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礡大雨中,沐夜瞧到一群野狼,围着那三个尸体,啃的正兴。
那一年沐夜只有十四岁,除了一根短木棍子,她手无寸铁。十四岁的孩子见到了那样的场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逃跑。
“轰隆隆——!”又是那震撼人心的雷声,沐夜一个踉跄,被人绊倒在泥里,她抬起头,苏子鹤撑着一把伞,冷冷的眸子看着她。
“这里有七匹狼,沐府里有九个,不,远不止九个。你连这七只啃食死肉的野兽都怕,面对那些吞着活人的禽兽,岂不更加狼狈?”
苏子鹤丢给她一把剑,电闪雷鸣中,沐夜看不清那时他脸上的表情,只是觉得,他在笑。
“轰隆——!”那天夜里,那样的雷声,成了沐夜摆脱了多年都未遂的噩梦,她一次次被梦惊醒,全身是被撕裂的痛,梦里最后一个画面,是她一个人,浑身是血,她的手中捧着一个黑白分明的眼球,被雨水冲的正亮,也不知她是从狼的嘴里抢出来的还是从那狼的眼窝里挖出来的。
那梦里,无数次还原着记忆里的场景。一身的伤,一地的残骸,死人的,狼的,沐夜将手里的眼球和剑一并丢在苏子鹤面前。
苏子鹤冷眸依旧:“你记得,你百香一族七百五十一口人命亡族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雷雨,你族七百五十一具尸体皆是如此的下场。刚刚你有多怕,现在你有多痛,这些就是你族人的恨,是你要去讨回来的债……”
苏子鹤撑在她头上的伞随着他的一个转身而离去,雨水打在沐夜起伏不停的身上,而他,无一丝怜悯,更无一丝同情。
“不要哀怨,不要觉得可怜,只能靠自己。把那些残骸拉回去罢,是你的使命,你的宿命,就要去承担。”
那夜,沐夜拉着满满一车的烂肉碎骨走在山路间,多少次跌倒在泥里,正如师父对她说过的那样:没有人会出现,她只有自己。
…… ……
“轰!啪——!”一扇门板忽地倒进了屋内。
沐夜从回忆中惊起,电闪通明中走进一群身穿红色铠甲的军人。沐夜猛地站起身来,腹下一道刺痛传来。
那群人一入破庙,一边抖着身上淋了雨的盔甲,一面打量着角落里的沐夜和云川二人。一个为首的中年军人,挥了挥手,说道:“打搅两位了,我们只是夜行至此,进来避个雨,雨停了我们便走。”
云川拉了拉一身敌意的沐夜的袖角,示意她冷静,笑着对那人说道:“兄台客气,一屋之下便是缘分,我们也是途经此处的,各位随意。”
那人讪笑,寻了个干处坐下。屋子里陆陆续续又走进二十多个人,不多会儿破庙里挤了个人满。
沐夜认出那些人身上的军衣,那是沐麟的军队,他们是京城的驻军怎会在荆北附近溜达?原因只有一个,他们接到了上面的命令,来这里执行什么任务。
至于是什么任务,沐夜和云川心知肚明。
他们现在显然还没有识破沐夜和云川的身份,沐夜担忧的目光看了看云川,云川摇了摇头,将他受伤的那个肩头向着角落靠了靠。
沐夜也垂头不语,背靠在墙上,做休憩状,破庙里静了下来。
“将军!”为首的那个小将突然高声喊道。
沐夜初闻这二字,心中一惊,半垂着眼帘向着门口看去,高悬在嗓口的心下了一半,另一半却吊在了胸前。
“前面林子里的道已经没法走了,这会儿夜深,城门也关了,我们在这休息一晚,明日进城。”
发号施令的这人不是旁人,沐夜的旧相识,慕宇敖。沐夜轻轻一个侧身,将脸转去了墙边,正在这时,却听得慕宇敖又对着身后说道:
“四姑娘,这里简陋,还望您多担待,明日进了城,自会有人护送你回京,今夜,还请将就一下。”
四姑娘?慕宇敖嘴里说出来的四姑娘还能有谁?当然是沐府的四小姐沐盼盼,可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还是和慕宇敖在一起。
听着慕宇敖对她的口气,虽是恭敬有余,却又透着几丝强硬,似是沐盼盼正被他挟持着一般。
“你要我一个千金小姐和你们一群臭男人共处一室吗?慕宇敖,我看你是疯了吧?你如此对我,就不怕我回到京城告诉我父亲吗?”
慕宇敖身上的配件撞着盔甲发出几声脆响,他回道:“小姐莫要为难下官,我也是听令行事,早知如此,五小姐当初又何必要趁乱外逃呢?”
“你……”沐盼盼杏目一瞥。转身走到了沐夜和云川的那个较为偏僻的角落,寻了个较干净的地方,收拾了半天,终一脸嫌弃的坐了下去。
“你们是哪来的?”沐盼盼发现了沐夜和云川的所在,问道。
云川知躲不过了,侧目向她浅浅一笑:“途经此处,为避雨而入,惊扰了。”
沐盼盼惊眸一撼,她怔着眸子看了云川许久,直到云川将眸光收回再次落到沐夜身上时,沐盼盼这才发现自己出了神,摇了摇脑袋,一脸的羞红。
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如秋波,皙白的皮肤将他俊美的五官衬托的更加分明,电闪之下,仿佛看到他眸中闪动着星河一般的光芒。沐盼盼活了一世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此时脑海中只想到一句话:直如玉树临风前,若比莲花花更羞。
沐盼盼见对方的身前还有一个似是睡去的女子,她瞧了瞧那女子的背影,只觉得那人确是纤腰细臂,只是,与自己比起来,偏瘦了些。
“你叫什么?”沐盼盼主动问他。
同一庙檐下的一群军人也都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看向这边,慕宇敖军人的天性叫他不得不对这外来的生人起疑,上前了几步。
“公子,你叫什么?”沐盼盼的话中带了一丝急意,她又看了看沐夜的背影,又道:“这位,可是你夫人?”
“是……”云川的话还没有说完,沐夜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那时沐夜的手冰凉,一道惊雷闪过屋顶,她的肩头又震了一下。
云川担忧的眸光看着她,只觉的她的手寒冷如冰,不知她身上,是否也是一直这样寒凉。
沐盼盼见这陌生女子突然对他有这般亲密动作,微皱着眉头细看了几眼,这一看,正瞧到了沐夜右手手腕间的那朵暗红色的莲花图案。
沐盼盼腾地起身,上前一步,只待她看清了角落处沐夜的半个侧脸,顿时双目巨睁,失声喊道:“沐夜!是,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阁子忍痛写的,阁子这辈子不吃兔子的。。。。
、狼狈·情义
“沐夜!是,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沐夜的脸依旧靠在墙边,沐盼盼惊目看着她,慕宇敖闻声亦走上前来,恰时,屋内一道白光闪过,沐夜的侧脸被光映的煞白。
“沐夜?原来你还活着……”慕宇敖走到了沐盼盼身前,不可置信的目光直视着沐夜。
那时,沐夜寒冷如冰的右手还握在云川的手背上,云川凝着她,只觉她面上虽白身上虽寒,可脸上的冷漠与倔强却不曾减少一分。
慕宇敖上上下下打量了沐夜一遍,接着将目光移到了她身前的云川身上,提声问道:
“你是哪里来的?为何会与沐家五小姐在一起?这些天里,可是你挟持了她?”
面对这样的质问,云川淡颜,缓缓起身,当他对上慕宇敖那一脸的傲然时,不卑不亢,眉宇间的淡然之色甚至比他的凌人之气更胜一筹。
云川正要开口,却不料沐夜抢他一步,冷言直道:“我与他不相识。”
沐盼盼闻言,目光只瞪着沐夜,愤愤道:“原来你没有死?既然没死,你为什么不回卞园?”
沐夜转过头,冷眸向她:“我为何要回去?”
“为什么?你这一走可将我害惨了。你可知道,我为了护承恩得罪了沐府里几个夫人,她们现在恨不得弄死我,我去求爹,她却要我代替你留在卞园里守墓。我现在被你们姐弟二人拖累至此,你却还要问我为什么?”
她的话,叫沐夜想起了承恩,叫她想起了承恩死去的事实。
沐夜起身,一双黝目深不见底的看着她:“你护承恩,目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在我眼里,你与那些人没有什么区别……”
沐盼盼心中微憷,她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于是提声对慕宇敖喊道:“爹要个守墓的,我跑不掉,你也别想跑。慕宇敖,你今日若是放跑了沐夜,你看我爹他会不会放过你!”
慕宇敖手中的长剑一怔,面泛难色,轻浅的声音对沐夜说道:“沐夜,将军至今都以为你是去寻承恩了,在外遇了难,你既无事,便随我回去吧。”
沐夜心中不禁冷笑。这便是从小到大,口口声声,装模作样说要对她好,疼她一世的人,好一张伪君子的脸。嘴上说的多么的大仁大义,可一旦牵扯到沐麟牵扯到他自己的利益,那时,他会毫不犹豫的将沐夜推进火坑,带回狼窝。
沐夜知道躲不过了,她侧头看了一眼云川,他的面色也不太好。沐夜一步迈到了云川的身前,手中提起墙角的长剑。
“总有天,我会回去见他的,不过,不是今天。”沐夜横剑相向,已作出了迎敌的姿势。
“沐夜,我不想伤你。”慕宇敖一手紧握着腰间的配件,面上却作着痛苦挣扎的模样。
沐夜苍白的面上,冷凝起一笑,直道:“你们,都杀过我多少次了。”说罢,刺剑而去,直逼慕宇敖颈间。
“叮!”剑与剑撞击的声音。沐夜速虽快,力却不如他,那一剑破风而去却还是被慕宇敖的宽刃反打了回来,沐夜翻身回落,又落回了云川身前。
“困兽斗,势必难逃,我拖着他们,你先走……”沐夜低声,急速的在云川的耳旁说罢,手中剑又起,这次慕宇敖身旁的士兵纷纷护了上来,沐夜脚下轻纵,向着屋外的滂沱大雨飞去。
“追!不可叫她跑掉,也不许伤到五姑娘。”慕宇敖提声喊罢,随即奔向了屋外。
沐盼盼见状,回头又看了立在原地的云川一眼,也跑了出去。云川微微皱起眉头,捻起手中的三根银针,一齐逼进胸前肋下……
“轰隆——!”雷声震撼人心。
雨水打在沐夜的身上,不一会儿便湿透了。她手中的剑随着雪白的长衣飞起又落,一道道鲜血炸开在雨中,鲜红溅到沐夜的身上,大雨又将它们冲去了地上。
“沐夜!将军不会伤你的,你随我回去吧,你赢不了的。”慕宇敖拭去脸上的雨水,他看出沐夜所使的剑招虽狠,但气力不足,明显是身上有重伤。此时慕宇敖还没有出手,但凡他一出手,沐夜绝无胜算的可能。
沐夜紧咬着唇角,忍着后背传来的一道道刀割般的疼痛。她当然知道沐麟不会杀自己,因为,沐麟还有想从她身上得到的东西。而且,那东西全天下的人都想得到。
“你错了。”沐夜一剑刺穿一个士兵的身体,接着一脚将他踢飞去慕宇敖的身前,冷声道:“我所谓的赢不是全身而退,我只是能杀多少杀多少,你们多死一个,我便多一丝欢喜。”说罢,剑游四方,溅血而来。
“你瞧不出吗?承恩死了,她、她已经疯了!”沐盼盼用手挡着打落在她脸上的雨水,对着身旁的慕宇敖歇斯底里的喊道。曾经的沐盼盼多少次想沐夜死,可是,此时此刻的她却又不希望沐夜就这么死去。卞园如地狱,一守便是十年,一个女子若是把青春消耗在这只有死人的院子里,那才真是生不如死。
慕宇敖也从未见过沐夜这副决绝与厮杀的模样,眼看着身边的士兵一个个惨死沐夜的剑下,心中一狠,提剑上前。
“沐夜,今日若是伤了你,也都是为了你好,望你能体谅我。”慕宇敖说着,下路横扫沐夜脚下,上路一记下劈,若是平常沐夜仰身便可躲过,可此时的沐夜背骨俱伤哪里还能反后下腰,眼看那一记下劈就要落到她的肩头。
说时迟那时快,沐夜直觉腰下一紧,再抬眼时人已出了战局,慕宇敖劈落的那剑已在三尺之外。
云川轻轻放开沐夜的腰,将她扶好,他淡淡的目光看着身前的慕宇敖,星眸中泛着浅浅怒意。
“这样伤人也是为人好?”云川话语刚落,慕宇敖一回神,口中呐喊一声,提剑纵起再次劈落而下。
云川一手游若龙蛇,沐夜还未察觉便被他夺去了手中的剑,云川一手持着那细剑闪身躲过,剑如闪电一般划过慕宇敖的身侧,只见云川再一个住脚,剑刃已转去了慕宇敖的身后,剑刺破他后肩的盔甲,喷溅出的血合着雨水坠落到地上。
慕宇敖吃痛的转过身来,惊眸再看,云川手中的剑已回,而云川也退回到了原处,一身银白立于水中,宛若青莲一朵,洁白孤傲的让人不敢直视。
云川回看着他,只道:“我这样刺你一剑,要你谅解,不知将军作何感想?”
“你……”慕宇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看着云川那清瘦又略显了单薄的身子,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有如此身手。
“沐夜,你不是说你们不相识的吗?”慕宇敖问道。
云川浅笑,嘴角泛着抹清寒。“便是素不相识,见你们如此对待一个弱女子,试问谁能看得下去?”
此时此刻的沐夜也看呆了,她记得她刚把云川救回来的时候,曾以为云川是不懂武功的,因为云川的身上一点内力都没有,那时她还曾纳闷过,云川这一身超越常人的真气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直到后来,白泥说云川是被人废了内力。想到这里,沐夜不禁一阵心惊。
被废内力的人,内力未恢复前是不可以动武的,所谓力不足而神补,现在他动武,就等于是在用命去补。
沐夜一步上前,一手握着他的手腕,实是在号他的脉。这一搭,沐夜惊目看他:“你疯了,我叫你走,你却跳进来?”沐夜说话间,慕宇敖吩咐着剩余的士兵再次围了上来。
沐夜抵在云川的身后,两人协作迎敌。沐夜一脚扫中一个士兵的下盘,趁他倒下之际一手夺过他手中的剑,得隙之时,她回头又对云川说道:“你那么聪明,却不懂的分析局势吗?我打不过他们,起码你能跑掉,可你要是留下,拼个气尽而亡,我们便真是输的一败涂地了。”
云川的动作要比沐夜小的多,他尽量在以最小的身体消耗打败更多的敌人。他未回头,只是在脸上泛起浅浅的一抹笑,只道:
“我这一生平顺无阻,遇见你,是我最狼狈的时候。”沐夜疑惑的目光看着他,只听云川又道:“刚刚我若是走了,只怕余生都要狼狈的活着了,我只觉,此时若是死在这里,倒也不算狼狈。”
“呆子。”沐夜愤愤说出一句,手中的剑一转,一步移到云川的身前,一剑刺入一个士兵的前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