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儿!”繁楚向她冲过来,湖蓝色的身影在接触到屏障的时候,虽然强力撞开,夭儿却一口鲜血喷出,五官扭曲而痛苦。繁楚才惊觉,这个屏障,是她用自己的元神结成,硬撞的情况下,她自身也会受到反噬,元气大伤。
“你过来,做什么?”夭儿声音发颤,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夜羽。她知道他所有的不解,甚至清楚的知道他在生气,他一直极力阻止神器出世,拼了全力,想要将已经出世的诛澜一并再次封印。可她,偏要和他对着干。
“夭儿……”繁楚神色痛苦,见她如此折磨自己,内心里的疼痛无以复加。
“繁楚,你们想要的,我也会给你们。”夭儿定定的看着他,似笑非笑的将手中的离魂锁扔在地上,堪堪停留在他的脚边。浊气翻涌,天地一色,是墨一 般的浓黑,昭示着不可预知的未来。
天,越来越灰暗,因为离魂锁的出世而倾泄而出的唳气不断往四周蔓延,许多妖魔鬼怪闻风而动,贪婪的吸取这难得一见的强大魔性气息。
乱了,乱了,世道,将要乱了。
诛澜与离魂锁,一旦出世,人间必有灾难。
她做了这十恶不赦的罪魁祸首,他们想要的,都得到了。是不是就没有人再来算计她了?
“我是什么?”她问,眼睛苍茫的望向远方,没有焦距,没有感情。
“你是妖,是魔,是所有魔族的骄傲!”息容那张恶纹遍布的脸扭曲的笑着,狂喜的他风驰电掣一般俯身掠过地面,捡起离魂锁的尾端,狂妄的笑着。
“是么?”夭儿轻轻摇头,垂眸,再抬眼,已是一片浓重的黑。不是噬血的腥红,亦不是恨到极致的暗黑,而是,所有的怨念与不解,良知与恶念纠结在一起的不明所已。她不懂,她从未想过要害人,可为何一步一步,总有人将她逼向绝路?
她犯了什么错?让他们如此处心积虑,费劲心机不肯让她好过?
山河浩荡,天地颠倒,似乎到处都能听到哭声与哀号。
人间大难。
似乎从离魂锁出世的一瞬间开始,所有的一切繁华与美好,都被倾覆。
“你恨我么?”她看向夜羽,神情淡淡,脚步停涉在那里,不肯挪动半步。
“不恨。”夜羽身形踉跄,长剑因接触到浓重的魔性气息而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芒。白衣染了血,开出妖娆的红莲,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看着她,眉目如旧,“你做的对也好,错也好,哪怕你闯了弥天大祸,都有我在。”
“这是承诺,生生世世,只对你一个人的承诺。”夜羽抬头,天色浓重的晦暗,他却如释重负一般。他明白她的选择,既然错了,就一错到底。
夭儿抬眉看他,弯了的眼睛,依旧如墨般的浓重,却透出一点一点细碎的星光。
她觉得,这半生浑浑沌沌,得过且过,该忘的,她已经忘记,该记得的,她都记得,属于她的,一直还在。
“息容,这离魂锁,你要,还是不要?”她起身,腕间的血痕已经凝固,脸色苍白如纸,那双眼睛显得格外落寞与孤寂。
“我处心积虑,要的就是这个!”息容忽然戒备的看着她,一手掌风凌厉,随时会出手,“你想拿走它?似乎后悔得有些晚了!”他没想到临到头,会是这个丫头出手帮它。诛澜与离魂锁他垂涎已久,拥有了它们,三界能与自己抗衡的人,都将不再成为对手,天地之间,唯我独大。
“我怎么会拿走它?”夭儿轻笑着,银铃般的嗓音清澈婉转。她亦步亦趋向他走来。息容一时之间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竟被她逼得节节后退,忘记了出手。
“它已经属于你了,你想要的,我已经给你了。这离魂锁,生生世世,都将属于你,只属于你一个人。你难道,不开心?”夭儿笑着,眉眼之间是看不出的情绪。所有的人,都不明所已的看着她,只有芙苏云邪,勾唇冷笑,不动声色的看着她步履微踉,那一双妖娆的眼睛,此刻收敛了所有魅惑不清的神色,淡然而从容。
青止,你永远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永远,也不会。他的唇形慢慢的描摹着这几个字,就在最后一个字结束的瞬间,情势忽然发生了大逆转!
司风的眼中,罗天周身忽然起了怪异的火源,越烧越大,似乎有种想要将它吞噬的景象。而上一刻还握在息容手里的离魂锁,此刻径自在空中哗哗作响,中心处的漩涡越来越大,大有毁天灭地之势!
“息容,你知道,为何九大神器,只有离魂锁还有诛澜,未曾被某一个人掌管么?”夭儿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凄厉而狂楚,哀婉而绝决,到最后,竟生生变得有些可怖。
“你想说什么!”息容感觉到离魂锁越来越不受控制,似乎极力的想要挣脱他的手心,他甚至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他倒不担心罗天,影卫虽然也有它的宿命,但区区天火,并不能要了他的性命。唯今他只担心,若是离魂锁也像凤血石一样认主人,那现下的情况看起来,似乎不太妙。
她有夜羽,繁楚,他有罗天,龙霆和芙苏云邪到底帮着谁,他现下也有些摸不清底细。如此一来,若是他们二人也站在她这边,那他就处在绝对的弱势。
“为什么只有诛澜和离魂锁遗落人间,遍寻无处?”夭儿重复着这句话,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苍惶悲恸,我见犹怜,“因为,得到它们的人,都死了。”
息容一怔,一瞬间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是个疯子,疯疯颠颠,前言不搭手语,说一些痴人梦话,想要吓唬他。可是有一瞬,又似乎觉得她说得有那么一丁点的道理。
“你,带着你的诛澜还有离魂锁,永远的下地狱吧!”夭儿止住了笑声,眉目凌厉,分明是已经走火入魔的情势。
帝君,你想要我的命,我给你!
她对着虚空说道,尔后缓缓闭上眼睛,径直朝离魂锁的顶端飞去。
“不要!”
“不要!”
她的耳边只听到夜羽与繁楚惊声呼喊,却决绝的不肯再回头看去。
71第71章
她很好;不是么?给了青止足够的理由,让他可以杀了她!
颠覆三界;祸乱人间,帮助息容神器出世;使天下血流成河,哀鸿遍野。这所有的罪责;所有的名目;足以让她这千古罪人,被推上诛仙台;求得一死!
可即使是死;她也不能让他们毁了夜羽。他是王;是凤族子民的统治者;亦是她倾心已久之人。青止想毁了这颗棋子;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她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就是死,她也要帮他,脱离了这无形的枷锁。
身体接近离魂锁顶端的一刹那,她忽然回头,唇角微弯,似一泓清泉,夜羽一怔,触及她目光中传递出的情绪,内心忽然生出无边的恐惧。
“将息容封印吧!”
他看懂了她的唇语,却也更看到了她必死的决心。一时之间,从来身无外物,心境平淡的夜羽竟方寸大乱。
而夭儿根本不给他抉择的机会,当诛澜与离魂锁,一同穿过她的心脏的一瞬间,所有的时间,都仿佛定格了一般。
天光晦暗,乌云回旋,天地间,似乎连风声都变得哀婉凄凉。
心是本元,是她一生的修为汇聚所在,需要多大的勇气与毅力,才能产生足以与诛澜和离魂锁抗衡的力量!她知道她死不了,今后长生里的千年万年,她都死不了,舍弃这一生的修为,只为助夜羽将诛澜与离魂锁封印!
繁楚紧握的拳心在滴血,一口气提不上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滚一般,疼得无以复加。他飞快的飞身至空中,湖蓝色的身影飘浮在她的身边,源源不断的给她接续足以维持心元的法力。
这么久以来,他从未想过,她的性子,竟如此决绝,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来解决所有的纷争。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因为他是青止的养子,因为他无法言说的尴尬身份,因为他这颗弃之可惜用之多余的棋子身份,才会无端牵扯她。青止不允许任何他无法掌控的事物出现在他的周围,所有所有的一切,一旦不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他便要赶尽杀绝!
“繁楚,谢谢你。”她回头看他,脸色苍白,几近透明,声音却温软清雅,直刺心底最柔软的位置。
“其实你本不用这么做……”夜羽已经开始一心一意的封印诛澜与离魂锁,而拥有这两样神器的息容,也同样会被封印。
“生死由命,我只是遵循我的命运而已。”她知道自己死不了,活在三界之外,所以,她任由自己做孽,伤得是自己,才会越来越清醒。
当龙霆终于抑制不住想要出手夺取离魂锁时,一直在旁边冷眼相看的芙苏云邪忽然飞身上前,拦住了他的身形。
“你拦不了我!”龙霆明黄色的衣袍闪过,躲过他的手,直飞到已经封印一半的离魂锁处,却被身后强大的力量拉得节节后退。
“拦不拦得住,只有我说了算。”芙苏云邪桃花眼一凌,玄黑的披风伸展开来,在风中猎猎做响。他终究是心软了,因为她,面对她,他总是会犹豫不绝。她常念他,说他像个孩子一样,而她,又何尝不是?
息容挣扎着,想要挣多越来越强的束缚与咒语,无奈只觉得越来越头痛欲裂。离魂锁死死的缚着他,他的挣扎却依旧有撒裂即将封住的封印的气势。夜羽五脏六腑犹如被千万把刀搅动一般,却死死的咬住唇不肯让所有的人发觉,他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将息容与诛澜封印在凤血石中,又将凤血石开启的封印,封印在自己的体内,这样,生生世世,但凡有人动了不好的心思,他都必定最先察觉。
反噬的力量正一点一点的消磨他唯剩的一点清晰的思维,虚空中,不远不近,出现一道青白色的身影,繁楚看向他去,目光没有半点感情,犹如面对的这个人,从前,现在,乃至以后,都是永远的陌路人。
“青止老儿!”芙苏云邪冷笑道,黑色的披风忽然幻化出无数道黑色的冷剑,全力向龙霆刺去。
“结!”青止看向夜羽,眉目之间依旧是一片死水微澜,他出手,顿时原本还在挣扎的息容安静了下来。阵法与咒语若隐若现,快速启动,凤血石波光一脉脉,越来越强,天边似乎出现一丝丝光亮,渐渐拨开浓黑的雾色,风声渐小,地面的异动也渐趋变小,凤血石强大的唳气使得这空间变得诡异莫测,安静异常。
当凤血石的波光渐渐弱下去,息容近乎咆哮的嘶哑喊声也终止在了风声里。
夭儿从顶端倏然跌落的时候,她的目光里,是深深的满足。
夜羽几乎耗尽一生的力气,封印结束的同时,他缓缓闭上的眼睛里是无限的眷恋,看向她的方法,是永远的不舍。
她抱起他,摇摇欲坠。仅管修为散尽,力气全无,却固执的不肯让别人碰他。
“羽,你一定,一定不要忘了我。”她附在他耳边如是说道,死死的抱着,不肯放下。就好偈,这一放手,就是永生的诀别一般。
她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流泪了,可仍旧是不争气的红了眼睛。
“帝君。”
她缓缓放下陷入婚迷之中的夜羽,起身,粉白色的衣衫失去了所有的光泽,晦暗无比。长发如墨,那一双清秀的眼睛衬得苍白的脸色有了一点点的生机。
青止抬头,淡淡扫了繁楚一眼,然后才看向她。
“我只恨,没有将这世间所有的弱者赶尽杀绝,看在夜羽一心为天下苍生的份儿上,我愿意接受你所有的制裁。”能舍弃的,她都会舍弃,包括,她心心念念的人。
“唯今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他忘了我吧,永远不要记得我这个人,做他凤族高高在上,君临天下的王者,娶一个他爱的人,做这凤族人人景仰的神妃。”她眉目坚定,凝重的看向青止帝君。
青止帝君出乎意料的沉默半晌,握在身后的手,骨骼在咔咔作响。
“九重天的诛仙台,能诛所有恶神恶仙,若你命中注定要活着,不妨从那里走一遭,你所有的罪孽,我便不再予以追究。你,意下如何?”青止沉静悠然的声音缓缓从每个人的脑海中划过,繁楚一怔,一时之间不由警惕起来。
“我的条件,你能答应么?”诛仙台,像她这样罪孽深重的,必定,是连渣都不剩了。青止这般良苦用心,果真是将她所有的后路都断得干干净净,又把自己伪装仿佛多么仁慈一般。还好,她的夜羽,不是这样的主宰者,道貌岸然,永远的虚伪模样。
青止忽然弯了唇角,盈盈一笑:“好。”
——当画面定格在诛仙台的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所有的往事都如同涛天海浪汹涌而来。
她想起了繁楚的微笑,想起了夜羽的温柔,想起了芙苏云邪孩子气的冰冷的神情。
她记起了所有的一切,包括,她跳下诛仙台时,那种痛苦到极致的滋味。
如今这奈何格,三生石,忘川边的蔓珠沙华,静谧无声的在她身边,孟婆那张如同刀削斧刻般的脸,忽然绽放出笑容:“仙子,如今,你便猜猜,到底是谁,求了五百年后,我在忘川之边渡你。”
陶小淘忽然明白,那画面中的女子,便是前世的自己了。
难怪,会心痛,会纠结,会难过,却原来,只是将从前又一一经历,然后,摆在面前的,又是这样的一抉择。
前世,他欠了繁楚,今世,他欠了夜羽。如此这般重复下去,她欠下的债,怕是永生永世都还不起了。
“婆婆。”陶小淘眉眼苍茫,看向忘川在眼前静静的,无声无息的流淌,彼岸花啊,它静静的开着,带着些许沉重与晦暗的气息。诛仙台那一幕的绝决,她是抱了必死的绝心,青止大概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略施计谋将繁楚囚禁,夜羽又在昏迷之中,那么,求这五百年后一线生机之人……她垂了眼眸,眉目淡淡,“应该是云邪那孩子吧。”
“他用魔域尊神的身份,换了这五百年后你一个抉择的机会。”孟婆轻咳,目光柔和了几分,“你怎么想?”
“婆婆,他还是个孩子,若我用了这次机会,他将永远处在危险之中,而我,不能。”陶小淘目光染了温度,点点温润,“我欠他的太多了,这一次,前尘往事,一笔勾消吧。喝了这孟婆汤,度了这忘川,所有的事,我都不要再记得。”
“当真?”孟婆连连摇头叹息。
“我这一生,唯此自私这一次,选择将他们息数忘记,而来生,更不想再纠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