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卿卿墓云晴
作者:粉岚阁子
、楔子
庆云二十六年四月十七日,明帝驾崩,众臣宣明殿前诵遗诏,废太子之继位,帝位传于大皇子。一时间,太子势去,朝局动荡。三日后,太子离府,赴荆南途中,染恶疾,病亡。有侍卫亲见,天降仙鹤,落于尸旁,太子尸身化作一团祥云,仙鹤伏身,衔云而去。
世人皆称:一世温润如太子,叹他坎坷,羡他天怜。
太子的逝去接连先皇驾崩,致使皇城上下一片惨淡,白幕飘飘却掩不住朝堂上的剑拔弩张,原太子党多被驱逐,少数低官倒戈苟活,反叛言行过激者纷纷人头落地。京城格局大动,北至蛮族,南至夷人,外敌蠢蠢欲动。
—— 西皇庆云年春
…… ……
朝阳隐山岚,渚牙浅深出。
初春时节的早晨,空气里湿湿寒寒的。荒无人烟的深山里,隐约现出一抹白衣。一袭茉白的裙裾扫过湿漉漉的草地,晕出一圈乌色。
草地里走出的那白衣女子,一头墨发迎风如波,白衣薄纱短襦,依稀可见她如描似削的身材;淡眉如秋水,玉肌如凝脂。她的步伐轻而缓,她的目光清而寒。
白衣女子只顾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对周遭路过的一个个墓碑与土坟,视而不见。‘呼’一道晨风拂过,墓前燃的正旺的香和纸灰四散了开来,灰白的迷雾笼罩在石碑前,迂回在白衣女子的脚边,迟未散去。
原本轻浅的步伐突然停止,她低头看着脚尖,雪白的绣鞋的前边儿染上了一道鲜红。
女子无神的目光扫过那红色,循着源头看去,只见身前是一片血泊,鲜血中倒着一个人,确切的说,应是一具‘尸体’。
白衣女子不急不缓的走上前去,放下手中提着的香烛篮子,用脚在那尸体身上踩了两下,那‘尸体’仍无动静,女子又俯下身侧耳探了探,接着皱起了眉头:“还有气……”起身,眉皱愈紧,“是男的……”
“你。”她对着地上一身是血早已辨不清面目的男子唤了一字,说罢,又用鞋尖推动了下他的身子。
沾着血和泥的睫毛呼动了几下,缓缓启了一道缝,那血肉模糊的眼皮下竟是一双清澈到迷雾都揉不进的眸子。当目光再次沉淀下来,他的视线落在了眼前这陌生女子的脸上。
“嗯……”他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又道:“你,唤我?”
明明是一副奄奄一息的身子,可从那里发出的声音却又如山涧的温泉一般,温润而平和。
白衣女子仍是一双淡眸,直直的凝着他,久久,才冷声道出一句:“你快死了……”
男子一脸的血迹,看不清他的五官,可是他的嘴角确确实实是弯了一下的,他的眸光非但没有黯淡,似是更加明亮了。
“嗯,我要死了……”
白衣面上一抹惊色,稍纵即逝。她蹙了蹙眉头,于他说道:
“这里……是西皇沐家的墓园,我是守墓人,此处是私人领地,所以……你若要死,请死的远一点。”
有着仙子一般容貌的女子,却是如斯冷漠且不近人情的话语。将死的男人微微合上了疲倦的眸子,沾着血的嘴角微抬:
“是在下逾矩了,现下……生不得力,可能要麻烦姑娘了,且待我死后再将我这污身移去别处罢……”
白衣忽闪着星瞳,侧头看去,眸光正落到了一旁的石碑上,只见上面赫然一排纵字:‘上历忠勇公近参军沐文礼叔公墓’。白衣移回目光,瞧着那地上的血就快沾到石碑的边缘了,随即摇了摇头,冷言依旧:
“你不能死在这里,沐叔公英墓,不容有染。”
他似是气尽,不动了,眸子沉沉的闭着。
白衣心中一颤,再次上前探去,只闻他气息渐弱,却还是活着的。
“不能坏了墓园规矩……”女子蹙眉间低语了一句。说罢,她抬起脚尖,踩着血泊中那男子的肩膀向前一推。
‘血人’向前骨碌了两圈,垂臂一荡,停在了原处。
白衣瞧着鞋尖沾的脏血,柳眉蹙的愈高,凝力于下盘,汇聚于脚尖,对准他的后背,发力就是一脚。
‘砰!’那一抹血色在空中划出一条令人惊心的弧度,接着,消失于眼前的迷雾中。
白衣愣神许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太久没发力,竟忘了力道……”
她弯腰擦了擦脚尖的血迹,重新提起脚边装满了纸钱和香烛的篮子,绕过了脸前的一滩血迹继续前行。
穿过了迷雾,出现在她脸前的是一个高大的冢,丘垅的前面是一块被打理的又亮又滑的石碑,冢的四周寸草未生只有一圈艳丽又整齐的蝴蝶花,碑前摆着两碟糕点,十分精致,便是活人看了也会垂涎。
这本该是多么美好的景象,岂料……
“咚!”白衣女子手中的篮子重重砸在了地上,香烛纷纷从篮子滚了出来。她瞪大了眼睛,撑口如杏。
就在她的脸前,一抹刺目的鲜红横躺在石碑的一旁,一支淌着鲜血的胳膊紧贴在石碑的一侧,鲜血从石碑的侧面渗到了前面。
还能是谁?不就是她刚刚踢飞的那一个。
她愣神地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又看了一眼那没了气儿的血人,最终,目光落到了高大的石碑上,惨白着脸,涩涩地咽下一口:
“娘……这,这是个意外。”
…… ……
细认消停无远近,分明意外隐玄机。
冢旁一簇粉嫩的蝴蝶花上,一只雪白的蝴蝶落在了上面,粉白相应,缘生此境。墓园里的迷雾渐渐散去,这日的天空,竟是晴……
作者有话要说:阁子开新文了,捂面,求大家捧场~~~
、沐夜·墓园
西皇沐家的墓园坐落在荆北城郊,占地二百一十一亩,冢二十二座,墓一百四十九个,因沐家祖上皆是武将,陪葬中多皇家御赐珍宝,所以常年有守墓人居住于此。同时为了方便沐家来此祭祖,便又在这里建造了“墓卞园”,顾名思义,就是盖在墓边的别院。
沐夜是这片墓园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女守墓人,也是史上最年轻的守墓人。她12岁开始在墓园守墓,至今,刚好满7年。
…… ……
五月初二,据沐家家典里记载,今天有四个族人需要祭墓。
沐夜清点过篮子里的香烛冥纸,推开门,外面的天还是蒙蒙亮色,出去卞园不消片刻,她一身白衣已没入了墓园弥漫的雾气中。
今早墓园里的迷雾比往常还要浓一些,三步外已看不清石碑上的字了。沐夜眉目淡然,甚至连眼都未抬一下,轻车熟路地就找到了那四座先人的墓。
说及“祭墓”,不是生祭,而是死祭。沐夜替族人为他们燃香不是为了祭奠他们的生日,而是他们死去的那一天。香在墓前不燃尽,人不可离开。也就是说,沐夜在每个墓前都要跪上一炷香的时间。
墓园附近常年大雾,极少能见到明媚的阳光。沐夜的面容即使脂粉未施亦白皙的胜过墓前的白烛,她眼中熠熠映着墓前跳动的火苗,纤细的腰身俯拜了三下,却不带一丝情感。
她将手里的最后一叠冥纸放入火中,幽幽间,低语道:
“家典记录,你是被夷人的将领打落马下,然后被万马践踏至死。听说,沐家后人在那场战役中只带回了你的头颅……”
细眉微弯:“作为沐家人,你这一生杀过的人怕是不计其数了。没有了手脚,在那阴间……想是只有挨揍的份儿了吧?”
说罢,在那火苗即要燃尽之时,她又拜了一下,火尽,掸衣而起。
人去皆空,空荡的墓前,除了一地的香灰,什么都没有剩下……
祭完了墓,沐夜手里的篮子也空了,她没有回卞园,而是穿过墓园一路上了后山。待沐夜再回到卞园的时候,已是晌午,她手里提着的篮子则装满了绿叶和红花。
沐夜一脚刚踏进卞园就瞧见二道门里跑出一个人影。
“哎哟,你可回来了!”那人边跑边喊。
沐夜依旧垂目走着,完全没有要理他的样子。
卞园里通常是没有旁人的,从前有两个从本家派来和沐夜一起守墓的,后来一个逃跑了,另一个给吓疯了。后来几年里本家也陆陆续续派来了几个,总之,没一个有好下场的。多年来,京城的沐家大宅里都流传着‘卞园如地府’的流言。至今日,卞园里就只剩沐夜一个人了。可每年会有段特殊的日子,在五月末六月初,沐家会来此族祭,提前会派碑雕师父来修葺墓园里的石碑。此时出现在沐夜面前的这个男子,就是半月前住进来的碑雕师。此人姓李名忠,五十岁左右,平日里话虽多却是个老实人,以往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卞园,一住就是一个多月。
“小姐啊,你家院子里来人了。”
沐夜听闻他的话,缓慢下了步子,未看他,只垂目问道:“谁来了?”
“来了好些人,一个老头儿,还有七八个随从。我见那老的一进门就熟门熟路的,穿的又贵气,应该是沐家的自家人。”
沐夜眉头微蹙:不年不节的,这个时候来墓园干什么?送棺入墓?可她并没有接到族里记事的通知。
李忠一双牛眼似是看懂了沐夜的疑问,悄悄凑上前去,低声道:
“莫不是小姐藏在后院的那个男人被本家知道了?”说着,叹出口长气,摇头道:“我就知道,豪门大院里,像这等桃色秘闻……是包不住的。”
沐夜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李忠瞬地反应过来,双手一叠捂在了嘴上。
沐夜将手里的篮子递了出去,脸上的寒气却丝毫未减。“把这放到后院门口,做你的活去。”
白裙划过石阶,人影翩入堂内。
…… ……
果真是沐家本家的人。
七年没有回过本家了,沐夜能认出的人不多,可此时坐在堂上的那个一脸威严的老者,沐夜却是识得的。
“你回来了……”那老者细瞅着站在堂中的沐夜,直到看清她的眉眼时,面色一惊,那惊却也只是稍纵即逝。不多时,老者缓出一笑,说道:
“往年祭祖时我倒也来过几次,可是小姐都被禁在后院,说起来,竟也是多年未见,也不知……小姐还能识出我不?”
“陆管事。”沐夜毫不犹豫地道出一句。
路管事在沐家当了28年的管家,除了沐家的几个主子,他算得上是府里最大的了。即便隔了7年,沐夜还是一眼就认出他。
沐夜怎么可能忘了他?当初那一碗‘血灿莲花’,正是从他老人家的手里端过来的。
陆管事面上先是一惊,笑着点了点头,拂了拂袖子示意她坐下,老管事四下里看了几眼,继而道:
“以往祭祖的时候匆匆来这里住过几夜,也没细逛逛这卞园。今日一看,这里的环境确也不比咱们京城的别院差多少,老爷和夫人待你真是不薄啊。”
一个“咱们”,一个“不薄”。在沐夜的耳中,他的字字都是那么的可笑。
她低着头,一字不回。
眼见着自己的盛情被拂了回来,陆管事面上也没了好色,清了清嗓子,又道:“咳……我突然到访,你不用惊讶,往年每逢五六月祭祖事宜都是由记事来知会你的,这次,由我亲自来告知。”
“荆北离京远,你许是还不知道,我们老爷刚升了正二品京军统领,这可是沐家有史以来最高的官职,新帝更是看重老爷,一连追封沐家两代英烈,所以……今年的祭典,要大办。往年来墓园的只有直系,今年旁系也会到场,乃至府里两个姑爷的亲属也会前来。”说着,陆管事挥了挥手,站在堂上的八个随从一字排开面向着沐夜,四男,四女。
“这八个是我亲自从府里挑出来的,这月里他们会分别负责墓园的休整和清理,那么大片山你一个也修理不过来。卞园虽说是个别院吧,可也不能失了沐家的颜面。”
陆管事滔滔不绝的说了半天,堂中的沐夜却好似睡着了一样,没有一点反应。
老管事有些耐不住了,提声又道:“我说的,你可是记清了?到时要是误了事,你可担待不起。”
“嗯。”
陆管事冷着一张老脸,扶案起身,站在他身旁的两个婢女搀着他走下堂来。
“我留下的这几个下人,该做什么,我都吩咐好他们了,你还是做你平日里的事,你们互不相干。还有,别怪我老头不念旧情,提点你一句:你在这个家里是什么位置你自己清楚,到了那时候,不该说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多闪避着点儿。”
“嗯。”又是不轻不重,一个字。
陆管事对着一脸冷漠的沐夜,冷哼出一声,拂袖而去。
直至他走到门外时,老脸微微向堂内侧了一下,鄙目冷言道:“跟她那个死去的娘真是一模一样,一副……祸害的模样。呸!”
大堂安静下来,卞园里却平白多出了许多活人。
“小姐……”一个下人试着唤了声沐夜。
沐夜回了神,转身就走。
“小姐,我叫梅仁,我们……”一个小婢女上前几步,想跟沐夜套套近乎,眼看伸出去的手都要够到她的衣角了,却被沐夜猛然一个回身吓的怔了手。
寒眸凝射,怒目逼人。那小婢女像是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像死亡临近一般的压迫感,呆在原地的身子竟禁不住的发起了抖。
“不许进我的院子,不要靠近西山栽着花的那个冢,不要随便与我搭话。还有……”眸光一转,冷声又道:
“不想死的,夜里不要出门……”
说罢,沐夜起脚离开了正堂,屋子里的一群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的震惊与恐慌。
…… ……
李忠那老家伙提着沐夜交给他的那个篮子,还站在西苑的门口,远远瞧见了沐夜,笑堆出一脸褶子,大步跑了上去。
“小姐,本家的人可是来接你的?”
沐夜拿过他手里的篮子,只顾往前走。
李忠瞧见了她脸上的怒意,随即也黯下了脸,叹了口气,说道:
“小姐,老李我打第一次见您到现在,5年了吧。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只身一人,在这荒郊野岭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家人啊。”
李忠一步步跟在沐夜的身后,几次抬头,却未见沐夜的脸上有过一丝变化。
“听说皇城有变动,沐家如今得势了。这么多年了,他们可曾想过,是谁天天在他们祖坟上跪拜上香,是谁风雨无阻的给他们的先人清墓拔草,又是谁,一张一张纸钱的烧给他们的爹娘……沐家能有今天的荣耀,那是祖上保佑,可这些年来,照顾着他们祖上的,却只有小姐你一人啊。”
李忠一面说着,老脸上的神情有些激动,一个低目见正巧看到了沐夜群襟前面的两块污迹,而那里,正是沐夜膝盖的位置。
沐家每一个墓前,都有她跪过的痕迹。
“小姐啊……”李忠忍不住了,高声喊了一句。
“都7年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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