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驾着马,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墨黑的夜色里,火光忽闪忽闪,映照着他的面容,隐隐约约的看不真切。虽看不清,但她却能那么笃定的,告诉自己说,那么人便就是他。
那是一抹,被她刻意压制的记忆,在她脑海中,积淀了那么久,埋藏的那么深。
可如今,只是远远一眼,它便被轻轻松松的挖起,不费吹灰之力。
正当她愣神忘记作战的当会儿,有一股力量将她狠狠一拽,伴着右手边划过狠狠的一记疼。她落入了一个人的怀中,抬头来瞧,是宋安之。只见他手气剑落,便轻松的杀去了方才那个正要杀她的敌军士兵。
宋安之骂道:“不要命了!打仗还能发愣!”
“我瞧见……”紫阳只觉咽喉堵的慌,却是再冒不出一个字。
宋安之问:“什么?”顺手的又杀去了一个攻过来的士兵。
紫阳摇头。再去瞧时,那抹身影已经不见了。
*
此战,燕军大败。
李隆庸帐营之内,只有他和卢炳文两人。
李隆庸问道:“我听人说,此番是我下令备战,以防燕军夜袭的?”
“是。属下是得到了统帅备战之意,当时我来请示你时,你说,一切由我来安排即可。那么自然,这就都是统帅的主意了。”
卢炳文这奉承话,说的李隆庸心里头美滋滋的。却又忆起往昔时分,他可没说过这般让人心里舒坦的话。不由疑了惑,这卢炳文这话说的,怎似乎不像是他说的呢!况且,今日他有本事退敌,以前怎不见这个本事!莫不是……事有蹊跷。于是,李隆庸问道:“我自是没这能耐的。虽顶着的是我的名号,可实则却是卢将军您的本事。”
卢炳文摇了摇头道:“也并非是在下的本事。”
“那是?”
“是一位今日来投靠我军的青年书生,所出的计策。在下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便就按着他的意思来设防了。谁知,果真如他所料,燕王今夜竟真的来袭了!且依着他的计策,我军不仅扭转了败局,且打了一次漂亮的大胜仗。属下思来,其倒是一个可用之人。若收入我军麾下,再败燕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隆庸对这位有本事的奇人来了兴趣。忙吩咐了卢炳文,将其好生招待着。他可是指望这位奇人,能够帮他打胜仗呢。
若非此时急着要退往济南,否则他现今的就想见他一见。
而李隆庸却不知……他正一步步的,迈入别人设计好的陷阱之内。
而这个设下陷阱之人,就是那个他急切期盼着,能够帮他取得胜利的宋安之。
*
今日紫阳不顾身份,擅自上阵杀敌之事,自然引得了卢炳文的一顿好骂。
紫阳很是低眉顺眼的低头认错。
卢炳文骂到后来,见她不吱一声。觉着,这番独角戏的骂着,着实无趣。遂,消停了。
瞬间的,这营帐之内,顷刻的安静了。
更安静的,是低着头,看起来似是诚恳认错的紫阳。
卢炳文觉出不对劲。向来这丫头古灵精怪,往昔但凡闯了祸,出了错。被他这般的说道训诫,她必是要笑着脸甜着声音,撒上一娇,直到消磨的自己不气了,才会罢休。即便现今的已是三年不见,可变化也不至于会是如此之大吧。这现今的模样,比之往昔,那可谓是,判若两人了!
于是,卢炳文问宋安之:“这丫头,是怎么了?”
不待宋安之替自己回,紫阳已然接话道:“我没事。只是,适才战乱的血腥可怖,让我……”紫阳摇了摇头,怅然道:“见了真的战场,才知原本的所听所闻,皆是过于苍白了。”
实则,却是并非仅是如此……
紫阳在自责,深深的自责着。她觉得自己不配,不配当这大岳国的公主。
她方才为何会犹豫!他是这场战乱的始作俑者,是他的敌人,是该,死的!她为何不喊出,此人便是燕王。为何不让他
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大家全力攻击的目标。
她只消一喊。可她却连这一喊,也做不到么?
第十七章 姑娘
南军在败了燕军之后,便马上拔营,退守驻军在了济南城内。
待歇过一晚之后,一大早,紫阳便去了卢炳文房内。
只因昨日,紫阳随着军队步行近一日。待到得济南城时,已是当日晚上。人人皆已困乏至极,疲惫不堪。一日一夜未曾睡觉休息,还赶了一日的路。紫阳只觉,只要让她站着不动一会会,她便就能立马的睡着了。
“明日晨时,在细商对付李隆庸的具体事宜。”昨晚宋安之道出此话之时,紫阳只觉自己似得到了大赦一般的感恩戴德。
卢炳文房内,紫阳刚迈进门,后头宋安之便跟了进来。
紫阳听得脚步声,便转过头来瞧,顺带着礼貌性的打声招呼,道声早。这一转,倒好,惊吓到了。
只见向来神采奕奕、风秀俊雅的宋安之,难得的发型凌乱,竟是未曾打理的!这是向来注重外表的宋安之,所不会的。即便在马不停蹄急着赶路的那几日,他也是极为注重他的形象外貌。不把自己打理的飘飘然出尘,是绝断不会夸上马匹赶路的。
再细细观其脸部,那个黑眼圈耀眼的,堪比那黑眼珠子了。这精神头,似乎不大好,像是一夜未睡的样子。
所以,那脱口而出的早,急忙转音变成了一个问:“早、宋安之,你怎么了?”
“昨晚没睡觉,只稍稍打了个盹,醒了,便就赶了过来。所以,这才未曾打理!本公子,如今可是称得上是狷狂不羁了?”宋安之在说到那个狷狂不羁时,还潇洒的展了展他的扇子,配合着睡意惺忪的眸子,摆出了一个冷峻傲骄的造型。
紫阳不由被逗得捂嘴一笑,点头道:“没精神头的狷狂不羁,倒是颇能逗的人为之一笑的。”
“不懂欣赏。”宋安之骂了一句,唰的一声收拢折扇,便往旁边凳子上一坐。
卢炳文见两人闹腾完毕,这才开口问道:“你们吃过早饭没有?”
“没。”两人回的异口同声。
卢炳文这便出去,命了士兵送来三人份的早餐。趁着当晌,紫阳小声的,神秘兮兮的问宋安之道:“我师父不在,你倒是老实说,这大晚上的不睡觉,你跑去哪里了?”
见她如此,宋安之知晓她想歪了。于是打趣道:“我去了哪里,公主这般关心作甚,在下又不是你的情郎。”
“我这是对属下的关心。要当心身子啊!”紫阳言辞恳切。
宋安之冷冷瞧了眼紫阳,语气微愠,“安之着实不明殿下所思,甚为疑惑,所以还望公主提点。”
“明知故问。”紫阳转头。她,说不出口。
宋安之听得她话,只觉心间无由的,突然就冒出一股子闷气。正了脸色,未曾再言语。
紫阳见他神色异常。莫不是,嫌自己管的过多了?找姑娘过夜,其虽是你的私生活,可本殿下是堂堂公主,身份地位在你之上的,管一管你又怎么了?况且,我管你是为你好啊!
你虽是批千里马,但也不该如此傲娇。明明是你有错,本公主还未曾说道你,你倒好,自己先气起来了。罢了,本公主大人大量,不与你斤斤计较。于是,深明大义的紫阳,开口开始讨好了,“我并不是想管你,只是为你好。也并不是不允许你去这么做,只是你得顾好你自己的身子先。你说,昨儿个我们赶路已经那么累了,你还……我这是担心你。”
宋安之依旧面无表情。“说完了?”他的声音虽轻,却有种慑人心骨的寒冷。
“嗯。”紫阳头微点。怎,有点怕怕呢?
宋安之冷冷的轻声道:“那,就给我闭嘴。”
语气很是平静,却让紫阳很是动气。
闭嘴!竟然这么着跟本公主说话。紫阳的怒火正待要发作,却瞧见了他那张冷冰冰的,不动声色的脸。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那亟待破口而出的谩骂。
只因,他生气,生的面不改色。而自己,却要破口大骂么?
不可!这太有失身份了。哼,气便气!不说话,谁不会。本公主,也不说话了。
所以,待到卢炳文回到房内。就觉察出了,这安静,诡异的不自然。
只见两人皆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有些气闪闪的目光,直直的都望着毫无一物可看的前方。
卢炳文疑惑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有些人不识好人心。”紫阳愤懑之中略含委屈。
宋安之也开口,却是没好气的反驳道:“有些人用错了好人心,还不知自己伤人了。”
“我怎么伤你了,我只是劝你而已啊!”
“难道在你堂堂公主的眼中,我宋安之一夜不睡,就只能去风流了?”
“那不然呢?两天一夜未曾睡觉,这般的,哪还有什么天大的事儿,会比睡觉更来得重要呢?”
“原是这个啊!安之,是帮我们留意奸细去了。”卢炳文插话了。
真相,拨开云雾,见得天明了。杭州第一风流公子哥——宋安之的清白,沉冤昭雪。
紫阳不由愣住了。那是……自己误会宋安之了。
瞧了瞧宋安之,后脑勺正对着自己呢!于是,忙扭捏的不好意思的道歉:“宋安之,我,我……对不起啦!我是大岳山阴,心思不单纯,还望杭州第一风流海涵。”
这可亲的厚脸皮的搞笑讨好,不生效。宋安之的后脑勺,动都不动一下。
紫阳嘟囔一下嘴,“那你原先跟我说明白了,不就好了么。我是因你,平白无故,忽然的那么气,还说那么可气的话。然后,哎呀,我就也跟着气过头了啦!”见他依旧一动不动,紫阳便跳到他面前,接着讨好:“宋公子,宋大公子,你要如何,才能不生我这个笨公主的气呢?”
她这是在冲着他撒娇么?宋安之只觉自己的心被轻轻的触动了一下。
他曾说:她腹黑、有心计、不单纯。其实,这些……或许才是假的。
她实则单纯,灵动,简单,美好。
她在众人面前伪装出她的强大,安然,拒人千里。可在可亲的人面前,却是不击即溃的,便就露出了她的本性。
能成为她得以信赖的人……很好。
宋安之嘴角一勾,得意笑出了声。
紫阳怔了怔,随即领悟,这家伙许是压根就没生气,方才不过是唬自己的!不由骂道:“宋安之,你,过分!”
“来,再撒个娇让本大爷瞧瞧。”宋安之打趣调戏。
紫阳别过头不理。
卢炳文出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还是说正事要紧。”
原是,宋安之昨晚是去了李隆庸的房门口守夜。为的是……找出这军中,李隆庸的人,也便是这暗中为人所不知的卧底。
他守夜的结果很是显著。
于夜半丑时初,他分别见到了赵德全、徐胜、刘元彬和吴强前后进入了李隆庸房内,半个时辰之后,又齐齐离开。深更半夜,如此节奏,其间若无任何猫腻,就是说不过去了的。
可宋安之,怎认得这些人?他不是……前晚才到得这军营之内的么?
这便是宋安之的厉害之处。趁着昨日白天的一日行军,这军中表面上的人物关系,他已差不离的了解了大概。他在长长的行军队伍里,骑着卢炳文特予他的健硕黑马,很是威风的转悠了一圈。这黑马自然是承了李隆庸的好生招待之意,而下发的特殊待遇。
他快骑一会,见有个将军了。便停下来,搭个讪。众位将军,自然消息都是灵通的,早已听得了军中来了这么一个人物。又瞧见他身下不俗的坐骑,其说明了李隆庸对其很是看重,加之宋安之这人也着实会东南西北的扯。于是,连平素最不爱搭理咬文嚼字之书生的急头火路柴,也竟与其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闲谈。甚至与到最后,还聊得颇欢,嚷嚷着:“老子下次一定要和你喝酒,再尽兴的聊他个一晚上。”
路柴向来不待见书生,因为他觉得书生腐,只会纸上谈兵。可他,却待见了宋安之。宋安之是谁?那可是书生中的典范,泱泱大岳国的状元爷啊!这世道,着实是逆天了么?非也非也,因为还有更为逆天的。那便是,公子有马骑,公主却步行。
同来的紫阳,却没有这般好的待遇了,她没有马匹可乘,只有靠脚一步步走。卢炳文虽是心疼,却也无法。因为现下,紫阳需要低调行事,越是低调,便越为安全。所以,现今的,紫阳在大家眼里,不过是宋安之的一个贴身随侍。既是小小的随侍,自然是只有走路的份儿的。
堂堂公主,做到这个份上。紫阳当时,甚觉憋屈,也倍觉凄凉。最主要的还是,着实走的累的慌啊!这想来,是她活至现今,走过的最为长的路。
正觉万分凄凉之时,宋安之骑着他的马。洒脱的疾驰到她的身边,见她一脸苦相。便道:“怎么,累了?”
紫阳气便不理。其一是没力气,其二才是生气。
宋安之朝她伸出手,道:“上来,我带你。”
紫阳怔住了,停了步子,盯着他的手发愣。上!因为腿走的快断了,本公主着实已经吃不消了。正待伸手,又赶紧缩了回来,摇摇头,告诫道,这般着实失了规矩。
“犹豫什么,没事的!待会儿,你若走不动晕了,才是出大事了。”
宋安之这话说的太有道理了!于是,紫阳毫不犹豫的伸手了。借了他的力,稳稳的坐在了他的前方。
他的臂膀绕过她,牵着马缰。他和她,贴的很近。马蹄起落间,她能触碰到他坚实而稳健的胸膛。
这……让她觉得安心。而这种安心,却是那个记忆中的他,永远无法给予她的。因为,他和她的身份,以及她心间那放不下的顾虑。
第十八章 因由
卢炳文听得宋安之报出那些半夜所见之人的名字后,摇头不愿相信,“若说刘元彬和路柴背叛于我,我还能信。但这个徐胜绝不会!他可是我一手提拔起来,整整跟了我已有八年。平日里,也不贪财好色,秉性正直。我想不出,有何因由,能让他叛变成李隆庸那方的人?”
宋安之静静只问:“将军当年想过自己会反吗?”
此话一出,卢炳文不由一惊。是啊,忠肝义胆如他,如今不也要反上一反了么。这世间,但凡可以做,就没有什么不可能。卢炳文虽知晓其意,却依旧还是不愿去信,提出心中异议:“我之所以会反,有大半的原因,确是因为徐胜他们的鼓动。按你们的意思,这是李嵩正设下的计。他要的便是我反,好给我套上谋逆的罪名,从而有理由置我于死地。可我只想问,那时军权已在我手,他又能耐我何了?”
“这也要军权能到得将军手中啊!李隆庸既已买通了将军身边之人,那么自然也已经知晓了你的全部计划。因而肯定,就会做出相应的应对准备。到时怕只怕,将军刚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