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欲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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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为欲碎-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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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

冰凉低沉的声音入耳,梅牵衣浑身血液顿时凝固,陡然睁眼。

那是……

脚像不听使唤似的,她从树后出来,一步一步朝那说话的人走去。心里无数个声音在叫她,停下来,停下来。可是,她停不住,像无形中有力量驱使着她,让她往前走去,往前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脏之上,步步下沉;每一步,都像踩在沼泽之地,步步深渊。黑黑的树林里,极其黯淡的星光,其实仍旧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她却很清晰地看到了,前面有一条路,一条通往暗黑的血路,那是被称作命运的东西。她在已经被命运写好了的剧本里,按部就班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往那万劫不复的深渊走去。

眼泪又流出来了。

“你看,我好久……都没流眼泪了……没想到,现在又流泪了。”梦里那凄凉哀婉的声音,不住地在她耳边回响,听得她肝肠寸断,听得她五脏俱裂。

不,这条路我不认的!展凉颜,我绝不会爱你的!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按在她肩上,止住了她的脚步。梅牵衣脊背一缩,怔了怔,回过神来,转头看着眼前模糊的窈窕人影……

“金鱼……姐姐?”

她的牙齿在打架,她的声音在颤抖,她全身都在哆嗦。颤颤巍巍地再转过身去,黑衣人退散后剩下的最后一个,那个有着冰凉低沉嗓音的人,不知何时已到了她前面。隐在夜色里的容颜看不分明,一双幽湛的眼眸,闪烁着星光。

他在看她们,一如梦境里的情景。

金雨朵察觉到危险,上前把她护在身后,手停在腰间,那是她佩剑的地方。梅牵衣注意到她全身紧绷着,准备随时出手。但僵持半晌,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风带着银铃叮叮悦耳。

最后,那个人,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淡淡地瞟了她们一眼,走了。

一如梦境。

梅牵衣的身子软了下来,无力地跌在地上。

“牵牵!”金雨朵在她耳边唤着。

展凉颜,竟然是展凉颜。

竟然真的有这个人,竟然真的有这个人!

“金鱼姐姐,你救救我,救救我。”梅牵衣泣不成声,喃喃不停,“我是好人,我是好人……”

*

梅牵衣坐在床上,裹着被子,捧着热茶,专心致志地一口抿一口地喝着,不露出一点声音,也不敢稍微抬一下头。梅青玄滑稽地趴在床沿上,支着下巴瞪着双眼,很努力地追着她躲闪的眼珠,玩上了瘾。最后,四目终于相对时,他哈哈笑了起来:“牵牵,看,爹赢了吧。”边说着,起身坐在床上,又换一副认真的表情,看着梅牵衣,温柔,却不容抗拒。

“来,牵牵,告诉爹,昨晚看到什么了?”

梅牵衣眼角瞟了一眼旁边帮她准备热茶的金雨朵,回头望着梅青玄,轻声道:“有黑衣人……”她轻轻地说着,到最后,很委屈地道:“我就是害怕嘛,那么黑,那个人那么吓人,我……我怕他一掌来就杀了我。爹——”

扬手把碗一扔,随即扑进梅青玄怀里。梅青玄抢着接住她的碗,张着双臂任她挂在身上,一时之间有些狼狈,还好金雨朵帮他解围拿走了茶碗,才让他放下手来,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柔声哄着。

“牵牵不怕,爹保护的。”

梅牵衣在他怀里猛点头如捣蒜。“幸亏有金鱼姐姐。”

“你这丫头,这下知道江湖不好玩了吧?别人家的事少管,不小心看到了就赶紧躲开,知道的越少越安全。”梅青玄难得地教育着女儿。梅牵衣抽抽噎噎地回答他:“我只是好奇嘛。”

“这不就是好奇的结果?”梅疏凝一句话堵住她因抗议撅起的小嘴。

原来,在武林山庄之前,她和展凉颜就已经见过面了,只是,那时候她不认识他,黑夜里自然无法认出。可是,那个梦,他在梦里如此特别,刻骨铭心,他的声音身形,绝不会认错。他就是展凉颜,她在梦里爱得如狂如魔的展凉颜。

不,她不能坐以待毙,不能任那没有由来的梦境预示牵着照着它的安排走。

如果那个梦预示未来,那么,她就当是警示好了,她要改变她在那里被写好的命运。梦里她会喜欢展凉颜,那她偏不喜欢;梦里她抛弃家人,现在她只要家人。她重新审视自己,审视身边,她的爹爹,娘亲,哥哥,还有金鱼姐姐,这都是她绝对不能失去的人,梦里的她不懂,现在的她完全懂得。展凉颜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让她为了他背弃她的世界?

还不晚,还不晚,一切都不晚。她的人生才刚开始,决不能停止在二十岁。

她花了一整个晚上来整理出思绪,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活在当下,当下才是现实,她必须找回现在正常的梅牵衣。不然,不等将来犯错,她就先被那子虚乌有的梦里未来给吓死了,还是让爹娘伤心。

这其实有些难度,在经历了那样身临其境的梦境之后,她几乎都快忘了当初那个纯真活泼的模样。但要做起来,也不是特别难。和家人在一起的温暖,让她麻木茫然的心又好像重新活了过来。她努力地回忆着当初的美好,努力想着,那个虽然任性,但也颇有侠气的梅牵衣,努力想着当初,她在第一次跟着爹爹出走江湖时,是怎样的心情,做怎样的事情。

“哥,金鱼姐姐,我们来比赛,看前面那个亭子,谁先到谁赢!”马背上的梅牵衣神采飞扬,扬着她的小银鞭,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又回头朝梅青玄道:“爹,你来给裁决,别让他俩作弊!”

梅疏凝闻言立刻抗议:“爹做裁判,我跟小金鱼恐怕下辈子都没机会赢了。”

“你!”梅牵衣圆瞪着眼,“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之前赢的,都是爹包庇的么?”

梅疏凝抱着双臂,把头歪在一边,意思不言而喻。梅牵衣气得哼哼叫:“哼,叫你小瞧人。爹,你告诉哥哥,你最公平了,没有包庇。”

梅青玄有些无奈地道:“牵牵啊,这个……爹说不出口啊……”

一言既出,除了梅牵衣气得哇哇叫,其他在场的全都笑了。梅牵衣恨恨地一甩鞭子,咬牙道:“好,这次叫你们输得心服口服。爹,你别偏袒我,就算我赢了也不能说我赢了!哥,你比不比?”

梅疏凝摸了摸鼻子,无奈地看了金雨朵一眼:“那就比吧。谁叫我有这么一个妹妹呢。”梅疏凝和金雨朵很显然让着梅牵衣,却又不露痕迹,总是与她保持一个马身的距离,偶尔跑到她前面,但不多时,又故意让她给追上。梅青玄和金谷川两人策马跟在他们身上,遥看着儿女们笑颜盈然。

当那个十里亭已遥遥在望时,梅牵衣脑中念头闪过,突然勒马停住。梅疏凝紧跟在她身后,眨眼又超过了她,也跟着勒马停住,调转马头。

“怎么停了?”

金雨朵也从后面追上来。“怎么了?”

梅牵衣望着前面的地形。十里亭的坡下有条小溪,溪水的另一边是树林,最适合埋伏。那一次,她先跑到了十里亭,正得意地向梅疏凝和金雨朵宣布她赢了,然后要爹爹承认,爹爹很为难地告诉她,她前面说了,就算她赢了,也不能说她赢,不然爹爹就会被认为是偏袒。

然后,事情就那么发生了。一支响箭朝她射来,又急又快,她有心躲开却闪避不及。梅疏凝离她最近,一把拉过了她,他自己却被箭钉住了肩胛。紧接着,嗖嗖的响箭从树林里射出,雨一般地飞来。梅青玄和金谷川在最前面护着他们,金雨朵则紧跟其后护着她和梅疏凝,梅疏凝忍着伤,硬是把金雨朵拉到身后,由他保护。

箭雨稍歇时,跳出一帮穿着奇怪的人,像三教九流不入流的混混们杂糅在一起,但却个个武功高强,出手狠辣。好在梅青玄和金谷川的江湖名望也不是打诨的,一前一后,一剑一算盘,和他们打得难分高下,再加上梅疏凝和金雨朵,还有她时不时地补上一两招,最后总算是把他们打跑了。但是,爹和舅舅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伏击者是什么人。

或许,就算想到了也不会告诉她吧。

那么,这一次,也会遇上么?

VIP章节 4画舫里的男子

梅牵衣极不情愿地撇撇嘴,道:“我突然想到,就算赢了,爹也会判我输了。没意思。”故作耷拉地不言不语,静静地骑着马,慢慢往坡上走去,等着后面的梅青玄和金谷川跟上。她刻意选了路的左边,把梅疏凝留给树林那一边,这样,等响箭来时,只要不用心急救她,他自己就足够应付了。

梅疏凝近来早习惯了她的心血来潮一天三变,见她不想比了,也乐得轻松,转换话题与她闲聊要逗她开心。“你不是对慕氏十三剑很感兴趣么?昨日我听爹和舅舅商量,经过太湖时,我们放慢行程,绕道平江,再去钱塘。太湖风景甚是美好,牵牵若欢喜,还可以一路坐船过去。”

“真的吗?”梅牵衣两眼一亮,回头朝梅青玄道:“爹,哥哥说的是真的吗?我们要去平江?”

梅牵衣当然知道是真的,那个梦里他们也去了平江,还在太湖上遇到了慕氏十三剑。江湖最初的慕氏十三剑其实是慕家庄十三个弟子,只是慕家庄没落之后,连十三个弟子都收不齐,如今的慕氏十三剑,只有七剑。但为了维系十三剑之名,其中六名男弟子每人背了两把剑充数。当时在太湖上遇到,她足足偷笑了半个时辰。就算梅疏凝不住地跟她使眼色,让她别笑,她还是忍不住。

话音刚落,那响箭咻咻地就来了,如记忆里一般。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受伤。她躲在梅青玄身边,梅疏凝不用受伤,他们也没有失去先机。不多时,那群偷袭者便速速撤去,就像突然出现一样。

梅牵衣想,或许那个梦境也不错,她窥见了未来发生的事,那么就能未雨绸缪,避过那些不好的事。

梅青玄和金谷川立马溪边,望着那群人消失的树林,沉吟半晌,没有半分头绪。

“从他们的装束和招式丝毫看不出路数,出手虽狠辣,却没有非要置人于死地。”金谷川拨着手里的算盘,珠子噼啪响着,甚是悦耳。

“像是在试探什么。”梅青玄想了半晌,得出可能的结论。

“试探什么?”梅牵衣凑过头来,好奇地发问。梅青玄看到她,严肃的脸色顿时变得轻松,笑道:“试探你爹久不出手,是否宝刀未老。来,牵牵过来,告诉爹,刚才怕不怕?”

梅牵衣扬起笑脸,一派天真的模样,摇头道:“有爹在,不怕。”

“乖牵牵。”梅青玄拍拍她的肩膀,朝金谷川爽朗一笑:“大哥,想不出来就随他们吧,马上就到太湖了,可别让这几只小毛贼坏了我牵牵的游兴。”

梅牵衣双眸发亮,眼珠滴溜儿转了一圈,小脸掩着兴奋,神秘兮兮地问道:“爹,你说他们是不是那天晚上我看到的黑衣人?”

那伙人,一招一式,全是灵婴楼的武功,进退有度,都是展凉颜的手下。虽然衣着混乱,但谁说混乱就不能是一种秩序?那天晚上她看到他们,也许就是在部署这些,只可惜,当时她没注意听,以至于他们的目的,她也一概不知。或许就像梅青玄所说的,试探。

那梦境如此真实啊,真实到她连她练过什么武功都记得一清二楚。

梅青玄闻言一怔,与金谷川对望一眼,回头来看着她,想说点什么,终于还是掩了口,只道:“不管那些小毛贼了,我的牵牵游太湖最重要。”

这溺爱呀。梅牵衣想,她要记住爹的好,牢牢地记住。只要她记住了这些,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就算让她杀了自己,她都绝不会动手伤害爹爹一根头发。

湖光□,景色宜人。细雨斜斜地落在湖面,极轻极轻地画出一道又一道涟漪。翠色柳烟在青灰的湖面尽头,飘飘渺渺看不真切。迷蒙景致里,远处的一艘画舫,像极了那水墨丹青画里,因墨汁含了过多水气,而不经意落下的一滴,在画纸上晕染成这点睛的笔画。

梅牵衣静静地坐在船头,听着舱里传出的低缓琴声,任雨丝微湿了衣衫也浑不在意。金雨朵在舱口抚琴,梅疏凝在旁守护,爹和舅舅煮茶谈天,她一个人坐在这船头,瞧着远处那隐约模糊的画舫,心有些揪揪的寂寥。

那梦里,也并不全是痛苦的。与展凉颜,也是有过欢喜日子的。不管当时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那时,她是欢喜的。江南烟雨时,他喜欢在舫船里,在靠近窗边的位置,打开纱帘,让斜斜的雨丝在他周身打出些微凉意。有时候,仅仅是这样,只要雨不停,他可以坐上一整天,动也不动。

他喜欢下棋,很慢很慢地下。棋子是红白色的,因为他不喜欢黑色。她缠着跟他学,他也不嫌烦,很慢很慢地教她。一盘棋,他们往往能下上一整天,还不分出胜负。她曾经问他,你的棋艺到底怎样?他回答说,能和一个不会下棋的人下一整天还分不出胜负。

那时候,她以为是说他棋艺也很差,后来才明白,真正的高手,不是能下赢棋艺高超的,而是让一个不会下棋的人,在他的棋局里变得会下棋,让对手也变成他的棋子。展凉颜下棋就是这样,他的棋局全是他在控制,不管你怎么下,他都能让你在他的棋局控制之中,输不了也赢不了。灵婴楼里的人都害怕跟他下棋,唯独她喜欢得不得了。梦里那个梅牵衣,最初遇上他时,心思单纯,武功不高,出门都要父母保护,是他让那样的她一步一步变成了他最厉害的一招棋,犹不自知。

耳际响起船桨拨水的声音,哗——许,哗——许。慢慢悠悠,像当年,她好动的性子赖在他身边时,偶尔也能有安静的时候。那个时候,就能听到这样的声音,“哗——许,哗——许”,一声一声,那船桨全拨在她心上,拨出一圈一圈的浪纹,推着心不断前进,不断前进,也不管前面是漩涡还是深渊。

那时候,她能看到他的侧影,长长的发丝任意披落,垂在流水纹的蒲团上。胳膊随意搭在窗沿上,修长的手就垂在窗边,弯出自然的弧度,慵懒又悠闲,像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又像是何方的闲云散人,平生只识调宫弄羽,不曾沾染鲜血。

那是他一身白衣的模样,江湖人都不曾看到。她,也只见过一次。

无意识地依着记忆里的姿势,懒懒地抬头望去。蓦地,她视线陡然凝固,双眸不自觉地瞠圆,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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