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麟惊目巨睁,一把握住慕宇敖的手腕,字字切齿:“他,他离开了荆南?”
慕宇敖深深地点了下头。
“日子,与卞园被袭那天……可对的上?”
“前后相差不到一天,确是对上了。”
沐麟惊眸看他:“以他现在的势力,还敢离开荆南吗?目的究竟为何?”
沐麟缓缓松开手,深沉的目光看着远处,许久,扬袍起身,朗声道:“调三百精兵,连同五十沐家近卫军,随我即刻启程。”他想了想,又道:“给荆北城内的霄月发信,叫他带着他的人,与我同行。”
慕宇敖得令,转身离开了帐子。
沐麟抽出腰间的佩剑,七尺长剑寒光凛凛,老目深沉,冷冷道出一句:
“无论承恩是不是丧于你手,你这命,我是要定了!”
家可无,国必存。他深信,有他沐麟在的一天,西皇的国主就只有一位,那就是已登记的当今圣上宋袁骥。
…… ……
白泥一面收拾着,一面拿起件衣服对沐夜说道:“这件是我在江南的邵乐铺子里量身定做的,邵乐可是专门给宫里的达官贵人做衣的,贵的吓死人。这件是我哥赞助的,我告诉你哦,这是江淮的血蚕丝制成的,世上只有两件,一件在皇宫,听说赐给了一个大将军,另外一件,就在俺手里。”白泥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摸着那滑不留手的长衣,看了眼沐夜,接着十分大方的放在她手里,直道:“你摸摸,你摸摸。”
沐夜点头摸着那银白色的锦衣,血蚕丝被染成染成了白色,可隐约中还是能瞧见暗红的颜色。“这衣曝于日光下,能映出幻彩琉璃之色,很是抢眼。”
白泥一愣,点点头:“对啊,你怎么知道?就是因为它太刺眼了,我除了在崇华山上守着师兄弟们穿出来炫炫,平日里都是压箱底的。”
沐夜眼中微黯,面上泛起一丝淡淡的忧伤,回道:“没什么,我也只是听说。”
沐夜始终没有告诉她,自己不但知道,还曾亲眼目睹过那炫目的颜色。
白泥也未在意,继续收拾着手里的衣物,侧头又看了沐夜一眼,笑道:“沐姑娘,我瞧你脸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你别看现在还有一道粉肉,等你再摸几天药,连那粉色都瞧不出来了。”
白泥拿回来给她擦的药,沐夜闻了一下便已猜出了来历。沐夜思索间,白泥提声又道:
“那会儿你昏迷着所以不知,我哥吩咐人把这屋子里所有镜子都撤去了,还有水盆,凡是能叫你瞅到模样的,通通都拿走了。当时你躺在这儿,我哥一句话不说瞅着你脸上那道口子,那脸阴的,像是刀划在他的脸上。”
沐夜看着她,静静的,未发一言。她低头又摸了摸手中的血丝锦衣,从床边站了起来。
“怎么了?你要去哪儿。”白泥手里一听,赶紧跑过来扶她。
沐夜摇摇头,只道:“我随便走走,走到云川的房间就回来。”
白泥点点头,送到她门口,眼巴巴的看着她一步步走远。
沐夜走到云川屋子外面,正欲抬手敲门,手抬了一半正牵动了腹部的伤口,沐夜不由倒吸一气。
远处的白泥见她背影一缩,拔腿欲跑上前来,恰时,云川屋子的门被推开了。
远处的白泥住了脚,近处的沐夜抬起头,云川瞧着眼前不期而遇的沐夜,面色一惊。
自从那天云川误入了沐夜的房间看见了不该看的景色,接下来的三天云川再没露过面。今夜他们一行人就要赴荆南了,几天的行程都是在马车里面对着面,出发前云川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去见她,突然这样一个照面,他前时打好的腹稿,瞬间又忘了个干净。
“你是打算,就叫我这么一直站着吗?”两人静立半天后,沐夜先开口了。
云川一怔,赶紧侧让身子,迎她入屋。云川瞧出她因腹痛微弯着身子,欲上前扶她,将将要碰到她的袖子,手却又握成拳头,收了回来。
沐夜伤重,即便能下地了动作还是很轻,她缓缓坐在凳子上,抬起头毫不避讳的看着云川。倒是云川,垂面不语,满腹经纶饱读诗书的他,此时却又是难发一言。
“你躲着我。”沐夜淡淡说道。
云川眉头微皱,抬头看她,只见沐夜面上未怒。心中一沉,提气说道:“沐姑娘,那天我误进了你的屋子,冲撞了你,还……”声音一沉,“总之,种种非|礼之事,皆是云川之错,你若气我,只管说出,便是要云川拿命偿还,云川当遵之。”
沐夜越听,眉头拧的便越紧。只道:“我要你死你就去死?”
云川双手抱拳,向她躬身,沉沉的低下头,毫不犹豫的回道:“是。”
沐夜瞧着他这幅模样,胸中顿生闷气:“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叫你死远一点,你现在却活的比我都好。”
云川抬头看看她,觉得似乎她所气的和云川心中所想的不是一事,可自知理亏,垂面又道:“这次是在下粗心酿成大祸,女子此生以名节最大,姑娘清誉若是毁在云川手中,罪之重,死不足惜。”
云川说的大义凛然,说的理所当然,可是,在沐夜这里,却通通都是废话。
沐夜眼中的怒意缓缓淡了下来,她侧眼瞧瞧屋外,浅吐出口气,幽幽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云川默然间抬起脸,只见沐夜的脸上笼着一层浅薄的愁云,看似风轻云淡,可那薄云却是任何人都穿不过的。
两人间静默许久,沐夜凝着那院中开得正盛的月季,花红似火,似是联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抿起,转回头看着云川,又道:
“我救你的那会儿,你的全身都叫我看遍了,你只是瞧见我个后背,算起来,你比我亏。”
云川身子一怔。那时静坐在他脸前的沐夜,舒眉如柳,白皙的面庞还透着一丝憔悴,粉白的唇边微抿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也不知是因为沐夜的那句玩笑,还是她面上的那个真笑。云川感觉像是有人在他的心湖间丢下一颗石子,惊起一圈圈波澜,越荡越远。
“云川,我伤过你一次,救过你一次,如今你又我救了我,细算起来,我欠你的多。”沐夜说着,伸手将圈在手指上的三根牛毫针取了下来,放在的桌上,又道:“这个你收回去吧。”
云川低头看看那针,不动。“送人之物岂有收回的道理,沐姑娘,虽不知你接下来的打算,不如先与我们回到荆南,将伤养好再说。”
沐夜点点头,眼中的眸光晦暗不明,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沉默良久,依旧没有收回那三根牛毫针。
“我现在一无所有,所以没什么能给你的,将来如若你蒙难,我也定会拼力相救。”沐夜说的风轻云淡,那话像是一道板,隔开了沐夜和云川两人,话中淡淡的语气略显了生分。
云川笑着应下,他回忆起在卞园时沐夜从苏子鹤手中挡下的那一针,沐夜的面冷心热,他一直都知道。
沐夜扶着桌子站起身来,云川随她一同起身,沐夜走一步,他隔着一步的距离跟在后面。沐夜回头看看他,说道:“你这脸色比我好不到哪去,呆着吧。”说罢,起脚入院。院子里阳光正好,金光笼罩在她白纱裙外,缥缈朦胧。
都说生死经历能改变一个人,云川曾经体味过那滋味,所以他懂。重生后的云川体会到的痛,是背叛,而沐夜的痛,却是永久的失去。
他曾想过她会一蹶不振,她会被仇恨冲晕头脑,甚至是失去生存的勇气。
可此时的云川瞧着的她的背影,他猜不出她此时所想,只是隐隐觉的,沐夜的变化,或许是好的。
…… ……
晚饭过后,马韫打点好行装,送到村口。一辆马车,十七个护卫,一队人马从村子后的小道穿过,一路向南行进。
子夜时分,沐夜一行人到了荆北城外的一家客栈,名叫“悦宾”,这客栈的老板似乎也是云川的熟人,半夜了留着门只为等着他们的到来。
悦宾客栈的老板也是个老头,他一眼瞧见云川的时候一脸的崇敬,从大门外到客房门外,一眼旁人都没瞅过。
“这就是我们客栈最上等的客房了,给公子留了三天了,生怕只是老身空欢喜一场盼不到您来呢。”一双老眼凝着云川,像是在供尊活佛。
云川温润一笑,谢道:“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
老头一惊,手和脑袋摆的像个拨浪鼓,直道:“公子这是哪里话,是老身的荣幸,得见公子一颜,那都是老身三生修来的福分啊。”说着,躬身做拜。
云川赶紧将他扶起,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将这热情的客栈老板送走。
刚转过身子,云川便道:“这个房间僻静些,白泥,你和沐姑娘住在这间。”
“好咧!”白泥很不客气的推开门,接着扶着沐夜进了屋子。
沐夜回头看了一眼,云川笑着对他摆了下手,接着转身走去了拐角的房间。
屋子里亮着三盏灯,那光又明又亮一看就是上等的灯油,茶几上摆着一盏香炉,里面焚着香,那味道沐夜不曾闻过只是觉得它浓而不刺,沁人心肺。细节姑且不说,整个屋子里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股子贵气,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客栈,虽说是最上等的房间,但这样的布置怎么看都是花了心思特别准备的。
“这客栈老板还真是上心……”沐夜不禁说道。
白泥将手里的包袱随手一扔,屁|股一撅坐在了软软的榻上,毫不在意的说道:“这算啥?这世上,仰慕我哥的人多了去了。这点心思真算不上啥,光我见过的,为了我个倾家荡产的都有好几个了。”
沐夜一愣。“他要别人家产做什么?”
白泥脸上得意的笑着,甩着两只脚丫,直道:“她们想见我哥一面,或者博他一笑呗,不过,我哥才不稀罕。”
沐夜没听懂,不过也没再问下去。三个时辰的颠簸,她后背的伤和腹部的伤口又开始作痛。两个人各自忙活了一会儿,便吹灯睡下了。
夜过丑时,窗外起风,大风拍打着窗户“噼啪”作响。
“咚咚咚。”不是窗户在响,而是剧烈的敲门声。
沐夜身上有伤本就睡得浅,闻声后唤起了身边的白泥。两人刚坐起身便听到门外人生喊道:
“姑娘,有人夜袭,我们要赶紧离开了。”
沐夜和白泥都是一惊,白泥回神,赶紧拿过沐夜的衣服披在她身上,沐夜穿好鞋袜,屋门外响起了刀剑相碰撞的声音。
白泥一个翻身下床,提起床头的剑,提声说道:“沐姑娘,你去找我哥,我去探探。”说罢,脚下飞纵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埋伏·狼狈
白泥挥剑,脚下如飞,她杀出一条血路直达云川的房间,果然,集中在云川屋子里的刺客最多,六个侍卫正与他们打得不可开交。
云川被侍卫们护在中间,他一见白泥身影,问道:“沐姑娘呢?”
白泥手下剑招不停,与屋内的几个刺客边打一边回道:“有几个侍卫护着她呢,哥,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我们要赶紧撤出去了。”
云川点点头,只道:“你去沐姑娘身边,我们后院马车汇合。”
白泥一剑刺入一个刺客的前胸,接着一脚将他踹开,又干掉两个,这才转身朝着原路跑去。
白泥带着沐夜,身边围着七个侍卫,楼上到楼下,他们所到之处溅起一道道血花,客栈外不远处有一群训练有素的弓箭手,他们负责远程攻击,白泥一路拉着沐夜的手左闪右闪,多少支寒铁的短箭与她们擦身而过。
沐夜身上带着伤,即便那伤口被扯得生疼,她依旧忍痛抗敌,她的手中没有武器,一道道掌风划过刺客的头顶,直击要害。
沐夜从与她过招的几个刺客的身手判断出,这群人来路很杂,但有一部分,是军人出身,训练有素,功夫稍差力道却很重。关于这些人的来历,沐夜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沐麟”。
从客房到后院的路原本很近,他们一行人却拼杀了近半个时辰,守卫她们的侍卫从七个变成了三个,而外面涌进来的刺客却是源源不断的。
“上车。”白泥托着沐夜的身子,沐夜紧咬着牙疾步跃上,云川的身影迟迟而至,这一路上他所遇之敌应该比白泥她们的更多更加凶猛,云川面上只微皱着眉头,手里提着一把满是鲜血的剑,而他身边的侍卫已只剩一人。
“公子!”客栈的老板远远喊了一句,沐夜等人转目去看他,原来这老板唤了店中所有的伙计来帮忙御敌。老头手里挥舞着一根棒子,虽是一脸的怯意,却又强装镇定的对云川喊道:“公子快走,有老身一日,绝不叫这群歹人伤害公子。”
云川看着他,沐夜看不见云川面上是何表情,从他颈后的角度看去,只觉的他面上该是惨白的颜色。云川远远站在车下,向着那客栈老板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
那老头笑了,脸上老泪顺颊而下,再转回头时,面对着那群凶神恶煞的刺客,面上已是以死相拼的坚决。
云川上了车,这时站在车下守卫的人已只剩六个,马车正要启程,云川却道:“你们留下,无论如何也要护着柳老板离开此处。”
六个侍卫皆是一震,面露惊色,却未从命。为首的一个侍卫躬身回道:“我们的职责是拼死守护公子周全,此时危机,恕难从命。”
云川肃颜看向他,沉声道:“你们的职责是我赋予的,违背我意,就已经没什么‘职责’可言了。”云川说完,转身上车。“他们的目的本不在这客栈,我们走后你们护着柳老板,定要活着回到荆南,这就是你的职责。” 车帘合上,再不见云川那隐忍的一双眸子。
“驾。”白马长啸一声,撒开蹄子跑起来。
马车很快上了大路,车速过急导致车内的颠簸很大。白泥看着云川,白上一惊,急道:“哥,你身上流血了。”
沐夜急目看去,云川的后背上果真有一道血口,鲜血从那里流出来。沐夜伸手打住他身上止血的大穴,看看车外,眉头紧皱。
“我知他们迟早会来,只是,没想过会这么快……”云川蹙眉,摇头道:“只要过了今晚,崇华的人就到了,可是,还是晚了这一步。”
沐夜不说话,她一心望着车外,只见黑夜的深处,一群颠簸中的马队正缓缓逼近。
沐夜回头看了眼云川,又看了看一旁愁云满面的白泥,她直起刺痛的后背,一手拾起了车上一柄沾着血的长剑,说道:“他们是冲我来的,而且……”沐夜想了想,又道:“我与他来说还有可用的价值,他们不会杀了我的。你们先走吧。”
说这话的时候,沐夜一脸的坚决,她面上沉稳而淡定,看不出一丝的惧意,甚至让人觉得她精神饱满连身体也已经痊愈,与那些歹人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