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程长叹一声,低缓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小可儿,你是不是因了那夜的事在怪我。所以才如此排斥于我?……我一时没法和你说清楚那夜的事,但是我以自己的项上人头起誓。那夜的我真的是被人下了药。所以才……我知道,我不该对你那么凶,甚至怀疑你是下药原凶……那夜我看见太子那得意扬扬的样子,神昏智乱了,所以才着了他人的道儿。若是被我知道这下药之人是哪个,定将他千刀万寡,才解我心头之恨。”云程到后来目露凶光,恶狠狠地道。
五可极认真地望着他那双澄澈无邪的凤眸,审视良久才一字一顿地道:“我早就相信你说的,只是可儿不明白。云二哥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对我这么好?”
“你不是因为这个撞石头的罢。”云程拍拍自己的头道。
“正是为此呢?云二哥,你可不可以给可儿解释解释,可儿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云程溢彩的双眸如同午夜天边那璀璨的星辰,刹那间变得黯淡无光。而后,缓缓地讲起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来,似乎与可儿要的解释根本没有关系,但五可听得出,那沉重的语气里,是被他沉封了多年的伤痛。
“我很小的时候,娘亲总是抱着我独自落泪。说都怨她搅乱了父亲和母亲的生活,才让性格温柔恬淡的母亲性格大变。因此她将自己禁足在一人小院子里,把那院子取名叫:思过居。
这些我都不懂,我只想着让娘亲陪我玩耍。娘亲虽然坚决不带我踏出思过居半步。却总会带着我站在院门口等爹爹回来,让我跟爹爹玩耍一会和才带我回屋。
那日母亲带大哥去天竺寺去降香,很晚了还没有回来。父亲下朝就向我与母亲居住的小院走来。我兴冲冲地喊着爹爹冲出门去。那时候我刚刚学会走路,脚步不稳,由于太开心,竟然没注意脚下有一块大石把我拌倒了,我摔得很疼,有什么东西扎在我的脸上,我闭着眼哭,只觉得很疼很疼。
等娘亲,爹爹扑上来时,只看见我眼边向外流出的鲜血。父亲声嘶力竭地差人出去喊大夫,那天晚上,爹和娘一直守着我。直到伤口不再流血。可是第三天早上,我就再了找不到娘亲的影子。奶娘说娘亲被母亲害死了。
原来,在母亲降香回来的时候,就有谄媚的仆妇向她进了谗言,说是娘亲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和老爷在一起,就绝不放过任何勾引老爷的机会,结果,娘亲便把才会走路的我扔在思过居外。竟然和爹爹在思过居里做起了那暧昧之事,以至于我没人看顾差点丧了性命。母亲当晚把娘亲找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结果两日后的早上,娘亲就忍受不了那些流言蜚语,吞药自尽了……此后,母亲将我认到她的名下,奶娘怕她害过母亲之后再加害于我。一直告诉我要对母亲存了戒备之心,免得她对我不利……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身边的仆人一个个都走的走,换的换,虽然也都对我好,我却总觉得草木皆兵,总觉得心间不踏实,似乎她们都想害我,后来父亲请来教书先生让我们三个读书,我却在习文的同时更爱习武,我觉是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不被别人暗算……”
听着云程低沉的表白,眼中泛出的泪光,陈五可才算明白为什么同样是云家的儿子,云程偏偏喜欢同罗氏唱反调,却原来他看似桀骜不驯的背后隐藏着那么大的忧伤。看似他离经叛道,玩世不恭,原来那只是脆弱的伪装,撕下面罩的他是这样的孤单落寞,忧郁凄凉。
陈五可抬眼极认真地看着云程的眼睛,用自己柔嫩的小手紧紧握住他的。特地将自己的拇指在他宽大的手掌心里使劲按了一按。细声细气地:“云二哥,这应该是你心头最隐秘的事了,既然你肯把心里最隐秘的事告诉可儿。那么以后你不用一个人承担这么多了。可儿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你有什么难过的事,可以跟我诉说,我虽然不能帮你解决什么实际问题,但我可以做你惟一的听众,你就不会这么累了。”
云程闻听五可那孩气十足的肺腑之言,不觉异常感动。他猛然倾身半跪在地上,将可儿小小的手掌猛然盖到自己的脸上,五可顿觉满掌清凉。握住的都是湿漉漉的泪水。原来他一直在自己面前表现得愚顽不灵,尖酸刻薄,不过是在自己面前装高大坚强,其实他的内心深处早已伤痕累累。幼时是母亲的伤逝,现在是爱人的别嫁。叫他怎能不忧伤。
“二哥哥。”陈五可心弦震颤,心灵深处那根最柔软的母性柔肠开始作祟:“我看你和我母亲很是投缘。以后你就当她是你的娘亲。那样你就不用这么难过了。我娘去了以后,母亲待我如珠似宝,虽然长姐是她的亲生女儿,待我却比对长姐还疼爱。同你比,可儿真是有福……”其实五可下句想说:我觉得红喜姨待你之心也不差,只不过,你怪异的性格让她同你生分了。不知道是谁的主观认识,令你们间存在了太多的矛盾和误会。
云程闻听此言,抬起头来,复又神彩飞扬:“方才我刚一进你家的春芜馆,你娘仔细端详了我半天,忽然说,想不到你与红乔这般相像。红乔小时候,真是个美貌动人的小姑娘,只是命苦……”我从未想到,岳母大人竟然认识我的亲娘,顿觉岳母大人甚是可亲,于是我们相谈甚欢。”
原来,只是一句话这么简单,五可不禁无语看苍天。
不一会儿,在通往罗府芙蓉堂的小径上,就有那么一个大一小两个身影,手拉着手儿缓缓前行。男子的英武高大,越发彰显出女孩儿的柔弱娇小。男子不时地低头跟女孩说两句什么,女孩也需要抬头方能与之相应和。
可是就是这么不合谐的画面,却引来来自不同方向两个人的嫉妒。
一个是隐入竹林的云峥,看见这样的情形不觉黯然神伤。一个是总是潜于阴暗角落里的陈三锦,她因嫉妒已成狂,怨毒的眼中泛出刻骨的寒光,她在寻思,应该怎样实施一个毫无破绽的报复计划……
106 安氏父女
陈五可与云程手牵着手儿刚刚行到凌霄阁的大门口,却见梦儿慌忙上来给二人行礼:“二少爷,二少奶奶,三少奶奶和安将军来了,已经在荷花池对面的水榭等了你们有一会儿了。”
“好好好,小可儿,走,咱们去见过安将军,你未来的二姐夫。”云程想着素日与自己义气相投的堂堂护国大将军,日后将要成为自己的连襟,可以时常与他在一个酒桌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听他畅谈边疆乐事,塞上风光,不由得喜上眉梢。拉了五可就向水榭方向疾行而去。五可见梦儿看着与云程交握在一起的手,一脸讶然不由得羞红了脸,用力撑开云程的手,自动先急急地走在前头。
云程先是一怔,然后撞见梦儿惊讶后的一脸惊喜,瞧着五可疾步前行的小身子,不由朗声大笑着跟了上去。
陈五可与云程一先一后地来到水榭里,五可看见梳了妇人发式的安玖正同一个身形高大魁梧的男子在下棋。那男子约摸三十五六岁年纪,身穿家常服饰。面目与安玖有七八分相似,却是更加的粗犷豪放些。这父女二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棋盘上,一声声铿锵有力的棋子相互撞声音,仿佛是战场上的勇士在激烈对决冲杀。安玖不时地拿着手中被吃的棋子杂乱地敲击桌面。显然,她心不在焉。她怎么回来得这般早,难道云程没有随她一同回将军府?
陈五可正在暗自猜测。忽然,那安将军哈哈一笑,抛下手中最一颗子道:“下棋,最大的忌讳是不能平心静气,你现下心浮气躁,这盘棋不用下完,你已经先输了。玖儿,不下也罢。此间主人已经来了,还不快快与为父引见你的二嫂子。”
安玖如刀的双眼犀利地扫了五可一眼,冷冷地道:“安玖见过二嫂子,这位是我爹爹安在阳。”久经沙场的安在阳那双洞察力极强的双眼迅速将陈五可从头到脚打量了遍。这是第一次正式相见,五可给他的感觉,仍不只是惊艳那么简单。
“云程见过安伯父。”这是云程已然到了,欺身来到五可前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恰挡住了安在阳投在五可身上的视线。
“哎呀,安贤侄,想不到原来我们是练武场上无大小,一直以兄弟相称,现在却要被这些纷繁芜杂的礼节束缚住,可真真是叫人不爽啊。”那安在阳摇头叹道。云程一双亮若星辰的眸子不由得灼灼闪耀,笑得肆意。然后回头看了看五可,示意地点了下头。
五可知道是自己该出场的时候了,沉吟半晌,心道:若是叫他安伯父,日后他会娶二姐姐为妻,自己又不好改口。若是直呼其名,他是安玖父亲,这似乎又有违情理。想到此,她不免上前微微道了个万福,声音清脆大大方方地言道:“陈氏五可见过安将军。”
安在阳尽管久经沙场,于官场上的人情事故却不太通。如今自己有心求娶五可二姐,偏偏安玖又与五可是妯娌。他正自忸怩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向五可招呼。如今见五可极其自然地呼其为将军。听那话音,似是陈家已基本上笃定了自己的身份,不由得心花怒放。
安玖见云程竟有回护五可之意,不觉抿嘴笑了。也来上前行礼道:“安玖见过二伯。”举止从容大方,全无那些闺阁女子的羞涩感。虽然古代这做弟媳妇的,兄弟不在,不得私自与大伯相见,以免有了瓜甜李下之嫌,但安玖对云程的招呼却极其自然,毫无丝毫鲁莽冒犯。五可不禁在心中暗赞。
安在阳用温暖而宠溺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爱女,然后指着她望望五可和云程无奈地道: “这孩子,在军营中呆了那么久,见多了性子豪爽的将士。我原想着给她配个疆场上的将军,或是武艺超群的练家子。却想不到,她偏偏喜欢云峥那小子的调调。整天脑子里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是能当吃还是能当穿,还是能抵御强敌,安帮定国?
这要是战争突起,民不聊生,那小子哪里能保护妻子儿女,岂不百一无用是书生。钦赐婚姻刚下来那天,我不满这种结果,心想若是要将我的玖儿许配给你云二郎还差不离儿。就想去找皇上改下。谁想到这丫头却犯了倔,一定要嫁全云峥,我拼力反对,她就拿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要自杀。我只好举棋投降。”
云程与五可闻听,不由得暗自好笑,安玖这一招已不知用了多少回了。应该是在安将军面前极管用。这时五可才发现为什么安玖会是如此豪爽的性子,原来安将军是一个豪气干云的人。她不禁为二乔能嫁给这样如父亦如兄的男子开心。冷眼旁观着这安将军虽然年长,却与云程亲如兄弟。
“我这孩子,性子一点儿也不像她娘。她娘是个好女人,知书达理,温柔可亲,只是去得太早了……”安在阳说话的时候语调如轻风般柔和,面挂微笑,使得他那张线条极粗的男人脸上也展现出少有的温柔。后来却声音渐渐低沉而压抑,显然是又想起了妻子离世时的情形,忧伤而沉痛。安玖在那边也沉默不语。
“听安将军说起安夫人的性格,倒和家姐二乔有些像,我二姐姐做得一手好针线,很爱养花。”陈五可试图改变这种僵硬的气氛。安将军又那样说,所以她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句。可是一见到面色阴沉的安玖,便有些懊悔自己多嘴多舌。打算自此三缄其口,只听他三人说话。
谁想那安玖虽是又拿眼刀飞了飞她,却对着自家老爹说道:“我在姨妈家曾与小可儿的二姐姐有过一面之缘,二乔小姐的确如她所言,性情温婉和顺似空谷幽兰,父亲能娶到这般的新娘,的确是一生的福气。至于姨妈所说的嫡庶之分,以父亲您老现在的年纪,匹配女儿般大的美人,就扯平了罢,父亲乃威风凛凛,一团正气大将军,哪里会纠结这些婆婆妈妈的名利之心。”
那安在阳目光真诚地看向五可,“女儿所言极是,嫡庶长幼之分,不过虚名。安某驰骋沙场多年,戎马半生,只想求一知冷知热之人,安度余年足矣。”
107 月夜闻笛,琴挑
只因这在凌霄阁内水榭处谈话的几个人抛弃了世俗的枷锁,不管年纪还是阅历。只觉说话甚是投机。云程顿时热血上涌,立即唤来梦儿,拿出自己在门前那棵海棠花下埋藏的美酒佳酿。与五可,安氏父女共同分享。
安玖与五可浅尝薄醉辄止,云程与安在阳把酒话疆场,直喝到月上柳梢头。云程,安在阳两个喝得舌头直打卷,说话吐字不清。还要再喝,安玖与五可互递个眼色,五可唤来家人扶了云程回到西暖阁去安歇。然后随了梦儿,安玖将安在阳送上了在外等候多时了安家的马车。
***
安玖挥手告别五可主仆,依依不舍的送走父亲,才往自己与云峥新婚所居的玉隐斋行去。
这时夜色已深,月华似水,好风如梦。薄醉的安玖眼前浮现出云峥那张始终与自己相敬如宾的疏离的面孔,突然间就停下了前行的脚步。她驻足的小径两旁,处处开着各式鲜花,咀嚼着那着淡淡的花香,安玖任由自己漫无目的地行走,不知不觉走到了云府那片青翠竹竹林深处。
月光正亮亮的挂在空中,微风吹过竹林,竹尖随风晃过月色,那月亮零乱的闪着,也仿制是在嘲笑她的自做多情。
竹林很安静,安玖寻了块光滑的大石坐下。怔忡片刻后,纤指触到了向来不离身的竹笛。少顷,一曲如怨如诉的《越人歌》在竹林中漫延开来。那笛声,由弱而强,渐行渐远,如一只长了翅膀的相思鸟,孤独的飞翔在林梢月下。安玖的目光,越过竹梢,望向遥远的天际。就这样固执地仰头,一遍一遍地吹着那曲《越人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我们的安玖就是这样的固执,即使痛彻心扉也要坚持。爹爹说仰着头眼泪就不会掉下来;爹爹说只有站得更高,让目光看得更远,才能让心不会沉沦,可是,她痴痴的眼中却只有他,她宁愿沉沦到底。
突然,一丝清脆的琴声在竹林的另一端响起。琴声悠扬、细腻,如一只飞蝶轻轻的穿过林梢,温柔的落在竹芽儿尖上。慢慢的,琴声笛声相应和,如股股细流,无声无息的溶入大海般,和谐共奏起来。一样的忧伤、一样的相思、一样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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