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小楼一群人中,胆子小的甚至都快晕倒了。
紫艳手里都是汗,小楼感觉到她的紧张,想安抚两句,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也怕呀,要怎么告诉别人不要怕。
☆、第八十六章 昔我往矣(二十七)
张妈等着人都走了,才冷冷道:“都跟我去看看。”
众人噤声,心惊胆战地跟在张妈妈后面。出了大堂,走了没多久就看见花园平地上血肉模糊的两具娇躯。
血腥味飘散在空中,浓郁得令人作呕。
小楼喉间一阵难受,忍不住捂着嘴,别过脸。
呕吐声此起彼伏,有人已经跌坐在地上哭起来。
如素和环儿的手还拉着,背上皮开肉绽,血水流了一地,蜿蜒而至。紫艳站得近,血水快碰到她的裙摆,她忙拉着小楼往后退。斜里却忽地伸出一只手,重重地在紫艳背上一推。
她“啊”地大叫一声,连带着小楼一起向前倒去。正正砸在血液里,红色的液体瞬时濡湿衣袖,手指染上红色,腥臭味环绕不散。
“啊!”
其他人吓了一跳,以为是发生什么怪事,也顾不得张妈妈还在,全都落荒而逃。
小楼满脸都是血,手臂撑地直起半边身子,回过头。
有美一人正立在她们方才站的地方,操着手,微弯的唇角流出嘲讽的笑意。
是月萍。
她半蹲下来,探过半截身子,手指一伸,也不嫌脏地点在小楼额上。指甲尖利,小楼只觉眉间一痛,应是划破了。
“看到了么?”月萍笑问,手一移,捏住小楼的下颌:“藏不住本事,你也会是这个下场。”缓了缓,眯眼笑道:“即便有人护着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那话中警告分明。
是因为她今日抢了她的风头么?
小楼愣愣看着月萍精致的脸,全身乏力。
月萍笑笑,转头去看紫艳。
她正在拼命擦着身上的血,神态恐惧。感到视线,愣愣停下,不明所以地看着月萍。月萍却是懒得碰她,站起身,一动脚,结结实实踩在紫艳今日崴到的那只脚上。
她闷哼一声,眼角泛起泪,无辜地看向月萍。
月萍并不吝于解释,笑了笑:“小贱人,我会叫你明白,到底什么才是婊。子。”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紫艳面色一白,瞪大眼睛望向小楼。
小楼自知自己并未多言,虽不知晓月萍从何处听到那些话,可绝不是自己的关系。
“不是我……”
紫艳狠狠一眼,像是要挖出她的血肉。
月萍轻笑,抬开脚,轻移莲步而去。
“真的不是……”小楼顾不得满身血污,凑到她面前想说明白。
紫艳反手一推,又将她攮到血水中。冷笑两声,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开。
身下冰凉,小楼浑身发冷,忍不住抱住自己。小腹绞痛难当,不知是不是刚才跌倒时撞到。
夕阳西下,天边一片血红。
连光都是冷的。
那些歌舞升平都是假象,原来木姐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将一切揭开。她们不会永远生活在这个小院子里,享受大家闺秀的待遇和教养,终有一日,她们也会跳着艳丽的歌舞,送往迎来。
☆、第八十七章 昔我往矣(二十八)
如有丝毫违逆,便会如同身下这滩血,沦到万劫不复。
就连她相信的友谊,也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不是个傻子,可她实在不知道,在这里,还能相信什么……
一阵风过,树梢花落。
雪白的花色,绽在眼里,美得叫人心动。
她眼里也终于生动起来,艰难地爬起来,走到树下,拾起那朵花。捏在指尖,旋转,然后俯身清嗅,淡淡的香。
三月之期……到了吧。
满脑子的朱红之色,终于在这一刻破了个出口。是少年在树上对她一笑,还有心底那句轻柔的,带着醉意的话。
三月之后,一起尝这梨花香。
脑中一闪,那夜狼狈的样子又浮现出来。
闭眼,暗自嗤笑。
傅南楼,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
风很柔,轻轻地,拂动鬓边碎发。
她吸了几口气,走到环儿身边,蹲下身,替她把眼睛阖上。
慢慢走回屋子,紫艳不在房里,想来是去洗澡了。她去打开衣柜,找了干净的衣裳,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去澡堂。
提了两桶井水,就这么就着冰凉的水,在春日的寒凉中将自己浇了个透心凉。
用力地洗去身上的脏污,嘴唇冻得发紫,手臂上一粒粒的小疙瘩。
等她洗好了,坐在窗边发都吹干了,紫艳还是没有回来。
躲着她么?
她一想就觉黯然。
天色渐渐暗下来,远处屋檐挂起灯笼,在暗夜里闪着微光。她坐到屁股都发麻了,实在不放心,还是寻出去。
先是澡堂,里面空无一人。
然后花园……凉亭……一一找过,仍是不见紫艳身影。
失魂落魄地回屋,走到半路,忽闻不远处窸窣声响。她一惊,以为是紫艳,连忙循声而去。
走得近了,才发现是两个护院,一人手里拖着个麻袋,嘴里不时咒骂。
当下便猜到麻袋里装的是谁,她有些难受。
毕竟相处一段时日,虽不怎么来往,可两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鲁莽地对待。碎石小路肯定硌破了她们的皮肉,鲜血淋漓。
她们会被带到哪里呢?
随便一个乱葬岗么?
她心里顾自想着,脚下不知不觉地跟了出去。
护院一直走到后院,开了门锁,拖着人出去。门外停着板车,两人使力将尸体抛上车。或许是想着这个时辰姑娘们都睡了,后门连个守着的人都没有。
他们待会儿还要回来,也没多想,就随手将门掩上。
小楼心里突突跳着,呆呆看着他们出去,耳边听见车轮轱辘声。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暗夜里寂静无声,周围无一人。
她吞了口唾沫,猫着腰小跑到门边。耳朵贴着门板,确定外面确实没有人,这才将门拉开一条缝。探出头,左右看了看,是一条小巷子。安静得落针可闻。
☆、第八十八章 昔我往矣(二十九)
仿佛有一只爪子在轻轻拨弄她的心,痒痒的,又疼得厉害。
紫艳?
她下意识回过头,漆黑一片。回去了也找不到,况且……被抓到,只有死路一条。
“砰……”隐隐一声响,小楼下了一跳,脑中突地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跨出了门槛,并随手将门拉上。
她呆呆看着门缝,“嗒、嗒……”似乎有脚步声靠近。
头皮发麻,她身体突然抽了一下,转身撒开手脚跑起来。
她从没有跑这样快过,狭小的巷子,平坦的青石路面,绣花鞋踩在上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耳边风声呼呼,吹得发丝往后飞扬。有几丝迷了眼睛,她连拨出的时间都不敢留出,睁大眼,没命地跑。发丝划痛眼睛,朦胧出几丝泪意。
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身后仿佛有人追赶。她把一生的力气都压到了脚上,没头没脑,只知道往前……往前……
等到实在累得跑不动了,脚下一拐,生生跌在地上。
粗重的呼吸声暗夜里清晰可闻,两手撑着地,胸口快速起伏。
来时路仍被夜色笼罩,安静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她一双眼睛静静凝视着那个方向,等呼吸渐渐平稳,还是没有人追上来。
风一吹,浑身发凉。
小腹越发痛得厉害,手一摸,满头满脸的汗。
忍不住揉了揉肚子,咬牙爬起来,继续往前走。一抬头,才发现场景熟悉至极。
朱木门,是宸王府后门。
她愣在当场。
屋角挂着一盏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摆。草丛里虫鸣声切切,却掩盖不住她的心跳声。
这算什么?
来实现三月之约么?
右手轻微颤抖,她控制不住,脚往前走了几步。
“吱……”
她心口一跳,差点大叫出声。身子一转,躲进转角阴影处。
门开了,是收夜香的。一股子臭味铺天盖地,满面苍老的男子稳稳当当挑着担子,“烦劳您关门……”说着话,脚下不停地走进夜色里。
有人应了一声,有些模糊,像是隔着屋子。
那开着的门板不摇不动,小楼脸颊发烫,怕下人来关门,连想一想都来不及,快步闪进了门内。按照记忆,往左走了十数步,一转弯,贴着墙壁站定。
那厢果然有守夜的开了门,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去将后门阖上。
她喘着气,等守夜人又进了屋内,这才提着气,放轻脚步往里走。直到确定守夜人听不见,才敢加快速度。
没有环顾左右,没有东张西望。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
且从来,也只有那一个。
梨花树下,那一句承诺罢了。
夜已深,各处下人都回了住处,鲜有人走动。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梨花树。
☆、第八十九章 昔我往矣(三十)
树下空无一人。
她走到树下,看了看,心里不确定,干脆蹲下身刨起土来。
没有时间去找工具,就用手。
一下下,指甲处有碎石子硌进来,很痛。她却仿佛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才露出那一抹红色封口。心一定,露出一抹笑。
还好,还在。
想了想,又把土往回拨,临了压了压,努力做出没有动过的样子、
她答应过了,一起来起坛。
最后摸摸那一块稍稍凸起的地方,心里先前的惶恐害怕一时间都不知去了哪儿。额前碎发微微浮动,一双琉璃眸子蕴着流光。
刚才不觉得,这下闲下来,四肢的酸软一下子蔓了上来。
她重重吐出一口气,靠在树下坐下。
闭上眼,双手捂着脸,想将脸上的燥热散去。
她想她是疯了。
跑都跑出来了,为什么不走呢?做贼一样回到这个地方,求的是什么?
他当初那样对她,明明知道她是无辜的,却连护也不肯护她一句。
他掐着她的脖子,眼神凶狠……
“啊!”
一声低呼,瞪大了眼,呼吸粗重。
小楼揉了揉额头,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睡着了。幸好没被巡夜的人发现。
扶着树壁,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她一定狼狈极了,浑身都是汗。
微微一想,折身去找水井,打水洗了把脸。
凉意袭身,脑袋清醒了不少。
她抚着额头回去,神思恍惚,脚下虚浮。走了几步,忽见树下一点亮光。
她一愣,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躲在草丛后,探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灯笼,拢着光,柔柔的。在夜里摇曳,连心都温软起来。
是……他么?
她心中一动,便想出去。
可眼角一闪,倏然凝住。
那提着灯笼的人,乌发轻拢,娉娉袅袅地立着。肌肤白皙似玉,映着暖暖烛光,越发朦胧如诗。
不是俊美至极的少年,而是眉目如画的女子。
南宫琉璃。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好像兜头倒下一桶冰雪,比日暮时的那桶井水,还要冷彻骨髓。
南宫琉璃身前蹲着一抹人影,正将那泥土一点点拨开,直至将一坛子梨花酒取出,拍了脏泥,抱在怀里。他仰起脸,眉梢眼角都是温存的笑意。丝丝扣扣,动人心弦。
额头出了薄汗,少女眉间微蹙,笑说一句,从袖子里掏出帕子,轻轻给他擦拭。
他一愣,完全僵住。天大地大,只知呆呆看着面前的人,巧笑嫣然。
本以为距离遥远,是听不见的。
但那风儿实在顽皮,一动,便将话给带过来。
“琉璃,这是我亲手酿的,亲手埋在这梨花树下,你……你欢不欢喜?”
这样天真的话,真不像他会说的。
偏生他抿着唇,墨黑的眼里都是笑。盈满了整片湖水,微微荡漾,亮过一整片星辰。
……
~好吧,今天的虐,他朝都会拿回来的~等昔我往矣这章结束,就是……
☆、第九十章 昔我往矣(三十一)
真是比恶狠狠掐着她,说要她死还要叫人颤抖的话呢。
她的手有些没力气,那些被压着的花草枝叶立刻就立了起来。戳到眼睛,又痒又疼。
傅南楼,你脑袋里幻想过无数遍的美好场景,终于发生了啊。
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手一抖,抓住枝叶,满手的硬刺,将娇嫩的手掌扎得到处是血。
她抬手揉着眼睛,一些水渍漫了出来。温热的,覆盖住指腹。
凭什么……
她恨恨咬牙,从没这样恨过。
她也是该被这样呵护的,凭什么……凭什么……
头部一阵尖锐的疼痛,她几乎要尖叫。实在忍不住,咬住自己的手,用了极大的力气。齿印深深映下去,嘴里泛着腥甜。
泪水迷了眼眶,朦朦胧胧一片。只晓得那一对璧人相携而立,揭了盖,浓郁的酒香散过来。
她觉得自己可能要醉了。
要不然怎么全身没有力气,全身发烫呢。
那种羞耻感快要将她湮灭,愤怒?不解?
都抵不过泪眼间的凉意。
原来……一直都是她自作多情。
早就应该知道的,她甚至早就明白,只是自欺欺人地不肯相信。
他对她好,他对她坏,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神情,几乎都与那个女子有关。
南宫琉璃高兴,他便高兴,她也会高兴。
南宫琉璃受伤,他便伤痛,于是叫她更痛。
人性就是如此,除了眼里那一个,别的都看不进去,更别说放在心上。
她将呜咽声全藏在喉咙里,发出来的细碎声响被风声尽数湮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往下掉。
上一次这么哭,还是御使府被抄的时候了。
哭了不知多久,她才慢慢停歇下来。眨着眼,梨花树下已是没了人影。
松开口,手上一片模糊。
这个地方不属于她……
脑子里只剩下这么句话。
她茫茫然地站起来,无神地走向来时路。她曾想适应这里的生活,想为自己安置一个归属,没想到,还是无能为力。
走到后门,守夜的人似乎睡着了,轻微的鼾声甚至从屋内传出来。她木然走到门边,将门栓拉开,随手丢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屋内鼾声立停,接着是桌椅碰撞的声音。
她脚下不顿,直愣愣走了出去。
谁料耳后一阵风声,接着脑后一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她连挣扎都没有,顺从地任由自己陷入黑暗。身下硬邦邦一片,车轮碾在地上的细碎声清晰入耳。
“别怪我……”
有人在她耳边轻轻说,那声音也熟悉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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