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生介绍过工作,帮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联系过升学,帮隔了起码三个村的所谓同乡联系过紧俏的病房和专家,甚至帮听都没听说过的二奶奶的三侄子的四姨的五妹夫的六外甥的七孙子介绍过对象……管桐,你是不是要用实际行动告诉我,咱们俩就是活脱脱的顾小西和何建国,不光要被一大家子莫名其妙的人拖累一辈子,而且我还要在听完你爸的挤兑后不能往心里去,不能发火不能发牢骚!而这一切,仅仅因为他们是农民,是因为我嫁了农民的儿子,就有责任并有义务承担这一切?!”
“顾小影你少胡说八道,什么一二三四五六七,你小说看多了脑子中毒是不是?”管桐平日的好脾气终于不见踪影,头发都快要竖起来,瞪大眼吼,“我刚才明明替我爸在向你道歉,你说些莫名其妙的干什么?你这不是无理搅三分吗?亏你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你这样的怎么能站在讲台上给学生讲课?你怎么有这个自信给学生传到授业解惑?你怎么好意思当这个老师?!”
“我没自信,我没道德,我没脸没皮没资格给学生讲课,你有,你是正人君子,你了不起!”顾小影终于无所顾忌,一瞬间眼泪“哗”地涌出来,“我结婚前就有同学在QQ上说过,找个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总归是要后悔的。管桐,我现在才知道,后悔原来是这么个滋味儿!”
“后悔?顾小影你扪心自问,结婚半年多,我哪里对不起你?不就是我爸说了句不讨人喜欢的话吗?你还别不信,在你的督促下,我还真把你指定的读物都看完了,就你说的什么《双面胶》、《新结婚时代》,没错,写得真是太好了!可是我告诉你,还是那句话,之所以你觉得它写得好,你觉得它揪心,是因为它们把所有的矛盾冲突,所有让人揪心的细节都凑到了一起!事实上绝大多数人的生活不是这样的,你犯不着上纲上线!”
“我上纲上线?是,我承认,我看见你这个不懂、那个不懂就上火,就发脾气,我不对,我错了!可是我愿意啊发脾气吗?我不管说多少遍你都听不明白,你让我还怎么说?我要是再不发脾气我就不是正常人了!还有,给你家里寄钱,给你爸妈买衣服,定期给他们捎生活用品,哪样不是我在操心?哪样不得我先提出来你才能想到?管桐你扪心自问,你的那点有限的聪明智慧是不是都献给党的事业了?你什么时候在你爸妈、你老婆身上用过心?你知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我生理期是哪天?好,就算你不知道,那你告诉我,你爸妈生日那天如果没有我提醒,你是不是忘得一干二净?你说,你给我个答案!”
管桐脸红脖子粗地张张嘴,却突然间哑口无言。
顾小影恨恨地抹把眼泪,再斜眼看看管桐,从牙缝里发出一句“哼”,转身重重地关电脑,然后也不洗漱,就这么掀开被子钻进被窝。
长期以来,这俩人都是各睡各的被子。现在顾小影发现,这可真是个好主意,因为现在她连管桐的一根汗毛都不愿意碰到!
不过,估计管桐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因为那一晚上,管桐和顾小影就各抱各的被子,背靠背睡了极不安稳的一觉。
顾小影气鼓鼓的,翻腾了很久才睡着。一晚上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梦,都断断续续的,什么也没记住。第二天早上,她起床时管桐已经去上班了。她起床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直奔梳妆台,凑近了看自己的脸。经过仔细的端详,发现虽然昨晚哭过一场,但眼皮并没有肿,这才松口气,踱到卫生间,仔仔细细洗脸。
洗脸的时候没有听到其它声音,顾小影很纳闷。从卫生间出来,在客厅转悠一圈,看见谢家蓉拎着买菜的袋子不见了,知道他们这是去了菜市场,竟然还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时候就越想越委屈——又不是她错,该走的又不是她,她干吗这么没志气,还担心人家离家出走?
想到这里,顾小影突然愣一下——今天是周几?
突然反应过来,顾小影倒抽一口冷气——今天不是开学的日子吗?上午九点半,系主任要召开全体教师例会,布置新学期的教学目标啊!
上帝啊!还有一小时?!
可是学校刚搬了新校区——那可是在几十公里外的郊区啊!
苍天……
一瞬间,顾小影像装了风火轮一样,迅速穿外套,然后拎起包就往门外冲!刚走到门口,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顿住了——貌似明天上午和后天下午都有她的课?
一想到连续两天都要奔波几十公里去上课,顾小影就头疼……可是,一想到每天都要看见管利明,顾小影更头疼!
想到这里,顾小影干脆豁出去了,转身去柜子里拿行李袋,一样样地往里面塞东西:换洗衣物、护肤品、香水、手机和MP4充电器、数码相机……再想想,又找出电脑包装上了笔记本电脑、移动硬盘……反正是拉拉杂杂的一大堆,鼓鼓囊囊塞了两大包。
顾小影一边塞东西一边想,若是管桐问起来,就说自己是为了上课方便才住校的——不管怎么说,管利明和谢家蓉还在呢,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想离家出走啊!
就这样,八点五十,顾小影好不容易才扛着大包小包坐上了出租车。上车后,她才恍然大悟地想,怪不得都说离婚伤筋动骨啊,这才离家出走一次,东西都沉得就搬不动,万一离婚了,又要分割财产,又要扫地出门,那不比搬一次家还累啊?!真是又劳力又劳心!
想到“离婚”这么有深度的词语,憋了一晚上的委屈又漫出来,让顾小影怎么克制都没克制得住。
她忍不住想起结婚前她曾问管桐的话:“你会一辈子对我这么好吗?”
管桐貌似很诚恳地答:“那当然。”
顾小影不屈不挠地问:“你真的会一辈子都对我这么好吗?”
管桐很无奈,但还是很坚定地说:“是的。”
想了想还补上一句:“你犯不着这么悲观,我们是有文化的人,当然言出必行。”
可是事实在清楚不过:结婚不过半年,他开始陪着她吵架,甚至还指责她的职业道德……他还记得他说过的话吗?他明明说过婚前婚后都会始终如一的,那么究竟是顾小影耳朵坏掉了,还是她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这么老套的谎言?
或许,她早就该知道,恋爱和结婚是不一样的——其中最大的区别,就是恋爱使优点扩大化,而婚姻使缺点扩大化。
而这世上也总有一些问题,是要在婚姻的名义下、在责任的明确后、在共同生活的日子里,才能渐渐暴露出来的……
于是,那天顾小影就无比郁闷地乘坐着出租车离开。她没发现,就在出租车驶离省委宿舍的一瞬间管桐正从宿舍大门口往院子里走。
彼时,顾小影是真的不知道,其实小夫妻之间的“磨合期”就是这样的:虽有长有短,但总要经历,且有总比没有好——这就好比ML时的前戏,虽算不上不可或缺,但关乎快感。
(6)
这一边,管桐急匆匆进了家门,四处看看,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管利明和谢家蓉是一早就说要去菜市场买排骨,可是顾小影呢?
再仔细想想,恍然大悟:今天不就是艺术学院开学的日子吗?顾小影肯定是去学校报到了!
想想真是头疼——他撂下一大摊子事儿,想趁管利明和谢家蓉不在家的时候回来找顾小影好好谈谈,可是却扑了空。
管桐站在客厅里无奈地叹口气。
过会,才转身给自己接杯矿泉水,边喝边想:真是没办法的事——顾小影,二十六周岁,不算小了。可是一直在学校里念书,毕业后留在学校里工作,虽然偶尔也会遭遇一点人情凉薄,但和纷繁的社会相比,都太小儿科了。或者可以说,二十六年来,顾小影没感受过世态炎凉,没见识过小人当道,也就没有尝试过委屈自己。长这么大,善良、阳光、快乐、积极,以为自己很成熟,但实际上,很多时候还太理想化、太率性、太孩子气。
他爱她,喜欢与她在一起,是因为欣赏她的灵气、聪明、蕙质兰心。从她的文章里,他能看见,她有一颗水晶玻璃一样的心。
这样的心灵,美好得不像话,当然也脆弱得不像话。
管桐毫不担心,将来,他们的孩子,在顾小影的影响下,会同样善良、阳光、快乐、积极。但是他想,他一定要慢慢地告诉自己的孩子,这世界上总有一些委屈,你要学习承受,才能一直、一直快乐地生活。
其实,很惭愧,昨天晚上,他也失态了。
他是很想说句对不起的,不过既然她去学校了,那就晚上再说吧。
这样想着,管桐放下水杯,准备回单位。可是就在这时,手机“嗡嗡”地震动,他掏出来,看见是顾小影的短信。
打开阅读,不长的一条,写着:晚上不回家,在学校住。明天也暂时不打算回去了,最近很忙。
管桐先是一愣,继而苦笑——他当然不会认为顾小影真的忙到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他只是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没有什么爆发力的女人这一次居然行动力惊人!
管桐心里暗自担忧:看来如果他不不去找她,短时间内顾小影是真不会回家了。
另一边,顾小影终于赶在开会前十分钟赶到新校区,然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行李运进教师公寓——比当年的研究生寝室待遇好一点,一个屋子两个人,有床,有书桌,有衣柜。因为新校区远离市区,这样的设置不过是为了给老师们准备一个临时的休息场所。
开完例会,顾小影回公寓里收拾的行李,收拾完了满意地往床上一躺,那瞬间竟然有种重归学生时代的感觉。才发现时间真的比流水还要快——好像昨天她还在焦头烂额地准备毕业论文,而事实上已是七个月过去。只是一转眼,她就从一个学生变为一个老师。她的对床也不再是许莘,而是同年研究生毕业留校任教的同事刘笛。
其实一切都变了。
尽管,有很多事看起来貌似从未改变。
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下午顾小影给学生们上完课,刚从教室走出来,迎面遇见陈烨和身边几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说说笑笑地往这边走。
顾小影一低头,企图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逃遁,还没走出去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顾小影!”
顾小影回头,看见陈烨已经甩下身边包围着的学生,微笑着快步走过来。就那十几步的距离,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女生的目光。
顾小影在心里叹口气,心想:男人啊,你果然就是祸水。
陈烨走到顾小影面前,低头看看她手里的袋子,笑着问:“下课了?”
“嗯,”顾小影微笑一下,点点头,“正要去餐厅吃饭。”
“你不回家?”陈烨很纳闷,“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开班车了,你吃完饭可就来不及了。”
“不回去了,我在教师公寓住,”顾小影看看陈烨,不服气地发牢骚,“太不公平了!都是讲师嘛,凭什么我们都是两个人一间屋,你是一个人一间屋啊?果然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陈烨笑了,看着顾小影答:“小影你还真没变,还是这么孩子气。”
“去去去,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顾小影翻个白眼给陈烨,转头不看他。
陈烨乐不可支:“顾小影,改天给我引荐一下你老公吧,我真想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敢娶你这样的小孩。你说你怎么总也长不大呢?!”
顾小影一点都没有和他开玩笑的闲情逸致,满脑袋都快要冒火了——怎么最近这么邪门啊?为什么一个又一个的闲人都喜欢说她长不大?她明明比管桐持家有方,明明比管桐能说会道,明明比管桐脑袋灵光,可是为什么都认为她是小孩子?!
真是气死她了!
正腹诽着,突然手机响。顾小影听清楚不是《童话》的曲调,还有些失望。
她伸手在包里翻,好不容易找到手机,接听,就听见许莘急吼吼的声音:“我姐要生了!我姐夫不在家,我送她去医院,你快过来帮个忙!”
“啊?生了?”顾小影一下子拔高声音,瞪大眼,“哪家医院?”
“省立医院,我叫了救护车,”许莘急得要命,“你直接过去吧,带点钱啊,我怕我带的钱不够。”
“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顾小影急忙挂上电话,回头焦急地看陈烨,“陈烨,你带了多少钱?”
“现金?不多,一千多块吧,你干吗?”陈烨看顾小影着急的样子,一边掏钱包一边问。
顾小影急得想哭:“我好朋友要生孩子了,我得去省立医院送点钱。”
“那没问题,”陈烨临危不乱,伸手往教学楼方向一指,“我开车过来了,我送你去,等你到了医院,我去帮你取钱,我带了信用卡。”
顾小影愣一下:“不用,我身上也还有些钱的……”
“顾小影,你不至于这么客气吧,”陈烨皱眉头,一边拽起顾小影往教学楼门口跑一边说,“就算分手了,你也不至于避我如蛇蝎啊!你以为我没看见?你刚才一看见我就低头往人群里钻,如果我不叫住你,你还真打算连个招呼都不打?”
顾小影一愣,下意识被他拽着跑,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开车走在路上,顾小影终于略略平复一点紧张心理,才想起问陈烨:“你在国内考的驾照?”
陈烨瞥顾小影一眼:“我认识你之前就考出来了,你不知道?”
“不知道。”顾小影有点慌乱,飞快地回答,然后扭头看窗外。
她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有些无措——她不爱他了,他也早就和她没有关系了,可是他为什么还要提起这么多以前的事?
陈烨似乎看出了顾小影的局促,微微叹口气,问:“谁生孩子?”
“段斐师姐。”顾小影看着窗外答。
过会,她才踌躇着说:“陈烨,其实我从头到尾都没想刻意躲你,可是,我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陈烨听到这个词,突然觉得有点心寒,停了几秒钟才叹口气道,“顾小影,我真不知道是该表扬你严守妇道,还是该骂你从门缝里瞧人。哎你能不能把我想象得高尚一点?虽然我走前没告诉你,是够没人性的,但那是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我这一走,真的可能就不回国了。我一个穷学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你接过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