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还想问什么,听他这么一说,也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办了,将秦燕归扶到了先前她醒来时的那间屋子,秦燕归低头看了她一眼,自己已经在床沿坐了下来:“过来。”
无邪还是困惑,一步一步蹭了过去,在秦燕归面前站定,傻看着他,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被她这么直勾勾盯着,秦燕归有些头疼,心中亦是哭笑不得,只好又开口吩咐道:“转过身去。”
无邪的面色更加狐疑了,但还是听了他的话转过身去,正想开口询问,一只温暖的大手已经轻轻地覆上了无邪的头,那指节修长,无邪未回头,仅凭感觉,就觉得自己的每一根头发都长了眼睛一般,仿佛可以看到那一双修长的手正轻轻捞起她那一头胡乱披散的头发,无邪怔住了,脖子都有些僵硬起来,一动不动,胸腔里,好像也有什么东西跳得更欢了。
他的手在她发上的每一下梳理,都好像梳理在她的心脏里一样,无邪笔直地站在秦燕归的面前,背对着他,几乎能感受到秦燕归就在她身后,他的动作很轻,神情也定是专注……
秦燕归看不到无邪的表情,自然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的手代替了梳子,一下一下地理顺了无邪的头发,动作很轻,也很温柔,不多时,他的手便在无邪的乌发上随意地挽了一个结,算是束了个最简单不过的女子的发髻,又插上了一根簪,如此便好了。
无邪抬手,摸了摸自己发上的簪,神情有些恍惚,那簪自然不是什么秦燕归的随身之物,质地也普通得很,她转过身来,此刻已经束了发,看起来也比先前精神了一些,秦燕归点了点头,他自然是不指望无邪能梳出什么发髻了,他虽随意在她的发上捞了几下,但也好过让她披头散发地到处乱晃的好。
似乎是知道无邪想问什么,秦燕归的唇角微有弧度,静了一瞬,缓声道:“村庄里的人送的,也许她们也料到了会在你这派上用场。”
秦燕归这么想,也无可厚非,因为就连无邪身上的衣服都是借的,身上自然没有可束发的物件。
无邪却有些气愤好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心中又有些郁闷,她们哪里是给她准备的,只怕人家是将自己头上的东西摘了下来,含羞带怯地交给他呢,那些少女的心思,秦燕归懒得懂,也从来不放在心上,自然没当回事,只想着她大概能用得上,便也顺手收了,况且,还不是一人,而是“她们”。
无邪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只好撇开这事不谈,转而涨红了脸:“我的衣衫……”
先前听那老汉这么说,无邪便下意识地觉得是秦燕归给自己换了衣衫,虽然那也不是第一次了,可,可那不一样!
至少……至少束胸下的情形……是不一样的……
秦燕归静静地听她说着,无邪倒是涨红了脸,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却好似已经明白了她要说什么,不禁微眯了眼,缓缓地勾起了唇,似笑非笑,就是没开口解释。
他这似笑非笑的神情,意味深长得很,让无邪更加气恼,面色也涨得更红,与她这一身女子的打扮,很是契合。
就在此时,这屋子里又热闹了起来,一名妇人与那老汉一同进来了,老汉赶紧接过妇人手中的一大堆东西,碎碎叨叨又在说些什么,被妇人一顿嫌弃话多,老汉委屈地闭了嘴,那听说了无邪醒来的妇人便满面热情带笑地洗了手进来了:“夫人醒了就好,你睡了好几天呢,我那日给你换衣上药的时候,哎哟,简直要吓坏了,女儿家的,身上怎那么多大伤小伤的,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今日公子教娃娃们识字,辛苦了,你们坐着坐着,别动哎,饭菜马上就好,嫂子这就做饭去……”
说着,那妇人便出去了,挽起袖子看样子是要去做饭了。
妇人这一走,无邪的脸色便更加窘迫了,她看了秦燕归一眼,秦燕归虽没说什么,但那轻轻勾着唇似笑非笑的模样,却让无邪一阵无地自容,当即落荒而逃一般,那张白皙的小脸,染上了嫣红:“我,我去帮忙……”
好在秦燕归没有为难无邪,点了点头,无邪早已逃也般蹿了出去,看样子身子倒是恢复得挺快,逃跑的动作也已经能做得极其顺畅了……
在无邪出去以后的不多时,秦燕归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似乎能够预见外头到底发生了何事,秦燕归轻叹了口气,还是缓缓从位置上站起了身,行动有些缓慢,但还是能慢慢地走到了外面,果然不出所料,入眼的,便是无邪一阵不好意思地站在一旁,地上摔了锅碗瓢盆一片狼藉,她手里还无辜地抓着一只活蹦乱跳刚从河里捞出来的鱼,显然是一副刚刚把乱窜乱跳的鱼成功抓在手里,不妨竟摔破了一地的锅碗瓢盆,让那正在做饭的妇人也是一片惊愕,似乎是被眼前这壮观的景象吓到了,好半天,才恍然回过神来,说话有些不顺畅,很委婉地安抚了无邪一句:“不,不要紧……夫人大概没做过这些?身子还未恢复?还是多休息,多休息休息……”
一旁的老汉也看得目瞪口呆,他还没见过谁竟然能够在眨眼之间做出这样的辉煌壮举,心里又是说不出的心疼,这砸碎的锅碗瓢盆,可要好一阵子才能补全了,好歹也得等下一次集市时才能补全,这又得花好些钱呢……
秦燕归摇了摇头,走上前,自无邪手中接过了那条活蹦乱跳的鱼,又一次轻叹了口气:“给我吧。”
见秦燕归这样神仙一样的人竟然要做这些事,妇人赶忙摆手,劝他还是让她自己来吧,秦燕归淡淡一笑,无邪则反倒有些心虚地站在他身旁,莫说是今世这养尊处优的她了,就是前世,她也一样吃食也没动手做过,在这些锅碗瓢盆面前,自然是无能为力了,好在秦燕归并没有说些什么,接过妇人手里的东西,淡淡一笑:“还是我……们来吧。”
秦燕归就是有那样一种力量,他说的话,无论是说什么,总会让人产生无法抗拒的臣服感,见他笑了,那妇人连带着那老汉都双双有些看呆了,没反应过来,只呆呆地点了点头,回过神时,便见到了这神仙一样的男子已经站在了炉灶前。
二人面面相觑,总觉得这时候再接过秦燕归手里的活好像不大好,免得让人觉得他们是不相信他,可又觉得就这么站在旁边看着这神仙一样风姿的人干活更加不好,只好一个一个慢慢地退了出去,各自找点事情去做,躲得远远的。
无邪面色尴尬,跟到了秦燕归身旁,却发现自己仍然无从下手,反观秦燕归,则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即便是做这些再寻常不过的小事,竟也显得无伤大雅,举手投足之间,仍旧气韵非凡。
无邪看呆了,讷讷地问了一句:“你会?”
秦燕归还是漫不经心地丢下了一句:“不会。”
无邪:“……”
正文 087 寻常幸福
无邪站在秦燕归身旁,横竖是插不上手的,便也放弃了,秦燕归也没理她,那双修长的手处理着那些食物,竟是游刃有余,这农舍的主人都纷纷退出屋子了,一时间,这小得不能再小的厨房里,便只剩下无邪与秦燕归二人,一人身上穿的是衣襟短打,一人身着粗布衣裙,头上还像模像样地插着一个莲花簪子,竟真如山野之间的一对夫妇一般,待无邪也回过这味之时,顿时在面颊上染上了飞快的红,心底那滋味,很奇妙,奇妙得难以用寻常的言语来描绘,就好比镜中花,水中月一般,这样的平凡,在他们这样的人身上,却没好得像是一场梦境,让人不敢轻易点破这是一个梦,生怕说了,梦便也醒了。
秦燕归的反应则比无邪要平静多了,对于无邪心中所思,他恍若未觉,只神情专注地处理着手中的活物,蔬菜,刀刃,人人都说君子远厨庖,可他却气定神闲,就是做这等寻常粗鄙的小事,也让人感到他举手投足之间,皆是优雅,还有那不可多得地……真实感。
试想那从来让人感到遥远得不可攀附的男子,却也是会受伤,会喜怒,需要吃喝,此刻正在她身旁,像个寻常人家一般动手自力更生,比起在帝王陵里的生死相连,无邪都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他离得她这样的近,此刻的秦燕归,鲜活真实,那样地真真切切。
无邪就站在秦燕归身旁,时不时凑着脑袋钻上前,想一探秦燕归的成果,秦燕归则似有若无地勾起了唇角,也没有嘲笑她,反倒指使她拿这拿那,那样地自然,但总算也令无邪帮上了些忙,打打下手也是好的,不算是个完完全全吃闲饭的。
看着那些食物在秦燕归的手里慢慢地散发出了香味,无邪的确是有些饿了,肚子便不争气地咕噜作响,趁着秦燕归没注意,竟直接上手自那灶子上的锅中偷食了一口,彼时秦燕归正好回过身来,便见到无邪因被烫到之后又做贼心虚,故意绷着脸,面颊却红得要滴出血来的模样,不禁失笑,摇了摇头:“偷食儿。”
无邪知他这是在笑话她,也窘迫了脸,装没听见,飞快地将做好的食物端起来,逃也一般:“我拿出去。”
秦燕归没有阻止她,这一回,无邪总算好歹是给他争气了一回,没有再听到那惊心动魄的摔碗砸碟的声音,那对救助了他们的老夫妇也从外面回来了,四人入座,他二人看到那桌上像模像样散发着香味的食物时,都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大概是从来没有想到,眼前那看着像神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竟是什么都会做的,反观那位涨红着脸乖乖坐在他身旁的女子,却是个从不洗手做羹汤的。
对于女人家不会做这些,那老汉是深表吃惊的,反倒是那位妇人好似是见过市面的,不以为然地斥了一声自家老汉没见识,热络地替无邪说话道:“老头子,你懂什么,尽瞎说,夫人,你别搭理他,他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咱可是听说过的,大户人家就是事儿多,规矩多,你们也别瞒我,我都知道,你们都不是普通人哩,先前你们换下的衣衫,那随便一件,都是咱们这些山野庄稼人这辈子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家里不允你们的亲事,你们二人是从家中私奔出来了吧?”
无邪手中拿着筷子,却被问住了,无从下手,只张了张嘴,红着脸去看秦燕归,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地,竟看也未看她,好似说的是与他无关的事一般,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依旧悠然自得地做着自己的事,大有袖手旁观之意,只唇畔仍噙着那似有若无的笑意,没有承认那妇人的话,却也没有否认。
这要她如何解释?
无邪心中羞恼,山民直率淳朴,自然有什么说什么,也不知无邪是被问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当她是害臊了,不禁哈哈哈笑了起来:“说对了吧,我说对了吧,老头子,以后不懂你就别说话,少说话,就你话多。夫人啊,你真是好福气,瞧瞧你家公子,长得俊,又会读书写字,还怪会疼人的,你啊,福气哟!不说私奔该不该对不对吧,不过既然互相喜欢,也逃出家里,往后的日子便是往后的日子,女人不会做饭可不行啊,赶明儿婶子教你,瞧着丫头你也是个聪明的,铁定一学就会。”
那妇人说着说着,便觉得这两个年轻人好似自家孩子一般,便也不那么生疏了,连说话时的称呼都改了。
无邪依旧有些不知所措地拿这筷子傻愣着,这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一时进退不得,又是哭笑不得,他二人见无邪脸红,便也不为难她,嘻嘻笑了起来,转而对秦燕归道:“公子,你瞧着婶子先前说得可对,得空让你家娘子向婶子学点做菜的手艺,往后你们还得成家立业呢,既然都私奔了,可不能认输妥协,偏要把这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起来!”
“也好。”秦燕归总算云淡风轻地应了声,却也没有看无邪,只是那面上淡笑,看在别人的眼里,竟也是不露声色的温柔,直叹无邪真真是好福气,所以私奔这种事,都说是大逆不道,也不一定都是坏的,瞧瞧眼前这两人就知道了,他们初见到他二人的时候,浑身都是伤呢,也不知是吃了多少苦头,那伤,可怕得紧,若不是真心疼惜人,哪里会肯舍弃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吃那么多苦,就为了私奔呢?
这一顿饭吃得异常热闹,言笑晏晏,令无邪甚至都有些恍惚,看着那对老夫妇,虽时常拌嘴奚落对方,但却是满面的幸福,平平凡凡,真真切切,这小小的屋舍,不需要烧炭,一时间竟好像也暖和了不少一般,无邪静静坐在那,对于此刻这样的寻常幸福,心中的确是艳羡的。
用罢了饭,那夫妇二人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再让秦燕归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再碰这些东西了,便说外头杏子树正开花,香着呢,且他二人都是大伤未愈,便催着无邪搀扶着秦燕归在外头走走,看看花说说话,活动活动筋骨,对伤势总是有好处的,总之怎么都好,就是别再碰这些碗筷了。
无邪无奈,便被那对热情的主人家给轰了出去,秦燕归倒好似悠然闲适,任无邪搀扶着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山中的月亮却是格外的明亮,正如那妇人所说,屋舍外头,的确有成片的杏树,杏花香,杏果香,清香四溢,随着一阵微风拂来,足以令人心旷神怡。
那杏树上正结了果子,葱葱郁郁的,青涩得如同一个个稚嫩的孩童刚刚冒出头来,无邪想起先前妇人说的话,便说道:“过两日杏子就该熟了,这么多杏子,倒是让人吃不完。”
秦燕归闻言,那从未注意到这些杏子的目光,也随之落了上去,神情是少有的温润,仿若云一般轻缓,月一样柔和:“杏子是该熟了。”
他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却好似意有所指一般,无邪愣了愣,只觉得心口扑通扑通直跳,徐徐微风下,秦燕归那从容温和的微笑,似冬日里的那一抹暖阳,容颜辉煌,但却是鲜活的,近在咫尺的。
无邪眨了眨眼睛,才发觉自己竟然露骨地盯着秦燕归看了许久,不禁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道:“在墓底,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秦燕归低头看了无邪一眼,淡淡道:“天无绝人之路,你我运气恰好罢了。”
运气恰好?他说得未免也太谦虚了些。
在别人看来,或许他们能够活着出来,的确是运气,否则又怎么会寻到当年方士丁一掩藏起来的生路,又在千钧一发之刻,第二次寻到了生路,凭借着一个连个人都杀不死的发簪,就掌控了局势?但无邪却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