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珊被卖给一个商人做妾之事,因君伯恭与杨氏有意遮掩,族里只得族长一家知道,是以族长此言一出,几个族老都变了颜色:“定侄儿(定大哥)你说什么,伯恭兄弟家的二姐儿被许给了一个商人,还是做妾?多早晚的事,怎么我们没有听说?”
何为“妾”,立女为妾,说穿了就是奴婢,属于能通买卖的活商品的一种,乃是贱流,君氏一族在豪门大族林立的京城是算不得什么显赫人家,可也是世代以耕读传家的望族,士工农商,商人处在四大阶层里的最末一层,谁家愿意有个当妾的亲戚?还是商户人家的妾,于君氏族人来讲,连将自己族中的女孩儿嫁给商人做妻子都别扭,也就难怪众族老会这么大的反应了。
族长道:“我也只是恍惚听说有这么一件事,所以才找伯恭兄弟求证,让他拿出姑爷的庚帖给大家瞧瞧的,虽说商户人家门第是低了一些,但二姐儿毕竟是庶出,且不嫁也嫁了,所以我的意思,只要伯恭能拿出姑爷的庚帖,咱们也就委屈委屈,认下这门亲戚得了,怎么样,伯恭兄弟,你是让自家的下人回去取呢,还是让我派人走一趟?”
“这个……,还是等过几日我想起放在哪里了,再使人送去定大哥家中如何?明儿便是珏哥儿的好日子了,咱们别为这些小事扫了大家的兴,大家还是快进去吧,都站在门口做什么?”君伯恭上哪里拿君珊夫婿的庚帖去,纳妾又不是娶妻,货讫两清的事,谁会给你庚帖?是以说完之后,便径自想往里走,打算能拖一日是一日,只要能拖到自己起复,就算让全族人都知道了君珊被他卖给了商人做妾之事,他也不怕。
但族长一开始便知道这件事,却隐忍不发直至今时今日,难道只是为了当众随便问君伯恭一句而已?这样关键的把柄,自然是要留待关键时刻才用,以便一击即中,是以族长紧赶几步,已挡在了君伯恭之前,道:“难得今儿个人齐全,伯恭兄弟还是当众把话说清楚的好,也省得大家心里有疑惑,到底伯恭兄弟是将女儿许给了商人为妻,还是卖给了商人做妾?这可是关系到我们阖府体面名声的大事,拖延不得,自是越早把话说清楚了越好,众位叔伯兄弟说是也不是?”
众族老闻言,纷纷附和道:“定大哥(定侄儿)说得极是,此事必须现下说清楚!”看向君伯恭的目光都颇为不善,尤其是几个家中正有女儿孙女儿要说亲的。
君伯恭被逼得无法,只得继续耍赖:“我是真的已经想不起来放在哪里了,若各位叔伯兄弟实在想看,不如自个儿去我家里找去?”想着族长与族老们就算再生气再愤怒,也不至于真去搜他的家罢?那就别怪他告他们一个私闯民宅之罪了!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潘氏忽然冷声开了口:“你是想不起来了,还是根本就没有?也是,珊姐儿是被你卖去做妾的,几时纳个妾还需要交换庚帖了?你若真拿得出来,反倒有鬼了!”
这话说得众族老脸色越发的难看,君伯恭的脸色就更难看:“大嫂子讲话可要有证据,我多早晚将珊姐儿卖去做妾了?我是将她嫁给了商户人家,可绝对是明媒正娶,大嫂子若是不信,我明儿便去信让她带着姑爷归宁,证明给大家看我到底有没有说谎,倒是大嫂子,这般诬陷于我,到底安的什么心?我敬你是长嫂,又是族长夫人,处处礼让于你,可不是为了让你随随便便诬陷于我的,我知道,你如今见珏哥儿出息了,就巴不得他一个亲人都不要,只亲近你们一家才好,也好为你们一家人谋利,我辛辛苦苦的在前面栽树,可不是为了让你们一家人在后面乘凉的!”
杨氏如今虽深恶君伯恭,却也知道兹事体大,因忙也帮腔道:“是啊,大嫂子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就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诬人清白,总得要拿出真凭实据来,才能让人口服心服,不然,就别怪人怀疑你用心险恶,居心叵测了!”
潘氏板着脸不怒自威:“看来你们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们要证据是吗,我这便给你们!”吩咐一旁的贴身妈妈,“你即刻回去将那小丫鬟接过来,到时候谁是谁非,自然一目了然。”
“是,太太。”贴身妈妈应声而去,不到一刻钟,便带了个十三四岁,行动间颇有些畏畏缩缩的小丫鬟过来。
潘氏令其站到自己身边,朗声道:“这小丫鬟便是当初珊姐儿的陪嫁丫鬟,叫圆春,圆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来说,不要怕,我说了会护着你,就会护着到底的。”
圆春应了,小声说道起来:“我们家小姐的确被老爷卖给了临城一户姓萧的大商户为妾,那萧老爷倒是挺喜欢我们小姐,可太太却凶得很,动不动就打骂我们小姐,上个月更是趁萧老爷出远门之际,将我们小姐转手给卖了出去,至今不知去向……求各位老爷太太救救我们家小姐,她真的好可怜……”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一旁杨氏早已是脸色大变,她自然认识圆春,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后者了,谁知道今日却见到了,显然潘氏已找到了她们主仆,若他们再不承认,只怕下一个出来指责他们的,就会是君珊本人了;君伯恭则早已是气急败坏,上前便欲踹圆春,被潘氏挡在了圆春以前,他到底不敢踹潘氏,只得大骂圆春道:“你这贱婢胡说八道什么,到底是谁指使你来诬陷我的?别以为有人护着你就可以信口雌黄了,我照样要你的命!”
圆春吓得瑟瑟发抖,潘氏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才看向众族老道:“方才这小丫鬟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相信大家也已明白了,咱们族中可从没有出过这样的事,具体该如何处置,还请大家商量一番,早做定夺,再就是珊姐儿那里,是不是也该趁早打发人找找去,也许还能有找回来的希望?”
众族老本已有几分信了族长和潘氏的话,如今又有了圆春这么个证人,还有什么可怀疑的,都信了君伯恭卖女为妾之事,纷纷愤怒道:“还有什么可商量的,君伯恭与杨氏先是买凶谋害前头嫡妻留下之子女,如今又出卖庶出女儿,败坏门风,行为恶劣,就该立时开祠堂,将君伯恭一房出族才是!”
“对,就该将他们一房即刻逐出族中才是,不然谁知道他们以后还会做出什么败坏阖族名声之事来!”
“君氏一族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却也容不下这样的害群之马,还请族长即刻开祠堂!”
早在方才族长忽然问及君珊之事时,君伯恭已知道要糟糕,但总还抱了几分侥幸心理,觉得只要自己不承认,谁又奈何得了他,谁知道族长与潘氏竟准备得那般充分,连证人都早已准备好了,显然是蓄谋已久的,君伯恭这才知道大势已去。只可惜事情一开始就是他做的,当着族长的面儿,他也不止一次说过自己是将君珊许给了商人为妻,甚至方才还曾说过一遍,连想往杨氏身上推,说是杨氏做嫡母的苛待庶出子女都不成,说不得只能满心忿恨与恐慌的被人推搡着去了祠堂,心里则知道,君珊之事只是个幌子,族长与众族老迫不及待要逐他出族,更多还是为了奉承讨好君珏。
奈何知道归知道,他却已是无力回天,只得再次体验了一回“墙倒众人推”的感觉,至于杨氏与一同跟来的君珮君璇,也在他被人揪着离开之后,被人扔了出去。
族长与一众族老的效率很高,下午便已办好了将君伯恭一房出族的一应事宜,不但将君伯恭一家的名字自族谱上勾了去,将君璃的名字也添到了君仲谦的名下,成了君仲谦的女儿,又与君珏成了亲姐弟,连官府那里也已备了案,从此君伯恭便不算是君氏一族的人,自然更不可能再打着君璃与君珏父亲或是伯父的名头在姐弟二人面前摆长辈架子,虽奈何不了姐弟二人,却多少会恶心到二人了。
对这个结果,不必说君璃与君珏都很满意,是夜因摆了一桌酒宴请族长与几位族老,由君珏与容湛作陪,至于君璃,则令人摆了一桌酒在小花厅,与潘氏婶侄二人对坐了共饮。
“大伯父与大伯母的大恩大德,我与珏弟都记下了,以后若是大伯父与大伯母有什么吩咐,我姐弟二人一定竭尽所能,绝不推诿!”君璃亲自与潘氏斟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起身郑重的敬过潘氏以后,仰头一饮而尽。
君璃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今日之事绝对不是巧合,而是族长与潘氏布局已久的,就算知道他们不是单纯的为了她和君珏,多多少少总有几分私心,她依然很感激,以后君珏总算可以不受君伯恭的任何掣肘,总算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展翅高飞了,为了这个结果,就算要付出其他代价,她也乐意!
潘氏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然后拍了拍君璃的手,她与族长背着君璃与君珏姐弟做了这么多,为的可不就是二人的这一句话?他们夫妻两个已是大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这辈子虽没享受过什么大富大贵,该吃的也吃了该见识的也见识了,在亲朋本家中也挣下了一溜儿的好名声,可他们的儿孙呢,长子资质平庸,长孙倒还算得上一个可造之材,族中觊觎族长之位的却是大有人在,一旦儿子坐不稳保不住族长之位,就算将来孙子再有本事再也手段,也未必能叫旁人将已吃进嘴里的东西再吐出来;还有他们的几个孙子,已俱各苦读了十几年到几年不等,自是希望能以科举出人头地的,只他们的资质实在差君珏差得太多,将来的前程自然也远远及不上君珏,以后指望君珏提携的日子还在后头呢,不早些进行感情和利益投资,君珏将来凭什么帮他们,就凭素日的情分吗?
所以自打君伯恭罢官,与君璃君珏姐弟闹得不死不休以来,夫妻两个便时刻注意着君伯恭府上的动静,就是想着看能不能抓到君伯恭什么致命的把柄,卖君璃与君珏一个大人情,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让他们等来了这个机会。
当然,潘氏这么多也不完全就是在进行感情和利益投资,为儿孙们的以后铺路,她当年与谈夫人是真的交好,对君璃和君珏还是很有几分真感情的,尤其姐弟二人又进退有度,知情识趣,实在是值得一交之人,就算他们以后照拂不了她的儿孙们,她也愿意结这么一段善缘。
与聪明人说话在精不在多,君璃说完感激的话后,便不再拘泥于这个话题,而是问起君珊的境况来,“……也不知二妹妹被那萧家太太卖到了哪里去?若是大伯母知道,还请告诉我,我也好使人即刻走一趟,看能不能将她解救回来,到底与我姐妹一场,没道理我在这里安享富贵,她却掉入泥淖求助无门,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里。”说到底,君珊与周姨娘都是可怜人,当初在他们姐弟陷入困境之时袖手旁观,也不过只是为了自保而已,乃是人之常情,算不得什么大错,如今君珊落得那般境地,她能伸一把手,就伸一把手罢,于她来讲,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可于君珊于周姨娘来讲,也许就是再造之恩了。
潘氏闻言,叹道:“我若是知道珊姐儿在哪里,你以为我的人会不带她回来,而是继续留她在那虎狼之地?连圆春一个小丫鬟我都不愿意庇护她一辈子了,更何况珊姐儿到底是自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君字来,实在是我的人去时,她们主仆已被那萧太太远远儿的卖了,我的人打听了好久,才打听出了圆春的下落,自圆春口里得知了珊姐儿恍惚是被卖给了一个徐姓行商,却连那行商的姓名祖籍在哪里都不知道,人海茫茫,要如何找去?盼只盼她吉人自有天相,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了!”
当日自得知了君珊被君伯恭卖与一个商人为妾后,族长亲自出面向君伯恭求证,却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打探到,潘氏无奈,只得暗地里在君伯恭和杨氏贴身服侍的人身上下功夫,不料那些人也什么都不知道,亦连周姨娘都不知道,潘氏无奈,可又没办法撬开君伯恭的嘴,且也怕打草惊蛇,只得令人继续与君伯恭身边的人套近乎,足足用了好几个月时间,花了几百两银子,总算自君伯恭最贴身的长随口中打探到了君珊是被卖去了临城一户姓萧的人家为妾,这种事情君伯恭总不能亲自出面去办,那未免也太掉身份,自然就只能吩咐底下人去办,而他那长随对他虽有几分忠心,到底架不住银子的诱惑,一来二去可不就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君璃也相信潘氏的人品,她既说愿意解救君珊,那便是真的愿意,只可惜君珊命薄,竟又被转手卖了出去,也实在是有够苦命的,说来说去,都是君伯恭造的孽!
她不由也叹道:“如今也只能盼着上天保佑二妹妹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了,她这辈子没得到过君老爷半点疼爱与看重,却要白白受这些罪,君老爷这样狠心,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的,也就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而已!”
潘氏点头道:“可不是这么说,要不是因为他心肠实在太坏,人品实在太低下,你伯父与我也未必能下定决心将他出族,就算不为他考虑,总要为琪哥儿兄妹几个考虑,琪哥儿倒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只可惜为父母所累,不然将来指不定也会有一番出息,如今却是一辈子都毁了。”
君伯恭是君氏一族立族上百年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两榜进士,别说他们这样的小族,连那些传承了几百年的显赫大族要出一个两榜进士都是不简单的事,他们又何尝愿意将其出族,实在是君伯恭立身不正,心底太坏,连自己亲生儿女们的性命都能罔顾了,难道还能指望他为族人们做点什么,提携族人们吗?事实上,他也的确不曾提携过任何族人,反而时时一副高高在上,不将族人们放在眼里的样子,杨氏等人也是一样,在面对族人时,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了,久而久之,族人们心中若没有怨恨与不平,在他失了势坏了事后不落井下石,才真是奇了怪了!
君璃想起君琪,也觉得那是一个极不错的人,难以想象君伯恭与杨氏这对歹竹也能生出这样的好笋来,只可惜终究还是被君伯恭与杨氏所累,后半辈子怕是别想有什么大出息了大造化了,只盼他下辈子投胎之前先擦亮眼,不要再选君伯恭与杨氏这样的人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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