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手也冻僵了。
花瓣上积水始终是少,她忙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过才得小瓷坛的四分之一。
静妃与南宫琉璃说着话,笑声隔着老远都能传来。忽听南宫琉璃说了声“姑姑等等,我去瞧瞧她采了多少了”。
小楼一怔,偏过头,瞧着南宫琉璃缓步而来。
娇俏明媚的少女在她面前站定,用一种上位者的尊贵语气笑着说话:“你真是阴魂不散。”
她表情好似在唱歌,小楼几乎以为是幻觉。
南宫琉璃偏头一笑,有几分俏皮:“若不是我和阿祉婚事在即,你以为只是采雪水这么简单?”眸色加深,可人的一张脸吐出冰冷的字:“我警告你,不管你是怎么进到宫里,又是怎么骗得皇上照拂,但如果你刚靠近阿祉半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小楼一笑:“小姐说完了?”
南宫琉璃一怔,不悦更深:“你别以为我只是说笑,日后我当了太子妃,你的生死还不是轻易的事。”
小楼笑笑:“小姐说的是,奴婢受教了。”
她这样平平淡淡、没有半点反驳的样子更让人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偏生又没法子发泄。南宫琉璃哼了声,伸手打翻她手上的瓷坛,“别忘了,采满一坛才可以走。”
那坛口正对着小楼,雪水洒在她裙摆上,腿上的肌肤感受到凉意。
她瞧着南宫琉璃的身影,不知怎地,很是想笑。
这个女子害她前半生,如今又出现在她后半生——实在是难得的缘分。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傅家满门,如果不是还在牢狱中的哥哥,或许她只会将南宫琉璃当做娇蛮小姐,笑一笑便过去了。反正她傅南楼并不是那么不能容人的人,让贵族小姐发发小脾气,又有什么要紧呢。
可偏偏……那人姓南宫。
☆、第一百七十章 花前对酒不忍触(二十)
说归说,静妃一行人到底没有等到她收集完毕。只留下两个嬷嬷监看着,等完成,天都已经黑了。
天飘着雪,在地上落了稀薄一层。
小楼脚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两手乌黑发紫,勉强拿稳着小瓷坛。
回到住处,珠儿早去忙了,炉子上留着吃的给她。小楼将小坛子放在桌上,慢慢地靠近那火炉子,谁料手才一接触到热量,一股刺痛感便腾地从指尖升了起来。
她连忙收回手,又冻又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正犹豫间,听得门上轻响,是方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喜子。
“小楼姑娘,给皇上的药熬好了,方公公让你去一趟。”
她一怔,连忙应了声好。不敢让人久等,连鞋子都没顾得上换便出去了。两手藏在伸手,喜子倒没发现。
到了地方,方公公端着盛满乌黑药汁的碧玉碗在等她,见人来,眉间松了松:“小楼姑娘,你快些。”说着上前将东西递给她。
小楼连忙伸出手,那怪异的颜色立时吓了方德言一跳,惊疑之间,她已经接了过去。忍着刺痛酸麻,硬着头皮往里走。
皇帝半坐在床沿,一手揪着衣襟咳得厉害。阿祉跪在他下首,头低着,沉默而不妥协。剑拔弩张的气氛浓烈得厉害,连小楼的到来都没能使之稍微缓解。
“皇上,喝药了。”她半跪在脚踏上,呈上碧玉碗。
阿祉身子微微一动,腰背挺得越发僵直,隐隐露出决不妥协的姿态。
皇帝拍着自己心口,看了一眼身前跪着的温婉姑娘,默了默,忽地挥手:“你出去!回宫里好好想想,一日想不通便想一日,十日想不通便想十日,你若是一辈子都想不明白,便一辈子不要出现在朕面前!”
小楼连忙宽慰:“皇上莫要生气,否则伤了身子……”顿了顿,转眼看向阿祉,有几分担心,“太子殿下不如先行回去,让奴婢伺候皇上服药,稍后再来请安。”
阿祉听着她的声音,语气也软了些,低头道:“儿臣遵旨。”起身时仍垂着头,直到退出一截,转身便往外走,仿佛和谁生气似的。
缓了缓,皇帝喘气顺了些,语声疲惫:“起来吧。“
小楼应声,恭敬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将半边身子坐上床沿。舀起药汁送过去。
皇帝张口,目光忽地凝在她手上,顿了顿,又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将药汁吞了进去。
一勺一勺,喂了大半碗,他方挥手:“够了。”
小楼即刻应是,想端着碗退出去,却又被他拦住:“你陪朕说说话。”
她将药碗搁在小桌案上,低眉顺眼恭敬地起身重新在脚踏上跪下。
他目光落在她发顶,仿佛有几分深思,但半晌都没有开口。
小楼手痒得厉害,又不敢乱动,便悄悄掩在袖子下,双手互相抓了抓。这小动作自然被他看在眼里,默了默,眼里的光柔软了些。
“你是个好孩子。”
小楼背脊挺直,默然聆听。
他语声淡淡:“朕总觉着你这孩子与先皇后有几分相像,沉默寡言,可做起事来一丝一毫都拿捏妥当,契合到人心里似地。容貌漂亮,性子温顺,又不算是没有主见……太子欢喜你,也并非没有道理。”
小楼抿着唇,头又低了几分。
他像是没有瞧见,“如今你哥哥被关进牢里,宸王、相国皆是虎视眈眈,朕暂且没法子救他。你心中也明白,往后……怕是还要靠着阿祉了。”
“皇上……”她眼眶温热,只觉脚上的痛更重了些。
“朕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也不晓得哪天突然便……阿祉尚且年轻,需要人扶持,哪怕没有助力,至少——不能有阻力。”顿了顿,一双睿智的眼睛看着她:“你可明白?”
小楼深吸一口气,将泪意压下去,灵台清明。
“小楼明白。”
她话一出口,他便勾了勾唇,露出几丝笑意。不过短短数月,他发间已生出几许白丝,眼角纹路蔓延,仿佛油灯即将枯尽,反倒带着莫名的释然。
“好孩子,傅家是耻辱还是荣华,你哥哥是死是活,你与阿祉是大富大贵,还是半生悲途……都看你们各自的造化了。”他生出倦意,竟是克制不住地眼皮发重。挥了挥手:“下去吧。”
小楼默然跪着,等着他已经睡下,发出规律的呼吸声时,才恍惚醒来似地起身往外走。
出了殿门,才发现阿祉并没有走。
他站在台阶底下,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手揉了揉脸,挤出些许笑意。缓缓朝他走过去。
他听见脚步声,抬头寻来,对上她时弯唇一笑。墨黑的眼里藏着几许阴霾,却不想叫她看出来。
小楼在他身前站定,酝酿一番,将自己的猜测问出来:“你不愿娶南宫小姐?”
他脸上的笑僵了僵,有些丧气,低低“嗯”了声。
小楼往前凑了凑,睫毛几乎扫到他下颌:“为什么?”
“为什么?”他仿佛有几分生气,突地别过脸不看她:“你说为什么?!”
这样孩子气,哪里能让人不操心。
小楼笑了笑,忽地伸手抱住他的腰,整个人贴过去。她头在他肩窝蹭了蹭,好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咪。眨了眨眼,泛出泪意,声音很是委屈:“阿祉……我很疼。”
“怎么了?!”他倏地转回来,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担忧:“哪里疼?”
她鼻尖泛着可爱的粉红,睫毛上染着雾气,直看得他心脏纠结。扶着她肩膀,又问一次:“哪里受伤了?”
那些都是肉体上的疼痛,她本是可以忍的。可这刻不知怎地,竟似连一点儿委屈都受不了了。伸出手,瘪瘪嘴:“手好疼。”
他即刻低下头,瞧清她的手时呼吸一滞,扶着她的手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眼里闪过一抹狠戾,却仍是强忍着不敢表露出来:“谁伤的?!”
她啜泣一声,睁着雾气缭绕的眸子瞅着他:“手好疼,脚也好疼……阿祉,我好像不能走路了。”
他眉头死死皱着,也不顾周围还有多少下人,当即弯下身看她的脚。伸出手,碰到那鞋面时只觉刺骨的寒冷顺着指尖袭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冷,更何况是小楼。
怒火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他忙深吸几口气,努力压制住。顿了顿,也不打声招呼,径自将她拦腰抱起。
小楼仿佛早有准备,顺从地任着他。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微微仰着脸看着他刚毅的下颌轮廓。
他就近抱着小楼回了她的屋子,将人小心放在榻上,把她的手握在手里,呵着热气搓着。等手温暖了些,又半跪在床边,托着她的脚,仔细地将鞋袜脱了下来。那一双玉足简直冻成了冰块似的,看着可怜又可爱。
他不敢让她直接侵泡热水或是用火炉熏热,于是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用体温温暖她。
小楼看他专注的模样,鼻尖没来由地泛酸,泪意反倒更重了些。
他吓了一跳:“很痛?”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我、我去找李宗来,你忍忍……”
“不要……”她拉住他,摇了摇头,梨花带雨的一张脸挤出一抹笑:“不疼了,你别去。”
他心中更是酸楚。
小楼吸了吸鼻子,忽然道:“阿祉,你和南宫小姐成亲好不好?”
他一怔,小楼继续道:“你们是青梅竹马,她又出身高贵,实在最般配不过了。”顿了顿,“她是大家千金,难得恭顺知礼,况且、况且你即便不娶她,也不可能娶我……”
她下唇都快被自己要出血印来:“阿祉,你答应我,和她成亲好不好?”
他沉默地听着她的话,凤眼中的漆黑越来越重,直到最后凝成一片冰凉。
“阿祉……”小楼仿佛被他吓到,缩回拖着他的手捂住胸口。
他连忙松了情绪,闭上眼,片刻睁开,眼中恢复澄净。
僵硬地弯了弯唇角,“你别担心,这些事我自有想法。她……她若是再敢来找你,我绝不会顾念青梅竹马的情谊。”
“阿祉,”小楼掩住眸中的光,泫然道:“皇上病重,他现在心心念念等着你和南宫小姐成婚,你就算不管别的,莫非要让他伤心么?”拉住他的手覆在心口,抬起眼,眸中一片泪光:“你的真心我是明白的,绝不会因为旁的有所误会。你娶她……我不生气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一)
他走之后,她睁眼看着帐顶发了很久的呆。
心里头一片空落落的,屋外风一吹,都仿佛能听见胸腔里的回响。
其实她能觉出他有些生气了,他是真心对她好的。她明白。
她觉着自己对不住他。
。
元宵节的时候,皇帝病重,由太子登城门与民同乐。
这日,是冬至后她第一次见他。
她受命去章华殿送东西,出来的时候他刚好来给太后请安。她与一众宫人行礼跪在路边,他脚步匆匆,眉间微微皱着,整个人瘦了很多。这些日子,说不定如何忙碌。
路过她面前时,他顿了顿,但也不过是一瞬而已。
小楼等着人走了,才站起身来。眼前发晕,微微晃了两下。
珠儿吓得连忙搀住她:“小楼你怎么了?”
她摆摆手:“有点不舒服而已。”顿了顿,“我们回去吧。”
当天晚上他便来了。
披一身碎雪,乌黑的发束着玉冠,太子宽袍本有些拖沓,穿在他身上只觉落拓无限。
小楼在屋里煮着浮元子,小小白白圆滚滚的一个个在水里翻腾,煞是好看。她没有叫珠儿一起,便是因为在等他。
门上一响,敛了神,搁下木勺去开门。
他带来一股子寒气,英俊的脸都仿佛有些冰冷。小楼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拉着他进屋,替他拂落身上冰雪。
“刚从城楼回来?”她问。
他“嗯”了声,低沉地,恍惚还有几分赌气的意味。
小楼并不在意,牵着他的手带到桌边坐下,笑道:“你等等,我有好东西给你吃。”
将浮元子小心翼翼地舀进乳色玉碗里,送到他面前,满心期待:“你尝尝。”说着舀起一颗,送到唇边吹了吹,又递到他面前。
她眼里都是亮闪闪的光,好似小星星。他心中一动,已经低头含住。在嘴里慢慢嚼着,果然觉出不同的滋味。香甜可口,又有一股子糯,更有一股莫名的木兰花香。
她托着玉碗等着,睁眼看他将东西咽下,本想着他会说出什么夸赞的话。没想到那薄唇开阖,却是一句“你真的想我娶她?”
他的眼睛那么黑,泛着湿漉漉的光。薄薄的唇瓣有些粉色的光泽,一瞬间诱人无限。
她只是愣了愣,随即浅笑颔首:“是。”
他眸色一黑,唇角抿起。
他从来不是笨的。
即便面对她时,多少有些心慌意乱,意乱情迷。可是她的小心思,他一一都看在眼里。
屋里一时有些安静,她仍旧端着那玉碗,手被烫得生疼,都没有松开。反而越攥越紧,仿佛要借着难受缓解一些别的什么。
他沉默地看着她,直到发现那通红的手,才怔了怔。叹口气,将她的手扯开,把玉碗拿过搁在桌上,低头仔细查看。
小楼忽地蹲下身,伏在他膝头。
“阿祉,”她的声音很冷静,却又有几分沙哑难堪,“你现在最应该顾及的是南宫琉璃,不是我。”顿了顿,忽地涌上泪意:“对不起,我不该那样骗你。”
他一震,手落在她发顶。
她眉眼染上一层迷雾,平静叙述:“我想让你娶南宫琉璃,这样哪怕皇上……皇上没了,你也不至孤立无援。“
“我想让你娶南宫琉璃,这样,救出哥哥的可能性就会更大一分……”
她身上一暖,是被他紧紧拥住。
“对不起。”他语调沙哑,呼吸着她的香气,连心肺都想和她融为一体。大手扣在她后脑,摩挲着柔软乌黑的细发:“你不要担心,阿意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有事的。”
她咬着唇,细细“嗯”,泪意泫然。好像一只饮泣的小兽,窝在他怀里哭到力竭,但一点声音都没有。无声无息的悲伤,比大哭大叫更有力量。
他知道她的难过。少年离别,好不容易兄妹重逢,又是一场分离。傅南意在牢中,她在这宫中,又比牢狱好了多少?可在他面前,她从未多说过什么。
况且那日……父皇必是和她说了什么。她让他娶琉璃,未必是真心的。
他这样一想,心里怜惜更甚。
。
为着太子大婚,宫内四处张灯结彩,十里红妆。
正月十七,久病的皇帝也强撑着身体出席。
静妃做主,在元华殿设席。行过大礼之后,文武百官携带内眷至元华殿入席。
小楼自然是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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