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是立即要向上通禀去了。
回到王府,果真如秦临渊所言,靖王府挂着白绸,一片肃穆,办的正是她的丧事,无邪苦笑,不想这今生今世,竟还有幸得以见识到自己的灵位棺柩。
无邪正欲进去,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从她的王府中走出,正是一身素衣的轩辕云染,大概是因她的缘故,素来喜欢艳丽华色的云染,难得地穿了一身素缟,尽的,是她俩之间的情谊。此时一见云染,只觉得她形容憔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下巴尖肖,眼窝也有些凹陷,分明是历经了大悲之人,她的左右,并无侍候的宫人,看来这太子妃,又是私自出宫,为她守丧来了,无邪心中有些动容,这单纯直率又飞扬跋扈的女子,到底是真心为她哀恸的。
思量之间,无邪还是迎了上去,云染因心中难过,又身子憔悴,就连走路都是低着头的,十分无精打采,见自己的路被拦了,竟也没有发作她太子妃的威仪,只侧了侧身,要自旁边走过,不料那人还是挡在了她的面前,云染这才有了些反应,抬起头来,张口要训斥的话已经吐到了喉咙口,此刻又生生卡住了,呆怔地瞪大了眼睛,盯着无邪,然后终于是脸色一白,吓晕了过去。
无邪无奈,叹了口气,忙接住了晕眩过去的轩辕云染,揽着她回了府。
待云染再次醒来之时,人已是躺在了床榻上,身上盖着被子,而无邪也正坐在她榻前的椅子上,轩辕云染面色一惊,便要再晕,那椅子上的人没开口,倒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无邪身后的容兮垂下了眼帘,低声道:“太子妃不必惶恐,您见到的,确是王爷无疑。”
云染当然知道她就是无邪!就是因为知道,才被吓晕过去的!
但此刻说话的是容兮,容兮是无邪身边的人,她的话,云染还是信的,此番这话里的意思是……无邪没死?
反应过来的轩辕云染一阵又悲又喜,愣愣地看着无邪,倒是没有再晕过去,只是眼眶迅速地红了,这北齐的女儿,突然就哇哇大哭了起来,像个孩童一般,蹭地一下跳起来,差点把无邪也扑倒在了地上,毫无设防之心地抱住无邪一顿大哭,更无“男女之防”的念头,无邪无奈,也只能任她抱着哭,所幸这门是关着的,这里又只有容兮一人在场,否则让人见了,她这小靖王的名声本来就不好,还要再担上一个与自己皇侄的太子妃有染的罪名,那可真是冤枉了。
待云染哭够了,这才抽抽嗒嗒,锤着无邪一阵打,无邪本就带着内伤,禁不起她这一番折腾,不禁闷哼了一声,将云染吓了一跳,赶忙停下手来,小心翼翼地看着无邪:“无邪,你真……没事?真的还活着?”
“我无事。”无邪摇了摇头,淡淡笑道。
云染听了她亲口这么说,到底是放下了心来,随即眼眶又是一红,面容更加憔悴:“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我真的很难过,这么大一个卞国,除了太子哥哥他们,我便就只有无邪你一个朋友了,你若真死了,我伤心得要死,迟早也是要短命的。”
无邪无奈地叹了口气,照云染这么煽情下去,只怕要没完没了,好在云染点到即止,无需无邪发问,便自己转了话头:“那日是我鲁莽了,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才去涉险的,后来太子哥哥来了,让人把整个地底下都挖了下去,可就是找不到你,我和太子哥哥都不信,就让人继续挖,掘地三尺也要将你找出来,旁人都劝太子哥哥,那是老祖宗的陵墓,挖祖宗的墓,只怕要受世人唾罚,但太子哥哥不听,还怒杀了那劝谏的人,只让人挖,继续挖,挖到你为止,可最后我们将整个王陵都挖了个底朝天,还是不见你,太子哥哥当即白了脸,我也难过得晕了过去。后来我才知道,太子哥哥对父皇说,你已经死了,太子哥哥也因冲动鲁莽,大逆不道之罪,被父皇罚了板子,幽闭思过,太子哥哥没有怪我,可我知道……”
轩辕云染神色黯然,没有再说下去,害得无邪涉险,她本就内疚,太子虽不曾说些什么,但轩辕云染知道,太子心中,岂能对她无怨?彼时她见那样温润如玉的太子沉了脸,那样暴戾,那样杀人不眨眼,只命令人挖,一直挖下去,轩辕云染便知,无邪的死,太子是真难过。
无邪顿了顿,但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问道:“宣王他如何?”
说到宣王,轩辕云染不禁面色一白,神色更加黯然:“三哥他……”
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天,昔日她冲动,要去找那帝王剑,就是不希望自己最喜欢的无邪和太子哥哥有朝一日会为了权势为敌,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让事情变得这样糟糕
……是她害了无邪,是她害了三哥,如今太子哥哥被关了幽闭,三哥却是被建帝疑心谋反的……
无论是太子哥哥也好,三哥也好,她从来不希望,他们其中任何一人会出事,会为敌,她求太子哥哥救救三哥,可是太子哥哥只微笑着看着她,她从未见过那样的太子哥哥,太子哥哥的眼底都是冷的,如冰霜一般寒冷,即便他正对着她微笑,说话的声音也还是那样温柔,但轩辕云染就是知道,太子哥哥冷漠得,就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就好比那日毫不眨眼地就抽剑斩杀了那个一直劝谏他不让他挖帝王陵的人一样。
云染说着,便觉察有些晕眩,险些连坐都坐不稳,无邪忙探出了一只手,扶住了她,云染满眼茫然地看了无邪一眼,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见无邪对她微微一笑,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云染,你不要怕,你只是气血太虚,身子憔悴了些,怀有身孕,不可这样待自己。”
怀有……身孕?
云染下意识地去看容兮,见容兮点头,这才信了,自己是真怀有身孕了,不禁有些更加恍惚,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云染。”无邪眼神微闪,但还是静静地看着云染,那眸光沉静,有种无端端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也不知她在云染耳边说了些什么,云染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神情犹豫,挣扎,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无邪,问道:“真的?”
无邪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轩辕云染仍是谨慎,可眸光却有些动摇了:“你能保证,太子哥哥不会有事?”
无邪点头,云染便又道:“你发誓,永远不会为了皇权,和太子哥哥为敌。”
无邪仍旧点头,绕是如此,云染还是面色犹豫,好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跟着点了点头:“好,无邪,我信你,若是三哥和太子哥哥都能无事,就算太子哥哥怪我,我也愿意帮你的。”
正文 090 终于来了
夜色降下,这满目素缟的靖王府,当即阴森森了起来,那灵堂里还横着无邪的棺木,整个王府,都冷清得令人胆战心惊,入冬的夜风,更加刺骨,凉飕飕地,让值夜的下人都禁不住发起抖来,凑在一块撞个胆。
“东边那位,还是没出来过?”一名小厮打了个抖,冷得直哆嗦。
“可不是!都说温老侧妃自年轻时,便是个冷美人,果不出所料,听闻小王爷出事了,温老侧妃却置若罔闻,一步也没有踏出过她的佛堂。”温浅月的性子清冷,平日里,侍候的下人亦不敢轻易打扰,更别提私下议论主子的事了,可如今这王府里早就乱成了一团,自然没人有闲功夫来管他们。
“听闻小王爷还是世子时,曾当众尊温侧妃为母呢。”那小厮感到惋惜。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如今看来,这对母子的情分也实在浅薄,小王爷死得凄惨,温老侧妃却能成日诵自己的经,咱们小王爷的灵堂就摆在那,她也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一眼呢。”
“怪不得。”那小厮啧啧摇头:“靖王府这样,衰败也是迟早的事,能撑到现在,已经算不易了。”
无邪刚刚自云染那出来,入耳的便都是下人间私自议论主子的是非,这让无邪当即沉下脸来,脚下也停滞了下来,她一向对府上的事疏于管教,把王府下人们都惯出了散漫的性子,如此议论主子的是非,他们可是不想活了?
“王爷?”容兮低低唤了声。
无邪心情烦躁,便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既是活腻了,就都绞了舌头丢出去。”
说罢,无邪便冷着脸走了,留下容兮一人微怔,心中竟忽有一丝悲凉淌过,她自小看着无邪长大,无邪的性子虽不热络,却也不是个心冷心狠之人,她虽年少老成,自小便比别人多一份沉静从容,可容兮从来都知道,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到底是有颗炙子之心,从未曾视人命为草芥,而如今,那一瞬下令要人性命之时,却是冷硬得让她感到有些陌生。
她此次回来,容兮心中,亦不知这是好是坏……或许,宣王也早就料到,她迟早有一天,会变得不一样,更冷硬,也更强大,可那样的无邪,却未必是他们愿意见到的。
但无邪下令,容兮到底是没有忤逆,她低着头,随着无邪身后跟了上去,容兮一走,那王府的夜色之中,便有几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落下,只听几声闷哼,这寂静的夜里,似乎变得更加冷清了一些。
无邪直接往温浅月的住处去了,果然,佛堂里的灯仍亮着,隐约可见那自蒲团上起身的绰约身影,不知为何,自打知道秦燕归弃了她之后,便一直心境烦闷的她,此刻闻到了这佛堂的檀香味,见到了温浅月,心中却莫名地被安抚了下来,就像有一只潜藏在无邪心中的暴躁的小兽,被捋顺了毛,退了下去一般。
无邪面色一缓,推门而入,容兮便侯在了外面,没有跟进去。
佛堂之内,点着蜡烛灯火通明,那金身塑的佛像高高地俯视着她,无邪心中竟莫名一慌,继而是苦笑连连,关心则乱,说不准,她迟早有一天,也会为了秦燕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包括利用人心,将他人待她的一片赤诚弃如敝履?
温浅月似乎早就知道无邪会回来,见了她,没有半分意外,却有几分失望:“邪儿,你来了。”
在温浅月面前,无邪不再像一只烦躁又绷着脸的小兽,反倒安静了下来,微微低头:“母妃,令您担忧难过了。”
温浅月的眸光极清,淡淡看了无邪一眼,忽地嗤笑一声:“我儿未死,我为何难过?你若出事,他秦燕归岂敢回来?!”
温浅月性情清冷,待秦燕归更是一向有成见,此番这话虽语气冷傲,但字里行间,无不是待无邪的疼惜。
无邪心中一动,终是柔软了下来,温浅月看着她,也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你若不归,或是真的躺在了那棺木里,或许我还省心些。”
无邪眨了眨眼睛,眼底有些茫然,温浅月却已不再看她,转过身去:“你既然回来了,我便也不说什么了,路是你自己选的,为师早就说过,秦燕归不是什么好人,难得他肯许你自由安康,你却不领情,硬要淌这趟浑水,你需知,他也未必会领你的情。”
无邪咬着唇,没有吭声。
温浅月却知道,这世间,谁也劝不懂无邪,就如当年,谁能劝得动她一心想要嫁给秦靖时的执拗呢?
“罢了,你走吧。”温浅月从新坐回了蒲团前,垂下眼帘拨弄着手中的佛珠。
无邪本就是担心温浅月因她出事而忧心,眼下见她无事,心中亦是比任何人都透彻,无邪便也安下心来了,她明显是给她下了逐客令,无邪也不好再待下去,便也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这么多年,她待温浅月,也的确如侍奉母亲长辈一般恭敬顺从。
出了佛堂,容兮静静地跟了上来,一时间,也不知无邪要作何打算,犹豫之间,容兮还是低声问了句:“王爷,您这是何苦。”
无邪是容兮看着长大的,她的心思,容兮自然是清楚,自家小王爷此次回来,必是为了宣王的,只是宣王既然敢这么做,就必然会有解决的办法,秦燕归那样的人,他从来不会意气用事,他是理性至极的人,就算有些事情,偶然间超出掌控之中,他也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
无邪淡淡挑唇,神色安静乖巧:“容兮姐姐,怎么你们都觉得我傻?”
容兮一下子被问住了。
“我自出生起,就是他人手中的一颗棋子,父王弃了我,送给秦燕归做棋子,如今秦燕归也弃了我,觉得没有我也行,所以大发慈悲地给我指了一条生路。可我做了十几年的秦无邪,父王的子嗣,靖王府的主人,如今他想要秦无邪死,秦无邪就成了一块灵牌,我做不惯别人,也不喜欢让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从前我任人摆布,乃我私心里想着,就这么过下去吧,我发懒,不想和人争什么。可眼下我觉得过得窝囊,他觉得我一无是处,弃了我是他对我的大发慈悲,留着我,对他也没什么用处,我偏不让他如愿。这靖王,我做定了,皇兄忌惮我,我倒要奉陪他到底了,一老一少,倒是让我好奇,谁能活得更久。”无邪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有一瞬,甚至令容兮都要怀疑,自己从未认识过自家小王爷,她其实,从未了解过她……
“王爷……”容兮面色一怔,是惊。
无邪揶揄一般挑了挑唇:“瞧,原来容兮姐姐你是知道的,就我一人不知道,于父王,于秦燕归,我从来就是一颗棋子,对么?”
容兮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此时无邪却是扬唇一笑,天真无邪:“罢了,不管父王如何待我,他在世时,待我到底是疼爱有加的,我自不会大逆不道,怪他老人家。我也知道,秦燕归的手段多着呢,他想改变眼下这局势,也就是他什么时候动手的事,不过……”
无邪的眼神忽然冷冽了下来,垂下眼帘,没有继续说下去。
秦燕归是沉得住气,也一贯对自己都是铁石心肠的,他必然是不在乎自己的满身伤的,如今太子尚且被关了幽闭,这幽闭,建帝也只是做给别人看的罢了,秦燕归的处境却未必如他了,建帝纵使不对他做些什么,但他的处境也不会好过太子去,就算只是被关了幽闭,没有太医问药,再拖下去,他是想要废了自己的腿不成?
“皇帝虽对宣王疑心,但此事到底是抑而不发,宣王被软禁在何处,如今境况如何,怕就是沧四爷也未必知道。”
无邪点了点头:“我自会令皇兄亲自迎宣王出来。”
容兮诧异:“王爷您有办法助宣王?”
无邪苦笑:“可他知道了,必是对我不会有好脸子看的,你知道,宣王这人……不是很好相处。”
无邪那表情,说是苦笑,却也狡黠稚气得很,便是容兮听了,也忍不住一笑:“王爷说得是。”
无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