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不同的是萧无语。正当萧如非说出最后一句话时,萧如是正漠然对着他说:“孩儿之罪,万死莫赎。但有一句遗言,望父亲采纳:立即同意与太湖水寨的结盟。这是教主事前指点孩儿的。”
萧如是的话说完,头一斜,瞑目而逝。几乎与此同时,萧如非也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既然早已注定无法相守,死在同时,是否也是一种幸福?
只是,他们的父亲呢?
江乘风与蓝舒云左右搀扶着萧无语,缓步走出房门,萧无语的脚下,是两行长长的泪迹。
第三十九章 寂寞香冢
“如非!”李闲勐地从床上弹起,冷汗如雨而下,绷带包扎着的伤口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一旁的司徒贝贝触电般蹦起,拿了条热毛巾,细细地为李闲抹拭着身上的汗水。
“你终于醒来了,我……我好担心。”司徒贝贝的声音沙哑而哽咽。
李闲急喘几口气,茫然四顾。屋里一切如常,唯一改变的,只有司徒贝贝消瘦得不成人形的脸。
伤口揪心的疼痛,无情地提醒着李闲这一切都不是梦。看着司徒贝贝脸上未干的泪迹,一滴清泪从李闲眼中滑落。
李闲无力地躺下,问道:“我睡了多久?”
“今天是第四天。”司徒贝贝换了条毛巾,敷在李闲额头。
“四天……你一直都在这里?”李闲挣扎这坐起,直勾勾望着司徒贝贝的脸,心中想起萧如非在生命燃尽的最后一刻,仍念念不忘的,他们的幸福。
“好好待贝贝,她是真心爱你的。”
李闲伸出手,轻轻抹干司徒贝贝脸上的泪,轻声道:“要是如非知道了你憔悴成这样,她会不开心的。”
司徒贝贝心下黯然。萧如非终于做到了,她终于取代了李闲心中慕容雪的位置。但这又如何?身上的伤口,可以越填越小;心中的伤口,只会越填越深。
是否一定要失去,才会懂得珍惜?如果哪天自己也死了,李闲会不会也这么伤心?会不会也永远记着自己?
“你好好休息吧。”李闲披衣而起,柔声道:“别累坏了。”
疲惫感袭上心头,李闲轻柔的话语让司徒贝贝心中一阵欣慰,四天四夜了,似乎从未合过眼。司徒贝贝揉了揉眼睛,觉得困倦欲死。
李闲帮她除下外衣,将她平放在床上,才长身而起,喃喃道:“如非现在一定很寂寞,我去陪陪她。”
看着李闲捂着伤口走出房门,司徒贝贝眼泪夺眶而出,瞬间湿透了枕头。
“教主醒了!”
李闲站在走廊上,漠然望着重阳教群雄蜂拥而来,神色都说不出的欢喜。
萧无语领着众人拜伏于地,齐声道:“愿天佑教主,早日康复圣躯!”
李闲根本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不能置信地看着萧无语满头萧然的白发,和不再闪烁着智慧神光的眼睛。这真是四天吗?萧无语额头深深的皱纹,似乎已经刻下了十余年的沧桑。
李闲双膝一软,跪在萧无语身前,正色道:“岳父在上,请受李闲一拜。”
众人愕然。
萧无语哆嗦着身子,正想说话,李闲已续道:“如是如非虽已不在,李闲就是岳父的半个儿子。还望岳父以身体为重,切莫过于操劳。”
萧无语的泪水悄然滑落,但眼里却逐渐恢复了神采。
往者已矣,生者还是要好好活着。
江乘风、蓝舒云、成笑、司徒夫妇你眼望我眼,忽然不约而同地道:“恭喜教主,恭喜萧六弟!”
恭喜?
此时此刻,恭喜与祝福都变得那么讽刺。只是众人还可以说些什么?
李闲掏出玉佩,看了半晌,心中长叹。在这种时候,他还能弃恒帮、弃萧无语而去,扔下教主之位一走了之吗?
李闲站起身来,深深凝望一眼那萧然的白发,长叹一声,忽然转身就走。
江乘风叫道:“你身上有伤,还去哪里?”
李闲停下脚步,缓缓道:“如非现在很寂寞,我要去看看她。”
众人神色惨然。江乘风的脑海,又浮现出那天的三连劫。难道一切当真早已注定?
说到底,一切的悲伤,都是为了神教,为了那不灭却又虚无的理想。
江乘风四十余年来,首次对神教必胜的信念产生了动摇。
恒山的一处山坳,立着两座新坟。
两座坟没有连在一起。其中一座的周围仅有两支已熄的蜡烛,坟上已经开始长出杂草。
李闲将蜡烛点燃,叹了口气,走到另一座鲜花环绕的坟前,久久凝望。
墓碑上刻着“爱女萧如非之墓。愚父萧无语泣立。”李闲呆呆看了半晌,忽然走到碑石背后,抽出刀来,一字字刻上:“万世千生,永不相弃。李闲再誓于灵前。”
刻完字,李闲跪坐在碑石前,轻抚碑文,柔声道:“如非,等等李大哥。我们下辈子还要相见。”
远处忽然传来歌声:“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歌声苍凉萧瑟,催人泪下,但李闲却没有心情去回味了,因为他听出了唱歌的人是谁。
一人白衣白袍,由远而近,长叹道:“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李闲的声音冰冷得仿佛来自九重地府:“许子悠!原来是你煽动了萧如是!”
许子悠摇头叹道:“我本来也以为是我煽动成功的,现在才知大错特错!”
李闲站起身来,右手握上刀柄,冷冷道:“岳岚松所知的重阳教情报,难道不是你从萧如是口中得知的?”
许子悠笑了笑,道:“这基业有一半是萧如是拿命拼来的,我本以为他应当不甘心放弃恒帮少帮主的位置。谁知他对重阳教的忠诚实是无懈可击。就算后来他与我合作了,也没有透露丝毫情报。岳岚松的消息另有来源,这个来源,才是你们应当追寻的东西。”
炎阳宝刀划破长空,直取许子悠咽喉。
李闲其实知道许子悠的话确是实情。但是此人既与萧如是合谋,萧如非的账就可以算上他一份。心中的愤恨终于找到了宣泄对象,炎阳宝刀尖啸着,似乎深深感受到主人的痛苦,不饮敌人之血决不收回。
许子悠露出凝重的神色,洒出一片剑网,封死了宝刀进攻的所有路线。
李闲冷哼一声,宝刀毫不停留,硬生生破入剑网中。
刀剑相击,溅出绚丽的火花。许子悠后挫三步,气血翻涌,正暗叫不妙,却见李闲正捂着小腹不停喘气,豆大的汗水涔涔而下。
许子悠暗松一口气。据他所知,李闲此刀实是他出道以来的颠峰之作,若非李闲重伤在身气力不加,此刻恐怕自己已落入极其被动的守势里。
许子悠长剑回鞘,叹道:“我们毕竟是多年的好友,何必斗个你死我活。不错,我与萧如是合作时,确是想要你的命,那是立场不同,我也不得不为。萧如非的意外丧身,我真的很难过。我这次过来,并不是送上门来找你砍的,除了来拜祭他们之外,还想告诉你一个消息,以表歉意。”
李闲的伤口裂开,血水又渗了出来,冷哼一声,道:“有屁就放!”
许子悠眼里射出复杂的神色,道:“你当知迷踪谷谷主重金聘请厉天来杀你吧。”
李闲冷冷道:“那又如何?”
许子悠目光投向远出,缓缓道:“这个谷主不是别人,正是慕容缺的小女儿,慕容雪的亲妹妹,慕容霜。”
李闲脸上的肌肉勐然抽搐了一下,呆呆望着许子悠转身远去,苍凉的歌声又远远飘来:“红颜坠迷梦,芳魂绕宫阙,寂寞香冢后,谁来空悲切?故国已在望,不过是错觉,千年浪迹后,再和君相约。”
秋风拂过,萧如非墓前的鲜花片片飞舞,鲜花环绕中碑石孤独地伫立着,和李闲荒凉的身影交相辉映。
注:许子悠的第一段歌,是苏轼的《江城子》,第二句诗,是贺铸的《鹧鸪天》。最后的歌来自电视剧《书剑恩仇录》的片尾曲《红花红颜》中的女声唱词,虽然是现代的东西,但是小弟认为和本文再合适不过,因此借用,特此说明。
第四十章 重临开封
马蹄声急剧响起。开封府外的官道上,两匹骏马绝尘而来。
马上乘着一男一女。眼尖的城卫已经发现,这两人都全身素白,脸有戚色,显然家有丧事。那男子剑眉深锁,胡渣凌乱,显得犹豫而沧桑;而女子虽然美丽却掩不住憔悴,眼波流转间,说不出的幽怨。
“又到了开封。”男子勒马而下,抬头望着城门上的“开封”二字发呆。
司徒贝贝默然牵马跟在背后,深深体会着李闲此刻的心潮翻涌。
上回来开封,是李闲、司徒贝贝与许子悠、薛思雨四人联袂而来的,那时轰饮酒楼,嬉笑怒骂,何等的自在逍遥。
可如今短短不到两个月,人事已如沧海,经历无数变迁。
就在这开封,与蓝舒云相遇,李闲从此套上命运的枷锁,在重阳神教这个牢笼中,再也飞不出去。
当时共饮的许子悠,已经反目成仇。人世所谓的友情,在利益面前,究竟还剩多少斤两?
而那时,岳岚松仍是天下最顶尖的武学宗师之一,神兵山庄与恒帮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如今岳岚松尸骨早寒,曾经威震一时的神兵山庄已被扫入历史的尘埃里,成为江湖人百说不厌的话题。
最关键的是,那时,他们还没有结识萧如非。
“走吧。”李闲淡淡地说了声,随手缴了入城税,牵马缓步而行。
李闲是辞别众人,准备前往迷踪谷的。但出了恒山,勐然记起开封的擂台,三种比试几乎完全是在为李闲量身定造,在楚梦的背后,是否有着慕容霜仇恨的眼神?李闲决定取道开封。
迎面走来一队城卫,领头的那人却面熟得很。正是在隐柳山庄有过一面之缘的神捕莫鹰。
“这不是李浪子吗?”莫鹰堆起笑容,忽然迟疑了一下,道:“怎么……李浪子府上……”
李闲没好气地道:“既然知道我是浪子,哪来的府上府下!莫神捕今日红光满面,想来仕途当是一帆风顺。”
莫鹰尴尬地笑了笑,道:“近日有件事,搞得老朽时时心惊肉跳,怎会红光满面?”
“哦?”李闲微笑道:“居然还有事能让名满天下的莫老神捕心惊,此事定然非同小可。”
莫鹰苦笑道:“此事对老朽而言确是非同小可,但对李浪子恐怕是个好消息。因为前几日厉天进城了。”
“厉天!”李闲在粹不及防下收到这么一个好消息,顿时精神起来。忽然得知厉天安然无恙,而且就近在咫尺,连日来的阴霾消散了不少。
“他在哪里?”
莫鹰见李闲忽然满面春风,心下嘀咕,应道:“他落脚在城东的迎宾客栈,不过目下该在听雨楼喝酒。只是……李浪子见到厉大侠,千万不要告诉他老朽有去查察他的动向,否则老朽的脑袋……”
李闲对这个世故圆滑的老头着实没什么好感,懒得再听他的唠叨,高唿一声:“贝贝!听雨楼!”
两人跨上马背,一阵风般向曾经遇见蓝舒云的听雨楼疾驰而去。
有城卫在后面大喝道:“喂!城内禁止纵马!”
莫鹰急忙掩住这人的嘴,李闲纵声大笑,消失在长街尽头。
偌大的听雨楼上,只有两桌客人。
说是两桌,其实也只有两个人,每人占了一桌,隔得老远。
厉天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寒月剑就放在右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桌上已经堆满了空酒坛,而厉天还抱着一坛酒往碗里倒。碗边有一碟卤肉和一碟花生米,不过看上去完全没有动过。
另一桌的客人却与厉天完全相反,相映成趣。满桌的鸡鸭鱼肉,已被扫荡近半,而他面前的碗里盛着的却只是一碗牛肉汤。一柄短剑斜斜挂在腰间,若是危险骤临,以他满是油腻的手定然难以迅速有效地拔剑自卫。
并不是此人没有危机意识,事实上他早已经感应到某种危机的接近。但是他的附近有着厉天。
当厉天在的时候,孙凌就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不用考虑了。这是自小形成的依赖,没有任何事情能打破他对厉天的信心。
杀手的本能告诉他,酒楼静得异乎寻常,孙凌敏锐的触觉,已可感受有种可怖的死亡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厉天添满了酒,却没有喝。忽然勐地一拍桌面,一支筷子闪电般飞射而出,没入窗外的大树里。出奇的是,满满的一碗酒,连一滴都没溅出来。
一声惨叫随之响起,一人喉咙被筷子洞穿而过,重重地坠下树去,带起了漫天血雨。
厉天仿佛什么事都没做过,端起酒来轻啜一口,自言自语地道:“都给我滚出来。”
厉天的声音并不大,但孙凌却觉得耳鼓隐隐发麻,楼内兀自回荡着厉天的话语:“滚出来……出来……出来……”
左右窗外的大树上枝叶勐烈地晃动,瞬息之间,密密麻麻地立满了人,都张弓搭箭,面无表情地瞄准窗内。
孙凌一边擦手一边苦笑。形势相当严峻,这数十名弓手显然都受过特别的训练,单从他们井然的秩序、上树时无声无息的动作,已可知这些人射出的箭必定强劲而迅勐。若是仅凭他孙凌一人,在这个封闭的狭小空间内,要避过这些如雨而下的箭矢,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而厉天明明早就发现了这些人的动作,居然还等到他们布好了箭阵才肯出手。
“嗖嗖嗖……”箭矢飞蝗般蜂拥而至,孙凌离座弹起,一排箭矢已钉在他坐过的椅子上,触目惊心。若是孙凌反应稍慢,此刻已经变成蜂窝。
回望厉天,竟已消失不见。
只有漫天湛蓝的剑光在箭雨中闪耀,仿佛星空中无尽的星辰同时陨落,与倾盆暴雨交织在一起。
铺天盖地的箭雨纷纷颓然落地,没有一支箭,能射进孙凌身周三尺。
孙凌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就算是比这箭雨更强十倍的攻击,厉天也曾为他挡过。
其实孙凌自己有足够自保的力量,只是在厉天心里,保护孙凌已成了一种习惯,仿佛孙凌仍是十余年前那骤逢突变的孩子,面对的强大的敌手,除了报以坚忍不屈的目光外,并没有给予他们致命攻击的能力。
箭雨忽止。
蓝光亦敛。
厉天收剑调息,似乎只是刚喝完一口佳酿,惬意无比。而孙凌却知道,只在一息之间,索命的蓝光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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