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了。
十八里铺中有条通中枢之称的小道,每日人流量巨大,与之前光秃秃的田间小径或是不见人烟的荒山林子不同,此时叫卖声不绝于耳,充满了生机和人气。戴瑜看到大街上耍把式的汉子和站在汉子肩上全神贯注顶碗的小丫头,随口问苏青月:“苏小姐,你说你想逃婚,你想过以后吗?”你是能顶碗啊,还是能当底托啊?
“没有。”苏青月说得干脆。
“若是因此无路可走了,你也甘愿?”
“那就要命一条了。”
“……”
说完,苏青月洒脱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你就是当碗的命!不作不会碎。
晌午,该吃午饭的时刻,在这稍显繁华的小道上,没人再想去啃干硬的干粮。这次送聘礼,除了洪五和兄弟们的报酬,戴瑜也赚了不少。计算下来,不仅还清了欠凤凰居的账,还基本凑齐了戴老爹的赌债,请大家吃一顿聊表感谢是应该的。
戴瑜选了个不大不小中等水平的酒家,后面交差的事就落到戴瑜身上了,此时大家无事一身轻,可以小酌一下,算是本场生意的杀青饭。
有这么个身份不同的员外小姐在身边,怕多有不便,洪五招呼着自家兄弟一桌,戴瑜和小呆子、苏青月一桌。
戴瑜到洪五那桌敬过酒后,回到自己的坐位,光看小呆子一个人占半张桌子,左手鸡腿右手烤鸭的一通胡吃海塞,苏青月则一筷不动。她正手托香腮,目光远跳门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定睛一看,哦,原来她的目光是落在街对面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乞丐身上。
戴瑜入坐就动手夹了一筷子五花肉放进嘴里,好久没吃肉了,五花三层,肥而不腻,好香好香呐!可面上不能让员外家的小姐笑话,只好强装镇定,将话拉到那乞丐身上,语重心长地说道:“那人年岁不大,若不是身体残疾就是家道中落,不思进取,你说他一男子,堂堂七尺男儿尚且如此,你一女子没了家族的依靠,一人在外能干点什么?”
她是想说,女生在古代真心难混啊,别白费力气了。她现在都要累死了,而且你以为谁都能顶个男人的名头出门累死累活的闯荡?遇上了坏人,下场还不如那个乞丐呢!
谁知苏大小姐完全不领情,声音清冷地回道:“别的没有,真走到这一步了,一头撞死的力气还是有的,不劳你费心。”
求姑娘你放过那个脆弱的盒子吧?是人早晚都得躺进去,你急什么呀?
戴瑜没招了,亲手夹块清淡可口的白切鸡给苏青月,“吃吧,我能劝的不多,你不听我也没辙,只能多求上天垂怜佳人吧!”照你这么作,吃一口少一口。
几句话,道不尽的惋惜,说不完的忧愁。
苏青月看了眼戴瑜伤感的表情,再看盘中的鸡块,她一口咬了上去。
这情她领,连爹爹都没为她思虑过多便要将其嫁出,如今倒有一个人真真切切的一路相劝,这是感觉出奇的好。
苏青月怎么想无所谓,其实戴瑜只想表达一个观点:不听大爷言,吃亏在眼前,再说有多苦,离爷远点哭。
十八里铺与凤凰镇以一片油菜花田相连,天地间明黄一片,眼前开阔起来。
一行人到此处,都被美景迷了眼睛。
“你总问我对将来的打算,你呢?你有什么打算没有?”行到半路,许是景色太美导致心境不同,苏青月难得的先开口问起戴瑜来。
“有啊!”戴瑜随手摘得一只小黄花放在鼻下嗅其芬芳,陶醉地回道:“我这次送货到你们苏家就是在为将来做打算的。”
还记得那日醉酒时,秀才喝多了,人都醉成那样了,还在为凑不齐进京赶考的路费而发愁叹息。从那时起戴瑜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让他安心备考,不再为钱财为难。
也正因此,她才铤而走险,张罗着走这一趟的。
“我在凑钱,我要……娶媳妇(秀才),给她好生活,让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活得随心所欲。”说这番话时,戴瑜的脸上不知不觉的笑开了花,如她耳边斜插着的那朵黄橙橙的油菜花,不大的花盘上竟是绚烂绽放,悄然无声。
男儿志在四方,这人却是一心为情,哪个女子听了不心动?
戴瑜走远了,苏青月望着她的背影慢慢融进花海,痴痴的说了两个字:“好美。”指人,也指这并不远大却美好得让人心动的愿望。出口后,她立刻绯红了脸颊,以自己可听的声音娇笑了下,追上前去。
当凤凰镇近在咫尺时,苏青月还浑然不知。
别离只是时间问题,苏青月却在这短短的半天时间里越发喜欢听这个姓戴的小子在她面前罗里八嗦。谈未来,说理想,和那种想想都让人悸动憧憬的生活。
直到吴宅前,吴老爷与吴演青接待他们,戴瑜才松了一口气。
戴瑜早早令小呆子先行一步,回去通知了吴老爷,那两个家丁之所以一路不再追赶,也是听了戴瑜的计赶到吴家等待。
这么仔细一看,其实吴演青也不差,虽然身上带着股坏蛋特有的邪气,却也是英俊小生一个,自古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配这苏小姐也还说得过去。
戴瑜将苏员外的信交与吴老爷时,苏青月才发现不对劲儿,“戴瑜,这是哪里?”
“吴宅。”
“他们是?”
“你未来的公公和夫君。”戴瑜直言不讳。
“你为什么将我带来这里?”苏青月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这一路都是她的错觉,只有她为那些美好的瞬间而想当然的以为一切可以重新开始了吗……
戴瑜面对苏青月实话实说,毫无隐瞒:“别怪我,我这是帮你,你就不想亲眼看看那个被你武断放弃的男子吗?万一是合心意的,多遗憾?缘分这事说不清,自己慢慢感觉吧!”
“好啊,原来这就是你是想法。”
“……对呀。”
戴瑜分明看到苏青月眼中闪着泪光,她哭什么?正在思考时,她又莫名地笑了,笑得苦涩,笑着让泪爬满了双颊,“真可笑,原来你希望我嫁给他……”
这有什么错吗?
戴瑜刚一愣神,一个东西飞砸过来,接住一看,是她送给苏青月的葫芦水壶。
“好呀,我嫁,我嫁!戴瑜,我倒要你看看,没有你,我也能过得很好。”说罢,苏青月拉起一脸懵懂的吴演青欲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吴演青已经被苏青月这突如其来的蛇精病气质给吓疯了,无助的望向戴瑜:你别不管我呀,你真不管我啦,不管我啦!
吴演青这一次很不对头,似乎是有话对戴瑜说,却又来不及,或是不敢轻易说出口。当然,戴瑜也懒得猜这只蛇精病有什么心思。
这才发现,这两只蛇精病真特么相配!
目送走苏大小姐,小呆子看了看一脸欣慰的戴瑜,替她不值:“姐,苏小姐的眼里都是恨意,她好像误会你了。”
戴瑜歪起嘴角,眼神不掇地笑道:“那又怎样?恨我又不会掉块肉,只要他们俩好好过就行了呗。”
一切都不重要,幸福了,才是终点。
作者有话要说:一切都不重要,幸福了,才是终点。
某藤子咧嘴笑中~
、遭袭,求放过!
连蒙带骗的算是圆满的解决了苏青月,成全了吴演青,别人的幸福是保住了,自己的幸福还是要努力争取一下下的。
于是,戴瑜家没顾得上回,就狂奔到凤凰居报到。
戴瑜刚一进凤凰居的大门,秀才是没找着,柳凤卿倒是迎面冲了来,一手握紧了她的小手:“戴瑜,你可不能忘恩负义,见利忘义,过河拆桥……”
“柳老板,你看见我长翅膀儿了?”戴瑜比划着背后。
柳凤卿被这南辕北辙的话冲击了下脑容量,眨眨眼:“没有啊。”
戴瑜笑了:“那我还能飞出您的五指山不成?”
柳凤卿被戴瑜逗的娇笑一瞥,小拳头假装使劲击打在她的肩头:“你呀,没正型!”
戴瑜趁闲前后左右将这几天的事讲与大家听,大家听得那是眉飞色舞,若是讲到一半喝口茶,都能让催讲的伙计给喷死。然后,她又把之前秀才欠凤凰居的账给清了,终于,她戴瑜也能挺起腰杆在凤凰居里走动了。
见这等架势,柳凤卿的担忧也是合理的。
“那啥,柳老板,你见着秀才了吗?”来时,她先到土地庙前走了一遭,只有糖葫芦小哥一人坚守阵地,再来凤凰居也是不见人影。
佟秀才哪去了?
“两天没来了。”小二又来插嘴。
柳凤卿随手拍走那多嘴的家伙,一转头,见戴瑜突得皱起了眉头,宽慰道:“戴瑜啊,你别着急,兴许是秋天雨多赶节气了,身子不舒服,这两天忙,我也没顾得上管这些。”一个陪榜的帐房先生能有多大作用?他存不存在根本不入老板的法眼好不好。
看这外面渐渐暗下去的天色,戴瑜告别了凤凰居的小伙伴们,一人在街上溜达,想着,要不先回家?
你不去看秀才了?主要是不知秀才家住哪。
你可以问哪?我一个女孩子才不要夜探男宿舍!
你会怕狼?我到时不变身为狼就对不起八九点的月圆之夜!
戴瑜心中的两个精分个体户已经打上百八十回合了,她还是没有拿定主义,主要是这几天不在,突然回来,总感觉会出什么未知可怕的又相当棘手的事。
最终,她还是决定先回家。
一路思绪难宁,快走到家门口的小土堆时,就看见土堆前蹲着一个人。
“小呆子?”
“姐!”呆子看到戴瑜回来,立刻起了身,见戴瑜还要往前走,他侧身挡在她身前,脸色不好,语气中充满了不安:“姐,你回家后……先别急。”
戴瑜一惊:“呆子,家里出什么事了?”
大脑慢于身休,还没听到回答,双腿一动,脚底抹油,她已朝家的方向火速赶回。
虽然戴瑜一回来就去了凤凰居,但她心理还是牵挂家里的人,所以让小呆子先回来看看,看样子是真出事了……
她早先想到的孩子,两个十岁不满的小娃娃能出什么事?磕了,碰了,掉水里了?最坏的可能是被拐了。出了任何问题都是她的错,怎么能留下老人孩子自己出门呢,她早该想到。
“姐!你等等我!”她在前面跑,小呆子在后面追。
还是戴瑜先到了家。
一进家门(她家没门,连墙都不全),就见院子里一片狼藉。吃的用的,锅碗瓢盆零零散散的被丢的满地都是。
用余光就能看到厨房里面,门框上的纸都被撕成布条条了,穿过纸条一眼就看到里面的东西,那是连灶都让人给砸了。砸了吃饭的家伙,这是不给人活路了?入室抢劫也没这么个糟蹋法的!
孩子!
戴瑜顾不上气愤,飞身直奔正屋。
一进去,屋里是同样的乱七八糟,和她刚穿来那天有一拼,基本没有全乎的东西了。还好的是,两个孩子都完好无损的坐在炕上,见戴瑜进来,正冲她甜甜的笑呢!
“小三,小四!”戴瑜坐在炕上,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按在自己身边好好检查一遍。想起还少了个人,忙问道:“戴老爹呢?”
可孩子的心事与成人不同,只知好久未见了,小四一头扑进戴瑜的怀里,声音软糯的声声叫着:“长姐。”
小三大那么一岁,明显好些,“姐姐,老爹藏起来了。”
戴瑜:“为何?”
小三:“老爹输了钱,怕被追……”
戴瑜的火气蹭蹭地往上涌,他这是又赌了!
这时,小呆子也追了回来,见戴瑜正在跟孩子们说话,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他稍稍松了口气,斜身倚靠在门框上,语气平和地讲述他回来看到听到的部分:“孩子们说,那伙人是趁咱们都不在时来的,昨天晚上的事,戴老爹得了消息,一吓,就跑了。”
“这个老东西!”戴瑜现在提起他真是恨到不行。刚说出去找找,小呆子拉她到一边避开孩子们,压低了声音道:“别找了,人在王奶奶那儿。”
“他们两个……”戴瑜总感觉这事儿有点微妙,可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人家都砸到家里来了,不解决还过吗?
第二天一早,戴瑜带着小呆子,拿着银子就进了赌场。
还记得那时被打脸蛋得好爽好爽的癞蛤蟆吗?后来他落下一个毛病,一看见戴瑜就尿急,赶紧命手下去通知掌柜的,他自己先遛了;掌柜刚掀开门帘子,就想起那天被埋墙里下的经历有多坎坷多心碎了,“嗷”的一声昏过去了,又被抬回了后堂。
“怎么意思,大爷来赌钱,没人接待了是吧?”戴瑜那是火不打一处来呀!
她往后一蹭,跳坐在赌桌上,手随意的一甩,一把呼噜了桌上正要开牌的牌局,签子色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小呆子则站在她身后,充当火力支援,一个眼神被震慑了前来问事儿的管事。大家那是敢怒不敢言啊!
哼,欠钱那是他们不对,可是没人说不还呐,上次的钱她都凑齐了打算回来还上,他们又让戴老爹赌!好呀,趁他们年青力壮的不在,故意用这事打击报复是哈?那你们也别想好过!
正在僵持之中,陆长烽抬腿进来了。
他一进门,捕头架势拿得十足:“最近江洋大盗横行,十八里铺总巡捕下令搜查,例行检查,都给我我站好了!”
陆长烽似是无视戴瑜一般,在屋转了两圈,最后还是转到了她的身后,小声叮嘱:“戴姑娘,你爹的事我刚听说,别冲动,钱的事,我来解决。”
戴瑜听这话想笑,她就这么像个暴徒?
“我就是来还钱的!”戴瑜眼神一凛对向陆长烽,“我这就还了银子走人,不敢打扰您的公事,陆捕头!”
说实话,戴瑜对陆长烽的印象不好,每次都在她家出了事后出来当活菩萨,可是戴家依旧很悲惨,若不是他常常宠着戴老爹,兴许还坏不了事,以后这种朋友还是少有瓜葛的好。
陆长烽听这话里味道不对,一挑眉,“好,你自己来。”不知道从何时起,戴大姑娘对他起了那么大的敌意,话说到这份上,他是不能管也不好管了。
戴瑜不再多说,扬声朝里屋喊去:“戴家来还钱了,有没有人收钱?没有我可走了,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以后可别找我要!”
不愧是老板,一听见“钱”字,撑着快要报废了的身体又从内堂里冲了出来:“这里!”
“是你啊!那天我为了把你从土里刨出来,指甲都断了两根,你这倒活得好好的?”戴瑜走到那掌柜的身边,一手亲昵地挂在他脖子上,将钱往桌子上一丢,见他要去拾,胳膊上用力一夹,夹得他一时喘不过气来。戴瑜一笑,话中透着股狠劲儿来,“如果再让我爹进你这赌场的大门,我敢保这屋里的人都会如这色子一般。”
说完,戴瑜手上一松,掌柜的如条哈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