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是三朝回门日子,想着待会儿回去后便能见到君珏了,君璃自起床后心情便很不错,也有意打扮得很鲜亮,上着大红绣金线牡丹花小袄,下着象牙白满绣二色金线蝴蝶裙子,衬得一张脸白里透红;头发绾做堕马髻,戴了蝴蝶展翅玉步摇,一侧垂了红色珊瑚垂珠,稍一动便一摇一晃,既喜庆又不失灵动。
想着昨日渣男才被收拾了,今日必不敢再惹自己,不配合自己回门,是以君璃妆扮好后,还很好心命人将渣男早饭一并摆上了,才使了秀巧与锁儿一道,去小书房请渣男。
不想去时是两个人,回来时却只锁儿一人,速度还很,一回来便一脸难看向君璃道:“回小姐,大爷说让您自个儿去请他,还要就昨日之事赔礼道歉,否则,是绝不会陪您回门!”
想起方才大爷那副得意洋洋样子,锁儿这会儿都还觉得牙痒痒,本来她也不会这么便回来,秀巧一听说大爷不肯陪君璃回门,只差没当场哭出来,好说歹说求她与其将事情告诉大奶奶,让大奶奶又难过去,还不如留下来与她一块儿劝得大爷回心转意。她想着今儿个好歹是自家小姐回门日子,宁平侯府丢脸也就罢了,无论如何不能将脸再丢回君府去,是以便应了秀巧,留下与她一块儿劝大爷。
岂料大爷却趾高气昂道:“让那个泼妇自己来请爷,就昨日之事向爷赔礼道歉,否则,休想爷陪她回门,只等着丢脸丢回她娘家去!”
直把锁儿当场气了个半死,撇下秀巧便急匆匆回来了。
锁儿话音刚落,晴雪与坠儿已是气得满脸通红,晴雪因愤愤说道:“婚第二夜便歇去小书房也就罢了,竟连小姐回门时也不陪同,大爷究竟想怎么样?他若真不满意这门亲事,大可去说动太夫人和侯爷让他休妻,这般给婚妻子没脸,难道说出去他就很光彩么?”
坠儿也忿然道:“不是说至少明面上体面要给小姐吗,这算什么意思?”
相较于几个丫头愤然,君璃倒是很淡定,半句生气愤然话没说不说,还好以整暇吃了两只水晶虾饺和三只蟹肉烧卖,并一碗荷叶珍珠糯米粥,才慢条斯理站起身来,道:“既然大爷不愿意陪我回门,那咱们自己回门便是,横竖又不是找不到回去路,至多到时候说一句大爷身体不适,起不来床便是。”
她倒要看看,渣男真敢不陪她回门,宁平侯会不会打折他脸,大杨氏那里又会是什么反应,还有君老头儿那里,本来君氏族里就有人说他不该结这门亲事,如今渣男又连她回门都不陪同,到时候看君老头儿有何话说。
渣男以为这样就可以威胁到她,让她去他面前做小伏低,简直打错了主意,——不过渣男昨儿个才被收拾得那么惨,今儿个便又不识好歹惹起她来,且走着瞧,这一次她不将他收拾得哭爹喊娘,将肠子都悔青,她就不姓君!
容湛小书房左等右等,一直等到辰末酉初,都未等到君璃过来向自己赔礼道歉,自己面前做小伏低,不由有些坐不住了,暗想那个泼妇倒挺沉得住气,这都过去大半个时辰了,竟还没过来求自己;不过想到今儿个主动权可掌握自己手上,且自己跟前儿又不是没人服侍,完全不必怕泼妇又指使她那几个婆子对他下黑手,心里底气便又变得足足。
彼时秀巧还小心翼翼劝着容湛:“大爷,就算您再生大奶奶气,这三朝回门到底是大事,您不如先把今日对付过去了,回头再来跟大奶奶慢慢儿计较也不迟啊,何必非要选今日呢,这要是传到侯爷耳朵里……”
话没说完,被容湛使去打探消息小丫头子气喘吁吁跑了进来,连礼都来不及与容湛行,便哭丧着脸道:“大爷,大奶奶领着人自个儿回门了,只怕这会子已经二门外上了车了!”
小丫头子此话一出,容湛与秀巧都是大惊失色。
容湛不由失声叫道:“你说什么?她竟领着人自个儿回门了?你会不会眼花看错了?”
小丫头子苦着脸道:“奴婢亲眼看见大奶奶带着几位陪嫁来姐姐出门,亲耳听见大奶奶说大爷既不能陪她回去,她便自己回去便是,管保不会看错听错。”
容湛霎时石化了,片刻方后知后觉想到,完蛋了,昨儿个只是敬茶迟了,就被自家老子一顿好骂,今儿个若让自家老子知道自己连嫡妻回门都不陪同,岂非真要打断自己腿了?还有那个泼妇也是,正常女人谁遇上这样事都会放下身段,梨花带雨到夫君面前做小伏低罢,怎么那个女人竟半点也不与别女人一样,半点也不知何为温柔又何为以柔克刚呢?他怎么就那么倒霉,摊上这样一个女人?
正不知所措,心里骂君璃也骂自己时,大杨氏闻讯心急火燎赶了过来,“你这孩子,我原还以为你已成亲了,便算是大人了,所以这几日才少说了几句,谁曾想就这么几日,竟生出这么多事端来,先是为了两个丫头闹着要休妻,如今又使性子不肯陪媳妇回门,昨儿个你们不是都已经和好了吗,怎么今儿个又闹起来了?早知道你们竟这般和不来,当初我就真不该一力促成这门亲事,如今木已成舟,可叫我怎么样呢,既不能真任你休妻,丢了两家颜面,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成为一对怨偶,乌眼鸡似你恨不得吃了我我恨不能吃了你,就没有一日消停日子过,这左也难右也难,可叫我怎么样呢……”
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一副为容湛操碎了心慈母形象。
对大杨氏这个继母,容湛是真敬重,真当亲生母亲一般看待,是以自来很听大杨氏话,这会子见大杨氏为了自己事,当着满屋子下人面儿哭成这样,不由又是悔又是愧,忙说道:“让母亲生气伤心,为儿子操碎了心,都是儿子不是,还请母亲千万保重身体,若是为了儿子事气坏了身子,儿子岂非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大杨氏今日穿了件石青色缂金瓜蝶纹褙子,头发梳成圆髻,想是因来得急,还未来得及插戴钗环,是以瞧着很是素净清减样子,听了容湛话,哭得越发伤心了,哽咽道:“你还知道让我保重身体呢,你既知让我保重身体,如何又成日价行些荒唐事来让我生气?说罢,今儿个又是因着什么缘故,让你竟连你媳妇回门都不肯陪她?若是她不是,我作为姨母和婆母,自然会让她与你赔不是,同样,若是你不是,也须得向她赔不是才行。”
“这个,这个……”容湛见问,一副吞吞吐吐样子,这个了半天,才道:“儿子只是舍不得滴翠与凝碧两个罢了,说到底她们也服侍了我这么几年,又是母亲赏下,俗话说‘打狗看主人’,那个泼妇也太不将母亲和我放眼里了!”
让他告诉大杨氏他是为报复君璃昨儿下午对他实施暴力事,他委实开不了那个口,就像昨儿菊香与秀巧偷偷所想那样,他一个大男人竟被媳妇打了,这也太丢脸了,他昨儿个一时激愤嚷嚷着君璃打了他也就罢了,这么丢脸事怎么可能再来一次?说不得只能将事情再推到滴翠与凝碧两个头上了。
再说大杨氏身为宁平侯府当家主母,又怀着某些不可告人目,迎晖院内又怎么可能没有几个她人?昨儿个君璃与容湛敬完茶回到迎晖院后发生了什么事,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她耳目?自然早就知道了容湛极有可能挨了君璃打事,君璃也并不若她表现出来那般贤惠柔弱,——事实上,不止大杨氏早就知道了,整个宁平侯府主子们就没几个人不知道,如今都正等着看笑话儿呢!
大杨氏之所以没有昨儿个便赶过来,倒不仅仅只是为了等着看笑话儿,重要是,她了解容湛性子,知道若没有长辈辖制,他只会将事情越闹越大,心里也只会越来越厌恶君璃,而她巴不得他们之间一辈子都水火不容,永远过不到一块儿去。
那样一来,容湛便迟迟不能有嫡子,于世子之位之争上,越发减少竞争力不说,他们闹得越僵,将来君璃若出个什么事,旁人第一个便只会想到容湛头上,想着会不会是他因厌因恨,忍不住害了君璃?到时候她不但可以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顺带还可以除去自己心腹大患,简直就是一石二鸟,妙不可言,是以昨儿个不但她自己装聋作哑没有过来为君璃与容湛调节,亦连容太夫人和宁平侯那里,她也特意吩咐了人不许透露一丝半点风声到这府里大人耳朵里。
却没想到,容湛与君璃竟如此能作,昨儿个闹了一场也就罢了,今儿个竟还接着闹,关起门来闹也就罢了,竟还闹到一个不肯陪媳妇回门,一个倒也硬气,竟自己带了人坐了车回门地步,这要传了出去,宁平侯府脸面要往哪里搁?这可不是只关乎容湛一个人名声事,而是关乎整个宁平侯府名声事,且她这个做母亲与做婆婆也难辞其咎,毕竟昨儿个之事她还可以装作不知道,今儿个之事她却无论如何也装不了,说不得只能咬着发痒后槽牙,急急忙忙赶来了迎晖院。
容湛话一听便是托辞,大杨氏又岂会看不出来?暗自冷哼道,一个风流成性,换女人比换衣服还要勤浪荡子,多早晚变得这般情深意重了,她竟没看出来!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而是做出一副痛心疾首样子,道:“凭那两个丫头再好,到底只是丫头,猫狗一般玩意儿罢了,难道你心中,竟还真能灭过正房奶奶次序去?你素来是个心软好性儿,如今怎会变得如此轻重不分,必是那两个丫头挑唆,她们就算是我赏与你,这样挑唆得爷们儿也正房奶奶之间不合丫头也不能留了,实话告诉你,就算昨儿个你媳妇没有卖了她们,这会子我也必定卖了她们!你别不服气,这样事搁哪家都是一样结果,怨不得你媳妇生气。”
说着渐渐放缓了语气,“你虽不是我生,到底做了二十年母子,你心情我能想来呢,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念着那两个丫头这几年伺候你情谊也是人之常情,要不这样,你今儿个先陪你媳妇回门,待过阵子你媳妇有了身孕后,我便借这个由头再赏两个好丫头与你,就当是补滴翠和凝碧缺,到时候你媳妇也不能有话说了,你道好不好?”
这根本不是母亲再赏不赏两个丫头给自己问题……容湛暗自想着,这根本就是自己定要拿下那个泼妇,让那个泼妇臣服自己脚下,对着自己做小伏低问题,重要是,一报昨日之仇问题,只不过这个问题不好说出口罢了。
原来昨日容湛逃离正房,躲到迎晖院内自己小书房后,是越想先前之事便越气,越想便越恨得咬牙切齿,想他容湛是什么人,京城出了名纨绔,由来只有他欺负人,还没有人能欺负他,谁曾想如今却被一个女人并几个粗老婆子给欺负成这样,还得靠暂时求饶告罪才能脱困,这才真真是阴沟里翻了船,传了出去,他还要不要见人了?若是不以牙还牙报复回去,让那个女人给自己赔礼道歉,自此后都对自己做小伏低,简直难消心头之恨!
于是左思右想,右思左想,到底让他想到了明日乃三朝回门之日,依礼该由他陪君璃回娘家去拜望娘家双亲并其他长辈亲朋们,所谓“娘家争婆家脸,婆家争娘家脸”,那个泼妇就算再泼,再不讲道理,难道还能不顾及自己亲人们不成?若她不顾及娘家亲人,也就不会嫁到宁平侯府,嫁给他了,只等明儿一早她派人来请他时,他便开出自己条件,若她不亲来请自己,不就昨日之事向自己赔礼道歉,就休想自己陪她回门!
却不想,那个女人竟硬气至厮,宁肯回娘家丢脸,宁肯婆家人娘家人都瞧她笑话儿,依然不肯对他伏低做小,倒弄得他去撵她又不甘,不去撵她就怕他老子事后揍他,且心里也不是真就不肯赔君璃回门,只不过是想借此拿捏她一下罢了,一时间竟不上不下下不台来了,——他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这样一个女人?
容湛还左右为难,耳边又传来大杨氏声音:“……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想,你倒是说话呀!你媳妇这会子只怕还二门外呢,她毕竟前儿才过门,对咱们家一应人事都不熟悉,不知道要安排车马得先回过我,我这里领对牌,我已让人拖住她了,你还是赶紧收拾好了,撵他去罢,省得真误了事,你父亲那里又要打你,到时候便是我也不好护!”
一席话,说得容湛有了下台台阶,因暗想道,待会儿见了那个泼妇,她必定是要笑话儿自己没骨气,自己便说自己是瞧母亲面子上,才屈尊陪她走一趟,让她不要得意得太早,他们之间账以后还有得算。
因顺势做出一副不情不愿样子来,道:“母亲说了这么多,为我操碎了心,我若再不去撵她,岂非太过不孝?罢罢罢,今儿我就瞧母亲面子上,陪她走这一趟,不过这事儿还没完,总要等她再给我赔过礼道过歉后,这事儿方能揭过去!”
说得大杨氏暗自冷笑不已,心里不屑道,早看出你是个银样蜡枪头,只会空说狠话,实则什么都不敢真去做绣花枕头了,偏还要这里放狠话,有那个本事,就将自己狠话真付诸于行动去!
面上却是一派欣慰,道:“你早这般想就对了,我也能少操好些心了!”说完一叠声命人服侍容湛梳洗衣去,待他收拾完毕,又亲自将他送至了三门外,叮嘱了好些话后,方折回了自己所居上房去。
平妈妈方才并未随大杨氏去迎晖院,而是留了屋里,一瞧得大杨氏回来,便忙迎了上来,又斟了一杯茶递给大杨氏,方问道:“夫人,怎么样了,大爷肯去了吗?”
大杨氏摆手令众伺候之人都退下后,方自得一笑,道:“我都亲自去了,他又岂有不肯去?”
平妈妈笑着奉承道:“大爷自来听夫人话,连侯爷尚且要靠后,有夫人出马,还有什么事儿是不能成?”顿了一顿,又咋舌道:“不过这位大奶奶可真做得出来,竟是不顾及夫家与婆家两家体面也就罢了,竟连自己体面也能不顾!”
大杨氏冷笑道:“她就是那样一个混不吝人,什么混不吝事做不出来?不过她与那个浪荡子闹得越僵,于咱们就越有利,若不是为了整个侯府颜面,我巴不得那个浪荡子真不陪她回门呢,又岂会去唾沫说干劝那个浪荡子?”
平妈妈点头道:“大爷太夫人和侯爷心里早已是不学无术,当不得大用败家子儿了,如今又来一个混不吝,善妒且不识大体大奶奶,咱们三爷世子之位越发十拿九稳了。”
“如今说这话还太早,那个浪荡子毕竟占着嫡长名分,且你三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