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事是那么多人都亲见了,君伯恭要打听,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只怕他心里早已知道事情真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以他利益至上性子,又岂有不顺水推舟答应寇家求亲?
一席话,说得杨氏又惊又怒,恨恨道:“那寇家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家到底是个什么货色,竟还打着霸王硬上弓主意不成?要我把琳儿嫁给他们家,简直就是做梦,除非我死了,否则……”
话未说完,有小丫头子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老爷回来了!”
大杨氏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嘲讽,向杨氏道:“否则什么?你不如见了妹夫再说否则后面话!”
正说着,一身江水云纹常服君伯恭面色不善进来了,瞧得大杨氏也,只淡淡说了一句:“大姨姐也呢!”便坐到了方才杨氏坐过榻上。
杨氏见状,因忙退后两步屈膝给他见礼,强笑说道:“老爷今儿个倒早,敢是衙门里今儿个没多少事……”
一语未了,君伯恭已冷笑道:“我都沦为整个礼部乃至整个京城笑柄了,不早些回家来躲着,难道还留衙门里被人指点说嘴不成?”
说得杨氏脸上笑容几乎要挂不住,讪讪道:“老爷这话是怎么说……”
君伯恭冷笑打断她话:“你倒还有脸跟我装糊涂,你难道会不知道?都是你生养好女儿,大庭广众之下被个外男抱着,真是臊也臊死人了,不但累得我丢了脸,连整个君氏一族脸都要被你们丢光了,她怎么不索性淹死了倒还干净?”
听君伯恭连这般冷血无情话都说得出来,杨氏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哽咽道:“老爷好狠心!又不是琳儿自己想掉进水里,不是她叫那个姓寇去救她,她从头至尾都是被人陷……她从头至尾都是无辜,老爷却说她‘怎么不索性淹死了’,难道琳儿不是老爷亲生女儿不成?老爷既这般嫌弃我们母女,那我这便带了琳儿去死便是,也省得再丢老爷和君氏一族脸……”一边说,一边哭着往外跑去。
急得大杨氏忙一把拉住,向上首君伯恭道:“说来这是妹夫家务事,原本没有我多嘴份儿,但事情终究是出我家,我也有不可推卸责任,这才与妹妹娘儿几个一道回来了,还请妹夫容我说上几句可好?”
君伯恭听大杨氏说得客气,面色稍缓,只是语气仍颇为不善:“大姨姐也知道这是我君家家务事呢?大姨姐有何高见,请直说便是!”
、第七十八回
章节名:第七十八回
大杨氏心下恼怒,面上却满满都是歉然,道:“当日之事,琳儿确是无辜,她是妹夫亲生女儿,品行究竟如何,旁人不知道,妹夫做父亲难道还能不知道不成?原是因她听二小姐说大小姐磕破了头,姐妹情深,心里着急,慌慌张张想要去看大小姐,这才不小心掉进了水里,她有什么错?而那救她起来寇公子不顾自身安危,仗义相救,也没有错。惟一有错,却是我这个主人家,若不是我忙得晕头转向,顾不上亲自安排二门当差人务必要把好门禁,那寇公子又怎么会因多吃了几杯酒而走错地方,继而生出这么大一个误会来?千错万错,都是我错,妹夫若有气,只管冲着我来便是,琳儿却是无辜,还请妹夫不要再责怪她了,她已经够伤心够难堪了,若再见她尊敬爱戴父亲也这般说她,她岂非只有死路一条了?”
事情真相究竟如何,场三人都心知肚明,大杨氏却能舌灿莲花将整件本来丑陋不堪事说得这般美丽动听,让君伯恭都禁不住佩服起自己这位大姨姐果然乃女中丈夫也!
他做出一副沉痛样子,向大杨氏道:“大姨姐说,我心里何尝不知道?琳儿是我疼爱女儿,她人品性情我如何信不过?只是旁人说话,委实太难听……罢了,不说这些了,横竖事情终究已经发生了,再来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方才我回来之前,已见过那位寇公子父亲了,寇大人一见我便连连赔礼,又说想为寇公子求娶琳儿,我见他态度诚恳,想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所谓‘好女不事二夫’,琳儿是万万不能再许与别家了,因此已答应了他,整好大姨姐是咱们一家子里尊贵,且又与寇太太也相熟,我意思,是想请大姨姐做个媒人,未知大姨姐意下如何?”
无论是寇家提亲,还是君伯恭会答应,都大杨氏预料之中,因此大杨氏接受起来毫无心理障碍:“琳儿不独是妹夫心爱女儿,也是我心爱外甥女儿,我自是愿意为她终身大事增光添彩,妹夫放心,我一定会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让琳儿风风光光嫁过去!”
但她接受起来毫无心理障碍,却不代表杨氏接受起来也一样毫无心理障碍。
杨氏一旁眼见君伯恭与大杨氏三言两语便敲定了君琳嫁过去寇家之事,从头至尾都视她若无物,怨恨君伯恭同时,亦连大杨氏也一并怨上了,趁他们说话空档,忙尖声说道:“琳儿是我生,老爷怎能连问都不问我一句,便做主将她许了人家,还许是寇家那样破落户?我不管,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谁答应寇家提亲,谁便自己嫁去!”
说得君伯恭冷笑起来:“你还好意思嫌寇家破落户,都是你教出来好女儿,作出那等伤风败俗之事,逼得我不得不将她嫁入寇家,不然你以为我就愿意与姓寇一介武夫互称亲家不成?我好歹也是朝廷堂堂从二品大员,如今却要与区区一个五品莽夫做亲,传了出去,我脸面都要丢光了,你还敢这里说什么‘谁答应谁嫁去’,真以为你生了四个儿女,我便休你不得了?!”
直急得大杨氏杀鸡抹脖冲杨氏不停使眼色,又极力为她说好话:“妹夫不要生气,妹妹也是爱女心切,觉得那寇家门第实太低,琳儿又自小娇生惯养,怕她嫁过去受委屈,这才会一时钻了牛角尖,且容我待会儿细细劝她一劝,她自然也就想明白了……”
只可惜杨氏半点不领情,不待她把话说完,已尖声打断了她:“姐姐说得好轻松,横竖琳儿只是你外甥女儿,又不是女儿,你当然可以眼睁睁看着她嫁入寇家那样破落户!老爷这几日没见到琳儿,不知道她是什么态度也就罢了,姐姐却是亲眼看见她有多伤心难堪,也是亲耳听见了她说谁若让她嫁入寇家,她便去死,难道姐姐真忍心看她这么年纪轻轻,便走上绝路吗?”
说着,嚎啕大哭起来:“我苦命琳儿啊,谁叫你不会投胎,偏托生我这个没用娘肚子里,又摊上了这样一个狠心爹和这样一个狠心姨母呢,你放心,黄泉路上不会只有你孤零零一个人,娘会陪着你,你不要怕,是生是死,娘都陪着你……”
杨氏正哭得忘我,冷不防就听君伯恭怒声道:“来人哪,即刻取一把匕首,一瓶鸩酒并三尺白绫来!”
一旁大杨氏心里猛地一“咯噔”,瞬间已明白过来君伯恭意思,见杨氏还一脸懵懂,那里自顾哭着,本想提醒她几句,想起她方才连自己也一并骂上了,多少有几分灰心,便没有出言提醒她,只是端坐着,等着待会儿看好戏。
不多一会儿,便见君伯恭另一个长随吕正双手托着一个托盘进来了,其上依君伯恭之命,摆了一把一把匕首,一瓶鸩酒,并一卷白绫。
君伯恭示意吕正将东西放下,退出去后,便看向杨氏,冷冷说道:“你方才不是说,黄泉路上,你不会丢下琳儿一个人吗?既是如此,这三样东西,你自选一样罢,你放心,看你为我生育了四个儿女,跟了我十几年份儿上,我一定会为你们母女风光大葬!”
风光大葬……杨氏哭得头昏脑胀,以致只将君伯恭前面话恍惚听了个大概,还是听到这四个字后,才猛地反应过来君伯恭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当即吓得不敢再哭,一下子瘫软地上,瑟瑟发起抖来,片刻方哆哆嗦嗦哭出一句:“老爷,您心,好狠哪……”
君伯恭一脸嘲讽:“不是你自己说是生是死,你都陪着琳儿吗,怎么这会子我如了你愿,你却反倒怨起我狠心来?不如这样,你自己这三样东西里选一样,待你去后,琳儿自然要守孝三年,这三年也足以京城人忘记此番之事了,而我便利用这三年时间,竭所能为她说一门好亲,待她出孝后,我一定让她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嫁出去,你看怎么样?”
让自己以死成全君琳亲事……杨氏哆嗦得厉害,这一次,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君伯恭见了,脸上嘲讽之色甚,“敢情你所谓疼琳儿,不过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实则心里并不若你嘴上说那般疼她,不然又怎会连区区一条性命都舍不得为她豁出去?你既然没这个胆量,到了寇家上门提亲那日,就给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等着客人上门,若再哭天抹地要死要活,就别怪我真不念这十几年夫妻之情了!”
说完,不待杨氏有所反应,拂袖大踏步去了。
余下杨氏直至君伯恭都走了好一会儿后,方如梦初醒般醒过神来,趴地上“哇”哭出了声来,直哭得是声嘶力竭,肝肠寸断,也不知是为君琳哭,还是为自己哭。
旁边坐着大杨氏自记事以来,便从未见妹妹哭得这般可怜过,本来心里还有几分恼怒她,现下也禁不住心软了,起身离座蹲至她身边,一边扶她,一边叹道:“我方才便与你说过,如今嫁或是不嫁寇家,早不是你们母女能说了算事了,如何?妹夫性子,旁人不知道,你与他夫妻十几载,难道还能不知道不成?别哭了,还是趁早想想该怎么与琳儿说罢,不然再惹恼了妹夫,妹夫可是真做得出要她去死之事来!”
杨氏哭得是涕泪滂沱,反握了大杨氏手,泣道:“姐姐方才也看见了,他竟真做得出要我们母女命事,他真是好狠心,我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狠心人?还是姐姐对我好……我方才是猪油蒙了心,气糊涂了,才会顶撞姐姐,还求姐姐不要放心上,不要不管我们母女,不然,我们母女明儿指不定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说实话,大杨氏也觉得君伯恭太狠心了,虽说后他并未真要了杨氏命,但那也是因杨氏害怕了,变相服软先,若是杨氏不服软,谁知道他会不会真要了她命?
连她这个旁观都觉得触目惊心,何况杨氏还是当事人……可这个时候,这些想法绝对不能杨氏面前表露出一丝半点来,以免火上浇油。
大杨氏忙打点好精神,低声劝杨氏道:“依我看,妹夫只是想吓唬吓唬你罢了,他若真想要你们母女命,又岂能当着我面儿,且还将满屋子伺候都打发了?可见还是尊重你,与你留了体面。你也别哭了,横竖你便是哭死了,也改变不了整件事情结局了,倒不如趁早打点好精神,先把琳儿那边哄好了,再将妹夫拢回来,不然再多出几个庶子庶女,那才真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
再说君璃主仆由玉簪领着去往君琳现下所住正房西厢房,方走到门口,就听得里面传来君璇饱含怨毒声音:“三姐姐放心,我一定会为三姐姐报仇,总有一日,会将那个贱人卖到窑子里,千人骑万人睡,让她不得好死……”
玉簪当即吓白了脸,赔笑着小声向君璃道:“四小姐年纪还小,童言无忌,奴婢事后一定会回了夫人严加管教,还求大小姐不要放心上。”
君璃摇摇头,缓声道:“玉簪姐姐放心,我不会放心上!”心里却冷笑,君璇小小年纪便这般恶毒,可见杨氏素日里都是怎么教她!
玉簪惟恐里面君璇再说出什么诛心话来,忙不迭朝里面大声说道:“三小姐可是还没醒?大小姐瞧三小姐来了!”
里面声音戛然而止,片刻之后,一个着淡青色比甲,戴蜜蜡珠花,神色略有些慌张大丫鬟掀帘子走了出来,屈膝给君璃行礼:“奴婢见过大小姐,我们小姐这会子还没醒,大小姐要不改日再来瞧我们小姐?”却是君琳另一个大丫鬟朝霞。
“怎么三妹妹还没醒吗?”君璃一脸狐疑,“可我方才明明听见她与四妹妹说话啊。还是三妹妹不想见我,所以才推说自己还没醒?”
说着,忽然拔高了声音向里道:“三妹妹,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所误会,可我们终究是骨肉至亲,又有什么误会是解不开呢?再者,我也担心三妹妹身体,不亲眼瞧见你已大好了,委实放心不下,还请三妹妹容我进来,有什么误会咱们姐妹当面说清了,也省得以后一直这样生分下去,未知妹妹意下如何?”本来方才她还想着若君琳委实不愿见她,她便走个过场也就打道回去便是,谁知道君璇竟那般恶毒,那她今儿个还非见君琳这一面,给她添点堵不可了!
玉簪一旁直听得暗自叫苦不已,暗想这神仙打架,后遭殃还不是她们这些小老百姓?要不,她悄悄回去请姨夫人走一遭,待姨夫人来了,三小姐总不好再将大小姐拒之门外了罢?还有大小姐也是,明明已得了便宜了,偏还不忘来苦主面前卖乖,也就难怪夫人和四小姐会气成那样了!
念头闪过,里面已传来君琳有气无力嘶哑声音:“朝霞,请大姐姐进来!”
玉簪与朝霞闻言,都是如蒙大赦,朝霞因忙应了一声:“是,小姐。”然后紧着上前几步打起了帘子,对君璃做了个请动作:“大小姐,您请进!”
君璃点了点头,由玉簪与锁儿簇拥着进了屋子。
就见君琳正斜倚临床榻上,脸色苍白,双眼深陷,不过才短短两日,人已瘦了一大圈,衬着搭身上杏黄绣喜鹊登枝被面,越发显得单薄憔悴不堪。
君璃眼泪一下子蓄满了眼眶,一边朝榻前走,一边哽咽道:“不过才短短两日,妹妹竟已瘦了这么多,真是瞧得我心里好生难受……”
君琳强撑着身子要给君璃见礼:“我如今正值病中,没法给大姐姐行全礼,还请大姐姐见谅!”
早被君璃一把摁住,顺势坐了她身边,柔声说道:“自家姐妹,理这些个俗礼做什么,没白生分了。”说着,握了她手,哽咽道:“虽说发生那样事非大家所愿,但事情既已发生了,妹妹便该往好方面想才是,不是有句话叫‘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吗?指不定妹妹命中合该有此一劫,待此劫过了,便否极泰来,一生顺遂了呢?”
君琳几乎用了全身自制力,才克制住了自己想要抽回被君璃握着手,以及破口大骂君璃冲动,都是这个贱人害她沦落到如今这般不堪地步,她竟还有脸来她面前大言不惭,说什么‘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她命中‘合该有此一劫’,总有一日,她会把她加诸她身上难堪与耻辱百倍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