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弄月笑得凄楚,卿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能推诿道:“我可能是昏过去了,醒来以后把之前的事情全忘了,根本不记得我是什么,发生过什么。你说的这些,在我听来就像是别人的故事,没有一点熟悉感。对不起。”
“你不必说对不起,”秦弄月唇边浮起一抹宠溺,“不管你记不记得,不管过去多久,你都是我的妹妹,也是这个王朝的主人。”
卿容脸上一滞:“我不是。”
秦弄月看着她,有些受伤的表情。
卿容却不得不继续说下去:“我不是你的妹妹,也不是曦月王朝的主人。我,只是王卿容,王府的千金,王子伦的妹妹。我和那个王朝的王子、王爷青梅竹马,我在那个王朝里长大。现在你跟我说,他们都是我的敌人。你让我怎么接受?何况,我并不需要这个天下。”
“我知道。”秦弄月依旧温柔,那其中却带了几分愧疚,“曦月,我知道马上要你接受这些很难。这么多年我无时无刻不想走到你身边,告诉你真相,带你离开。但我……现在这样不是你的错,是因为我的无能,和这么多年的等待。我应该早一点,快一点的。”
卿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又或者怎么安慰自己。沉默了一会,说:“后来呢,那个女人带走了我们?”
“没错,她把我们带走了,如你所说,她并不是李总管的人,而是……她的身份我到现在还不能确定,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她把我们带到睢州,远离了我们的家。我知道她不是好人,却只能耐心等待机会。趁着她还没有暴露出自己的目的,我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带着你逃了出去。”秦弄月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很平静,仿佛这些陈年旧事在他心里已经完全掀不起波澜。
卿容蹙眉,继续听他说下去:“逃了没多远,她就追了上来,被我们识破,她已不再伪装,我看出她就算要我们死也不会让我们逃走。于是我想独自把他引开,让你逃。父亲最疼爱的人就是你,只要你活着,就是我们秦家的希望。可惜我太高估了自己,那女人武功高强,手段又狠辣,几乎将我的胳膊生生拧下来。我打定主意死也不能落在那女人手里,马上就想咬舌自尽。没想到,突然窜出来几个黑衣人来救我们,他们个个戴着面具,身手十分敏捷。”
“那,他们是李总管的人吗?”卿容问。
秦弄月摇摇头,他说:“你绝对想不到他们是谁派来的。”
“是谁?”卿容好奇心被挑起,脑子里飞速闪过种种可能,就是没料到那个答案。
秦弄月说:“王治。”
“是……干爹?”卿容讶然。
“没错。”秦弄月瞥了她一眼,又道,“黑衣人人多势多,那女人不敢硬拼,只想带着我们走。争斗许久之后,他们把我抢了回去,而你,却被带走了。”
卿容点点头:“我们就这样分开了。”
“这一分就是九年。”秦弄月眼神落寞,“久到你忘记了所有。”
卿容避开这个话题,追问道:“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干爹,怎么会救我们?他可是倾世王朝的将军?”
秦弄月摇摇头:“这恐怕和父亲有关,但我至今尚不清楚。他将我妥善安置在一户寻常百姓家中,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但是养父亲说,他去世之后,依旧有人每年年初送来银钱,作为抚养我的费用。想必,是他生前的安排。安顿下来不久,我就听到了父亲战死的消息,四十五万人全军覆没,曦月王朝一衣倾塌。在那之后的几年,我与养父母一同过着及食无忧的生活,还上了学堂,和普通百姓家的顽童一般无二。”
卿容感慨万千:“那你为何又……”
秦弄月一双美目凝视着她:“我一天也没有忘记我的身份、我的责任,我晚不会忘记,我是秦家的后人。所以在秦少阳找到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跟他走了。那之后的生活,你无法想象。”
卿容默然无声。
雪还在下,月光渐渐铺洒下来,一片轻柔的银白光芒。
“你是不会放我走的,对吗?”卿容再问时,声音有些低沉。
“对。”秦弄月这个这防病得很有力,仿佛在心头酝酿多时,一朝落地,铿锵有力。
早知道这个答案,听到时,心还是惊了一下:“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在我身边就好。”秦弄月用了一生的来说这些话,“我只要你在我的身边,让我有机会可以弥补你。让我补上那些本该陪在你身边却没有陪在你身边的时光,让我尽一个哥哥的责任,将你好好疼爱。我只需要你接受我的歉意和愧疚,我只希望你能够幸福安乐。”
卿容恍然一惊,良久才幽幽地说:“你不能。你要这个天下,你要曦月朝,你要的与我要的不同,你也给不了我幸福安乐。我只要静静地呆着就可以,不需要你再来弥补。既然我忘记了一切,我的人生也就是新的,何必再去刻上旧痕?”
“你当真这样想?你以为忘记了一切,发生过的事情就不存在了吗?你以为忘记了一切,身体里流淌的鲜血就像与我毫无关系了吗?你忘记了父亲忘记了我,也忘记了那个以你为名的王朝,你当真觉得,可以这样不负责任地逃避吗?曦月,你能够做到这样冷血,还能这样冷血地安乐下去吗?”秦弄月有些难以克制地说着,他的语气依旧温柔,却带了七分的急切,让人能够轻易听出他的压抑。
他的话震慑了卿容。
曦月。曦月王朝。那个男人,是怎样地爱着她,才会用她的名字给一个王朝命名?而她,是逃避吗?这是逃避吗?
一直以来,她都在逃避。
不想卷入宫廷纠葛,不想插手天下之争,不想直面皇甫熙越,现在,又不想去面对这个身体的从前,不,是她的前世。
这是她的身体,她的前世,所有一切,都是她必走的路。
她一直在逃避,想求得那份安乐,可最终,得到了吗?
就在卿容恍惚的时候,秦弄月又说:“你就那么想回到他身边?”
“他?”卿容呢喃一句。
“他在找你。”秦弄月微微侧过脸去,卿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听到他寂寥地说着话,像穿堂而过的风,独自呼啸,“他找了他很久,但恐怕还是一无所获。”
卿容猛地看向他:“你监视他?所以,你会对他动手吗?”
“我何须如此?”秦弄月眼神明亮,里面有夺目的光彩,“我会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战胜他,而不是偷偷派人取他性命。”
卿容恍然大悟:“难道你就是秦少阳和秦少游身后的那个神秘的军师?”
“没错。”秦弄月道。
“你输了。”卿容看着他,“你还不死心?这一次你们应该翻出所有底牌了吧?你们还有什么,可以去跟他拼?”
秦弄月笑:“我虽输了,却没死。我还可以卷土重来,东山再起。”
“可你没有资本了。”卿容冷静地说,“我听到了消息,秦少阳已死,秦少游大败,各地的动乱都已经被彻底镇压。你们埋伏多年的卧底、散落各处的棋子,被一网打尽,再也回天乏术。你还能做什么?东山再起?古往今来,有几个人能在盛世之年掀起战争,又有向个人能在这样的战争里取胜?”
秦弄月不说话,眸光里却分明渗出疼来。
“你当真要把我留在身边?你真的觉得你能够弥补我?”卿容再次问道。
秦弄月毅然点头,决绝的目光让卿容无力抵抗。
又过了一会,对着银装素裹的天地,卿容的声音仿佛也坚韧了几分。
“好。那我要一样东西。”
“你要什么,我上天入海都为你取来。”
“不必上天入海,我要一只狐狸。”
“狐狸?”
第一百二十六章:天下与她,都是我的
“哎,为什么殿下要亲自来偷狐狸啊?”
“谁知道呢,听说是公主要的。”
“殿下真疼公主,可是公主还对倾世王朝念念不忘。”
“别胡说八道,当心点,被殿下知道了,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好了好了,干活吧。这儿守卫真够森严的,咱们上哪找火狐去?”
“找不到也要找,完不成任务,秦将军砍了你。”
“走吧走吧!”
……
月黑风高杀人夜,两个黑衣人悄悄潜入了离阳王府,他们凭人世间着高超的武艺不断在王府内溜达并且不曾被发现。
离阳王府内潜伏着不知多少练家子,他们小心翼翼地寻摸了一整夜,终于在书房里找到了那只火狐。
任务完成,正要撤退,却见有沉稳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两个黑衣人动作敏捷地躲进书房,藏在一个大书架后,想要寻找机会逃出去。
皇甫熙越耳力极强,但隔了老远,也不敢确定是否有贼人入了府,他步伐稳重地踏入书房,关门的一刹那,两声轻微的呼吸传入耳中。
他依旧镇定,走到书房一角去看那火狐。
那就是狩猎场初建成时,和卿容一同捕到的火狐,它早已养好了伤,被皇甫熙越派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只是不许它跑,一直关在书房里。而皇甫熙越又每日到书房里来,与它竟渐渐相熟,在那之后,火狐也就不再试图逃跑。
楚浣道火狐狡猾难养,恐也是薄情之物,养亦无用。皇甫熙越只淡淡一笑。
谋反案之后,本想将火狐交给卿容喂养,却又遭遇了曦月王朝复辟之事,直到出征回来,都再无机会献宝。此时皇甫熙越堪堪回到王府,处理完一干事物,猛地想起这火狐,便朝书房来了。
没想到,正好遇上书房里躲着两个不速之客。
皇甫熙越嘴角的冷笑没被任何人看到,他弯腰抱起那火狐,逗弄了两下,喃喃自语般道:“小东西,你的主人到底在何处?如今你跟了我,就有了三分人性,不如给你起个名字。”
他认真地想了想,又道:“叫你火绒可好?”
怀里的小东西咪了咪狭长的双眼,好像在抗议。
皇甫熙越压根不把它的抗议放在心上,专断地说:“就叫火绒。”
小东西很是不满地在他袖上蹭了蹭,一双狐狸眼露出可怜兮兮的恳求来,奈何它此时的主人一点也不为所动,按了按它的脑袋,便不再允许它抗议。
皇甫熙越抱着它,突然陷入了沉默,思绪飘飞,一时间神游天外。不过是一个野狐狸,怎么就宝贝成这样,还犯傻了一样跟它说这些话,这可不是他皇甫熙越的作风。
只是为什么,一看到它,就好像她还在身边一样?
为什么,只要它在,就好像她还会回来一样。
心中的痛点点滴滴涌来,挤压地胸腔有些气闷。
此时,躲在书房内的黑衣人觉得他们不能再等下去了,这家伙好像没有很快地走的意思,与其呆在这危险的地方,不如趁他发呆速速逃窜。
所以,两个人脚步如风,瞬间跨到了窗口,不曾想就在那一刻,一把剑突然横在他们面前,面色冷峻的楚浣目光狠厉,他一句话也没说,剑影一闪,刀锋直刺两个黑衣人。
黑衣人反应迅速,向两边一跃,双双躲开楚浣的致命一击。三个人立即在书房内缠斗起来,而皇甫熙越却抱着火绒一言不发地直立着,没有出手帮助的意思,也没有叫人。
敢到他的地盘上来撒野,绝对活不到第二天。
激斗之声越来越响,两排书架被利剑劈开,皇甫熙越眼皮也不抬。
“王爷,沈姑娘求见。”下人突然敲门,倒让皇甫熙越有些意外。这个时辰,她来做什么?
“叫她等一下。”皇甫熙越淡淡地说。
“是。王爷……书房里,没事吗?”下人迟疑地问。
“无事,下去吧。”皇甫熙越听到下人离去的脚步声,将火绒放在书桌上,大步流星走到那三人打斗处。以一敌二,抗衡没有难度,但要拿下他们却有些难。看来不是一般的毛贼。皇甫熙越细细打量了一下他们的衣着和招式,黑衣倒是没什么特点,但两人脚下的靴子却让皇甫熙越心头一惊。
两个黑衣人见来人锦衣加身,猜到是皇甫熙越来了,生怕他一出手他们便逃生无路,于是立即咬牙展开强攻,希望在最快时间内破窗而出,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看出他们的意图,楚浣更加严密地接下攻击,死死挡在窗口,不让他们逃脱。皇甫熙越袖中滑出两把飞箭,正待暗暗甩出,却听得书房门被猛然撞开,一阵烈风吹进来,夹带着雪花,寒气刹那间袭来。
“咻——”飞箭射出,一支钉在那人脚下,一支钉在收桌上,皇甫熙越出来一看,门内外空空如也,火绒也不见了。
皇甫熙越毫不犹豫地追出去,竟敢在他的眼皮底下偷东西,活得不耐烦了!
两道影子快如闪电,自王府书房一路穿越重重屋顶,前面的黑衣贼抱着一直通体火红的狐狸窜上跳下,极力逃窜;后面的锦衣王爷袖中暗箭连发,奋力追赶……寻常侍卫抬头看不过是两道流行划过,武功高一点的,能够看清楚是两个人在追逃,却看不清他们的身形。
但毕竟王府守卫森严,很快四面八方就追出十几道影子,全部跟在皇甫熙越身后,试图尽到自己的职责。
一人逃,数人追。无边的夜色掩不住杀气凛然。皇甫熙越脸色阴沉,怪自己太大意了。
这一追竟然就追出了几十里路,从天黑追到天亮,从早晨追到中午,两道流行窜出了离阳城,一路向东北飞驰。后面的守卫个个气喘如牛,渐渐地拉了下去,再也无人能跟上。
“追得累不累?”前面的黑衣人语气里颇有些无奈,不过是一只狐狸,他堂堂倾世王朝的王爷,还差这一只宠物?
“你都不累,我累什么?”皇甫熙越语气很差,但也对前面黑衣人的表现暗暗惊奇。若非从小练武这人,且要在轻功上有一定造诣,很难做到连续奔驰那么远。
“不过区区一只狐狸,王爷送给我算了。”黑衣人也对皇甫熙越的深藏不露感到惊讶,他知道皇甫熙越武功不低,但能到这个程度,还真有点意想不到。秦少游说的没错,他的野心不比他们小。
“不过区区一只狐狸,也需要你以身犯险,千里来偷?曦月王朝落魄至此了吗?”皇甫熙越讽刺道。
黑衣人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下次叫人来偷东西,记得把那种象征着顶级侍卫的靴子换一下。”皇甫熙越不屑道。
“知道了。”黑衣人虚心接受批评。
“少废话,还我火绒,我放你走!”皇甫熙越脚下一踏,蹭蹭几步拉进了两人间的距离。
“它叫火绒?”黑衣人落在树梢上手掌一撑,整个人弹出去几丈远,又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到原样。
皇甫熙越忍着怒火:“与你何干?难道战场上斗不过我,连我家的狐狸也不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