子满眼认真的盯着,李斯横轻咳一声,一手控制方向盘,一手将侯鬏面前的挡光板拉下来。挡光板上有一个小镜子,李斯横指着自己的头发对侯鬏说道“翘起来了一撮儿,把它压下去。”
侯鬏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呆了呆。然后忽然明悟了什么似的盯着李斯横毫无表情的脸看了一阵,半响之后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李哥……你是不是有一点儿强迫症?”不然总盯着别人的头发看,爱好实在有点离奇。
李斯横的表情有些微妙的扭曲。这种见不得“自己”的仪容有一丝丝的凌乱的事情,怎么宣之于口?抬手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李斯横干脆轻轻的点了点头。让侯鬏以为他是强迫症,总比让他相信“李斯横是世界上另一个侯鬏”这样奇葩的设定要好上许多了吧。
幸而,侯鬏对此并没有深究,而是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在反复按压,头顶的一撮儿呆毛却始终顽强的情况下,侯鬏从李斯横车前的储物盒里抽出一瓶矿泉水,倒了一点在手心里,沾湿了头发。
随手拨弄几下,镜子里的少年虽然有些发型有些散乱,但配合着他一身的休闲的服装,却也合适。端详了片刻,确定没有差错了之后,李斯横和侯鬏都松了一口气。
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到了超市。因为李斯横还在外面等,所以侯鬏也就尽量动作迅速的扫了几包零食和一瓶酱油,便结账出门了。
看见侯鬏袋子里拎着的薯片和棒棒糖,李斯横明显的眉头跳了跳。侯家家教甚严,是绝计不纵容孩子吃零食,特别是这种不健康的食物的。他可以肯定,侯小鬏买这些,绝对是因为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住,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胡吃乱买。
没注意李斯横的表情,侯鬏坐回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将袋子放在了腿上。李斯横抿了抿唇,最终将责怪的话咽了下去。
和来时一样,两个人驱车回返。
侯府已经咫尺之遥,侯鬏忽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李斯横来侯府,应该是有事情要办的。可是如今却因为送他去买酱油而耽搁了。
有些抱歉的下了车,侯鬏弯腰对在驾驶室的李斯横说道“李哥不进去坐一坐?”他注意到,他出门的时候,李斯横分明已经准备按门铃了。
收到邀请,李斯横自然是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将车停好,李斯横将车后盖打开,露出了几个结实的木箱子。侯家的几个伙计走到前面,问道“李少要把这些搬到屋里去么?”
他们这些伙计在侯家的时日不短,也有了几分见识,知道凡是用这样特制的,带着李家标识的木箱子装着的,大概都是玉器或者玉料,搬动起来需要多加几分小心。
“有劳。”探身从驾驶室和副驾驶两个座位中间的收纳盒中拿出一个锦盒,李斯横回身对几个伙计道谢。
将锦盒递给侯鬏,李斯横说道“这是我以前用的碾玉砣,如今不用了。虽然不是什么珍贵的玩意,但是你要学习玉雕,总还是能够用上的。”
碾玉砣是曾经玉雕师必备的物件,可是随着科技的所谓发展,已经逐渐被更省力的牙机所替代。业界默认牙机雕刻为手工雕刻,这样的“省力”之法,让碾玉砣逐渐被精简,甚至一度消失。
可是,纯手工的魅力不是任何机器能够取代的。再先进的牙机也终究过分冷硬,失去了线条的生机和活力。所以人们惊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