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同是卓家的女孩子,总比卓芳甸被一直议论的好吧,反正大房向来就和她不对盘,能坑一把是一把。
揣测着沈氏的用意,卓昭节就想到了自己:“祖母只叫了大伯母去说六姐的事情?没说咱们四房什么吧?”
阿杏笑着道:“如今才说了六娘,就闹得大房沸反盈天的了,娘子这才从江南回来,老夫人能说什么?”
卓昭节点了点头,卓玉娘不比自己,自己寄养在外多年,四房要留上些时候再许人的理由充足得很,这一点沈氏也很清楚,何况提一个卓玉娘已经足够混淆视线了,敏平侯还在,慑于卓俭,这侯府里做什么到底都要留上一线,免得惹怒了那看似不管事的家主。
因为在春宴上和卓玉娘吵过,大房和四房距离也不近,卓昭节也没打算亲自过去安慰卓玉娘,就道:“你收拾几件六姐喜欢的东西,一会代我去看看她。”
阿杏正要答应,门口水精帘忽然一响,明吟走了上来,行了礼,道:“娘子,夫人派人来,说六娘如今在老夫人跟前哭,请娘子与夫人一块儿去劝一劝。”
卓昭节惊讶道:“这么快就到祖母那儿去了?”这么一问,倒是醒悟过来——之前卓玉娘闹得那么厉害,估计也是为了大夫人可以名正言顺的带她到沈氏跟前去说理,不然周氏怎么说也是多年的管家夫人,大房有不想让外头知道的事情还会任凭卓玉娘哭得内外皆知吗?
明吟和明叶现在到了许人的年纪,游氏念她们伺候卓昭节多年,又伺候着北回,亲口答应了要给她们寻门好亲事,若是愿意将来脱了奴籍也可,因此现在就不跟着卓昭节出入了,只是打理着镜鸿楼上下。
这会听了卓昭节的话就道:“可不是?娘子快点换件衣服下去吧,可别到迟了叫人说嘴。”
“好。”卓昭节知道沈氏是一点也不介意给自己扣顶不友爱姊妹的罪名的,不敢怠慢,让阿杏伺候着换了件出门的新衫子,略加了两件首饰,匆匆下了楼,就见游氏跟前伺候的廖氏正在阶下等着,见到她下来,含笑道:“娘子出来了?咱们快过去吧。”
得到消息之后游氏打发了廖氏通知女儿,自己是早就在去沈氏处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了,母女两个会合,一起往沈氏所居的上房去,到了上房院外,还没进去,就听见卓玉娘哭哭啼啼的声音传了出来。
“四弟妹。”游氏和卓昭节正要进去,身后忽然传来呼唤,回头一看,却是三夫人许氏,领着卓昭姝,有些气息不稳的赶过来,游氏见状就示意卓昭节停下来等她们一等,两边遂一同进去。
穿照壁、经回廊、越空庭,到了门外,里头卓玉娘的哭声更大了,中间夹杂着卓绛娘急切的劝慰,和大夫人无奈的安抚——三夫人和游氏一起对门口守着的仆妇点一点头,道:“问问母亲咱们能进去么?”
那仆妇进去禀告,就听沈氏似疲乏的道:“快叫她们进来罢,我这儿正盼着她们来呢!”
三房和四房的人这才踏进门槛,请了安,沈氏挥手道:“都什么辰光了还来这些虚礼,快劝劝六娘这孩子罢!”
卓昭节起身后抬眼看了眼上首,比起自己回长安那日所见,沈氏眼角眉梢都添了许多愁意,不过很显然不是为了卓玉娘,多半是为了卓芳甸——纵然如此,她面上却还端足了慈祥之色。
此刻大夫人捏着帕子,愁眉深锁,跌坐在席上,满面无奈与焦急。
大房的两个庶女卓绛娘和卓玉娘双双跪在地上,卓玉娘哭得死去活来,九成新的绸衫锦裙被揉得皱巴巴的,鬓松环褪,甚至身边的氍毹上还掉了一支短簪没工夫拾,对三房四房的到来毫无所觉,她的异母庶姐卓绛娘半扶半抱着她,不时低声在她耳畔劝慰着,也闹得满面通红。
二夫人吴氏却已经先到了,面带尴尬的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见这情景,三夫人小心翼翼的道:“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游氏也是惊讶道:“媳妇才听底下人说六娘今儿个哭得厉害,还想着莫不是谁在开玩笑,这……”
沈氏叹了口气,道:“却是我的错,本是担心小六娘,不想倒叫这孩子误会,把她吓坏了。”
她身后的沈姑姑接话道:“两位夫人,是这么回事——老夫人今儿个想起来小六娘也到了摽梅之年了,但大夫人一直没提起来小六娘的婚事,老夫人不免怕大夫人忙于掌家有所疏忽,打听得大夫人今早不算忙,请大夫人过来说了一声,哪里想到小六娘却误会上了,只当老夫人不喜欢她在家里,如今正闹着要出家呢!”
沈姑姑说的无奈又温和,可如今这堂上谁听不出来她的言外之意?
既然沈氏只是和大夫人说上一声,这做祖母的关心孙女的婚事本来就是情理之中,也体现出沈氏怜爱卓玉娘,但这中间经过了大夫人的一转达,卓玉娘非但不感谢祖母的关心,反而闹到上房来哭闹了,大夫人到底是怎么传的话?
第四十七章 沈氏
大夫人闻言,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慌得旁边使女端茶递水忙成一团,一直哭得俨然人事不知的卓玉娘却猛然抬起头来,凄声道:“沈姑姑你不要怪我母亲了!母亲一直都在说祖母是为了我好!是我自己咽不下这口气!”
沈姑姑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沈氏却慈目善目的道:“好孩子,你不要急,如今虽然早就换了春衫了,可到底没入夏,这地上纵然铺着氍毹也怪凉的,你起来,好好儿的说,都是一家人,再没有什么事情是开不了口的,你听话,别哭坏了身子,叫你父亲母亲跟着担心,受苦的也是你自己!”
“祖母若是当真心疼我,为什么还要催着母亲让我出阁?”卓玉娘却不领情,哭着喊道,“我也不过比小姑姑大了四天而已,说起来小姑姑还是我长辈呢,小姑姑都没出阁,这家里却先不要我了吗?”
卓昭节听她说的这么直接,捏着帕子的手不由紧了紧,却见大夫人咳嗽声虽然在卓玉娘开口后小了点,却仍旧断断续续的不能说话,二夫人、三夫人俱是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是个木头人。
游氏轻声慢语道:“小六娘你不要急,你祖母一向就疼你,你看你如今在这儿哭了这么半晌,你祖母也没说你什么,这要换了严厉的长辈,岂不是早就要教训你的搅扰长辈之罪了吗?亏得你们祖母慈爱才不计较,你们祖母又怎么会不要你?”
大夫人的咳嗽到这会才告一段落,正好接过了话,气息虚弱的道:“可不是?我方才就和你说了,你祖母就是怕你误了花信,才要关心关心你,哪里就要赶你出门了?你这孩子听风就是雨的,我话还没说完,你就往上房跑——如今听了你祖母你四婶的话你可知道真假了?难为做母亲的还骗你不成?”
卓玉娘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大声道:“小姑姑和我一般大,小姑姑没嫁人,我却先找起人家来,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母亲说不是祖母不要我了,那为什么非要把我嫁出门,却肯把小姑姑留着?难道不是不喜欢我,不想我继续在这家里待下去吗?”
之前卓昭节还以为卓玉娘这是豁出去把话说开的大闹了,听到这里才醒悟过来——
大夫人和游氏目光轻轻一触,游氏微笑着道:“你这孩子,你怎么知道你小姑姑不要嫁人了呢?难为长辈的婚事,也要特别告诉了你?”
卓玉娘一怔,道:“怎么小姑姑也要出阁吗?”
“说起来,母亲向来不轻易过问这些事情的。”大夫人捏着帕子,目光沉沉的看向沈氏,轻声慢语的道,“这会忽然想到玉娘……母亲,可是怨了媳妇们?”
游氏也一脸恭敬的接话道:“大嫂说的极是,母亲——妹妹也有十六了,她是正经的嫡女,咱们家也有好几年没有女孩子出阁的盛事了,母亲忽然想起来玉娘的事情,可是也在考虑妹妹的事?这却是咱们这些做嫂子的不对,居然也没想起来,妹妹如今出落得如花似玉,正好年纪,是该寻觅起来了。”
转眼之间,被催促出阁的就成了卓芳甸,然而沈氏面上的慈祥却仿佛铁铸得一般,毫不摇动,仍旧带着柔和怜爱的微笑,看着众人道:“你们都有心了,按说这二八芳年,的确是该物色好人家了,偏韵璃自己不小心,竟在公主的春宴上吃坏了东西,亏得公主请了闵副院判及时诊断,如今虽然事情不大,可你们也知道,这笑话闹得厉害,外头那些个喜欢说长道短的人家,如今私下里风言风语的可不少,韵璃到底年少,小娘子家总是面嫩的,这些日子心情都不甚好,我一时间也不好和她说这个话。”
顿了一顿,沈氏继续道,“要说小六娘的事情,倒和韵璃没什么关系,却是昨儿个晚上,沈姑姑与我说闲话,提到明年的春闱,我在想,这倒是个好机会,若不是大房,我啊也不多这个嘴了,倒也不是说米娘不好,只是米娘素来管着咱们家上上下下,恐怕她忙碌起来疏忽了,这才提醒了下,倒是叫小六娘平白哭了这么一场——小六娘你放心罢,祖母哪里舍得赶你出门?祖母啊巴不得你成日在跟前能够看着呢,只怕到时候你反过来怨着祖母!”
沈氏说着,和蔼一笑——米娘正是大夫人的闺名,大夫人本名周米娘的。
她压根就没有回避卓芳甸的事情,却抬出了义康公主,大夫人原本打算让卓玉娘直言此事戳穿沈氏的用心、自己再以小孩子不懂事为由圆场——反正沈氏始终端着慈祥和蔼的长辈姿态,谅她也不能和孙女公然计较什么,但现在这个话显然不好说了,否则就有非议或怨怼公主的嫌疑。
大夫人很勉强的笑了一下,道:“母亲素来慈爱,却是我不中用,把小六娘惯坏了,还求母亲念她年少,别和她计较才是。”
沈氏微笑:“这话说的,是你女儿,难道不是我孙女了?从来都说隔代亲,这祖母疼孙女往往比做母亲的疼女儿更甚,你舍不得说她,莫非还想说反话叫我来做这个恶人?我可开不了这个口!”
游氏笑容满面道:“我素日常和人说,要论做晚辈们的福气,再没有比咱们家的孩子好的了,凭是怎么淘气,只要叫母亲晓得,母亲定然是护着的。”
“虽然坊间有话说,慈母多败儿。”沈氏和颜悦色道,“我也不是不知道一味的宠溺反而是害了他们的道理,可究竟是膝前看着长大的孩子,这如珠如宝一样宠进了心里,再叫我管教,前两年也许还能说上几句,如今年纪上来,越发舍不得,毕竟,看他们一日,是一日了。”
“母亲如今春秋正盛,看着比咱们也长不了两岁,说这看一日是一日的话,可是叫人笑话。”游氏抿嘴一笑,柔声道。
大夫人也笑:“母亲这话说的越发显出咱们不孝了,都是咱们没把小孩子管教好,使得他们打扰到母亲,叫母亲跟着心疼操劳。”
沈氏满含怜爱的摇头而笑,道:“你们呀!”
二夫人、三夫人见气氛缓和下来,心头都是一松,也跟着赔笑不迭。
这么婆媳融洽的说笑半晌,大夫人和游氏又问了卓芳甸的近况,沈氏并没有隐瞒的意思,道:“闵副院判开了药调养几日,毒是早就解了的,按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也不能怪公主手底下的人,到底今年春宴开得早,人又那么多,厨子和宫人也不是太医,哪里能分得清楚那些个草药?席上旁人又没事,偏这孩子与晋王小郡主运道不佳——不过这世上谁没经历过几件尴尬事?公主也解释了,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只是小孩子家难免喜欢钻牛角尖,再者你们父亲的政敌也有些借机生事的意思,我想叫她继续在庄子上散几天心也好。”
大夫人叹道:“这一回韵璃实在受委屈了。”
“人谁无一时疏忽?”沈氏极宽容的道,“这孩子也没大事,无非自己心里一时间羞恼着想不开,过些时候就好了。”
游氏含笑道:“这话若是旁人说,我是定然不相信的,但母亲说来,我却不能不信——毕竟妹妹是母亲亲自抚养长大的,有母亲这样宽容慈爱的生母言传身教,我想妹妹定然过两日就能回来府里头了。”
沈氏和气的笑了笑,没有回答卓芳甸什么时候回来,却道:“如今事情说清楚了,小六娘还要和祖母生气吗?”
卓玉娘心里叹了口气,也闹不下去了,就着卓绛娘的搀扶起了身,怯生生的道:“祖母,我……我方才想差了,还请祖母责罚!”
“你是该罚。”沈氏一看就是徉怒的嗔道,“你有什么话,好好儿的说就是,祖母跟前,难道连你使些性。子还容不下吗?你看看你方才哭得!听得祖母心都要碎了!且早就叫你起来,你非要跪着……过来叫我瞧瞧,膝盖肿了不曾?”
卓玉娘红着脸到她跟前,沈氏亲自俯身掀起裙子看了,略松了口气,道:“亏得没有肿……但也不可不防,沈姑姑拿盒药来,回去立刻擦了,这两日就不要跑跑跳跳的了,知道吗?”她一举一动,都极雍容又极尽怜爱,怎么看,都是个满心关怀孙女、丝毫不计较方才孙女言语无礼的祖母。
“是!”卓玉娘乖巧的点头——看着沈氏包容温柔的笑容,她心里却有些莫名的寒意。
四个媳妇都是一迭声的赞沈氏慈爱宽容。
沈氏的目光,依次从卓绛娘、卓玉娘、卓昭节看到卓昭姝,露出感慨之色道:“都说我一味宠着晚辈,竟不管教,可要我来说,看着你们这花儿朵儿的样子,怎么叫人忍心说得了重话、更遑论旁的呢?”
“祖母!”孙女们一起羞嗔的喊。
大夫人含笑解围道:“母亲再这样宠她们,越发的要有小性。子了,可不能这样,须得叫她们知道尊敬长辈的道理,不能往刁蛮上去了才是。”
游氏微笑:“母亲向来就是这心慈手软的好。性儿,最见不得旁人受苦,别说家里的孩子们了,我可记得才过门的时候,有下人犯了错,母亲也不舍得重罚的,就是叫罚,也不肯在跟前……如今说到家里的小孩子,母亲哪能不更加不忍心?”
沈氏看向卓绛娘,目中流露出一丝惋惜,大夫人见状眉头一皱,还没说什么,沈氏却又看住了卓玉娘,道:“要说小六娘的事情……我也知道,这两年米娘你没提,多半是人选难定……”
大夫人和卓玉娘同时露出丝凝重之色,大夫人不等沈氏把话说完,便含着笑道:“母亲放心罢,玉娘是我亲手养大的,我啊,虽然远比不得母亲心慈,可怎么也不能亏待了她去的!”
游氏在旁道:“大嫂这话我却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