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的目光沉静而果决,白日里的孩子气恐怕不过是有意为之,她的个性和他有些相似,都是太过冷静藏得太深的人,也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只是比起他,她还不免太过稚嫩了些,因此并不能藏住此刻自己那双眼睛里隐隐跳跃想要蹿出来的小火苗。
呵,是生气了啊。
秦燕归忽然兴起了几分兴致,即便被无邪用眼睛瞪着,他也浑然不受影响,优雅从容,沉默了几秒,他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靖王已死,你为什么不逃得远远的?”
原本还在暗暗用眼睛瞪他的无邪突然一怔,心头也猛然一跳,总觉得秦燕归什么都知道,他的眼珠子是纯粹的漆黑,黑得好像宇宙的深渊无穷无尽,任何事情都在他眼底无处遁形。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靖王欺瞒天下隐她女儿真身的事,劝她抽身是非免得有朝一日事情败露,还是纯粹只是要她放弃世子身份的荣华富贵,苟且偷生罢了?
无邪摸不准秦燕归到底知道多少,心中快速思转,于是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皇兄不会放心的。”
“也是,以父皇的多疑,除非你死,否则你是无法独善其身的。纵使你的尸体真地摆在了父皇的面前,他也未必相信你真的死了。”秦燕归点了点头,算是赞同无邪的话,可他说话的口气,闲淡得如同在谈论别人家与他无关的事一般,顿了顿,他忽然垂眸对上她的目光,嘴角的笑意,分明丝毫未进入眼底:“你父王已作古,我凭什么要帮你?”
无邪有一瞬呆愣,简直被问住了,她虽知宣王城府极深,可从没想过,他还会出尔反尔矢口否认和父王的约定不成?
“就凭这两个字?”秦燕归重新执起被他放在桌上的那件信物,无邪的名字是他赐的,那两个字也是他写的,可是……他嘴角一扬,忽然拳头一握,再松开时,早已是碎片翻飞。
无邪气结,整张小脸都僵硬了,这个人……
秦燕归清俊的眉毛不曾皱过一下,深邃的目光不可估测,淡淡地扫了眼无邪腰间挂着的青铜鹰头牌子之上,悠然道:“或者……这就是你和我谈判的筹码?”
无邪咬了咬牙,她的情绪极少如此剧烈的波动,但今日技不如人,便也只能低头,抬眸倔强地凝着眼前那她猜不透看不穿的男人,扑通一声,小小的身子板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宣王尽可放心,无邪虽年幼,可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也知道今日一旦踏出第一步,往后便永不回头。”
半晌,终于听得头顶那人一声轻叹,他没有唤她起身,但也没有再继续为难他:“你若决定了,就要走下去,你在和当今世上最位高权重的人为敌,退无可退。如此,我便许你一世无邪。”
如此,我便许你一世无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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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今天大姨妈来袭,肚子不是很舒服,更新得比较少,大家讲究着看。
019 脸都绿了
消息传回了卞京,宣王与沧四爷出兵剿灭老巢极为隐蔽且横行数十年之久的天鹰寨,剿寨之时救出好几个不慎落入贼手的无辜人,其中多为富商家眷,但其中一人颇为特别,自称是靖王府世子,宣王与沧四爷不曾见过世子面目,难辨真伪,便先行修书一封入了京,一行人次日方才抵达卞京。
得知消息的建帝立即命太子带人于城门接应归来的宣王与沧四爷,一来,秦川半年前曾往金陵见过秦无邪数面,可确认带回来的人是真的靖王世子还是他人假冒,二来,建帝曾命太子率禁卫军寻世子下落,人虽不是太子亲自找到的,但由太子亲自送回来,如此也不算无功而返。
无邪在回京的一路上也不算无聊,秦沧拼命四郎的名号并不是平白得来的,他虽年轻,不过十七八岁,但战场都上过好几回了,颇有治军之才,与敌对阵时,更是神勇无比,犹如武神附身。大概是常年在外,为人也无拘无束惯了,颇有江湖豪杰的风采,自己不喜欢的人,那是银枪进红枪出,毫不手软,可自己认定了喜欢的人,那就热脸贴冷屁股,厚颜无耻也不在话下。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宣王和沧四爷这回从贼窝里救出的人很可能就是靖王世子,唯有秦沧浑然不知,一路上变着法子企图降服无邪,想要在无邪面前建立威信,令无邪崇拜自己,并且旁敲侧击地透露自己四皇子的尊贵身份,意图让这小子明白叫他一声叔叔绝对是有好事没坏事的!
可谁知这小破孩还挺蠢的,任他说破了嘴皮子也没半点进展,气得秦沧大呼:“臭小子啊臭小子,你是木鱼脑袋啊,怎的不开窍呢!跟我混,真的不吃亏啊!你唤三哥一声爹爹,怎就不能唤我一声叔叔了?!你说,你说,你给我说说,你怎么就不开窍呢?!”
无邪已经被吵了一路,不堪其扰,哼了一声,童稚的声音脆生生的:“因为你是人贩子。”
人……人贩子……
秦沧一愣,整张脸都铁青了,可见无邪那粉雕玉琢的小脸满满的都是天真无邪,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秦沧硬生生收回了差点暴走砸向无邪脑袋的拳头,咬着牙挤出了一个耐心无比和蔼可亲的微笑:“胡说,小鬼头,小爷哪里像人贩子了?不可胡说,乖。”
无邪眨巴眨巴着眼睛,然后咧嘴一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想骗我叫你叔叔,然后告诉别人我是你亲戚,然后你就把我给卖了,人贩子都这样。你看上去也像个有钱的人,为什么要做人贩子呢?”
秦沧被问住了,被无邪这么一说,自己一股脑的热情还真有些像她说的那般,胸口闷出了内伤,秦沧铁青着脸,对无邪这笑得极其无辜的模样是又爱又恨,哼了一声,打算暂且不与这小破孩纠缠。他虽不知三哥从哪弄来的义子,但可以肯定的是,以三哥的为人,绝不可能在外流落了这么大一个儿子,就算“他”真是三哥的私生子,也只能一辈子藏着掖着,三哥难不成还真给“他”一个宣王世子的名头不成?
待他们入了京,这臭小子知道了他所言不虚,这一声叔叔还能变成皇叔,她一个小平头百姓一跃成为皇亲国戚,还不得上赶着倒过来求他?
可令秦沧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人马入了京城,忽然见到太子秦川的人马于城门相迎,这让秦沧颇摸不着头脑,他不是忙着找那位令人啼笑皆非的世子去了,怎的在这里迎他们?就算此次剿灭了天鹰寨的确是立功一件,可也算不上什么大功,总还不至于需要太子亲自带人来迎他们回京。
“老四。”
秦燕归在经过秦沧身旁时,一声淡淡的提醒,这才让秦沧猛然回过神来,只见车里的那小鬼头不知何时已经随着秦燕归下了马车,二人正与秦川说着什么,秦沧挠了挠头,只好也抬步跟了上去。
“宣王一路辛苦了。”
“是老四的功劳,臣弟不敢居功。”秦燕归嘴角微扬,淡淡说道。
秦川凤眸微眯,目光已经落在了早已梳洗干净,此刻正怯怯躲在秦燕归身后拽着他的袖子,只探出一个脑袋来的秦无邪,他自然是一眼便认出了无邪身份,但对于她真的由宣王秦燕归带着出现在这里,秦川眼底竟无半分惊讶,而是十分温文尔雅地躬身行了个礼:“小皇叔受惊了,父皇很是担忧。”
无邪全然一副真的受了大惊尚未平复的孩童模样,缩了缩脑袋,亮晶晶的双眼似乎有些犹豫,但见秦川恭恭敬敬朝自己行礼,这才壮了胆子,从秦燕归身后钻了出来,清了清嗓子,有板有眼地端起皇叔架子来:“皇侄免礼。”
见太子率先向那个半大的孩子行礼,众人便知其身份确是靖王世子无疑,也立即纷纷向“他”行礼,就连秦燕归也蓦地一笑,抬手微俯身:“小皇叔。”
方才秦燕归站在那,便有一种不可攀附的高华之感,就连此刻看似恭恭敬敬地朝无邪行礼,竟也让人察觉不出半分狼狈之意,即便是低头行礼,亦做得如此优雅平静,不谦卑,也不傲慢。
正走上来的秦沧见到的便是这一幕,整个人都呆住了,下一秒,那张俊气的面庞瞬间绿了,直到旁人低低的提醒了一声,秦沧依旧半梦半醒,呆呆地学着秦川他们那般,不大流畅地行礼:“小……小皇叔……”
他唤这小破孩小皇叔,怎么可能!做梦,定是在做梦,怎么没人告诉他,眼前这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会是自己印象中那生得极丑的小皇叔?
见这吵了自己一路的人脸色像吃了屎一般难看,显然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了,无邪心中暗暗同情了一番,但面上仍是先前那故意一板一眼端着架子的得意洋洋样:“嗯,免礼吧,都免礼吧,本世子好饿啊!”
020 冤家路窄
秦川将无邪请入了宫,因建帝怜惜无邪小小年纪,先是父王仙逝,又是被山贼劫去,受了不少惊吓,建帝便将宫中的永华泉赐给了无邪,命人带她前往温泉沐浴,洗去一路风尘仆仆与灾病恐惊。太子、宣王与四皇子秦沧则先行面圣,与建帝回禀靖王世子之事。
宫婢来接引无邪前往永华泉的时候,原本一直因为接受不了无邪身份而脸色不佳的秦沧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地回头看了无邪几眼,对身旁的太子与宣王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回过头朝无邪跑了上去,面上的脸色还是不大自然,但眼底却是坦荡荡的关切之意:“小……小皇叔……”
无邪也有些诧异,松开被随行的容兮牵着的小手,转过身来,仰起脑袋,面色有一瞬的困惑,扇睫无辜地眨了眨,但见阳光底下,朝自己跑来的少年初显刚毅的俊容上参杂着几分别扭和尴尬,但眼神明亮,犹如沙场之上耀眼的太阳,毫不掩饰地写满了与无邪颇为投缘的喜爱,无邪忽地弯起眼睛,冲他一笑,故作孩童的天真狡黠,眨了眨眼睛,小声道:“别人听不到的时候,本世子允许你叫我的名字,但是不可以告诉皇兄!”
秦沧一愣,也被无邪的模样逗乐了,朗声大笑,这下面上的尴尬散去了不少,心中竟然还有几分欣喜,算他没白疼这小子了,也没白白眼巴巴地挥枪把这小子从贼窝里救出来,又巴巴地哄了“他”一路。
于是秦沧便趁着旁人听不到,无视了对无邪该有的长辈的尊称,俯下身来,刻意板着脸,嘱咐无邪道:“小无邪,沐过了浴,除非父皇派人来传你,你可千万别到处乱走,万一碰上了老五就麻烦了,那小子就是一混球,我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能从父皇眼皮底下抽一个分身来救你。你可千万记住了,老五那人最是狠毒无耻,我和三哥不在,你可千万别招惹他!”
无邪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表示听进去了,秦沧这才满意了,一步三回头地往走了。
无邪若是告诉他,五皇子秦容的阴狠她早已见识过,而且还算得上是宿敌,且先招惹人家用箭毁了秦容最重视的容貌,恐怕刚才秦沧就不会这么放心地走了,整个人非得惊得跳起来不可。
到了永华池,无邪把所有要留下来侍候的宫婢全给赶了出去,只留下容兮在永华殿里侍候她,那些宫婢大概也早听闻了靖王世子的纨绔痴傻的名声,倒也不奇怪,是人最怕就是痴傻二字,如今世子还小,倒也还好,别人只当是小孩任性,若是再长大些,这些痴儿四书五经圣人教诲都不识,就一个又痴又傻混不吝的,那才叫可怕。
人虽然都被无邪给轰出去了,但这毕竟是在皇宫,不是在靖王府,先前那领头的一名叫作碧水的宫婢还是候在了殿外,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听到了殿内有起身穿衣的声音,不多时,便见到了那叫容兮的侍女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从里面走了出来,定睛一看,才惊觉竟是换了一身衣袍的靖王世子。
只见世子身着玉白色王爵世子位阶所穿的镏金祥彩的衣袍,玉带束在小小的腰身,头发也束得整整齐齐,先前因风尘仆仆而尚不觉得出彩的容貌,如今一看,竟是华光暗蕴,眼黑眸亮,红唇齿白,肤色白皙,略上挑的眼形衬得那双星眸更是澄澈透亮,真真如同一个从画里走出来的童子。
碧水连忙向无邪服身行礼,垂下眼帘恭敬道:“皇上请世子沐浴过后前往承庆殿面圣,请世子随奴婢来。”
无邪就跟没听到一样,惟有容兮朝碧水欠了欠身,不浓不淡道:“有劳了。”
靖王世子一个小屁孩,眼睛就长到头顶上去了,可人家到底是皇上的兄弟,靖王府的嫡子,到底是主子,碧水也不敢表露半分情绪,仍是笑着行了个礼,于前面带路。
刚走出永华殿不远,距离建帝所在的承庆殿还有些距离,一路上有不少宫人远远地见到了正朝这走来的小世子,都纷纷退避到了两侧,让出了道,可见无邪这个世子当得还算风光,建帝心里怎么想的,别人自然不会知道,人们只知道建帝素来对靖王敬重有加,对靖王世子这个与自己差了几十岁的小皇弟更是疼爱有加,把永华池都赐给“他”用了,人们自然更不敢怠慢无邪,恨不得将她当一尊佛一样供起来。
就在此时,于无邪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一声颇为不屑的嗤声,然后便是那人充满挑衅地出声拦住他们去路:“呵!还真是巧,原来是掉到贼窟里被人救出来的靖王世子!”
前方一道亮丽的容颜赫然进入了视线,只可惜那张比女人还要好看上几分的俊容一侧,有一道不浅不淡的伤疤还横在那,早已经翻出了新肉,只可惜新肉长出来的地方和脸颊其他地方不一样平整,就是扑上了粉来遮掩,也还是难教人不发现它的存在,不是五皇子秦容是谁?
秦容性情阴戾,宫里有不少长得好看些的宫婢都吃过他的苦头,被他糟蹋的,死在他手里的人都不少,皇宫上下,没有人不知道五皇子秦容手段的狠辣阴婺,乍一见到容貌艳丽衣袍华美的五皇子,就连原先在前头给无邪带路的碧水都忍不住颤了一下身子,吓得脸色煞白,连忙低下头来跪下给他行礼。
无邪身旁的容兮是知道自家世子和秦容的过节的,见了他,也不由得皱了皱眉,感叹真真是冤家路窄,怕是又要有麻烦。
倒是无邪的脸色从头到尾连变都没变一下,黑眸轻飘飘地扫了衣着服饰戒指玉环颇为晃眼的秦容一眼,那淡定的神情,是赤裸裸的蔑视。
无邪越是这样淡定好象没事人一样的模样,就越发激起秦容心里的火气,整双眼睛看着无邪也越发怨毒起来,一下子就想到了一箭毁容之仇,秦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