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罕!六郎!”眼看着那沉静的幽蓝翻起万丈恶浪、杀气腾腾,雅予赶紧抚在他胸前,“莫急!莫急!这只是娘娘这么提,并未下了圣旨。更况,我又怎么会从?事到如今,还怕谁逼我?!就是抬出圣祖先皇、抬出皇陵里的爹娘,我也不从!大不了就赐我三尺白绫,谁还怕不成!”
“这就是你的骨气?死??”
头顶炸雷一般喝得雅予一个激灵,随即就狠狠地摇头,“你,你莫急啊!我,我已经有了主意了!”
“什么主意?”
“姑母平生最讲究的就是脸面,皇家的脸面、季家的脸面!我只要当着天下人撕破这脸面,就让那亲上加亲的圣旨卡在她手中下不来!”
小声儿急切又坚定,双手抚在他胸前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踮起脚尖,近在他眼前是那水朦朦、被泪水浸得发红的眸,点点闪闪,赛罕心中的怒火终是缓了一缓,一字一句听来她似是有把握,只是随着她话的意思琢磨依旧不十分通透,因道,“她是太后,圣旨可不在她手中。”
雅予闻言轻轻抽了抽鼻子,“莫看皇上如今亲政,实则都是与母后商议的……”
“哼,”赛罕冷笑,“那得分什么事,如今正是娘疼儿子的时候。”
被他这么一说,雅予原本笃定的心也犯了嘀咕,“……我与皇上也就是小时候一处玩闹过,长大了我不常进宫也就淡了。这些年话也没说几句,哪来的情意,他怎会想着要我。只要娘娘说不行,皇上没有不允的道理!”
眼看着一头小憨羊早早落入虎口不自知,赛罕真是气不是笑不是,正是要开口,小鱼儿倒又得了主意,“实在不行,咱们去求庞将军!”
“嗯?”
“老爹爹于庞将军有知遇之恩,他不是个惧怕权势之人,有他出面再有满朝……”
“行了,”赛罕轻轻点住她眉心将这踮着脚的人儿摁下去,“谁都不必求。你只管伺候好太后,余下的,我来。”
雅予忽闪忽闪眼睛,不问底里就点了头。贴进他怀里,抱得好踏实。不管他是什么主意,是智取还是强霸,她都依着他,哪怕就是破釜沉舟、与他亡命天涯都在所不惜……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爱的helen,雷雷收到;么么亲爱的pure_none,还有一章,坚持一下哈。
还有在这么惨无人道的更新速度下依然惦记着鹊的亲们,我该拿神马来爱你们捏。otz
第106章
……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朕是谁?”
裕靖帝李冕坐在床边,单肘撑着高几安然地抿着一碗温水。此刻薄汗舒透,精神松缓;就针之后浑身的经络通畅,整个人倦怠得十分惬意。眼前一桌一椅,一几一榻;小巷深幽的后堂内室是他每月几次寻诊之处;熟悉的药草香安神静气,与那寡言冷面的大夫一样让他莫名就觉得安心,即便是这毫无护卫的情形之下被人识得那九五之尊、社稷齐当的身份,也不曾生出丝毫的戒备。
盆架边,赛罕弯腰净手,敏感的耳中仔细分辨着每一个字带来的语气与份量;口中淡然回道,“心照不宣而已。”
李冕闻言挑挑眉,此人向来惜字如金,话语中的意思和他的沉默一样,总有恰入之处。这一句听来毫无波澜、平静得只仿佛讲医述药一般,却让他不觉就微微点头。若说寻到此人皆因坊间传闻实属偶然,可当真决定用他却是初见那一眼惊然。身型高大挺拔,眉宇间英气十足,说是江南富绅子弟,周身却无半分公子附庸雅致的风流,从未见过如此仪表堂堂的大夫,青衫长袍,簪石雅淡,无那朽腐之气也非道骨仙风,可一眼望去却有种说不出的气势,性命辗转、股掌之间。
李冕自幼长于宫中、养在朝堂之上,任是生性厌恶权势争斗与政务却也耳濡目染,见多了堂上堂下众生百态,他许是没有治国平天下的雄才伟略却练就了一双眼睛,一双耳朵,看得出伪作的面容之下心里是有是无,听得出那那繁冗的奏报背后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初识既为初诊,脉理清,三言两语,掐中他的要害又了解他的心思,开方下药,淡然笃定,李冕不由暗自心喜:此人,绝非凡人。
诊患之间原本就是生死的交情,若说除却母后还有人能识得他的本人,又怎不该是这位展大夫?而他又怎不该早就料到?一个“心照不宣”多少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此刻看赛罕转回身,撩袍子坐在正对面的椅子上,这促膝而对的形状许是这些日子做下的习惯,倒当真不觉不敬。李冕实则早就琢磨着要将这大夫收为己用,只是这样的人于官于爵于富贵都不甚青睐,遂一直没想着好由头,如今既肯点破就是有所求,这么想着,李冕放下水碗,“说吧,想要什么?”
“大周护国公主,季雅予。”
果然是料不及,李冕挣挣眉心,还真是没即刻应出来。这鄙陋之处、这世外高人与那软软香甜、如仙似幻的精致人物儿实在是牵连不起来。忽地想起几日前听母后说雅予想建府江南,说不服总来缠,再想着这展毅是小王爷季景同聘下的私宅郎中,想来也是凑巧近水楼台出把力,便道,“是肃王说给你的?他倒什么人都使得。”说着不觉语声略低,眼中柔和,“旁人罢了,于你倒不必瞒着。并非朕不肯许她田亩庄园,是已然拟下圣旨、万寿节后就要封她为妃。不过几个月的光景,进了宫自是享尽恩宠,哪里还需计较什么公主府?倒叫那小东西当是驳了他家姑母的面子,浑操心。”
赛罕闻言微微一笑,“皇上您,没得着我的话。”
李冕结结实实一愣,再仔细回味将才的一问一答,不觉大笑,“你想要公主?你想作附马?”
临近傍晚的郊外小巷,日头余辉慢慢淡去明晃晃的刺眼,绿树遮掩下是酷暑中独有的安宁。李冕笑得很是爽朗,肆无忌惮的声音充满整个后堂,凉爽的青砖房里回荡,分外响亮。老天造化,女人是何等的尤物?自古来天下男人群雄逐鹿、逞尽威风,金银皆能如粪土,英雄却难过美人关!九五之尊,坐拥天下,又有谁能如他这般参透?金殿之上,李冕从不屑听那些所谓清流吹嘘的清心寡欲、两袖清风,不纳妾与廉洁有狗屁关系?一年前有老朽上书说要为翰林院一编修请封第二十五孝子,说此生十年侍母不离榻。李冕问:可有妻?答曰:有,因不得有子。李冕一挥衣袖驳了去,二八娇妻生生守成了徐娘半老,何等的暴殄天物!若非满朝求情定是乱棍打出翰林院,休得辱没天下读书人!
于展毅此人,万般皆好惟有一样:不但内室无人,还不诊女眷。清高如此高得不像男人,让李冕颇不上眼。岂料这印象还没做实在,高人竟口出狂言,不但人间五谷杂味食全,且眼界高、口味十分之刁,居然惦记起高高在上、万千荣宠的公主。意料之外却正中下怀,这才是他得以相交之人!李冕不觉不敬倒觉心喜,因道,“朕难得看重你的为人,只是公主是朕选定的妃子,你不妨再寻他人。莫嫌身份薄,只管提来!便是一品大员的千金,朕也许给你。”
“多谢皇上。一个够了。草民不想纳妾。”
稳妥妥一句,回得理所当然,口气之狂,傲视天下。不知是因着这些日子难得不设防备、比肩的交情,还是看惯了朝堂上或阿谀奉承地顺、或慷慨激昂地驳,此刻瞧着眼前人不卑不亢,云淡风轻,让李冕这皇帝的威仪还真是有些端不起来。只是,这么近,幽蓝的眸中静如冰封,看不出深藏其中的意思只幽幽地散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李冕忽地觉得有些异样,沉了脸:“你好大的胆子。”
“不敢。不过是讨得恩宠,安静度日。”
“讨得恩宠?”李冕一拧眉,“这么说,你与她已然……”
赛罕微微颔首,“回皇上,是。”
自己问的忌讳,他倒答得爽快!李冕不觉恨道好你个雅予丫头!长了一副冰清玉洁、仙女儿的模样,背地里头竟是这么个风流坯子!虎狼营中为奶娃娃寻得了靠护、养得自己如花似玉,如今回到中原,面对满城留言眼都不眨,转回头一刻不得闲就将这金陵来的大夫收在了裙下,想来自己这皇上做的多少窝囊、竟成了这些年唯一不曾得手之人!哼!你竟是不知道皇兄我是个荤素不忌的,你有笼络男人的本事不妨都使出来!
君王与男人的尊严这一刻都不及那不得早一步亲近的恨,李冕不觉咬了咬牙,端起手边清凉可口的酸梅汤抿了一口,方道,“展毅啊展毅,你果然不是个凡人。可你既知道朕是谁,就更该知道朕顷刻间就能灭你一家九族,将你碎尸万段。”
“皇上能,可皇上您不会。”
“哦?”李冕冷笑一声,“此话怎讲?”
“自是君王宽仁之心,爱恤民命。”
“少跟朕装腔作势!”
手握着汤盅重重地摔在高几上,薄瓷磕着硬木钝钝一声裂成几片。赛罕瞧了瞧他的手,笑笑,“皇上赎罪。展某自幼身子单薄,二十余栽后宅之中虚度光阴,不曾读得圣贤之书、见得世面,如今任是天子脚下搏营生言语之中也总是有欠。可万岁爷面前如何敢有诳语?展某字字句句皆实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周泱泱之国万亿百姓,桩桩件件,我等凡夫俗子便是想一想也承受不得。”赛罕说着摇了摇头,“日理万机,都不足够寥表皇上每日繁难之一二。好在天地有道,皇上寻得那调和缓解之法。所谓‘阴阳者,万物之纳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恕草民医者之心口中不忌,女儿家温柔之乡乃养生之灵丹仙境。世上人愚,一个‘淫’字视若洪水猛兽,却不知那阴阳调剂、相辅相成才是男人精气聚敛之根本。”
一番话有理有据、恰入心思,听得李冕心潮难平。顶着太子的名头长大,自幼就孤家寡人,连亲亲母后都不曾如此体恤他的苦处,查得他的喜好。惺惺相惜之念又起,口中的语气自是缓下许多,“既是知道朕喜欢,还敢跟朕争?公主貌绝天下,自幼与朕青梅竹马。一场大难,数年分离,一朝重聚,朕确是思念不及。”
赛罕十分诚恳地点头,“皇上于公主之情意,草民不敢枉议半字,只是草民心眼儿也小,今生能得幸公主,再无所求。无家无业无所失,孤注一掷。为了能守着公主,草民只得一挣了。”
“哦?”李冕一挑眉,“你还敢有话?”说着倒来了逗玩的兴致,端起架子道,“打算怎么跟朕争啊?”
“皇上不允么,恕草民不能再为皇上诊治了。”
“哈哈哈……”李冕闻言大笑,手指道,“朕真是高看了你了,还当有什么了不得的法子!天下之大,你敢说自己再无人能及?”
“不敢。”赛罕微微一笑,“所谓天外有天,更况展某医术浅薄、一介庸夫。皇上一道圣旨下,不出一年,定是能拢来大江南北名医仙道、再世华佗。展某只担心的是,这些时,累乏了皇上可如何是好?”
安静的后堂小屋,他的语声如此清晰平稳,一字一句,不急不燥,可李冕的面色却陡然阴沉。先不说他该如何下圣旨满天下招大夫,即便就是访到民间高人,又有何用?这病最忌拖,时日一久,就再也不能!便是真寻到什么华佗再世,僵死的病根,还如何唤起他男人的威风??这一军将得他好狠!不觉咬牙,“你竟是敢威胁朕??”
“还是不敢。”赛罕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型在落日余辉中摄人的气势,面对李冕眼中的杀意道,平静道,“草民冒犯皇上,有罪当诛。只是,皇上不妨容草民苟活过今日,待夜里试过我的药再杀不迟。”
“哼!你当朕还会吃你的药!”
赛罕不语,修长的手指点住高几上裂断的瓷片,带着残留的汤汁轻轻一捻,碎成粉末……“试试吧。”
清凉的后堂,寂静无声。没有了日头托衬,白烟袅袅,顷刻间寒彻骨髓。李冕知道自己已经服下了药,此时此刻,进退维谷,“你究竟是谁??好大的胆子!”
“我是为皇上熬汤制药、保养龙体之人。保您阴阳合,宰天地之道。”赛罕稍稍一顿,“让您能。”
他回得十分恭敬,李冕却听得出那话后未尽之意:也能让您永远不能……
赛罕躬身弯腰,捡起一只鞋轻轻套在李冕脚上,“公主不是独一无二,皇上您,却是天下唯一。”
……
初秋的天,风轻云淡,一天火辣辣聚下的燥热,日头一落便烟消云散,满院子清凉。一夜小风悠悠,晨曦初透,枝头花心便绽出晶莹剔透、小小的露珠。
顺手披了晨衣儿,雅予踮着脚尖碎碎地跑到窗边,藕臂轻推,大开了菱花窗。窗前大株的西府海棠早早结了小金果,凉凉的风儿带着花露清新、带着涩涩的果香,用力吸一口,沁透心脾。薄日头透出湛蓝的天,抹在胸前羞人的桃红纱。低头嫣然一笑,雅予转回身,翠烟纱帐随风轻动,飘飘渺渺,掩不尽春睡慵懒,一片醉人的狼藉。鸳鸯薄被软软推散,露出精壮的胸膛,日夜相守已是月余,每天早起她总还是要定睛瞧上半天,眼前的景致梦里都不敢梦,轻轻咬唇,总要痛才觉得是真的……
依旧踮了脚尖儿,雅予颠颠儿地跑回去,坐在床边,歪了头仔细瞧他。他睡得好静,大男人,狼兽般的大男人,连点鼾声都不闻,便是在校场里滚爬一天、便是打了恶仗,也是歇得悄无声息,总让她在夜里醒来悄悄去寻他的鼻息。
他虽浅眠却当真是睡的,藏起那幽蓝深邃的颜色,睫毛绒绒的那么长,少了狠绝与霸道,只见英俊,这便耐着她细细地看。因此上,每天她都醒得早。自进府来,他似当真放下所有,一身轻松,整日不是药方医书就是她和景同,安心安命,两耳再不闻窗外事。可她的心却紧紧握成一团,不能安,不能放,生怕眼前这一切都是大祸将临的预兆。每日,也只偷得晨起这一刻,能什么也不去想,安静地瞧他。
今儿却不一样,雀跃的心按也按不住。昨日一道圣旨,许下金陵城外大片的庄园,公主就此归隐回乡,尽人皆知!原以为这闺寝之中悄悄藏了男人总要些时日才能传言开,岂料短短几日就穿过了厚厚的皇城墙到了太后姑母的耳朵里。不大张旗鼓就是想做出遮掩的样子,愈小心,被人“揭穿”时场面方愈烈。突如其来被招入宫,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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