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
大概不能。
也就是说,明日当她离开兰州这片土地。
这里的天空,在她的生命里将永远不复存在。
“若是能,也千万不要再来。”
“什么?”
千祗翊不回她的话。
苏七苦笑,自己又犯抽了,好端端的问这个干什么,千祗翊此时一定是觉得她蠢极了,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或许特殊,现在处境又艰难,还问这么自寻死路的话。
清了清嗓子,整理好情绪,抬起脸来绽出一个笑,对着身旁的千祗翊轻声说道:“我明白了千祗翊,我只是想问而已,因为我怕如果现在有什么不说的话,到时候就是我想说,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千祗翊转过头来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一双墨眸中有什么在一闪一闪,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话却又未说出来。
她问:“你想说什么?”
无言。
良久,他们两个还是一路无言往山下走,突然之间气氛就像是从高潮跌掉了冰点。
“若是真的想再见,那便自己先做好决策,否则到时后悔也来不及。”
这是苏七抬起头来看着千祗翊脚步猛然加快,超越了自己向前走,微一愣,他说了什么?这是想跟自己表达些什么?
看了看四周,恍惚中不觉已经到了山脚的集贸处,两边不乏叫卖的小贩,原来她低着头感受着空气中的寂静,一时竟走了这么远。苏七定了定神,千祗翊已经快步往楚府的方向去了,她摇摇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甩走,反正也想不明白,不如不去想。
低头看了看袖筒,确保金麒麟还在,看上去像是快要睡着的样子,眼皮有些无力地耷拉着,苏七笑了笑,拢紧了袖口也快步往前走。
走到醉春院的时候她都已经瞧不见千祗翊的人影了,管他呢,她又不是找不着回去的路。
这次她特意加快了脚步,比上次还要快些,就是怕烟柳再拉她上去“一叙”,不要叙也没叙着,反倒让那女子抓了把柄去。
“哟,公子来了?快请,烟柳姑娘可在上面等着呢。”
背后传来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在如梦苑的时候那里的小厮也总是这种语气这种腔调来招呼那些嫖客,可是不同的是这次多了一个陌生的名字,烟柳。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现在的生活越来越乱,白玉羽,西齐,伍欢,以及烟柳,她觉得,都绝非常人,偏偏这些人还就围绕在她的身边,她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比如白玉羽,她从未去招惹过他,可是白玉羽却几次三番在她周围以及小叶周围出没。再比如烟柳,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像白玉羽一样的陌生人,就只在高楼瞥了她一眼便要邀她上去一聚。
这到底是为什么,自己有什么值得这些人注意的?若说白玉羽还算说得过去,暂且可以理解为白玉羽认为她跟千祗翊有牵扯,情敌分外眼红所以过来骚扰她,可最奇怪的就是烟柳,若说千祗翊与烟柳是旧识,那烟柳如果见过她和千祗翊在一起对她生了兴趣还说得过去,可是她那天上街就只带了小叶,她又只是看了烟柳一会儿,而烟柳在那么高的距离,她都怀疑烟柳是否能感受到她的注视,可是人家不光感受到了,甚至饶有兴趣拉她上去一聚,在给她弹奏一琴好曲时又暗藏杀机,这么莫名的举动,这么奇葩的际遇,还偏偏就被她碰上了,她是这一段时间撞什么邪了么。
脚下越发加快速度,仿佛醉春院里有什么让她厌恶不已的东西似的,只想逃离。
“让烟柳姑娘出来见我!我掏了银子,凭什么不让我见人!”
身后传来极突兀的理论声,苏七顿了顿脚步,还是继续抬起脚往前走,她不想去掺和烟柳的闲事。
可是还没跨出两步,身后应是醉春院老鸨的话音传来,吐出的一句话让她转了身。
“这位公子,今天烟柳姑娘的场子已经被人包了,要不您改天再来?”
苏七勾了勾嘴角,有人包了烟柳的场?
她倒要看看,是哪一个这么有本事。
传言,兰州第一才女,醉春院烟柳,从不接客,确为烟花之地中少有清白之女。本来这等整日卖艺却不卖身的日子在风月之所着实难混,可是烟柳还就是这样的奇女子,流连妓院数载,却不曾有男子成了她的入幕之宾,但越是这样,烟柳的名气就越大,身价越发高了起来,可不管那些人出多高的价钱,烟柳还是这醉春院中唯一守得住清白的姑娘。
听闻,有人曾问烟柳一句为何,烟柳只淡笑答嫣:“愿得一人心,足矣。”
苏七暗道,这般孤傲的女子,如何今天却被人说包了场?
想来这包场也不光是老鸨同意便可,需得烟柳自己点头这才算是圆满。那这么说来,烟柳这是看上哪家公子了?
呵,她倒真的有兴趣,去看看能被烟柳中意的男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她转身缓步走向醉春院,只见大堂内一书生打扮的公子立于堂中,想来就是刚才说要见烟柳的那位。此时,书生对面站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女,浓妆艳抹,锦衣华服,一身脂粉气息,苏七笑了笑,应是妓院老鸨无疑。
只不过这醉春院可比她呆的如梦苑差太多了,她若说如梦苑的姑娘规规矩矩也太违心了些,毕竟还是要靠招揽客人过活的,但就算如梦苑里的姑娘再怎么样,也不会像有些地方的姑娘那样放荡不已,一丝不懂得收敛。而且祝妈妈也比面前的这个老女人好了太多,简直就不是一个级别,没有可比性的。两人都是珠翠环绕,但是祝妈妈就偏生比面前的醉春院老鸨生出一股别样风情来,。金银之物越是富贵之家越是不喜,觉得庸俗,反而喜欢以玉饰代之,但是祝妈妈配得巧,浑身上下不但看不出一点庸俗之气,反而顿生情趣。可是同样的好东西到了这醉春院老鸨手里,啧啧,暴殄天物。
这一身的金首饰被她戴的,看上去活脱脱一暴发户,真不知道这脑子怎么长的,好奇葩的想法,戴这么多不怕压坏了,自己给自己找抽呢这是。
她正暗自思量着这醉春院老鸨脑子是不是长歪了,那书生就又开始叫嚣。
“什么?谁不知道烟柳姑娘从不包场,怎么今天妈妈如此说法,难不成是糊弄我?”
、025 魅力无比
“什么?谁不知道烟柳姑娘从不包场,怎么今天妈妈如此说法,难不成是糊弄我?”
醉春院围观的众人除了那些姑娘小厮,其他嫖客皆在附和,尽道烟柳姑娘怎会无故被包场,真可谓是奇事一桩。
苏七看得越发有意思,看来今天这能包烟柳场的那位神秘人还非得露个脸不行了,否则今天醉春院的生意就别想做下去了,这一众仰慕烟柳的公子们非得把老鸨的耳朵吵聋不可。
“咳……徐公子啊,今天这是烟柳姑娘自己选的,我也没有办法不是,要不您明天再来?”
老鸨一副谄媚神色,语气更是透着恭敬,看来这被称作徐公子的书生应是地位显赫才对。
呵,地位越是显赫就越好,那人就越躲不了。
苏七暗笑,这场戏她是观定了。
徐公子果然一听眸中便隐隐含了怒气,语气也变得不善:“妈妈,你方才若是有意欺瞒我暂且先不介意,让烟柳姑娘出来见我便是,切莫再多说废话。”
老鸨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唉,徐公子,这……我也确实是没有办法啊。”
“你个老婆子,小爷给你敬酒你不吃非要吃罚酒!前天我就是订了烟柳姑娘的,今天你来这么跟我说,这莫不是在戏耍我?”
书生出声越发凌厉,周围唏嘘声一片,苏七隐约听出了些眉目。
兰州知府家的二少爷最是个温和性子,不轻易发火,可若是谁触了他的霉头,那便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徐二少爷二十有余,未有婚配,就只瞧上了烟柳这么一个姑娘,却迟迟未抱得美人归,但是烟柳二人也算是交情匪浅,只不过郎有情妾无意罢了。往日徐二公子来醉春院烟柳哪次不是先紧着他招呼,不曾想今日却来碰了个软钉子,这老鸨再不知好歹一直阻挠,呵,徐二公子只怕是火气上来了。
苏七暗自笑了笑,这徐二公子还是个痴情种,只是可惜烟柳看不上他,再痴心也无用。
“徐公子啊,这……这今天确实是没有办法啊,您跟烟柳的交情我们大家也知道,可是你看今天烟柳真的是有事呢,您就且等等,等到明天再来?”
老鸨拿起手中粉帕擦了擦额头上不停往外冒的汗,要知道这徐二公子可是她惹不起的,须得小心了才是。可是上面屋里那位……唉,今天她这是触了什么霉头。
徐公子隐含着怒气把袖子狠狠一甩,头微微扬起,“我不管,你让烟柳出来见我!”
“徐公子莫要为难我了,不行您自己去跟烟柳说?”老鸨咬咬牙,让这徐二公子自己去说吧,上面那位可不是好惹的主,这事又是因烟柳而起,丢给他们二人就是了,反正今天这个状况自己就是想管也是有心无力了,这些人是她能管得起的吗。
徐二公子眉心一拧,略作思索:“你去找人把烟柳姑娘给我唤出来,我倒要看看她是真被包场了还是你这老婆子在糊弄我。”
老鸨终于像是松了一口气,慌忙摇摆着手臂示意身边一小厮上楼去唤烟柳。
只见那小厮一点头便麻利的往楼上跑,苏七趁着所有人目光都在那小厮身上时自己又动了动脚,微微往前挪了挪,又拢了拢袖口,怕被人发现金麒麟。
啧啧,挪到前面就是有好处,没有在胭脂水粉中间的窒息感觉,看得还亮堂。而她刚挪步到人前时,目光也不自觉随着人群投向刚才上楼的小厮,而那小厮此时刚好在敲房门。
众人都看着小厮瘦弱的手指青轻叩房门,皮肤打在红木窗子上发出沉闷之声。
“姑娘可在?徐家公子来看您了。”
下一刻,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一道素白身影现在门前。
其实从见到烟柳的第一眼起,苏七就很奇怪,奇怪为什么烟柳喜穿白色衣服。
她穿白色素袍是因为不喜其他繁重颜色,特别是在如梦苑待了八年,也真真是没有什么颜色能让她不感腻烦,也就只有黑白两色尚看得过去,可是黑色给人一种阴冷的气息,就像一身黑衣的伍欢和西齐,偏生让人觉得生出一股寒气,于是她平日打扮就多以白色为主,除了千祗璃在扬州给她的那套淡蓝色罗裙,其他如这等明亮颜色的衣衫她都少有。
可是烟柳……既然身在风尘,又为何要挑这般素净典雅之色。不光是穿着,上次烟柳的厢房她也是去了的,那果真就像是刻意装扮出的,水晶玉璧为灯,白玉珍珠作帘幕,就连八仙桌和矮凳上都垫了素白锦缎,还有床边悬挂的罗帐,就连花样都是以素线绣之,枕头也是设了白玉枕,就仿佛……烟柳对白色情有独钟。
偏生烟柳还就是能将那一身妖娆与圣洁并存,撩人与孤傲并立的气质融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对于男人们来说致命的诱惑气息。说烟柳不矜持时她也能想得到,这样的女子,就算是不经意间一个动作都能撩人心姿,要说矜持,那就不用她再想象,好像自从见到烟柳第一眼,烟柳在她面前就是一直矜持不已的,没有一丝卑微感,浑身集了一种风月场所不该有的高傲气息,就如,现在。
嘴角含笑,一身白衣,梳了个松散的拂云髻,斜插了一只玉簪,倒真真衬出烟柳有一种谪仙下凡的韵味来。楼下一众男子有些已经神色迷离,其他妓女聪明些的都撇过脸不去看烟柳,面色淡淡,不懂得收敛的便都一脸嫉恨之色瞪着烟柳。徐二公子眉心终于舒展开来,面色也不再那么冷酷,老鸨手中的粉帕不再时时拿起,一时间大厅里的气氛立马就变了样。
苏七看着楼下脸色各异的重人,一时竟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心中所想,烟柳每次出场都是如此惊艳,却什么该做什么该说都把握得恰到好处,松弛有度,或许也正是烟柳懂得如何松紧,才能在这烟花之地保住清白身子又不至于得罪人。
只是……这么不平凡的女子,如何肯屈身于小小兰州,更何况是在这最为混杂的妓院。这个她倒琢磨不透,怎么说看烟柳这样子也不像是一点后台没有的人,要不怎么在众多官宦子弟富家公子之间玩转?偏偏还让谁都尝不着腥,真是个聪敏的女子。
只是,有时候太过聪敏,未必是好事。
她一直都知道,你玩人玩久了,总有一天会被人玩的。
尽管她不懂烟柳是为了什么,但是她知道,烟柳这是在玩火。
而且,总有一天,会自焚。
“烟柳姑娘!”
苏七被徐二公子的一声呼唤给拉回神来,撇撇嘴又往后退了几步。
刚才粗心大意了,只顾着看热闹,烟柳出来她才发现她站的位置是有多显眼,这要被烟柳发现了可如何是好,免不了又要多桩事端。
看着身边有两三人群将自己围起,心才微微安了些,心安理得地随着众人一起看向二楼。
烟柳朝徐二公子展颜一笑,一刹那瞬间好像整个醉春院都亮了一亮。
徐二公子在看到烟柳向他一个温和的笑后,脸上终于露出笑意,哪还有刚才半分气急败坏的样子。
苏七心中暗叹,烟柳魅力就是无可比拟,这刚才火气冲天的,一个浅浅的笑就好像一阵风,没有助火,轻轻一吹就灭了火。
关键是,被灭火的那人还一脸乐意,苏七突然觉得,这就是女人与女人间的差距。
什么时候她也能一个笑就让人如沐春风就好了,不求有烟柳那样的惊艳效果,就只差不多能向千祗翊和千祗璃那样子笑起来能让人有一刹失神就足够了。要说平常她爱笑也不爱笑,但若说不爱笑,几个人里最经常笑的又是她,但是她应该笑起来没有千祗两兄弟和玉婉好看,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千祗翊的笑有时候也很欠抽,初见时千祗翊笑得是温润如玉,慢慢变得越来越扭曲,千祗璃则永远是那一副笑意,只不过若真到了开心处,嘴角会勾的更深些,玉婉则总是抿嘴浅笑,标准的大家闺秀,只有她和小叶,遇到些什么事就没心没肺对着笑不停,简直没有可比性。
特别是跟烟柳比就更没有可比性了,烟柳的笑会让人失神,仿若谪仙下凡,给人们留下最美好的一面,让那些凡夫俗子一瞬间能感受到自己的卑微与可笑。
只可惜,没人知道,这么完美的笑,背后是多少伤疤。
虽然她不知道烟柳到底是为了什么肯留在醉春院这种地方,但是一定不会是没有缘由,而且很大的可能,这个缘由,烟柳是情非得已。那么多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