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伯恭此言一出,杨氏与大杨氏悬着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只要君伯恭同意将今日之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单凭君璃一人之力,是别想翻起什么风浪来了!
君璃却嘲讽勾起了嘴角,她早料到会是这样结果了,所以一开始便没抱太大希望能借此番之事扳倒杨氏,也幸得她几乎没抱任何希望,否则这会儿还不得被君渣爹这副明显偏袒后妈架势给气死过去?
她看着君伯恭,一副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样子为杨氏说好话:“爹爹,请听女儿一言。咱们家虽不是那大富大贵之家,从上至下人口虽不算多,但总也有一二百口子,事情虽不算多,一日下来总也有一二十件,母亲再能干,也难免分身乏术,有顾及不到地方,这也是人之常情,哪里就至于‘治下不严’了?您这样说,连女儿都要为母亲抱屈了!再说回今日之事,确是母亲忘记了提醒大家‘今日有外男登门做客,虽是自己家中,大家好歹也经心些,省得不小心遇上失了礼’云云,但却是因母亲太忙太累缘故,才会有此小小疏漏,情有可原,还请爹爹就别怪责母亲了罢?”
看似是为杨氏说好话,言下之意却是,杨氏明明知道家里有外男来做客,却不事先出言提醒警示大家,到底打什么主意是何居心?
一席话,说得杨氏又差点吐血三升,看来这个小贱人是深谙欲抑先扬,绵里藏针之道啊,明着是为她求情说好话,实则却句句都指责她,早知道她有朝一日会变得这般厉害难缠,当年她就不该为了那虚无所谓贤名而留着她,她就该一早弄死了她才是!
感受到杨氏杀人一般目光,君璃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仍拿哀求目光看着君伯恭,心里则冷笑,渣爹与便宜后妈想雷声大雨点小轻轻将今日之事揭过去,那也得看她答不答应!
彼时君伯恭心里与杨氏一样,都是对君璃恨得牙痒痒,这个孽女,竟还不依不饶了,难道她以为只要她抓着不放,他就真会为了她休了杨氏或是狠狠惩罚杨氏一顿不成?她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真当他已忘了当年她那个娘给他羞辱不成?
但君璃话又委实说得无懈可击,君伯恭只得跟着作出一副生气样子,质问杨氏道:“你之前不是说今日只邀请几位舅嫂姨姐带着女媳上门做客吗,怎么还会有男客上门?既然你邀请了男客,为何不提前告诉大家,为何不叫了琪儿家作陪,就任其进了内院?你这个主母是怎么当,传了出去,君家还有何颜面?”
杨氏见问,眼神游移了片刻,方一脸无辜叫屈道:“妾身明知道老爷要去衙门,琪儿要去书院,家里没有男人招待男客,妾身又怎么可能邀请男客上门?妾身也不知道这个下流种子怎么会上门,又怎么会窜进了咱们家内院啊!”总不能让她说她是故意不告诉大家今日有男客上门,也是心知君琪眼里揉不得沙子所以故意不留他家罢?
他们几人这里你来我往说得热闹,地下被大杨氏之前那一巴掌打懵了杨继昌总算回过了神来,也总算反应过来大杨氏与杨氏这是想推他出来当今日之日替罪羊了,不由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猛地自地上站起来,便大声嘲讽道:“两位姑母可是出了名能干之人,御下有方,若是没有二位姑母帮助指点,我一个外男,素日里连二姑母家都不曾来过一次人,只怕连二姑母家内院门朝哪个方向开都不知道,就别说一遇便遇上大表妹,还要叫出大表妹闺名了!明明之前二位姑母与我说得好好儿,让我只管等着做郎倌便是,如何一遇上事,便不管我死活了,要推我出来做这个替罪羊?难道我不是二位姑母亲侄儿,身上流着跟二位姑母一样血吗,二位姑母真是好狠心!”
杨继昌杨家这些年,备尝人情冷暖,以致对杨家众人甚至包括杨大老爷内,都没多少真感情,自然不会有牺牲自己一个,保全大杨氏和杨氏大无畏精神;同样,他也深知杨家众人待他一样没多少真感情,一旦遇事,必定会毫不犹豫推他出来做那个替罪羊,譬如此时此刻,他若不设法自保,十有**很就要被牺牲了,因此才会想也不想便喊出了方才那番话,想着就算他要死,就算他不能拉了大杨氏与杨氏一块儿死,至少也不能让她们好过!
杨继昌如此这般一喊,大杨氏与杨氏才猛地反应过来,她们为了让君伯恭,重要是为了让君璃至少明面上相信今日之事乃是杨继昌一人所为,与她们姐妹都无关,好歹将事情给揭过去,竟忘记这其中还有关键一环被她们疏忽了,那就是杨继昌不是死人,他也有嘴巴,他也会说话,他也有自己意志,他并不是傻子了!
因忙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底懊丧与恼怒后,瞬间有了主意。
杨氏因一副痛心疾首样子大声骂道:“明明是你自己做了错事,如今为了将自己摘干净,竟还想将长辈拖下水,你真是坏透了顶,无药可救了,难怪素日你祖母和母亲不喜欢你,你父亲亦是每每被你气得暴跳如雷!亏我与你大姑母还每每他们面前为你说好话,说你只是年少无知,等再大个几岁后,自然也就好了,让他们好生教导你,不要因此便放任逐流,不再管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和你大姑母……”
话没说完,已被杨继昌以大声音打断:“我怎么不知道两位姑母祖母和父亲面前为我说过好话?我只记得两位姑母说我是下贱人生下贱种子,根本不该被接回杨家认祖归宗,两位姑母不会记性这么差,连自己曾说过话都忘记了吧?也是,别说那已是很久以前事,就连几个时辰前二位姑母曾教过我话,二位姑母都能忘记,何况其他呢?可见岁月不饶人,二位姑母终究上了年纪,比不得年轻那会儿了!”
杨继昌话说得极刻薄奚落之能事,脸上亦写满了嘲讽与不屑,大杨氏与杨氏见了,都禁不住被气得直打哆嗦,这个下流种子真是要翻天了,竟敢这样对她们说话,等今日之事了了,看她们怎么收拾他!
见大杨氏与杨氏都被自己说得无言以对,杨继昌越发得了劲,继续大声叫道:“二位姑母是想推我出来做这个替罪羊是不是?果真二位姑母是这般想,便好生与我说啊,我又岂能岂敢不答应?就譬如方才之事,不也是二位姑母让我怎么做,让我怎么说,我便怎么做怎么说了吗?谁能想来二位姑母竟会这般狠心,一见事败,便立刻翻脸不认人,只恨不能除侄儿而后呢?既然二位姑母不仁,那也怪不得侄儿不义……”
‘义’字尾音还未落下,大杨氏忽然叫道:“来人哪,表少爷疯魔了,还不块将他拖下去?再任由他这里发疯发狂,万一伤着你们老爷和大小姐,你们是要死还是要活?”
外面守着荣妈妈并陈进财家等人都是杨氏心腹,也将方才厅里众人说话听了个七七八八,早已是满心忐忑和着急了,毕竟杨氏一旦失势,她们这些人日子也休想好过,如何还等得大杨氏这番话?
当即便由荣妈妈亲自领着几个膀大腰圆粗使婆子进去,七手八脚扭了杨继昌,便欲往外拖。
可怜杨继昌虽是男子,却因自小养尊处优,长大后又纵情于声色犬马,虽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却也没多大力气,以致竟挣脱不得几个粗使婆子箍制,只得大声叫道:“二位姑母休想让我白当这个替死鬼,我就不信了,你们还能只手遮天……二姑父,大表妹,我是被二位姑母指使,一切都是她们两个阴谋,我是无辜,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呜呜呜……”
只是荣妈妈又岂是吃素,又岂会任由他大叫?才不过只喊了几句话,便被其拿帕子堵了嘴,不由分说拖了出去,很便不见了踪影。
这里大杨氏方笑得一脸歉然向君伯恭道:“方才是我喧宾夺主,越俎代庖了,实是怕那下流种子发起狂来伤着吓着了妹夫和外甥女儿,还请妹夫恕我僭越之罪!”说着便要屈膝福下去。
君伯恭忙侧身避过,道:“大姨姐言重了,你这也是为了我们父女着想,情有可原,何罪之有?”
一旁杨氏忙也道:“是啊姐姐,事急从权,你也是为了我家老爷和大小姐着想,何罪之有?”心里暗自庆幸,幸好方才姐姐见机,让人将那个下流种子给拖了出去,不然再任他留这里,还不定会再喊出什么无可挽回话来!
狼狈为奸夫妻姐妹三人这里演戏演得热闹,一旁君璃忽然抽抽噎噎哭了起来,一副大受打击,柔弱无力样子,边哭边道:“我原本一直以为母亲待我宛若亲生,所以我也拿母亲当亲娘看待,从不怀疑母亲对我好,亦连今日发生这样事,我也丝毫没有疑过母亲,谁曾想竟是我错了,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我与母亲终究隔了一层肚皮,‘宛若’二字也终究只能是‘宛若’……”
哼,想把事情轻易就推到杨继昌那个二流子身上,让杨继昌做整件事情替死鬼,做梦!
君璃一副伤心得再说不下去样子,索性掩面“痛哭”了片刻,才又看向杨氏凄凄切切道:“母亲,您为何要这样对我,不是您亲口说早盼着我回来常住,让我只管安心住下吗?您怎么能才亲口说了这样话,转眼却迫不及待要赶我出去?我就真那么碍您眼吗?我也知道,我和离大归终究不是光彩事,您会嫌弃我,会觉得我丢脸也是人之常情,您直言告诉我啊,难道我们母女之间,还有什么话是说不得,您为何定要采用这般极端方式呢?”
君璃哭得是肝肠寸断,咬牙狠心跺脚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虽舍不得爹爹与弟弟妹妹们,却也只能,却也只能搬出去了,还请爹爹多多保重身体,女儿以后不能再您膝下孝了……也请母亲保重身体,女儿心里并不怨您,只盼着您和爹爹能长命百岁,弟弟妹妹们都能有一个好前程……女儿这便回去收拾东西,今日之类,一定会离开,再不留下来丢君家脸!”
说完便拿帕子捂住脸,一边哭,一边往外跑,很便消失了君伯恭等人视线里。
外面谈妈妈晴雪等人见状,忙也跟着撵了上去。
余下君伯恭与大杨氏并杨氏三人怔愣了片刻,方相继回过了神来。
君伯恭因先看向杨氏道:“看来今日之事,确是璃儿受了好大委屈,竟连即刻搬出家去这样话都说了出来,夫人可得好生给璃儿,也给我一个交代才是,不然,可别怪我不念这十几年夫妻之情,送你去庵堂静养了!”
又看向大杨氏道:“我历来敬重大姨姐,万万想不到今日之事大姨姐竟会也有份参与,大姨姐若是不能给我一个说法,说不得我就只能去找大姐夫和大舅兄说道一番了!”
较之方才色厉内荏,摆明了是做戏给君璃看,君伯恭这会儿态度可就要强硬得多了,不但话说得不客气,脸上表情是阴沉得吓人,且话一说完便怒冲冲拂袖而去了,根本不给杨氏姐妹俩以辩白挽回机会!
再说杨氏,先是被君璃一通声泪俱下、唱作俱佳表演弄得半晌回不过神来,觉得方才就算是换做自己,也未必会比君璃哭得伤心欲绝,关键哭也就罢了,明明哭得那般伤心,竟还能将话说得那般条理分明又急又,以致自己试着插了几次话,都未能成功,实是她生平所遇强大敌手;
不想她好容易才回过神来,又迎来君伯恭这一席劈头盖脸话,要知道她嫁与君伯恭这十几年来,君伯恭还从未对她说过这般重话,还是当着她娘家姐姐面儿,甚至连她娘家姐姐也跟着吃了他挂落,实是太过分了!
杨氏一是真伤心,二是自觉大杨氏面前失了面子,当即便捂着脸大哭了起来:“姐姐你看,就为了那个小贱人,他便要送我去庵堂,我嫁给他十几年,为他生儿育女,做牛做马,到头来竟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我命真是好苦,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为了那劳什子贤名,而留下那个小贱人,我当初就该弄死她,以绝后患!”
大杨氏却顾不得安慰劝解她,语气颇为不善径自说道:“妹夫只是说你若不能给他一个交代,他才会送你去庵堂,又不是说即刻便要送你去庵堂,你哭什么?你便是要哭,也等到他真送了去庵堂时再哭不迟,如今还是想想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办罢!”
想起方才君伯恭态度和他说话,大杨氏也是一肚子火,什么叫她若不给他一个说法,他‘说不得只能去找大姐夫和大舅兄说道一番了’,他是威胁她吗?真是可恶,竟威胁到她头上来了,难道他忘记当初她是怎样侯爷面前为他说项,他才得以谪迁进京了吗?
关键她即便知道君伯恭是威胁她,也不能与其撕破脸,真任其把事情大张旗鼓捅到自家大哥和丈夫跟前儿去,这些事情大哥和侯爷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被人问到当面了,又是另一回事,指不定就得要付出相当代价,方能将事情揭过去,她不能让自家侯爷因此而对她生出不满来,她他面前向来都是贤良淑德,懂分寸识大体,凡事不让他操心,她怎么能因此而坏了自己他心中形象,那她这么多年来努力岂非都功亏一篑了?
杨氏见大杨氏一脸不高兴,不敢再哭,要知道她大靠山可不是娘家,而是大杨氏这个做了侯夫人姐姐,她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了她,因忙拭了泪,问道:“不知道姐姐可有什么好主意?”
大杨氏没好气:“我能有什么好主意?说来说去,还不都是怪你,这么多年了,竟连小贱人到底有没有跟那姓汪圆房都不知道,不然今日咱们又怎么会功亏一篑?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知己知彼’?早小贱人刚回来之初,你就该把这些都弄清楚!”
杨氏嗫嚅道:“我怎么会想到她竟会没有与那姓汪圆房?就算姓汪她嫁过去三日后便出征了,好容易回来了,却嚷着要休了她,可终究他们也是相处过整整三日,我怎么会想到竟还会有这样事?我实是太大意,太失算了!”
说着恨恨骂道:“小贱人可真是狡猾,不声不响便摆了咱们一道,她又不能未卜先知,料到会发生今日之事,可见一开始便没安好心,实是可恶,看我以后怎么收拾她!”
骂完君璃,又给大杨氏赔不是,“连累姐姐失了颜面,都是我不是,还请姐姐大人大量,不要生我气,也不要生你妹夫气,他就是那个脾气,有口无心,其实并不是真想给姐姐没脸!”
杨氏嘴上虽为君伯恭说着好话,实则心里极其不是滋味儿,与君伯恭夫妻十几年,她又岂能不知道君伯恭前后态度何以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