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囔着,她翻个身继续睡了过去——那摇晃倒是真的停了。
一直到约莫半柱香后,卓昭节猛然惊醒,低叫一声,就听宁摇碧在身边带着笑意道:“怎的了?”
卓昭节张目转身一看,却见他居然也是尚未着衣,如今一臂交叠垫在脑后,另一臂正紧紧扣在自己腰上,锦被半褪,露出赤。裸的胸膛,胸膛上还有些抓痕,不问可知是谁的手笔,乌黑的长发散在榻上,与自己的长发交在一起,几乎铺了半张榻,宁摇碧本来因为其生母的缘故,肤色就白于常人,被两人这散了半榻的长发一映,越发显出他胸前那几道伤痕来,此时此景,整个帐中都透着说不出来的旖旎,这几道伤痕,自然也更增香艳之感,卓昭节怔了数息,双颊倏得通红!
她“啊呀”了一声,一把拉起被子蒙住脸,羞道:“你怎么还不更衣!”
“自是要等你一起啊!”宁摇碧散懒一笑,用力扯下被子,笑意盈盈的道,“你睡好了么?若是没睡好,咱们就再躺一会……”
许是为了提醒卓昭节,青庐外,冒姑的咳嗽声传来,她用无奈到近乎绝望的语气提醒:“世子、世子妇,今日乃是世子妇敬茶的日子,实在是……实在是该起身了!”
卓昭节闻言,下意识的看了眼帐外,虽然天光经青庐和百子帐一阻,但如今帐中无须灯火就能看得清楚……她想了想去年秋天古盼儿过门时敬茶的时辰,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如……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卓昭节顾不得害羞,一把抓住宁摇碧问道。
宁摇碧想了想,道:“嗯……大概……大概是辰中罢?”
“辰中!!!”卓昭节几乎没尖叫起来!
寻常新妇敬茶,虽然也是一家人等着的,但最多也不过卯末罢了!这已经是开明些的人家了,换作是规矩苛刻的舅姑……卯初就得过去院子里等着!
如今是辰中——卓昭节简直不能想象雍城侯此刻的脸色,更别说,按照规矩,他们见完了雍城侯,还要去旁边的纪阳长公主府拜见长公主,因为两人的婚事乃是圣人所赐,还得进宫去谢恩……
卓昭节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成为满长安的笑柄……
她现在终于醒悟过来,之前自己被轻轻摇晃,并非阿杏在叫自己起榻,而是宁摇碧想叫自己起来,然后……不……卓昭节觉得,自己可能没有然后了……
“莫急莫急。”宁摇碧笑吟吟的拍了拍她肩,顺势探头在她腮上亲了一口,这才若无其事的道,“就说父亲留咱们多说了会话,所以才耽搁了到祖母那里去。”
……若是申骊歌还在世,又肯帮着儿子媳妇遮掩,这么说倒还罢了,可如今雍城侯这边需要拜见的长辈只有一个雍城侯不说,宁摇碧是独子,连个妯娌都没有,雍城侯会与儿子、媳妇畅谈半个多时辰?这怎么可能!
见卓昭节一脸绝望,宁摇碧笑着揉了揉她面颊,道:“好啦,咱们先起来罢,你不用急,左右迟都迟了,慢慢的收拾就是,反正那边等都等了!”
这是要破罐子破摔了么?
卓昭节欲哭无泪,瞪着宁摇碧,恨恨的捶了他一下,怒道:“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是是是,是我不好!”宁摇碧被她捶了下胸膛,不怒反喜,顺手握住她的粉拳,含笑道,“都是我不对,你莫生气。”说着又趁机在她颊上亲了几下。
“你方才居然不把我叫起来!”卓昭节不意他还有心情打情骂俏——摊上这么个夫婿简直是要晕过去了!但她现在无心和宁摇碧计较这个,误了敬茶辰光才是头等的大事!想到自己方才还以为自己在镜鸿楼——这么下意识的嚷了一句,宁摇碧居然就依了自己,虽然夫婿对自己千依百顺是好事,但也要看是什么事啊!
卓昭节痛心疾首的道:“你叫我如今怎么见人!”
“到时候就说是我拉着你到现在的。”宁摇碧随口道,“反正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卓昭节更加愤怒的看着他,怒不可遏道:“你!你说什么!?还嫌我不够丢脸吗?!”
什么叫做他拉着自己到现在!
卓昭节瞬间想到了一个词……那个词是——“白日宣。淫”!
她呻吟一声,待要继续哀叹,外头冒姑许是听到他们在说话,忍无可忍的推开守着青庐的伊丝丽、莎曼娜强闯进来,咬牙切齿道:“请世子与世子妇即刻起身!!!君侯那边已经两次打发人过来问了,方才,连长公主殿下也使了人来探问为何还未过去——据来人说,祈国公那边诸位亲眷皆已在长公主殿下跟前等候两位!!!”
——现在索性昏过去行不行?!行不行?!行不行?!!
卓昭节脑中瞬间就剩了这么一句话!
被冒姑强行逼着迅速起了身,原本新婚夫妇,头次当着对方的面更衣,总有几分羞怯旖旎之意在,然而如今卓昭节满心挂念的都是一会敬茶自己到底该用什么样的勇气走到诸位长辈跟前,一想到接下来要见的人,和现在的时辰,她就有一种脚软跪倒当场的冲动……
草草梳洗过了,冒姑以最快的速度为卓昭节穿戴完毕,那边两个胡姬伺候宁摇碧装束自是极快,宁摇碧甚至还有闲心在冒姑为卓昭节上妆时过来,拈了螺子黛,在冒姑恨不得喷火的注视里,慢条斯理、精描细绘的为卓昭节画了一双远山眉,最后冒姑差不多是阴恻恻的道:“世子、世子妇,该去正堂见君侯了!!”
雍城侯府的正堂,下人个个屏息凝神,不敢大出气儿,雍城侯身着紫科圆领遥郏反鼷i冠,他端坐椅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下首神色浑不在意的独子宁摇碧,以及惶恐不安的新妇卓昭节,足足半晌都没有说话,卓昭节高举过头的乌木描金漆盘上,豆青釉白头偕老图茶碗中早已没了一丝热气。
正堂内,气氛渐渐紧张,卓昭节正羞愧得无地自容之间,宁摇碧却不耐烦了,伸手一把拿起盘上茶碗,轻描淡写的对雍城侯道:“父亲还不喝茶?今儿个迟来是我之故,父亲心下不快,大可以对我动家法,何必在这里为难媳妇?难道父亲威风只会对媳妇使么?”
……卓昭节、冒姑等一干才从卓家过来的人,无不目瞪口呆!
僵持数息,雍城侯的脸色渐渐怒不可遏,只是君侯少年时虽然也做过荒唐事,可如今儿媳都进门了,到底不似当年轻狂,又素知宁摇碧自恃纪阳长公主之宠爱,便是自己发作他也不怕,权衡利弊,雍城侯到底做不到宁摇碧这么肆无忌惮,不把雍城侯府的体面放在心上,但见可怜的君侯脸色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转过,最后到底还是咬牙切齿的接过茶水,随便喝了一口,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锦匣,冷哼道:“到祠堂外上了香,快去见你们祖母罢!”
说着也不管媳妇还在磕头致谢,拔脚起了身,拂袖而去!
宁摇碧看都没看他的背影,二话不说把卓昭节扶起,笑着道:“成了,咱们给母亲上完香,就去祖母那边罢,你放心,祖母必不会为难咱们的。”
看他将雍城侯被气得拂袖而走全然不当一回事,冒姑等人心中均是一个念头:在原来府里时上上下下都说七娘任性娇气又忤逆,如今与郎子一比,咱们七娘简直就是孝悌尊上之楷模!难道这真的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么?
卓昭节哀怨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父亲怕是生气了。”
“不要紧。”宁摇碧轻描淡写的道,“过会咱们和祖母提一提,有祖母发话,为难不了咱们的。”
我不是在和你告状……卓昭节张了张嘴,下人已经过来催促道:“世子、世子妇,软轿已经在堂外等着了。”
宁摇碧扶了她上轿,自己坐了另一顶,先到侯府里所设祠堂外上了香,将宁摇碧已娶新妇一事“禀告”与申骊歌知,停留片刻后,复上了轿,一路往侯府东北角上去,过了一座小门,卓昭节透过软轿的帘子看出去,见门这边有两个小厮模样的守着,那边却仿佛是两个内侍,料想这门后就是纪阳长公主府了。
长公主府极为广大,几乎占了小半个兴宁坊去,两顶软轿一路穿廊过庭的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转进后园,烟水气息扑面而来,却是一个颇大的月牙形状的湖泊,月牙尖的地方架了浮桥,湖中又有八角凉亭,这时候小荷或舒或卷的浮满了水面,岸边柳丝如染,兰草簇簇,甚至还设了栈桥通往湖中,栈桥旁系了一只木兰舟,随着微波徐徐摇晃,怡然自得。
沿着湖岸,是一路假山叠嶂逶迤,一条曲径时见时不见,穿行而过,在湖的斜对面,烟树重翠里,几处鸱吻挑出,时或轻风拂过,铁马声来,料想就是长公主起居之处。
过了湖,果然软轿停在了梧桐树下的院门前,但见院门虚掩,门上守着两个不苟言笑、看面相十分严厉的妇人,见到宁摇碧,亦只是微微颔首,推开门道:“小世子,殿下已经等待许久,请小世子与小世子妇快快进去。”
听得“许久”二字,卓昭节只觉得如今脸似火烧,双腿犹如千钧,几欲转身逃走,实在是迈不出去这步子。
只是被那两个妇人看着却又不能不低着头,任宁摇碧牵着进了院门。
这院子外头两株梧桐树十分的高大,院内亦栽了一棵足有三人合抱那么大的梧桐,此时正值碧叶发生之际,有南鸟歇来,啾啾鸣于其上,显得院内院外一片生机勃勃。
庭院中又引了外头的湖水,在东南角上另砌一小池,池中植了睡莲,这会正浮着油绿的叶子,欣然生长,池畔起了一人高的假山,假山上,又拿彩陶做了巴掌大小的山亭与双翁对弈,另有樵夫旁观,正是烂柯典故。
除这些外,整个庭院清清爽爽,再无他物,甚至连几株杂草也不得见,有一种别致的利落。
对面的回廊上,站了七八个绣衣使女,个个明眸皓齿、眼神灵动,皆垂手侍立,春风拂至,但闻环佩相击,却不闻一人咳嗽或言语,甚至明明看到宁摇碧与卓昭节进院,也无一人侧头观看,足见长公主御下之严。
看到这情景,卓昭节更觉得前途无亮……
就在这时,屋内传出一个清脆甜亮的嗓音,娇糯和软,道:“祖母,九弟妹怎的还没有来?莫非她今儿个不过来了吗?”
第九章 偏心的长公主
听到这一句,卓昭节脸色一变,被宁摇碧握着的手就是一抖,宁摇碧立刻察觉到了,微一用力,低声道:“无妨。”
他对门口打帘子的使女微微一点头,那使女会意,扬声对里道:“殿下,小世子与小世子妇来了。”
使女话音未落,屋中霎时一片死寂!
跟着却是纪阳长公主的声音,像是根本就没听到之前那女子的话,欢喜道:“九郎来了?快快进来!”
宁摇碧携着卓昭节的手进了门,转过包金嵌宝纳福迎祥的琉璃落地屏,内中是极宽阔的明堂,因是春日,铺地的是浅淡颜色的群青底缠枝葡萄纹对鹿氍毹,堂上一身盛装华服的纪阳长公主原本应是懒洋洋的斜靠榻上,由两个小使女跪在榻边轻轻捶着腿,闻听心爱的小孙儿来了,正急急甩开小使女,翻身坐起。
长公主身后立着八折三多九如图的紫檀木云母立屏,榻边设着梅花样式的小香几,几上一只形式古朴的狻猊小炉,狻猊口中正袅袅吐着青烟,室中弥漫着名贵的龙涎香气,榻前置一矮案,上头水晶盆、琉璃碗,内盛时果糕点,另有一只拂林风情的银壶,装着时饮,两名彩衣使女跪在案前预备伺候。
往下的席位上,此刻已经熙熙攘攘,大抵都满了人——理所当然的,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这从他们跟前的点心已经几乎不存可以看出来,祈国公府的这些人怕是等了至少一个多时辰了,不说这多么失礼,这么一大家子也不是谁都没什么事情,可以从大清早的坐到现在悠闲的等新妇敬茶,原本以为过个场就能重新回去,有几人甚至早饭用的少了,如今只能靠长公主这儿几块点心充饥,这样还能对新人有个好脸色那就怪了。
若非为了长公主也在等着,这些人早就气得踹翻了几案甩手而去!
看到宁摇碧进来,就有一个华服妇人微微笑着道:“九郎可来了,你这孩子,方才咱们还道你们今儿先直接进宫去谢恩,再到母亲这儿来呢!”
听她语气,这应该就是祈国公夫人欧氏了,卓昭节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正想着果然欧氏忌惮宁摇碧在纪阳长公主跟前得宠,他一来,什么还没说呢,这欧氏就先忙不迭的解释了起来——不想宁摇碧连眼角都没扫过欧氏,直接拉着她绕过下首诸人,过了长公主跟前的矮案,笑着道:“祖母,今儿个叫祖母久等了。”
他这句话,叫卓昭节面上红晕更甚,也不敢去看四周人的脸色,头几乎要低到地上去,只是她尴尬,欧氏却更尴尬,当着长公主的面也不敢流露出来对宁摇碧不满,只得就这么住了声,心中恨得几欲滴血!
纪阳长公主也没有帮媳妇解围的意思,爱怜的拉了宁摇碧在自己身边坐下,笑着道:“这样的小事有什么打紧?本宫方才还在寻思呢,是不是打发人进宫去和十一郎说一声,让你们明儿个再过去,到底你昨儿个从黄昏起就没歇过,今儿起迟了也是应该。”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不但不计较宁摇碧和卓昭节今日来迟,接下来进宫谢恩,长公主也会帮着把场子圆过去,长公主偏心到这地步,又公然说了出来,用意自然是各人心照不宣,下首一个穿鹅黄地对鸟菱纹交领窄袖上襦,系杏子红罗裙,梳着堕马髻的女子脸色一变,忙起身道:“方才是孙女多嘴了,只惦记着与九弟妹见面,倒是忘记了九弟妹昨日……”
“罗嗦,本世子与祖母说话,准你插嘴了么?”卓昭节听出这女子正是之前在院子里听见的那把好嗓子,听她的称呼应该是宁摇碧的堂姐,雍城侯子嗣单薄,膝下仅得宁摇碧一子,但祈国公却子嗣昌盛,膝下连嫡带庶的足足有十个子女,其中四嫡六庶,嫡出的恰好二嫡女二嫡子,如今这女子说话声音虽然甘甜悦耳,但看着年岁却不小了,约近三旬,听她在祈国公和欧氏之前说话也自在,算着料想就是大娘宁瑞澄了。
只是宁家两房之间果然是势同水火,这宁瑞澄主动出来赔礼,宁摇碧却连她话都不让说完,脸一沉开口就没好话,听他语气,俨然就是在呵斥不懂规矩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