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有赏?”卫狄的神情轻松,好似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
“你说。”无邪似乎有些明白他要说什么了,双眸微眯,黑眸澄澈,仿佛可以看穿人心,洞若明镜。
卫狄笑了:“我欲建功立业,做人上人,将来可手握重军,让人不敢轻视。”
无邪亦扬唇一笑,露出了一齿小白牙:“看来你是生气我平时总拿话气你,不爱待在我的王府了。”
看着无邪这亦真亦假的孩子气模样,卫狄苦笑:“那便是吧,你且等着,我说过,我们不一样,我比你强。”
强到,可以保护你……
对于眼前的变故,秦川好似丝毫不意外,他眸光含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那台上乱作一团模样,摇了摇头,悠然负手:“老五,你输了,还不快向小皇叔谢罪。”
“秦容向小皇叔谢罪,愿赌服输。”秦容见状,愤恨地丢掉了手里的弓,捂着自己的脸,心不甘情不愿,但他的箭确实连碰都没有碰到秦无邪,且秦川都已开口,他也只得作罢,丢弓愤愤而去。
045 探思过岭
过两日便是除夕,卞京的喜气越发浓烈,家家户户都换上了新的红联,置办食物与新衣,或题对联,或作年画,不亦乐呼。
王府里亦是喜气洋洋,下人们忙得人仰马翻,宫里更是拨下了不少赏赐,可见靖王府的风光依旧。
去看过了温侧妃,无邪自佛堂居出来,面上忽凉,才知原来是下了雪,怕她着凉,容兮立即将厚厚的披风披在了无邪的身上:“世子,下雪了,我们回去吧。”
无邪未动,抬头望了望那飘零而下的冰凉,忽有一朵冰晶飘落在无邪的眼睫上,动一动,便稀稀簌簌地落了下来,说话时,还呵出了一团白气:“容兮姐姐,佛堂居总是冷清了些,让人多往那送些银炭吧。”
“是。”容兮点了点头,忽然有些心疼起自家世子来,今年除夕,王府里虽热闹,但靖王却不在了,这热闹,好似未能暖及人心,温侧妃不肯离开佛堂,那些身份卑微的姨娘却又无那资格与世子同席,这家宴,说起来空空荡荡的不过让人徒增伤悲罢了,自家世子虽什么也没说,但到底是个孩子,想来心里也不大好受。无邪心中却并未有太多的感触,然则这举国同乐的佳节,父王不在,的确让她有些遗憾,默了默,无邪的小鼻子冻得有些通红,她望着那漫天飘零越下越大的皑皑白雪有些出神,半晌,似有些感叹:“容兮姐姐,下雪了,山路一定不好走,一个人在思过岭应该也不好过吧?”
容兮愣了愣,这才会意自家世子说的原来是正在思过岭的宣王,思过岭之所以名为思过岭,正是因其荒山绝壁,数里之内杳无人烟,既是思过,自然是陋室寒衾,荒凉冷寂,并不好过。
无邪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负手慢慢踱步,容兮不好催促,也只好一步一步缓缓跟着她,无奈地任这夹杂着冰雪的寒风打湿了无邪披风之上的动物皮毛,每走一步,地上刚化成水的薄薄一层落雪就会浸湿她的鞋袜。
一向话并不多的容兮鬼使神差地低语了一句:“思过岭冷清,举国佳节,宣王独自一人,只怕要寂寞,世子不若去思过岭探一探宣王吧。”
于情于理,无邪去思过岭,的确是没有人会置语一句。于情,建帝将小世子无邪交予宣王管教,她会去看他,也并不奇怪;于理,思过岭素来是皇家中人犯了过错被罚幽闭之地,任何人不得探望,但靖王世子的名声却臭得人尽皆知了,她秦无邪连在皇帝批复给大臣的奏章上涂画乌龟的事都做得出来了,这所谓的规矩在她眼里自然是形同虚设。
果然,容兮的话音刚落,便见到无邪那张冻得发红的小脸上有一瞬的呆滞,眼底似有波光流动,顿了顿,她果然应道:“嗯,也好。王府冷清,到哪亦无什么不同。容兮姐姐,劳你让人备辆马车。”
“是,请世子稍作等候,容兮这就命人备好马车。”
无邪点了点头,便让容兮去了,她站在那,嘴角忽地勾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想起容兮的方才的话,心中竟然也有些玩味起来,秦燕归那样的人也会怕寂寞吗?他只怕要比谁都悠然恣意吧,怕寂寞的不是他,他那样淡薄冷漠的人,是寂寞怕他。
……
马车很暖和,山路落了不少积雪,一夜必是上不了山,好在容兮是个极为细心的人,在山里过了一夜,无邪也并未感到露宿荒野的不适,她的马车内烧着暖炉,十分温暖,厚厚的皮毛垫在下面,无邪几乎很快便睡了过去,待醒来时,便已是行至山中了。
前方道路狭窄,只容一人恰好通过,马车必是过不去了,容兮唤醒了无邪,剩下的路只能步行上山。
这一路颇为曲折,等到了思过岭,才知这样的地方,的确是适合幽闭思过的,周遭峰峦叠嶂,幽山被烟云环绕着,皑皑白雪让整座山更难行走,别说马车了,就连无邪一路步行,竟也感到颇为艰难,跋山而来,全身都被风雪打湿了,也不知是走了多久,才勉强见到前方山岭之中,一座篱笆围出的陋室,正是给被幽闭于此的皇家子嗣居住的。
无邪站在外面,表情有些惊讶,这屋宇虽大,却无一人服侍,几乎事事都需亲力亲为,且冰天雪地,那冰冷的庭院,被冷寂的险峻山峰环绕,孤零零地矗立在那,看着就让人生了寒意,她实在难以想象,秦燕归那样的人,也会有狼狈的模样?
闭上眼,她仿佛又看到秦燕归那漫不经心的轻嘲笑意,无邪自己也笑了,忍不住要嘲笑自己那肤浅的想法,在朝堂,他尚且那样深不可测,看似对任何事都那样漠不关心,可却危险得让人忌惮,那样的人,在这世外绝壁之中,又该是怎样的冷漠,不近人情,如那淡漠的仙人。
她心底却隐隐有些期待,他见到自己是否会有一点点吃惊的表情呢?
“世子。”
容兮欲示意是否上前通报,却被无邪止住了,她亲自上前,放轻脚步靠近门前,伸手欲推,动作却忽然僵在了半空中……
046 对她更好
“如今靖王就剩了这么个种,那孩子就是一个瘟疫,靠得越近,就越被皇帝猜忌,秦川就聪明得紧,人人都恨不得离得她远远的,千万别和她扯上关系,你倒是对那孩子不错,三番两次救她性命,甚至为她丢了手里的权。莫不是,你真爱上了这朝堂之外闲云野鹤种种花草的日子?”似是闲聊,伴随着话音落定的声音,还有棋子落盘发出了清脆又冰冷的啪嗒声。
屋内好一会儿,除了棋子相继落盘的声音,许久再无人说话,半晌,那棋盘的对面,才复又响起了那无邪再熟悉不过的优雅又让人猜不透的声音,轻嘲的口吻。
“往后我会对她更好。”顿了顿,他的语气里带了丝漫不经心的笑意:“别说你不知道。”
那正在与秦燕归对弈的不知是何人,他似乎与秦燕归十分数捻,听了秦燕归的回答,那人一愣,继而哈哈笑了出来:“秦燕归啊秦燕归,这世间怎么会有你这么可怕的人,试问,这世间可有你真心相待的人?不若哪天,我趁夜将你杀了了事,这世间也少了一个比恶鬼还可怕的你。秦靖那老小子,怎么想得出把自家的小子交给你?真是蠢货,哈哈哈!”
无论秦无邪是不是真的如传闻那般乃顽劣无能的草包一个,只要她一天是秦靖的儿子,建帝就一天不会对她放下戒心。像建帝那般多疑的人,视皇权如命,权力的欲望是永远无法得到满足的,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从来没有任何人得到过他完全的信任。
不管当初建帝的面上是否信了他们无意中从贼窝里救出秦无邪的说法,但他心中始终自然会疑上秦燕归,秦燕归这种人,生来就会被建帝忌惮,无论他是危险莫测的,抑或是作小示弱。
真正对皇权怀着野心的人,又怎么会明知建帝的忌讳,却还去碰“秦无邪”这种危险的东西?如今在朝堂之上,秦燕归最遭建帝忌惮,两袖清风,真真是闲人一个,空落了王爷的名头,长久以往,他秦燕归反而变成了对皇权最没野心的人。
“让我猜猜……莫不是丢了燕北军和羽林骑,也在你的预料之中?你就连对一个人的好,也是在算计,那孩子真可怜,不如我把人带走吧,省得被你们这些肮脏的大人给带坏了。”那人落了最后一子,有些恶作剧得逞地丢了手中所有的余子,起身坏笑:“你的小客人来了。”
秦燕归挑唇淡笑,清隽秀丽的眉梢眼角有丝高深莫测的平静,好似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门豁然开了,果然便见到那小家伙抬起的手还停在半空中,猛然抬起脑袋,那双沉静得有些超乎她稚龄的双眸里难得有一刻的慌张,正怔怔地盯着他。
秦燕归也正低下头来凝视着无邪,他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那眼中揶揄的笑意似山颠那随时可能融化的冰雪,又似镜花水月般美轮美奂:“外面的天很冷,你穿得太少了。”
如再寻常不过的一句闲谈……无邪一愣,秦燕归极其自然地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无邪举在半空中的那只小手,也不知她这个动作是定型了多久,竟凉得像一块冰块,秦燕归的神情还是如往常一般淡漠,甚至不比以前多一分温柔,可他的大手很暖和,轻而易举地便将无邪整只手握在了掌心里。
似乎是看穿了无邪心中所想,秦燕归略有些慵懒地侧了身,侧身靠在门沿上,给无邪的视线让出了一片空旷,可以将屋内的情形轻而易举地看得一清二楚,一张硬榻,几床寒衾,屋内甚至连炉子都没有,一桌两椅,桌上摆着一盘两人对弈后的残局,除此之外,一个人影也没有,上上下下,这屋中太过简陋,因此根本没有藏身之地,那人是真的早已走了,来无影去无踪。
秦燕归不与无邪提半分刚才的事,也不问她听到了什么,想问些什么,但他也懒得作丝毫掩饰,就这么懒洋洋地侧了身,任无邪打量这简陋的屋子,他的容颜辉煌,目光沉静,风采还是那么清雅高华,气度还是那么从容不迫,只用那深不见底的眸光注视着她,似笑非笑。
无邪眨了眨眼睛,神情却一瞬间恢复了倘然,走了进去,小脸沉静,竟然也半分没提刚才的事,只好似什么也没听到般:“好冷清,不过我的王府更冷清,所以我来陪你过年啊。”
无邪十分忙碌地将下人们一路扛上山的东西一件一件往秦燕归的住处搬,秦燕归拢袖靠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进进出出忙碌的无邪,半晌,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我听说,你与老五比了箭术。”
无邪的动作一顿,竟忽然有些局促了起来,她一点也不惊讶秦燕归即使一步也不曾踏出过这座山亦能知晓天下事,果然,她突如其来的真性情似乎取悦了秦燕归,他忽然笑了,缓步往外走去,任由那风雪吹得他墨发纠缠,衣袂攒动:“看来你父王在世时,并没有将你教好……”
无邪不解,连忙追了上去,面色有些困惑:“你要去哪?”
秦燕归不答,只淡淡说了一句:“随我来。”
047 去征服它
无邪跑得有些喘,真是奇了,为了等她,秦燕归的步伐明明并不算快,可却仍追得她喘不上气来,只觉得今日的身子似乎比以前都要重了一些,连脚都难以抬离地面。
跟在秦燕归身后,不知过了多久,雪地之中,忽然闪出一道油光发亮的黑色,与这漫天的银白相比,这黑亮的色彩,像是凭空跃出的一道闪电,无邪一愣,眼中也不禁露出了一丝惊艳之色,即便她并不识马,也知那匹马绝非凡物,只因那修长倨傲的体态矗立于那皑皑白雪中,透出君临天下的霸气,桀骜不驯极了,足以让天下英雄沸腾。
似乎是察觉到了无邪在看她,它的眼珠子亦居高临下地朝她看来,然后鼻息呼哧一哼,是不屑一顾。
竟被一匹马给蔑视了……无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尴尬,那匹骏马看她的目光炯然有神,神采奕奕,如此傲慢的骏马,未靠近,就已让人感到了难以驯服的烈性。
秦燕归正覆手而立,宽大的袖袍在这风雪中被吹得衣袂翻飞,白衣如雪,纠缠着肆虐的墨发,似要融入了这一望无际的雪山之中,他微抬了唇,噙了分似笑非笑,深邃的目光静静地落在那匹美丽的骏马,不知是不是无邪的错觉,她好似看到了极其戏剧性的一幕,那浑身傲气且居高临下睥睨着他们的黑马,忽然兴奋了起来,就像情绪骤变的孩子,见了秦燕归,欢喜地从高处飞奔了下来。
那在雪地里狂奔的样子,惊艳极了!
它身上没有任何马鞍与束缚,无邪看得出来,它自由得就像一阵不羁的风,这样的桀骜不驯,是属于这天地之间的,这是一匹极具灵性的马,堪称神驹!
它来到秦燕归的身旁,讨好一般绕着他奔了好几圈,好几次试图用脑袋去拱秦燕归,这亲昵讨好的态度,与方才对待无邪时的傲慢无礼,简直是天壤之别。
“追月。”秦燕归抬唇含了一丝笑,似乎已经与追月十分熟黏,那傲慢的追月,到了他面前,竟忽然像极了一个温顺的孩子,眼神炙热,如英雄惜英雄,纵使目中无人,却不敢在秦燕归面前再摆架子,倒也有趣。
也许,这世间,也真只有像秦燕归这样的人物才能得以追月如此的温顺讨好。
秦燕归抬起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追月背上柔顺的鬃毛,低下头扫了眼无邪,此时无邪正目瞪口呆地看着撒欢一般不断用头蹭着他的手的追月。
“你很喜欢它?”
忽然听见他对自己说话,无邪面颊微烫,惊觉自己方才盯着追月的目光太过灼热:“我……”
秦燕归的唇边似是有了丝笑意,淡薄得让人恍惚以为是生了错觉,可下一瞬,无邪惊呼了一声,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一时间难以适应,竟惊得呼出了声,待回过神来,自己已然坐在了追月的背上,对于无邪的靠近,追月似乎极为不满,身后的尾巴不耐烦地扫来扫去,脚下也急躁地乱蹿了起来,试图将无邪甩下去,无邪面色一窘,小脸忽然局促不安了起来。
秦燕归抬了抬眉,似没想到秦靖那样骁勇善战的人,竟没教会自己的“儿子”最基本的骑射本领,但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没有不屑,也没有嘲笑,难得地给无邪留了些面子,却让无邪更加窘迫了起来,就像被人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一般。
下一秒,那淡淡立于她身侧的那抹纤白,忽地翻上了马背,无邪只觉得身后一暖,他修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