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暗自冷笑不管她想干什么,铁定都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面上却不表露出来,也笑吟吟与君璃寒暄:“我哪里及得上你们小姑娘家家,不管什么时候,气色都好得不得了?到底是老了!”
君璃笑道:“母亲哪里老了,与我们姊妹一道出去,说是我们母亲铁定没人相信,说是我们大姐反而靠谱些!”又问,“母亲这身衣裳可真好看,是前儿做吗?我都没见母亲穿过!”
东拉西扯说了一大通,弄得杨氏心里越发纳罕,总觉得有什么不好事即将发生,可要让她说是什么事,她一时间又说不上来,只得继续不动声色与君璃寒暄。
一旁君琳也不时凑趣说几句,亦连君珊也偶有出声,瞧着倒也是一派其乐融融样子。
母女几人正说着,忽然就听得外面传来一个声音:“不好了,暖香姐姐晕倒了——”
杨氏当即皱起了眉头,斥道:“嚎什么嚎!不就是晕倒了个丫头,什么大不了,拖下去便是了!”冲一旁侍立金钗使了个眼色。
金钗会意,屈膝行了个礼便要出去。
“且慢!”却被君璃出声给叫住了,向杨氏道:“咱们家自来以诗书传家,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母亲不如还是使人请个大夫来给暖香姐姐瞧瞧,她毕竟不是普通丫头,况就算是普通丫头,咱们这样人家,也不能不管其死活,不然传了出去,爹爹又是礼部侍郎,只怕免不了惹人非议,母亲以为如何?”
一席话,说得杨氏气血翻涌,怒不可遏,好容易才忍住了,淡笑向君璃道:“大小姐倒是宅心仁厚,连我院子丫头都这般关心!”意思是君璃这明显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荣妈妈则笑道:“大小姐虽宅心仁厚,却不知咱们做奴才都皮糙肉厚,根本不惧等闲小病小痛,大小姐只管放心罢,只要清清静静饿那丫头几顿,自然也就好了,根本不必请大夫!”
“话不是这么说!”君璃也笑,“再是奴才,也一般都是人生父母养,也一般会害病害痛,果真明知有人晕倒了,咱们却不请大夫,只任其自生自灭,且不说传了出去会让人非议爹爹,非议君家,就是家下人等见了也免不了寒心,到时候又还有谁会心力当差?指不定还会因此而心生怨怼,酿成不可挽回后果,岂非悔之已晚?”
又看向荣妈妈:“说句不好听,妈妈虽得母亲看重,说到底也只是下人一个,难道就不会觉得唇亡齿寒,兔死狐悲?别说妈妈上了年纪人心应该较之一般人软,便是场众位姐姐年轻一些,心硬一些,只怕也会觉得感同身受,百般不忍心罢?”
荣妈妈被说得没了言语,她总不能承认自己心硬罢?且正如君璃所说,她便是再得杨氏看重,终究也是奴才一个,现连君璃做主子都摆明了为他们做奴才考虑了,难道她还能继续跟君璃对着来,以犯众怒不成?
因只能拿眼看杨氏,等着杨氏驳回君璃话了。
奈何君璃根本不给杨氏开口机会,已笑吟吟向她道:“母亲是出了名怜贫恤老,仁慈待下,想来定不会忍心让暖香姐姐自生自灭罢?”
老娘当然忍心,老娘巴不得那个贱人立马死掉!
只差一点,杨氏便将自己心底真实想法吼出来了,但总算忍住了,只是待要开口,却发现不管是好话还是歹话,都已叫君璃给说了,只能恨恨道:“我自然不会让她自生自灭,我这便派人……”
本来杨氏是想说“我这便派人去照顾她”,打算先把事情糊弄过去,不想话还未说完,已被君璃大声打断:“我就知道母亲宽和仁慈,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暖香姐姐晕倒却不给她请大夫,女儿先代暖香姐姐多谢母亲了!”
说完,又不由分说命一旁侍立众丫头婆子:“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传话叫人请大夫去,一个个儿都没听见母亲话吗?”
亦连一向寡言君珊也跟着说了一句:“女儿也代暖香姐姐多谢母亲了!”
就不必说早等着这一刻周姨娘和君伯恭那一众素日里对杨氏敢怒不敢言妾室通房们了,都纷纷附和:“夫人仁慈待下,实乃婢妾等人福气!”
直把杨氏气得差点儿没吐血三升,老娘什么时候说过要派人去请大夫了?但她此时已然是骑虎难下,被君璃及众人给架到了火上,再无退路,只得近乎咬牙切齿松了口:“都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大小姐话吗,还不请大夫去!”
众丫头婆子方唯唯诺诺应了,飞去了两个,毕竟是杨氏屋里服侍人,没有杨氏亲自发话,她们谁也不敢听了君璃话,真请大夫去,不然事后只怕连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大夫很来了,隔着幔帐给暖香诊过脉后,笑道:“是喜脉!”又一叠声说“恭喜”。
直把杨氏气得打了个踉跄,几欲站立不稳,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君璃今日何以会这般殷勤,之前她心里那股觉得今日定会有什么不好之事发生预感又是从何而来;而扶着她荣妈妈则已瞬间白了脸,也不知是气,还是怕。
君璃却犹嫌不足,待大夫一离开,便拉了君珊上前给杨氏道喜:“恭喜母亲明年又要多一个儿子了,我们姐弟等人也又要多一位弟弟了!”顿了顿,又笑道:“这样大喜事,很该即刻使了人去衙门禀告于爹爹知道,让爹爹他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个娇嫩女声不屑道:“呸,什么弟弟,还不知道是哪里来野种呢!”不是别个,却是君璇过来请安来了,整好听见君璃话,因想也不想便一口啐了过去。
、第六十九回 帮人帮到底
章节名:第六十九回 帮人帮到底
“呸,什么弟弟,还不知道是哪里来野种呢!”
君璇一语未了,一旁脸色颇为复杂,既有高兴,如释重负,又有忐忑害怕,因时不时偷偷觑一眼杨氏暖香已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一副摇摇欲坠样子,跪倒了杨氏面前,哭喊道:“夫人可要给奴婢做主,奴婢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亦连院门都鲜少踏出,清清白白一个人,实受不起四小姐这样话,还求夫人为奴婢做主,不然奴婢就只有一死以证清白了……”
暖香不说这话还好,她越说君璇便越怒,等不及她把话说完,已冷笑道:“贱人,你要去死就去死啊,就怕你舍不得,只是虚张声势……”
“四妹妹说都是些什么混账话儿!”君璃一脸冷然喝断了君璇,“别说暖香姑娘好歹是爹爹人,无论如何轮不到你骂,单只你方才说什么‘野种不野种’混账话儿,爹爹知道了就该请家法,不必说传了出去会坏了君家所有女眷名声和爹爹官声,四妹妹还不给暖香姑娘赔不是?”
话虽说得疾言厉色,心里却是忍不住好笑,君老头儿若是知道自己宠爱小女儿这般迫不及待要给自己扣顶绿帽子头上,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还有杨氏,她既能将君琳养得那般有心计有手段,表面看起来却一副不折不扣大家闺秀模样,怎么偏就将君璇养成了这副一点就着,说话从不考虑后果,只管怎么难听怎么来炮仗脾气呢?
只君璇自来看君璃不顺眼,又岂会买她账?闻言当即便炸了毛,叫嚣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叫我给一个贱婢赔不是,我就说她怀是野种怎么了,你有本事这便告诉爹爹去啊,看爹爹到底舍得舍不得打我!”
话音刚落,暖香已又哭道:“四小姐这话,实太过诛心,夫人若是信不过奴婢,奴婢情愿发毒誓立时死当场,奴婢惟有一个微末心愿,那便是希望奴婢死后,夫人能查明真相,让奴婢能清清白白去……”
暖香这话说得实高明,君璃不由暗暗竖起了大拇指。打死杨氏,她也不敢说不相信暖香,不敢众目睽睽之下说暖香肚里孩子不是君老头儿种,否则不光自己丈夫头上将绿云罩顶,便是她自己也脱不了干系,身为当家主母,内宅门禁却如此松散,再联系到前阵子杨继昌也是轻而易举便进了君家内宅,到时候杨氏自己面子也要全丢光之余,只怕君老头儿那里也必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果不其然,杨氏立时大骂起君璇来:“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这些话也是你一个女儿家说得?传了出去,你爹爹和君家脸都要被你丢光了,可见是我素日太纵着你了,你立刻给我滚回自己屋里去,把《女诫》抄上一百遍,不抄完了,不许出来!”
君琳也忙上前拉君璇:“四妹妹年纪小,正是贪睡之际,只怕这会子还没睡醒呢,所以才会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不如姐姐先让人陪你回去歇歇?”心下已是后悔不来,早知道她方才就不该因着与杨氏赌气,而任由君璃与暖香一唱一和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哪里能想来,暖香竟会母亲眼皮底下有了身孕?
原来自杨继昌之事事发当日与杨氏大吵了一架后,君琳至今都还怄着杨氏气,连日来除了早晚过来两次与杨氏请安以外,其余时候都是待自己屋里,偏杨氏忙着拢回君伯恭心,也没顾得上去哄她,以致君琳心里至今都还与杨氏别着苗头,是以方才见君璃明显是找杨氏麻烦,也没开口帮过杨氏一句,而是任由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只可惜君琳这会子再后悔,也已是晚了。
君琳一句话将君璇撒野之举归为年幼未睡醒,以致说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后,不待君璇有所反应,已亲自动手半抱半拖将她弄了出去,不由分说塞到门外候着她奶娘和丫鬟手里,看着其将君璇给弄走后,方折回了屋里。
正好就听得君璃说:“说来咱们家也好些年没添丁进口了,这样大喜事,合该让家下人等都跟着沾沾喜气,女儿想着,自女儿回家以来,也不曾为父母分过什么忧,反倒让二老操了不少心,如今好容易遇见这样大喜事,女儿有意拿体己银子出来,赏阖府上下一个月月钱,也算是小小为母亲分分忧,只不知母亲肯不肯给女儿这个体面?”
君琳不由攥紧了拳头,忙拿眼去看杨氏,老话说“知女莫若母”,这话反过来亦是一样,想着暖香竟母亲眼皮底下有了身孕,还伙同君璃将此事闹了开来,两人又都是母亲眼中钉肉中刺,只怕母亲已气炸了,谁知道君璃还嫌不够,还来火上浇油,也不知道母亲会不会被气得再忍耐不住,众目睽睽之下便大发雷霆?
君琳又是恼怒又是担心,惟恐杨氏真忍不住发飙,忙上前几步挽了杨氏手臂,看向君璃笑道:“正如大姐姐所说,咱们家已是好些年没添丁进口了,如今好容易有了这样大喜事,爹爹与娘都高兴得了不得,又岂有让姐姐破费之理,娘,您说是不是?”说着,感觉到杨氏身体明显已气得发颤,挽着杨氏手臂忙使了几分力。
好歹使得杨氏忍住了,近乎是咬牙切齿般挤出了一句:“你三妹妹说得对,此乃咱们全家大喜事,又岂有让你破费之理?”
命玉簪:“传我话下去,阖府赏一个月月钱!”
君璃便笑了起来,指了就近两个小丫头子道:“你们两个,还不扶了暖香姑娘起来,如今暖香姑娘可是咱们家大功臣了,等过几日暖香姑娘封姨娘时,自然少不了你们好处!”
彼时暖香犹跪地上不敢起来,闻得君璃话,忙一脸惶恐摆手道:“大小姐千万别说这话,奴婢担待不起……”一面说,一面偷眼觑杨氏,仿佛很有顾虑似。
直把杨氏气了个倒仰,——个死贱婢,就跟谁没怀过孩子似,不过一个贱种罢了,也值当轻狂成这样!
正欲喝斥暖香一顿,不想又被君琳抢了个先,笑道:“暖香姑娘为咱们家添丁进口,传承香火,照理是该封作姨娘,但只兹事体大,总得先问过了爹爹意思才好!”
一边说,一边给杨氏使眼色:“倒是暖香姑娘如今有了身孕,很该安心养着了,以免动了胎气,娘看是安排几个人去服侍暖香姑娘为好?”
荣妈妈忙也道:“暖香姑娘屋里如今只得两个小丫头子,小丫头子们懂什么?很该派上几个有年纪有经验老妈妈去暖香姑娘屋里服侍,夫人看田婆子与桂婆子如何?再就是夫人跟前儿冬雪,也是个得力,——虽说这有些于规矩不合,便是姨娘屋里也不能有这么多人使唤,但暖香姑娘如今怀着小少爷,原比旁人尊贵一些,倒也情有可原,不然只为了死规矩却叫暖香姑娘跟前儿没个趁手人使唤,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岂非因小失大?”
‘因小失大’四个字被荣妈妈有意咬得极重,好歹让已然气昏了头杨氏冷静下来,因强笑道:“妈妈这话有理,就让冬雪和田婆子桂婆子去暖香屋里服侍罢。”
又和颜悦色对暖香道:“你只安心将养着,我会吩咐下去,让人务必心力服侍你,一应吃穿用度都按我份例来,来年也好让老爷和我抱上大胖小子!”命人好生搀了暖香起来,又送了她回屋里。
余下君璃眼见自己目已达到,也不欲再多待,说了一句:“母亲这里事多,女儿便不打扰了,晚间再过来给母亲请安!”便屈膝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她一离开,杨氏脸立刻板了起来,阴沉得可怕,君琳见状,忙笑着将君珊周姨娘等人都打发了,又将满屋子服侍也打发了,方淡淡与杨氏道:“女儿知道娘心里有气,这会子可以发出来了!”
杨氏本来正满肚子火,听得君琳这话,又见君琳一脸平静,想起上次就是因为她一时气急了与女儿吵架,才让她怄了自己这么久气,以致方才没人帮自己,自己才着了君璃道儿,一时间反倒不好发火了,只得悻悻然道:“我有什么好气,不过一个小贱种罢了,生得下来生不下来还两说,便是真生下来了,怎么养,养不养得大,也得由我这个嫡母说了算,根本翻不出我手掌心,我有什么可气!”
荣妈妈闻言,忙道:“夫人能这样想就对了,当年那吴姨娘也不是没怀过孩子,可这会子那孩子哪里?只怕早投八回胎了,如今暖香肚子那里小贱种自然也是一样!况老爷又不是没有儿子,连嫡子都好几个了,一个贱婢生庶子算什么?”
杨氏冷笑:“那是自然,还真以为怀了个小贱种,我便不能拿她怎么样了?我生气不是因为这个,我生气是因为那个贱婢竟敢背着我,去与那个小贱人勾连,还敢串通好了,当着这么多人面儿将事情给闹开给我没脸,只凭这一点,我绝不轻饶那个贱婢!还个那个小贱人,呸,竟管到父亲房里来了,还要脸不要,也不怕传了出去,旁人唾沫星子淹死了她!上次是贱人运气好,才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