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浅月似乎也没料想到无邪会领着这王府里这么多女人来此,还当着她们的面,敬了她一声“母妃”。
无邪这一身仍是狼狈得让人心疼,此刻又跪在那么冷硬的石砖地面上,瘦瘦小小的孩子高高捧着热茶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动容,但温浅月却不肯接过那杯茶,她侧过身去,似乎是不愿看无邪。
“诸位请回,此地也非世子该来之地。”
毫无情面的拒绝了啊,无邪眼底含笑,早如她预料之中一般:“母亲,您怎么还不喝茶?这茶好烫,无邪手疼得很。您不喝,以后下了黄泉,父王定要怪我没将您哄高兴了。”
温浅月不答,无邪也不着急,侧头朝容兮点了点头,容兮会意,将无邪的众位姨娘都请了出去,遣退了下人,带上了门。
无邪仍旧跪着捧着茶不动,面上的那抹天真无邪却已缓缓敛去,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只可惜,无邪恐怕没能那么早去见父王了……”
昨日不死,这赌约,可算是她秦无邪胜了?
无邪的话音刚落,温浅月的身子忽地一颤,手上一挥,那突如其来的凌乱罡风直接朝无邪迎面辟了过去,但令温浅月没有料到的是,这孩子居然不怕死一样,一动未动,她眼中一沉,那已经迫到无邪面上的罡风忽地转了方向,身后大门瞬间被辟得七零八落,就连无邪也被那罡风波及到,手里的杯子碎成四分五裂,整个人也被推出去了好几步,跌坐在地上。
“你不怕死?”温浅月皱眉,有些诧异。
无邪眼眶微红,看起来极为委屈,好像下一秒就会扯开嗓子号啕大哭一般。
眼前那冷清却身手卓绝的女子见了无邪这副样子,神色微动,脚下也不自觉地迈出了一步,可她的神情随即一冷,没有再多余的动作,甚至不愿再去看那孩子跌坐在地红着眼睛的可怜模样。
无邪揉了揉自己那被热茶沫溅到的眼睛,不哭也不闹,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心中却是苦笑,好厉害的罡风,这身手,怕是深不可测。靖王府,怎会有这样一尊令人出乎意料的大神。
“父王不该欠了您啊……”无邪摇了摇头,喃喃自语。
这样风华绝代的女子,怎会堪为王府侧妃?父王一次也未曾提到过这个女子,可随同他同寝下葬的,却惟有那柄刻了“浅月”二字的古剑?怕真是父王负了温浅月这样爱憎分明的绝代女子啊。这样一想,无邪似乎也能想明白,温浅月不问世事,深居简出,为何独独两次要她性命了。
靖王独子,她对她怕也是又爱又恨。
听了无邪这一声呢喃,温浅月终是变了脸色,她神色依旧冷漠,可眼底却一片惨然:“你父王,当真提起过我?”
无邪一愣,随即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水渍,笑道:“若非如此,无邪今日又怎会在此,还差点挨了您的打呢?”
说这孩子狡猾吧,却傻得自己送上门来寻死,说她老实吧……这孩子比谁都要精明。
温浅月目光复杂地看着无邪,忽地一笑:“你不怕我杀了你?”
无邪歪了歪脑袋,不以为然:“你已杀我两次,我都不死,天意如此,母妃又何必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我不想做的事?”温浅月笑出了声:“孩子,你怎知我不想杀你?我恨不得你死。”
若真想要她的命,那赌约又是何苦呢,以她温浅月的本事,真想要她秦无邪死,她也不会活到今天了。
“孩儿既然活着回来了,这赌约,看来是孩儿赢了,母妃可还记得昨日您在梅园中曾说过的话?”
“你若活着回来,我便送你一份大礼……”温浅月喟然低语,拂袖背过身去:“那你也当告诉我,你是如何认出了我。”
无邪黑眸深而静,淡淡地吐出了二字:“猜的。”
这孩子……温浅月一怔,似乎也有些不可思议,可这孩子吐出这两个字时,那表情的确是一脸的一本正经,不像在说笑……
摇了摇头,温浅月不再继续追问,转而淡淡道:“你不死,是你命大。我既承诺了送你一份大礼,自不会食言。身无自保之功,纵使你有诸葛之智,也将一世为人左右,不成器侯。”
无邪一喜,抿了抿小嘴,神色恭敬地复要跪下行礼:“母妃……”
温浅月冷哼:“这二字,你不准喊。你是秦靖之子,与我何干?”
无邪一愣,蹙了蹙眉,似乎真的在极为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半晌,才改口道了一声:“师傅?”
这一回,温浅月终于没有再应她,拂袖离去,算是默许。
036 绝色少年
无邪自温浅月的住处出来,虽毫发无损,但身上的衣衫更破了几分,好像被无数利刃割成了碎布一般,狼狈极了,可饶是如此,竟然没伤到她半分皮肉。
容兮见状,眼中也不得不闪过一分骇然,这样的手法,绝非常人所为,除非那人拥有强大得有些恐怖的内劲,即便是甩出的罡风,也可控制自如。
她在靖王府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能有人拥有这样出神入化的身手,世子自佛堂里出来,莫非那人是……
想到这,一向淡定的容兮都变了脸色,能让她探不出对方深浅的原因只有一个,即对方修为远在她之上,自己对于温侧妃的深浅毫无察觉,方才却让世子与她同处一室,若是温侧妃有意对世子不利,那今日……后果不堪设想。
“容兮姐姐,我无事。”似知道容兮在想些什么,无邪微凉的小手忽然轻轻握住了容兮僵在身侧的那只手,她神情平静,稚气的小脸上看不出方才可曾受到半分惊慌,那超乎年龄的从容与沉静,却拥有一下子让人安宁下来的本事。
容兮回过神来,见无邪小手冰凉,这才想起如今已时日临冬,天气冷得很,世子自回来开始,就不曾沐浴进食,现在身上又没了外袍,只着中衣还被撕扯出好几条来,容兮连忙将无邪裹了起来,带她回了住处,服侍她沐浴更衣,然后又让人送来了热汤与食物,要她吃完。
沐浴过后换了一身衣袍的无邪,方才褪去了满身的狼狈,好在她脸上的小口子只是擦伤,上了药之后并无大碍,这两天一夜,总算是有惊无险。
沐浴更衣又进了食,已是中午,容兮正要服侍无邪睡下,忽听下人来报,说是王府门口来了个红眼睛的妖孽,说是要见他们家世子,怎么轰怎么赶都不肯走,犟得很,不得已,府里的下人只好来禀报无邪了。
无邪顿了顿,转过身来,小脸有些迷茫,容兮也正用探究的目光看向她,无邪眨了眨眼睛,复又将还没脱下的外袍穿了回去,抬脚往外走:“容兮姐姐,我们去看一看。”
“是。”容兮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到了王府门口,府里的下人仍守在门口,有些拥堵,见无邪来了,这才纷纷让开了道来,向无邪行礼。
无邪抬眸,正好对上了一双泛着冷意的妖冶红眸,眼前那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立于府门的台阶之上,见她来了,亦是侧过身来,垂下那双妖艳得令人畏惧的红眸,半含讥笑,半含自嘲,冷冷地看着无邪。
无邪的目光落在了那少年的脸上,脚下也是一顿,神情竟有些呆住了。
就是当日见到号称美艳容颜连女子亦不能堪比的秦容时,无邪都不曾看着对方看得有一瞬的呆滞。
眼前的少年生得真真是玉面朱唇,长发束得整整齐齐的,身上的衣衫虽破旧了些,甚至打了补丁,但却洗得极其干净,他肤色白皙,尤其是那双诡异的妖瞳,好似两株盛开的红莲,好一个绝色少年,恐怕就是秦容见了他,都要自惭形秽。
不同于秦燕归的冷漠高雅而不可企及,也不同于秦沧那般阳光热烈且意气风发,更不同于秦川那般温雅与疏朗,眼前的少年,是真的绝色艳丽,但这绝美之中,却又自有一股让人不可忽视的骨气与骄傲,远非秦容那般阴柔酷辣可比。
若非那双妖冶得让人永世难忘的异样红瞳,怕是她也无法将眼前那白净绝色的美少年与那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流落街头的卫狄联系起来。
无邪呆了呆,但很快便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暗叹其人委实太过秀美,她这靖王世子,怕是又要风头大盛了,如此美男,竟寻到她门上了,她这风流好色的小流氓的名声要想不坐实都难。
见无邪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了半天,然后又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卫狄眸中的红瞳忽然一敛,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他与秦无邪那一身娇生惯养自是不能比,在她面前,他显得异常寒酸,然这一身装束,已是他仅有的体面。
她秦无邪身份尊贵异常,目中无人轻视于他,早在他预料之中,卫狄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了握,继而又缓缓松开,嘴角勾起,红瞳闪过惊艳万分的自嘲讽笑,在矮了他整整两个头的秦无邪面前跪了下来:“卫狄,依言来了,从此你就是我的主人,你不会食言吧。”
无邪勾了勾嘴唇笑了起来,心知这卫狄心高气傲,这一跪,就如同一只骄傲的雄鹰硬生生地折了自己的翅膀,但无邪也并不着急着扶他起来,只慢悠悠道:“你眼中生恼,为何?本世子不过多看了你几眼,你果真不骗我,好个貌若天仙的美男子,我不看呆都难。”
无邪话音一落,那背脊直挺地跪在眼前的少年忽地红了耳根,这一下,妖冶异常的红瞳中,是真的有了恼意。
这家伙……好轻佻!
无邪眯眼笑了,小手拉起卫狄的手,她明显感到卫狄的身子忽地一僵,红眸深处迅速闪过一抹无法抑制的戾气,一把就将无邪给推倒在地,见到无邪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委屈地抬脸看他,卫狄自己也是一愣,呆呆地低头看向自己推她的双手,亦没料到自己竟然动手推了她。
无邪撅了撅嘴,这一下,把王府的下人都看傻了,纷纷要上前押住那对自家世子不敬的红眼睛妖怪,却见无邪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的屁股,扬起下巴,众目睽睽之下肆无忌惮地对卫狄哼声道:“你不是说你生得还不赖,我想对你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吗?别人能亲你抱你还脱你衣服,我现在不过拉拉你的手,你就推我。罢了,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卫狄皱眉,漂亮的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良久,方才扬唇一笑,颠倒众生:“是,卫狄铭记在心。”
无邪静静地看着他,也是许久,沉静幽深的星眸终是缓缓淌过浅浅的淡笑,拥有这样一双引人注目的瞳眸,若是仍旧棱角锋利,只怕要惹祸上身,卫狄就是这样的人,全身都带着刺,尚还学不会低头,又哪来高高扬起头颅的一天?
037 他回来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老祖宗说这话果真非虚言。
自无邪将一个生得绝色的美少年带回了府之日,这消息简直将一阵风一样刮遍了整个卞京,街头巷尾纷纷传言靖王世子小小年纪便沉迷于美色,还学着别人圈养美男,同食同寝,这还了得,世子如今不过七岁稚龄就已经如此荒唐了,长大了必是个好色的纨绔子弟。
听闻那美男还不简单,他生了一双诡异的红瞳,分明是妖孽变的,来祸害秦无邪的,这靖王府,怕是要毁在了秦无邪这位不争气的小祖宗手上了。
这风言风语仅一日便传到了皇上耳中,对于无邪的种种荒唐,建帝却不恼,只说自己这位小皇弟,不过是年幼贪玩,一时兴起罢了。
建帝当然不恼,她秦无邪越是荒唐无能,不思进取,岂不越安了圣心?只是……
“同食同寝?”无邪嘴角含笑,淡淡睨了眼走在自己身侧的清瘦少年,饶有兴味地说道:“看来你我的感情应当十分亲厚。”
卫狄已换了一身墨色衣衫,他虽生得清瘦,但身形却极为高挑,如今褪去了一身旧衣,只简简单单的一身墨色衣衫,竟已衬得他骄傲与邪戾之中,多了几分生人不可接近的冷意与威严,和无邪站在一块,竟比她还更像个皇室正主。
对于无邪的那句戏谑,卫狄却是十分不以为然地挑唇轻嗤了声,他与她截然不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二人怎可能亲厚,永远不可能,他也不屑与无邪亲厚。
卫狄这冷淡的态度在无邪的意料之中,她似笑非笑,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叹道:“原来是只骄傲的花孔雀。”
对于无邪这算不上挑衅的挑衅,卫狄一概选择不与理睬。以他的脾性,是不可能与任何人亲近,即使是无邪,也不可能。他虽向她低头了,可那并不意味着他需要回应这个小鬼这些毫无营养的对话。
“世子。”
容兮忽然低声唤了无邪一声以作提醒,果然,容兮话音刚落,便有人宣报沧四爷来了的消息,秦沧性子急,前脚下人刚通报,一道银光就已风风火火地闪了进来,直奔无邪而去。
“小无……小皇叔!”昨日秦沧一回府便倒头就睡,谁知今日一早,就听到了不少关于无邪的风言风语,这才急忙赶来,想要验证个真假,岂料无需他多问,这一来,就直接看到了无邪连人都带在身边了,秦沧扫了无邪身旁的卫狄一眼,却见此人果真生得就连老五都难以与之媲美,秦沧忙拉着无邪将她拎到了一旁,急切地压低声音追问道:“小无邪,你当真随随便便就领了那个不知底细的人回来了?”
无邪眨了眨眼睛,看着秦沧那张因急切而微微发出薄汗的俊脸,点了点头。
秦沧当即被噎了一口,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皱起眉头:“小无邪,你怎么……罢了,我不管你,反正我说的话你也不会听,让三哥劝你!”
“宣王回来了?”
无邪很自然地接了句,却把秦沧噎得够呛,这小没良心的,到头来处处替她着想的只有自己,她自己倒不急不躁,一张口就把那话题给敷衍了过去,这一张口的第一句话,还全都只和他三哥有关。
秦沧虽年轻气盛,但拼命四郎沧四爷的名号却不是虚的,在战场上,可谓是运筹帷幄枪法如神,令人敬服的少年英雄,脾性自然也是稳重威严的,可到了无邪面前,却要全部破了功。
秦沧没好气地瞪了无邪一眼,心里那叫滴血啊,小无邪未免也偏心得太明显了:“我来便是与你说此事的,三哥回来了,此前已经进了宫。父皇命人来宣你入宫,我便是来接你的。”
他回来了……
无邪心下一动,脚下一转便要回去更衣进宫,却被秦沧拉住了手臂,无邪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他。
“小无邪,你……”
“怎么了?”无邪纳闷了,今天秦沧的表情怎么那么古怪,说话总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
“没,没怎么,你快去!”秦沧轻咳了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