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些事想多了比较容易打伤人的自信心,于是我索性闭眼睡觉。只是屋子里的光有些亮,我翻了个身还是觉得亮,于是拽了拽秦敛的袖子,很是有礼貌地道:“太子殿下……”
秦敛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我又接着诚恳道:“你今天累了一天了,早点儿休息吧?”
他抬起眼皮瞧我一眼,不冷不热道:“你今天晚上在御花园逛了一圈儿,没被鬼附身罢?怎么突然这么会体贴人了?”
我理直气壮道:“我一直都很体贴人的好不好。”
他又瞧了我一眼,忽然笑了一声,然后把书扔到一边,把烛光熄灭,跟我一块儿躺下来。他从身后抱住我,手在我的小腹上力道很轻地揉捏,悠悠道:“以后再跟我玩绕的,就一天一次。”
我觉得实在有些委屈,明明他的手段比我绕多了,现在反倒开始批评我。并且他就算没有一天一次,但是半月来总的次数加起来再除以十五,算一算其实也和一天一次差不了多少了。
但我在秦敛手底下早就成了条难能翻身的鱼,对于他这样颠倒黑白的做法除了睁只眼闭着眼,就只能是把两眼都闭上。但秦敛对我的沉默仍旧不满意,捏住我小腹的手突然一掐,我立刻“呀”出了声。
秦敛道:“你确定今晚没话问我了?你问不完睡得着么?”
“应该能睡得着吧……”我话音还没落又被秦敛掐了一下,我很快重重喘了一口气,然后就听到秦敛在身后低低地笑,他看来心情还不错,大晚上还乐意逗弄我,并且语气还很是轻松愉快地道:“还不说?”
我咬了咬牙,再次在心中道了一声“无耻之集大成者”,再次告诫自己是大度善良的好姑娘,然后道:“太子殿下,你会娶那个赵佑仪么?”
秦敛不答,却反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娶她么?”
我想了片刻,认真道:“按理讲呢,你目前是不应该娶她的。”
秦敛揉捏我的力道终于撤走了,我刚刚舒了一口气,就听到他道:“哦?为什么?”
我实事求是道:“从国家关系上,我和你刚刚成婚半个月,你就要纳侧妃,那对南朝和苏国关系的影响是大大不利的。”
“还有么?”
我一五一十地接着道:“还有,如果你需要依靠联姻来巩固人心呢,也需要考虑清楚究竟要不要娶她。我瞧着今晚这位赵家小姐的华服不是最美丽的,而你一共就只能再纳三位侧妃,如果赵佑仪家中势力不大得力的话,那你就还只剩下纳两位侧妃,也就是只能跟两家来政治联姻了。娶了另外两家势力大的女子,那这位赵小姐势必会受些气。所以你如果不是很喜欢人家,那还是不要娶她了吧。”
秦敛静静听我说完,颇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想得倒是远。”
我一本正经道:“殿下过誉了,这是我身为太子妃的责任。”
秦敛接着不温不火道:“这么早你就肯定我会娶满了四位妃子?你自己倒是不怕自己受其他侧妃的气。”
我心想谁再给我受气也不会如你给我的更多了。不过这些话肯定不能说出来,于是我继续在心中搜索着适合此刻说的话,然而秦敛没等我说话便自己又道:“我还不至于沦落到用联姻来巩固地位的地步。行了,睡觉罢。”
他说完以后把我搂得更紧了,下巴搁在我的肩窝里,尖尖的骨头硌着一点也不舒服。我在黑暗里望了望天花板,看吧,就连睡觉这种事秦敛也要下一遍命令,并且睡觉姿势他也要独断地自己规定。由此可见,这样的男子远远看着便好了,真的相处起来可实在是太难忍受了。所以单从这一点来说,那个赵佑仪也还是不要嫁给他了。嫁过来她肯定是会后悔的。
第 七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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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清晨我被窗外一声凄厉的鸟叫惊醒。一下子坐起来才发现天已经大亮。第一瞬间的直觉就是这个时候我养的那只八哥本该早就狗拿耗子一样得学鸡打鸣了,怎么今天突然就休息了。第二瞬间的反应才是刚刚那声惨绝人寰的鸟叫,心里一凛,该不会就是那只八哥的吧?
我立刻往床下爬,结果被一条腿绊住。然后我才发现今天早晨反常的不止一只鸟,还有一个人。秦敛这个时候竟然跟我一样还歪在床上,只穿了一件中衣,漆墨一样的头发披散开,手里还很像样子地拿了一本书在看,察觉到我不安分地想下床,支起腿挡住我的去路,略略掀了眼皮看我一眼,道:“好好的又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八哥在叫?”
秦敛把我捞回去,重新塞回被子里,道:“没有。”
我挺怀疑地瞧了他一眼,余光瞥到他随便摊开在床上的书页,上面的内容竟不是文字,而是一幅幅小型地图,仅在页脚处寥寥附了几个字——穆国东境。
身为南朝太子,好端端突然注意起他国边界,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这样的书他不在书房好好研究,却要拿到卧房来靠在床上看,且被随手和我的几本历史话本堆叠在一处,如果这本书有感情的话,也不晓得会不会觉得秦敛侮辱了它的尊严。
我瞧了瞧那本书,一时忘了我爬起床的目的,道:“你要攻打穆国了?”
秦敛“嗯”了一声,指着那上面一处标记城镇的地方,道:“听说穆国的丝绸数这里最不错,等我去了,可以给你带几匹回来。”
我道:“你攻打穆国才不是为了它家的丝绸吧?”
秦敛道:“这个时候你应该问的问题,难道不是我刚大婚怎么就要出征了么。”
我“啊”了一声,很快改口道:“那你什么时候出征呢?”
秦敛皮笑肉不笑地瞧我一眼,道:“听着你倒是很希望我出征似的?”
我干干笑了两声,道:“哪里哪里。我每天见着你的时候都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何况是见不着的时候呢。”
说完我迅速躲开他,迅速蹬上鞋子,迅速跑离了床边,道:“我去看看那只八哥。”
八哥的情况果然很糟糕。一边翅膀上的羽毛秃了一半,还有两三片脏兮兮地躺在地上。八哥见着我,颇沧桑委屈地叫唤了一声,然后就缩着脑袋蜷成一团不动了。
我对这情状的感受里惊讶的成分比较大。因为这只八哥平素脾气十分彪悍,盛气凌鸟目中无人,假如这世间真有斗八哥比赛的话,我很怀疑这只鸟状元也许拿不了,但榜眼或者探花还是没有问题的。
很快阿寂上前解释:“刚刚不知从哪里来了只猫,所以……”
我懂了。估计那几片羽毛还是被猫从八哥身上生生拿嘴扯下来的。这个就是典型的孙悟空遇见如来佛,被链子锁住的八哥不如猫。然后我就很富有联想能力地想到了我和秦敛的关系。顿时就和八哥鸟生出了一种惺惺惜惺惺的同情感。
我摸了摸八哥鸟尚且完好的脑袋,又听到一声凄凄惨惨的叫唤。我被不怎么动听的声音刺激得抖了抖,转头对阿寂道:“阿寂,你说,猫不会飞,为什么还喜欢吃鸟呢?而且猫还怕水,为什么还特喜欢吃鱼呢?”
阿寂道:“奴才不知道。”
我就知道她会这么答。我叹了口气,其实这个问题以前我也问过苏启。当时苏启用一种很具有哲学家的口吻对我语重心长道:“因为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
苏启的这句话实在很有总结意义。就比如说现在的南朝,明明边疆已经足够辽阔,但除了不招惹实力相当的苏国之外,南朝对待周遭其他国家,都是拿出和猫对待八哥鸟一样的态度的。
然而我实在无法理解南朝收服穆国会有什么用,就如同我当初无法理解父皇坚持攻打未国,攻下未国后养兵一年,又坚持攻打盛国一样。
但是这样扩张边疆的方式,在父皇和秦敛的眼中,却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苏启不但觉得这样很正常,还会这样讲:“你说我攻打未国不对。但是未国东接南朝,北邻苏国。每年都要向两国进贡数多礼物,以求得夹缝的生存。如果未国灭亡,百姓归入苏国,那百姓就不会再受纳贡之苦,还可以在大国底下受到比较和平和安定的待遇。亡了一个皇室,救了一个国家,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这样的理论我听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然而细究起来又找不出错误。我一连想了三天仍旧没有想到可以驳倒苏启的话,最后只好作罢。
而秦敛,大概也是同样居高临下的心态。也许在秦敛和苏启的眼中,那些小国的皇室和本国的臣子并没有什么分别,而收服与不收服,什么时候收服,用什么形式收服,也只是政治上的一场游戏,完全取决于国君一时的喜好所在。
传说秦敛曾周游列国,并且懂得许多地方的方言。然而当我昨晚提及此事的时候,他的回答却是“没什么好说的”。
这摆明了就是在敷衍人。我初来南朝的时候就遇到了许多可以说的事,比如说南朝的吃食,南朝的说话方式,南朝的衣服妆容,南朝的房屋建筑等等,都和苏国那边很不相同。而最相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宫中礼仪一如既往的繁多冗杂,以及身为太子殿下的秦敛,和我那同为太子殿下的哥哥苏启一样的阴险狡诈。
我在苏国的时候,曾有一两年的时间并没有住在宫中。因太医们说我的病症太复杂,需要静养,而静养需要讲究的东西又太多,所以四处挑剔了之后,最终把我安置在了皇城西郊的一处院落里。
其实我个人觉得我待在哪里都是一样,因为一年四季里有三季我都因为生病无法出屋子,唯一可以外出走动的夏天,我能去的地方也一样有严格的讲究。人多的地方不可以去,潮湿的地方不可以去,暴晒的地方也不可以去。总之那个时候我走过的最远的距离也不过就是绕着院子走了五圈而已。
那个时候苏姿和苏启会时常来看我。而苏姿已到了行将出嫁的年纪,在我极热情的八卦精神之下,我们聊天时十次里至少有五次会提到当世的翩翩少年郎,而这五次里又有至少三次会不可避免地提到秦敛。
北苏启南秦敛。南朝和苏国的两位储君,在各国之间享有的名望一样的高,且高得让他国储君望洋兴叹。而一个人若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有很高的声望,天时地利人和都必定是少不了的。
乱世造英雄。客观来讲,在这个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年代,苏启和秦敛的声望其实大部分都是踩在金戈铁马之上建起来的。这两人捏造出兵理由的手段都已经玩得炉火纯青,而用兵之诡谲,三十六计之纯熟,设计人心之计谋,则常常让攻打国不战自败。
偏偏这二位储君还长了一张和阴险不搭边的清俊面庞。以秦敛为例,传说他“皎如玉树临风前”,“盛才美貌,明悟若神”,“言笑伴盎然春意,行走若松下清风”,总之坊间传闻里对两位的容貌描写都已经到了极致,凡是古诗中和文人脑海中可以搜罗到的形容男子品德高尚容貌俊朗的诗句词汇,都可以用来堆叠在两人身上。而以这两位作为男主角写出的话本评书小说传记已经数不胜数,许多待嫁闺中的女子都会派丫鬟去买绘有两人的画扇,一面苏启,一面秦敛;许多想教育自家调皮小子的家长则会派下人去买苏启和秦敛的传记,左手秦敛,右手苏启。
不过鉴于苏启这个人从小惯于欺压我,特别善于把想要的都不择手段拿到手,把不想要的东西就统统推卸在我的身上,所以我即便是看了无数传记小说,也无法对他产生什么所谓敬慕和仰望的感情。然而秦敛不一样。距离就是美,若是单单讲我还在苏国的时候,自从我知晓秦敛这个名字起,自从我知晓秦敛这个名字带来的传奇故事起,我对他的好感就如苏国的郭罗河的河水一般绵延不绝,并且偶尔还会在汛期的时候发个洪水什么的。
那个时候对秦敛的想象和憧憬就像是漫山遍野的春花一样盛茂灿烂,那段不知愁的日子里我常常拽着可以自由走动的苏姿讲有关秦敛的事。为了这样一个心中想象的人物,我硬是在一年里啃下了苏启书房中的一半兵书,只因我单纯觉得这样出色的一个男子,娶的女子总该是特别美丽特别富有才华的。而我就算嫁不了他,就算一辈子都只能在远处仰慕他,就算他一辈子都不会听到我的名字,我也希望可以努力够到我心中想象的那个可以与他匹配的女子的一半风采。
当然,我的这些幻想在见到秦敛的真面目之后,全都像气泡一样破灭的事就不再提了。
不过若是说到穆国,这算得上是一个地理形势很微妙的国家。三面环山,一面耕地,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大概也正因为是这样的优势,新即位的穆国国君才敢于和毗邻的南朝叫板。
然而在我看来,如果他单凭这点就敢和南朝对峙又实在是一件孤勇的事。经过前几年的休养生息政策,如今南朝的兵士多而精,一人一舀水就可以淹没整个穆国都城。这明显是一次兵力悬殊胜负分明的对峙。
所以想来想去就只想到一种可能。那便是穆国曾经和苏国达成了某种协议,让穆国国君以为借苏国的力量可以暂时保全自己。
只不过穆国国君不知道的是,这个协议如今也许已到保质期。苏国公主苏熙嫁给南朝太子秦敛,这才是如今的主流趋势——两国的默契在政治联姻中已经无声达成,其他的任何协议都会变成苍白。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苏国与南朝在一年里都应该相安无事。而穆国此次再向苏国求援,父皇绝对不会同意出兵。
八哥受了惊吓,一整天都没进食。此外还会在眯着眼的时候突然惊醒,颇喑哑害怕地嘶叫一声。我对此很忧虑,总觉得这样下去对八哥的身体健康很不妙。然而秦敛却很放心,并认为八哥鸟那样彪悍的个性绝不会一蹶不振,而且或许还可以借此收一收它往日的嚣张气焰。
他这是典型地把驭人之术用来驭鸟。我很不能认同他,但是我没有来得及同他理论,因为他很快就换了衣服面圣去了。
傍晚时分下了小雨,因为已是入秋,一场雨水就意味着一场凉意。秦敛回来的时候没有遮伞,眉毛上沾了细细的剔透的小雨珠。他把蹲在门前玩泥水的我拽起来,打算数落的一刻又住了嘴,然后顿了顿,道:“……哭了?”
我狠狠道:“你才哭了!没看到是老天在下雨啊?”
秦敛淡淡地瞅了我一眼,伸出食指在我的眼角处抹了一下,又用拇指捻了捻,道:“我头一次知道雨水还有温的。”
我道:“除非你不是活的,否则你脸上的雨水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