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风深有同感,他也觉得有他在,十一要轻松的多。如果能一直帮她,那就好了。
那边,范奎蹲在地上抱着头犹豫了很久之后,猛地站了起来。他端起桌上的酒大口喝下,沉声说道:“弟兄们,静一下,听哥哥说句话。”
大厅一下子安静下来,毛脸老五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事儿要成了!
万临春惴惴不安,眼睛跟随着范奎,也不知他会怎么选择。她还没意识到这中间的不对劲儿;惊吓之余,她忘记了黑风寨不杀人的规矩。
现在的她不愿意嫁给范奎,可也不愿意就此命丧这帮匪徒之手。万临春忍不住又瞧了张禄一眼。然而张禄面无表情,双目紧闭,似是在闭目养神,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万临春心下暗叹,她终究还是看错了他。她原以为他会跟别人不一样的。
范奎沉声道:“弟兄们,哥哥知道这次是哥哥不对。其一,哥哥没听张先生的话,抢了这位万娘子回来……”
说到这里,有好几个汉子都低下了头,当时他们也都同意范奎抢人的。整个黑风寨只有张禄希望买一个穷人家的闺女。在这群汉子看来,反正是强盗,抢个压寨夫人不是更合适些?把这责任都推到大哥身上,委实不大合适。但是一想到他们这次的目的,便都不开口说话。
“其二,哥哥没本事,不能让这位万娘子成为咱们寨子里的人。”范奎叹了口气,心里也有些悲凉,他端起酒灌了一大口,继续又道,“若是弟兄们信得过哥哥,就让她在咱们寨子里多留两天,她肯定能成为你们大嫂。要是兄弟们信不过,这位万娘子也确实不愿意跟着哥哥,哥哥就带她下山,离开黑风寨,离开太平山……”
范奎是黑风寨里创建者之一。他本是太平镇人士,当年遇到灾荒,无法谋生,才带着几个好兄弟上到太平山上占山为王。可以说,黑风寨是他的家,寨里的弟兄都是他的家人。他不愿意舍弃他们,可是他也不能看着万娘子死去。
这是范奎思考了很久,才忍痛做的决定。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弟兄们对万氏一事这般上心。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呢?万氏对他而言很重要,但是弟兄们对他而言也同样重要啊。
有很多人看向张禄,希望他能给个意见;张禄这次睁眼了,可惜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毛脸老五忽然明白过来,继续在人群里说道:“大哥这话说的倒好听,我们自然信大哥不会出卖我们,可是这万娘子我们可就不知道了。弟兄们可都记着呢,她刚来咱们寨里时,可是说了很多次要去官府告我们呢……”
万临春瞬间脸色苍白,在刚听到范奎的话时,她在窃喜之余是极为感激的。如果可以离开太平山黑风寨,谁愿意留在一个贼窝里呢?她心情激荡,强按住跳动的心脏,眼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但是毛脸老五的话让她的心瞬间跌入谷底。她承认她刚来黑风寨时,的确想过要官府将这些人统统抓进大牢里去。
可是,若是让她在可以离开这里和将这些人绳之以法中做一个选择的话;无疑她会选择前者。哪怕是清白名声不再,她也可以找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一个人静静地生活;而不是和强盗们生活在一起,随时都提醒着自己她是被抢来的。
万临春嗫嚅:“我,我不会报官的,只要我能离开这里,我绝对不会报官。要不,你们放我离开,你们大哥还和你们一起,你们也不用兄弟分离……”
毛脸老五轻蔑一笑,笑得异常夸张,他指着万临春对范奎道:“大哥,你看,这个女人,你都为了她,想要抛下兄弟们了,她都想着自己离开,一点都不为你考虑……”
范奎的脸色非常难看,他原本以为万氏这是对他的体贴之举,还有些小小的感动;可是毛脸老五这么一说,他才觉得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但他还是说道:“小五,你放心,万娘子她是好人,她不会害我们……”
毛脸老五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话一般,哈哈大笑:“大哥,你糊涂啦?她是好人,可我们是强盗,是土匪!好人会跟我们一路吗?哪个好人不是想把我们弟兄送到大牢里去吃牢饭?”
万临春低声辩解:“我没有……”可是她的声音很快被别人的附和声给压了下去。
在黑风寨这些天,寨子里诸人对她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她刚来那几天,包括那个毛脸老五在内,都是对她一口一个大嫂的叫着,异常恭敬。虽然她不想当他们的大嫂,可是她承认那个时候她比现在安全得多。
毛脸老五瞥了一眼还在闭目养神的张禄,继续说道:“大哥,您看着办吧?当初兄弟上山的时候,为了证明兄弟是真心留下,可也是下山劫了一票的。这万娘子……嘿嘿,兄弟就不能保证了……”
范奎脸色发黑,喝道:“小五!万娘子是个妇道人家,如何能下山劫上一票?放她走,你们又不肯;留下来又百般刁难。你们究竟要怎样?”
他也有了怒意,平日里毛脸老五性子随和爱开玩笑,从来不曾这样咄咄相逼。
毛脸老五挠挠头,有些局促,他看了张禄一眼。
范奎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也看向张禄:“张先生,都乱成这样了,您给拿个主意呗。”
张禄这才缓缓说道:“小五说的有道理,兄弟们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进了黑风寨就不能出去,这是规矩;但是留在黑风寨的必须是寨子里的人,这也是规矩。万娘子是个妇人,无法下山劫货,但是也不是没法子证明她甘愿留下,永不背叛。这个就要看大哥和万娘子是否同意了?”
万临春联系到毛脸老五先前说的话,明白过来,张先生是想让她嫁给范奎。她的心不可抑制地有着丝丝冷意。他也希望她嫁给范奎呢。她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腮边流下。她也不知道自己难过什么,可是就是觉得心寒,她真的以为他待她也是与别人不一样的。
黑风寨里大多都是粗人,而且一向待她和善。今天这么反常,她初时还不明白原委,现在却一下子恍然大悟:原来是张先生的主意。她苦笑,也是,除了他,谁会想出这么一个有用的法子呢?只是,他真的希望她嫁给范奎吗?
范奎虽然性子直些,但他不是傻子,他愣了一愣,很快便懂了张禄的意思。他自然是愿意娶万临春的;不愿意的话,干吗要抢回来费心讨好?可是万娘子同意吗?
万临春低头默默垂泪,看上去并不大情愿呢。
范奎心里一紧,对万临春附耳说了一句话。
万临春见他靠近,本欲一把推开他,但是当她听清范奎的话时,呆愣住了。她眉目圆睁,一脸的不敢置信:怎么会?他说他愿意与她做假夫妻?只要她不同意,绝对不会强迫她。
眼泪汩汩流下,万临春心里酸酸的涩涩的,她一时之间脑海里转过许多念头。
她想到她和唐进的洞房花烛,想到唐进婚后不到半月便外出做生意,想到自己独自一人在家操持家务,侍奉婆婆,想到这漫长的十年和丈夫的寥寥几次会面……不知为何,她又想到和张禄的首次见面,想到她曾经对他的推心置腹,想到他的疏离和冷淡……最后却都化成了范奎在她耳边低声说的那句话。
万临春承认,范奎是她所认识的对她最好的男人。她想,那就嫁吧,她都想活下去了,那么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呢?女人嘛,图的不就是对自己好些吗?
张禄此时面上虽然镇定,可心里也在焦灼不安。若这万氏深受三从四德贞洁名誉的荼毒,宁可死都不愿嫁给大哥,那就麻烦了。
还好,万临春终是点了点头:“好,我愿意。我愿意嫁给你们大哥,做压寨夫人。生是黑风寨的人,死是黑风寨的鬼。”
范奎大喜过望,哪怕她有可能只是敷衍,只是无奈之举,可这话也够他开心老半天了。她说她愿意嫁给他呢。他就说嘛,只要他对她好,她肯定会感动的。
大厅里有一刹那的安静,紧接着是一片欢腾。
毛脸老五得意洋洋,脸色通红。他很想说几句他是大功臣之类的话,然而人声鼎沸,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了。
大家伙纷纷涌上去给范奎道喜,也有人想去夸赞一下张先生。
而这个时候的张禄却早已离开喧嚣的人群,独自一人站在大厅外面,看着天际悠悠飘过的白云,默默沉思。
风吹动他的长衫,猎猎作响。他的身子在风中微微前倾,像是随时要乘风归去。他叹了口气,微微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遁走。
、阴差阳错得奇缘【六】
不管过程如何,范奎和万临春脚上的红线这次可是拴结实了。
十一对张禄极为感激,对着顾清风夸耀了张禄很多次:“你瞧人家张禄,这次要不是他,你也没这么容易就牵好是吧?他虽然是土匪出身,可是到底是读过书的,气度不凡,说话也好听,和那些粗鲁的汉子一点都不一样,轻轻柔柔的……”
顾清风有些郁闷,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她夸奖读书人气度不凡说话轻轻柔柔;在他的印象里,她夸过苏慎言,夸过宁韫,如今又夸起了张禄。他念头微转,她很喜欢读书人?
这个结论让他有点不自在,他也是读过很多书的蛇。他好歹活了八百多岁,他看过的书绝对比那几个凡人加起来还要多。她怎么不夸他气度不凡呢?难道他还不如凡人?
十一没注意到顾清风,继续说道:“可惜了,可惜这个张禄脚上注定是没有红线的……”
顾清风听她一口一个张禄,忍不住开口说道:“怎么?难不成他还为了万临春终身不娶了?”
“没有啊,他不成亲不是因为万临春。在原本的命谱里面,黑风寨的人不做土匪改做地主之后,只有他一个人离开大家四处游历去了。他好像一直都没有成亲的打算。”十一翻了翻命谱,接着说道,“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们的红线都系好了,小时空还没有要消失的迹象?”
顾清风也不大明白,只好自己猜测:“总不会是因为他们不是真正的成亲吧?”
十一摇摇头,也不大清楚。在原本的命谱里,万临春答应留下来时,和范奎也没有夫妻之实。他们本来就是先假后真的,这一点阴差阳错歪打正着了,倒是更符合原本的命谱了。
他们两个都没想明白原因,只能继续待在黑风寨静观其变。
黑风寨张灯结彩要大办喜事,张禄亲自指挥弟兄们把黑风寨布置一新。还有几个汉子偷偷摸摸的下山到太平镇上置办成亲用的物品。大家卯足了劲儿,要办个体面的婚礼。
黑风寨上上下下热热闹闹,都在期待着几天以后的婚礼,唯独万临春怅然若失。她看到众人忙碌,有时心里会有隐隐的期待,有时又恨自己当日不该贸然答应。
——她是一个很优柔寡断的人,心事重,哪怕是做了决定,也一直忧心忡忡。
十一终于明白为什么小时空还没消失了,因为那个被她遗忘的缑越。
缑越在太平镇上想找到那个隔空点穴制住他的高人,可是走遍整个小镇,他都没见到那所谓的高人。
闲来无事,他就在太平镇上住下了,每天在街上溜达,见证人生百态,体会平凡人的幸福。但是,他等的那个高人从始至终都没出现。
时间长了,缑越开始怀疑那天是自己的错觉了。他自认为在江湖已属一流高手,能轻而易举将他打败的委实不多。会不会是自己记错了?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既然没有所谓的高人,他何必还在这个小镇上逗留呢?
缑越骑着那匹老马继续往东。他并无明确目的,只是一心东去。他想,就这么一路向东,总会到达世界的尽头的。
等他从太平山脚下经过时,遇到了拦路抢劫的人。
缑越在太平镇听说过太平山黑风寨,据说寨子里的强盗盗亦有道,一不抢僧侣,二不抢妇孺,夺财不伤命,也算是知道点规矩。
的确有人劝缑越绕过太平山走,因为黑风寨里的人专抢外来客商。缑越谢过他们的好意,却还是从太平山脚下走。他对这群有规矩的强盗有些好奇,想去见识一二。
——当然,在原本的命谱里,他从太平山脚下经过时,没有遇到黑风寨的人。他从太平镇路过时,也无人告诉他这附近有强盗。
缑越喜欢蜷缩着身子侧躺在马背上,靠自己的力量支撑着身体。他不会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那匹马上,这匹瘦马对他而言,与其说是坐骑,不如说是同伴。他自踏入江湖以来,便是这匹老马陪伴着他,一路同行。
事情便是出在这匹马上。
黑风寨的人突然跳出来时,是在缑越的意料之中的。他早早地便察觉到了周围埋伏的有人,而且从他们的呼吸声中,他能判断出来,这些人功夫粗浅,不足为惧。
可是缑越没想到的是,其中有个汉子跳下来时,手里的刀落在马头上,不偏不倚,砍下了老马的半边头颅。老马哀鸣一声,前腿跪在地上,缑越被颠了下来。
温热的鲜血溅在缑越身上,缑越呆愣愣的,一时之间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曾想过,有一天他这个同伴会老去,但没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死在他眼前。他恨自己方才的大意,他也恨落刀的汉子。他目光森冷,扫过弯腰捡刀的汉子,眼中不带一丝生气。
落刀的汉子腿很短,人称短腿李子,他站着仅仅只到缑越的胸口处。他一抬头,便对上缑越吃人的目光。他心下惴惴,小腿发抖,颤声说道:“你,你要做什么?”
他本来是要说场面话来吓唬人的,然而他觉得他好像被这个白衣人给吓到了。
缑越盯着他手里的刀,冷冷地道:“一命换一命!”
短腿李子打了个哈哈:“哼,不就是一匹病马,还一命换一命?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他的场面话没有说完,因为有一只沾满马血的手正扼着他的咽喉。他被缑越给锁喉提了起来,脚不离地。他翻着白眼,双脚乱踢。他想,他是要死了。
短腿李子自然不会就这样死去,他是跟他几个好兄弟一起来剪径的。别人见他有难,挥刀就朝缑越砍去。
也不见缑越身形晃动,但那刀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都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众人眼见刀刀落空,不免心生恐惧,知道是遇到了高人。
这次出来的人当中有毛脸老五,他也算是机灵的,看着不对,立马跪在地上求饶:“大侠,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伤了您的爱马,可这也是无心之失不是吗?小的向您道歉,您饶了小的兄弟一命。”
他一面说话,一面磕头,脑袋在地上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