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忽然觉得自己被他小看了,颇为不以为然道:“这些酒,还醉不倒我。”
她方才喝得并不多,况且当初秦沧的那些军营里带来的烈酒都不曾将她灌醉,又何况这区区一坛酒。
“哦?”他笑意更深,那笑意,有些自负:“没有人喝了我的酒,是不醉的。”
说罢,他便已哈哈一笑,回身扬长离去,无邪忍不住追了几步:“喂!”
他脚下不停,只微微侧头:“你若想见我,就去那老地方埋一坛酒,我自会去找你。记着,守密,否则我就取你的小脑袋。”
无邪张了张嘴,这人怎的如此恶毒,见他要走远了,无邪虽觉得,如果在这时候问他的身份,显然是很不上道的一件事,素未蒙面,相逢不论身份,才够潇洒,可思索了半晌,无邪还是开了口,在他临去前问道:“你是谁。”
那人这一次并未再回头,只潇潇洒洒地挥了挥手:“秦临渊。”
无邪一滞,双眸也不自觉地颤了颤,秦临渊,正是那早已死去的卞国二皇子……
如此说来,他方才那番故事,并非胡诌?
她只听闻,秦临渊曾是个连建帝都自愧不如的男子,才华横溢,智计卓绝,为人沉稳内敛,那心思深沉,智谋无双,怕是还在秦川之上,这样的人,果真是他口中那个,厌烦了权势,不愿再被任何东西束缚的二皇子?
那潇洒离去的身影,宛若一场梦境一般,无邪的眼前一花,早已没了踪影,若非这劈头盖脸浇下的酒未干,就连她也要怀疑,今夜果真是自己花了眼,但那潇洒离去的人,有着清风竹露的风姿,也有着严冬傲雪的张狂,不曾想,竟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没有人喝了我的酒,是不醉的……
无邪的脑袋里忽然回响起了方才秦临渊那有些嚣张自负的话,她的脚下猛然一阵踉跄,连忙扶住了身侧的一棵树,一股晕眩之感冲上脑门,无邪不禁苦笑,果然,诚不欺我也……
无邪脚下一软,便再也扶不住了,酒劲后知后觉,竟一下子冲上了头,无邪身子一斜,就扑通一声栽了下去,好在身下的积雪颇厚,竟然也不疼,恍惚间,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唤她的名字,无邪眼皮沉重,来不及应答,便已沉沉地阖上了,因为醉酒而嫣然发红的小脸上,仍挂着一抹苦笑,真真是自寻苦吃……
“小无邪!”因焦急而显得有些凌乱的脚步声正朝无邪而来,正是秦沧。
容兮心中担心无邪的安危,强行冲开了穴道便立即欲去寻秦燕归,不想竟遇上了因不放心无邪而寻来的秦沧,便与秦沧说了此事,秦沧大怒,立即派人去通知了他三哥,自己则连忙先行寻来了。
似乎是发现了那倒在雪地里的小家伙,秦沧面色一喜,立即跑上前将早已经冻得浑身僵硬的无邪给捞了起来,见她只是醉倒了,又冻僵了,身上却并无其他大碍,秦沧这才松了口气,继而连忙不断用手拍打她的小脸:“小无邪,小无邪?”
无邪被吵得不行,整张小脸红通通的,不满地蹙了蹙眉,嘟囔了几声,勉强地撑开眼皮,秦沧见她醒了,不禁一喜,却没想到无邪这一醒,张口就吐了他和她自己一身,然后又阖上眼睛睡过去了……
秦沧苦着脸,却也不能丢下无邪不管,她这一身湿漉漉的,都是雪水,还脏兮兮的,被自己吐了一身,若不快些换洗,只怕要落下病根不可,顾不得多想,秦沧迅速捞起无邪,将她抱了起来,提气便跃入了宫墙,朝着离他们最近的长安宫飞掠而去,并立即让人去禀报了秦燕归。
一路上,秦沧抱着无邪直入长安宫的浴殿,好在他三哥这有一处温泉,否则这长安宫里仅有的几个宫人都被他派去回禀三哥了,哪来的人手给无邪烧水沐浴,等他把水烧好了,小无邪怕不是要臭晕过去了,就是要被冻死了。
无邪醉得很死,面颊绯红,肤色却白皙,那张小嘴更是因醉酒而殷红如樱桃,颇为惑人,秦沧心神一荡,看得不由得一愣,神情忽然变得不自在了起来,就连要去剥无邪身上那身臭烘烘的衣衫的手都僵在了半空中,一时间竟然无从下手起来,好似自己犯了天大的错一般,无邪醒来难不成还会气得再不理他?
可不对啊,他们都是男子,有何好避讳的?想他当年在战场上的时候,一个月只能洗一次澡,还是和将士们脱了个精光一起洗的呢,哪能讲究那么多?
做了一番自己的心理工作,秦沧终于定下神来,但仍不敢将目光往无邪的那张小脸上放,只硬着头皮,将她的外衣脱了下来,然后是中衣……
“老四。”
秦燕归的声音忽然从声后传来,不知何时,他三哥竟然已经回来了,秦沧本就有些紧张,竟也未察觉三哥进来时的脚步声,蓦然听到三哥的声音,秦沧竟然有些吓了一跳,差点把无邪摔了回去,他不禁心虚地挠了挠头,干笑道:“三哥……”
秦燕归显然是刚刚从外回来的,衣袍上仍占了雪水,他眉间微皱,扫了那倒在地上醉死过去的无邪一眼,忽然淡淡对秦沧道:“老四,你先出去。”
秦沧纳闷:“三哥?”
“出去吧。”
“可是还未给小无邪擦洗……”
“出去。”
秦燕归的语气平静,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秦沧顿了顿,还是点了点头,但仍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看了无邪好几眼,然后才出了浴殿。
待秦沧出去了,秦燕归方才走到无邪身侧,垂下眼帘,居高临下地静静看着只剩下一身中衣躺在地上的无邪,他似有些无奈,眼底却是有些严厉的,稍稍皱了皱眉,秦燕归忽然拎起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无邪,也不帮她脱衣,扑通一声便丢进了温泉里……
猛然被水灌了一口,无邪打了个激灵,连忙惊醒过来,挣扎出了水面,却见岸边,秦燕归正负手站在那,低着头不冷不热淡淡地看着她,无邪一怔,猛然惊觉自己身上的衣衫不知何时竟被人脱了个精光,只剩下了两层薄薄的中衣与里衣,被那样一双幽深却又平静得有些让人心惊的深邃黑眸凝视着,无邪顿时局促不安起来,面颊绯红,也不知是因为酒力上头,还是因为心中局促,她下意识地便要伸手护住自己的胸前,可转念一想,似乎不妥,便又强行缩回了水中,改为护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看到了秦燕归嘴角隐隐动了一下,似乎是带了轻嘲的意味,他忽然背过身去,往外走,一如既往地淡漠,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丢下了一句:“洗好了出来。”
这一团的混乱,无邪即便心中想问他那关于“要娶的人”之事,却也再无机会问出口,秦燕归毫不留情地将她丢进了水里,便拂袖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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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 谁家少年
自打那年冬季,无邪彻底醉了个一塌糊涂,自此以后,无邪便再也不敢多喝一口酒了,人若糊涂,总有惹出麻烦的时候,当时的她,的确是太自负了,自负得有些天真,枉她自诩谨慎,其实在秦燕归眼里,仍旧是个冲动浮躁的小孩。
那次秦燕归虽未训斥她,却也着实让她难堪了一把,这不曾训斥,却比训斥了还要让人难以启齿。若非他及时赶到,当时她恐怕就要被稀里糊涂的秦沧剥光了衣服代劳洗澡之事了,秦沧虽不会待她不利,可她多年假扮男儿身之事若是暴露了,也是要麻烦不断。经那一事,无邪也彻底醒悟了,这世间是没有天衣无缝之事的,原来秦燕归一早就知道了她是雌是雄,不,或许应该说,他从来就对她的事了如指掌,也许是父王与他之间缔结了什么盟约,就连她的名字都是秦燕归赐的,说来也是,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男是女?
但自那以后,秦燕归只言未提醉酒之事,可每每与他相对,不论是在论正事的时候,抑或只是他在单纯地考她是否有长进,无邪总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当时她没有机会问他关于轩辕云染所说的“要娶之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从此以后便更没有机会再问出那个问题了,秦燕归依旧不曾将她当做女孩子,待她的要求与教导从来都是严厉的,半点未有怜香惜玉之意。
就连无邪自己都要怀疑,当时一定是醉糊涂了,发了一场梦。若是父王在世的时候早将她许了他,为何父王临终前却要一再警告她,可信秦燕归,但不能尽信?如果秦燕归真的允诺了父王,日后是要娶她的,可又为何,当初她使计将信函送予他手中的时候,他虽知道了她的身份,初时却并无要履行诺言护她之意?
她也曾试图从秦沧口中试探出些什么来,秦燕归与秦沧的关系虽亲厚,但好似秦沧也并不知道秦燕归太多的事。若非秦燕归自己开了口,怕就是轩辕云染也不可能会知道此事的。
至于秦临渊……无邪想起了那潇洒不羁的男子,便下意识地选择了对他的事缄口不谈,并未告诉秦燕归与她喝酒的到底是谁,秦燕归问过了一次,却也不再多问了,或许他早就心中有数,也或许,知道不知道此事于他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无邪并不是什么讲究道义的人,她的手段有时候也经常卑劣得很,可遇到了秦临渊那样的人……他心胸坦荡,目无尘俗,甚至敢大刺刺地将自己的名讳告诉了她,就笃定她不会失信泄露了他的身份,这人出招这样不按常理,无邪也不得不选择了和他讲道义了。既然当初二皇子以死遁世了,可见是早已对权位皇家失去了兴趣,只谈风月,不论朝政,无邪自然也不好不讲信用,违背了他的本意。
二皇子秦临渊,无邪曾听闻他在世时,乃当世少有的美男子,雄姿英发,器宇轩昂,但二皇子死了,秦临渊却为了一个女子一夜白了头,仰天长笑,扬长而去,潇潇洒洒地游荡在了山水风月中,放荡不羁,无拘无束,可见这人,还真是至情至性,可他潇洒归潇洒,却也不是什么慈悲心肠的人,无邪一点也不怀疑,她若不守信,他会真的先将她的脑袋摘下来,然后埋在长生宫的树下,换了酒喝,来去自如。就冲着这一点,无邪也不愿自寻烦恼去招惹他。
他虽曾说过,若她要寻他,便在那树下埋一坛酒,他自会去寻她。但无邪自那日一别,却也再未见过他一次,看来这秦临渊豁达归豁达,也有随口胡诌的习惯。
“世子。”
容兮为无邪穿戴好了,收回手唤了她一声,无邪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却并未立即离去,而是凝着双眸,静静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那镜中的少年,身量高挑,已赶上了容兮,肤色白皙,但眉宇却十分清冷有神,并无半分羸弱,墨发束冠,唇红齿白,星眸沉静,透出了几分少年的英朗俊俏,只是身量仍偏瘦,面容也还有些稚气,明显尚未完全长开来,但那一身华贵的公子哥的打扮,也已是这卞京让不少闺秀少女面红耳赤的少年郎了。
可惜这镜中的少年名声并不大好,如今这年纪才刚过十三,便尽学了不少风流之事,是卞京有名的纨绔子弟,“他”面容虽俊俏,可却根本与那阴柔纨绔的容五爷简直是如出一辙,两人你追我赶,卞京第一二世祖与那第二二世祖的名头,就是他俩轮流坐的,凡是名门望族的闺中小姐,仰慕归仰慕,可还没有人昏了头会想嫁给“他”。
“什么时辰了?”
“快要巳时了。”容兮又替无邪系上了白玉镶嵌的腰带,这才回答道。
“巳时……”无邪点了点头,双眼微眯:“不早了。”
容兮称是:“时辰不早了,世子是否要去送一送宣王?”
“嗯,可别迟了。”无邪扯了扯嘴角,笑了笑,只随意扫了一眼自己的穿着,便懒得再看那镜中的人一眼,转身阔步朝外走去,吹了银哨,唤追月来。
这五年,秦燕归可谓是彻底做了个甩手掌柜,清闲到了底,对朝中政事尚且不闻不问,兴致缺缺,更别提涉入军务了,自从燕北军和羽林骑被建帝交给了秦川和秦沧,秦燕归还真的一句话也没有再过问过,与朝中臣子也是少有联系,令建帝自己都不得不生疑,当初是不是疑错了他?当初建帝忌惮秦燕归,才将他手中的权力削得一点不剩,如今似乎也不愿他再如此清闲下去,当个闲王,便也不得不对他恢复了几分信任,将北方平叛的差事交给了他。今日便是秦燕归离京北上之日,算算时辰,也快要出发了,这一趟一去一回,若是顺利,大概也只需月余就可回京。
北方叛乱,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率个几千大军震慑震慑便也罢了,但令建帝头疼的是,这叛乱的根源却不简单,听闻近日北方谣言四起,纷纷传言当今建帝非皇室正统,这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当即令朝堂上下一阵惶恐,人人自危,不敢淌入这趟浑水。
建帝并非皇室正统,这本也并不是什么秘密,谁都知先帝虽有皇子,可历经了一场夺嫡之乱,当初的诸王早已死伤殆尽,仅留了一个靖王,却是个膝下无子难以生育的,先帝不忍江山无后,令社稷动荡,方才于皇家宗室的旁系中,择了当时最温润稳重的建王,将皇位传给了他。就如当年尧舜让贤,这本也是一桩美谈,就算建帝并非皇室正统,可卞国已由他统治了几十年,就算不是正统也得成为正统了,朝堂上下自然无人敢再提此事。
可这谣言并非剑指其非皇室正统那么简单,北方如今一派动荡,正是有人传闻当年的夺嫡之乱,正是建帝一手鼓吹,引诱皇室血脉自相残杀,死伤殆尽,当年靖王身体抱恙,再不能生育,更是无稽之谈,只是建帝使了见不得人的招数,残害靖王血脉,凡孕有靖王子嗣的夫人,无不是未足二月便小产抑或毙命的,长此以往,靖王纵使有再多的女人,她们也知道一旦怀有身孕,便离死期不远,女人若不想让自己怀孕,有的是手段,靖王一届武夫,又何从察觉?他还道是自己真的如太医所言那般,不能生育,可若不能生育,如今的靖王世子秦无邪又是怎么回事?至于先帝临终让贤,更是荒谬,尧舜美谈毕竟只是传闻,可谁知其中弯弯绕绕?只任凭史家去说罢了!任何一位帝王,都不会允许江山社稷落入外人手中的,纵使靖王当初无子,可好端端的一个儿子摆在自己面前,先帝又怎会弃皇子不传,将皇位传给一个旁系的亲王?
建帝毒害皇家血脉,篡权夺位之说纷纷四起,让建帝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