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摇碧微笑着道:“我就这么一提,回头你与娘家人商议商议就是了。”
在他看来敏平侯还是安分点的好——至于敏平侯长年独居翠微山别院可怜不可怜寂寞不寂寞,宁摇碧一点也不关心,若非敏平侯是卓昭节的嫡亲祖父,而卓昭节显然很在乎这个祖父的想法,今儿这事叫他知道,他第一个选择就是参上一本,告敏平侯个心有不甘!
卓昭节其实也没心思议事,就着他这么句话算是把事情揭过,跟着就提出自己真的累了。宁摇碧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体贴的让她休憩,又在榻边陪了她一会,见卓昭节不久之后当然沉沉睡去,这才俯身在她颊上吻了吻,照样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叮嘱下人小心伺候。
回到书房,宁摇碧立刻传来苏史那,详细询问缘故。
苏史那早有准备,淡淡的道:“某家听说昨日虽然下着雨,但起初主母是想冒雨回来的,后来却为敏平侯所阻。”
虽然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但架不住宁摇碧先入为主——在苏史那的隐瞒下,他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沈丹古昨晚也宿在蕊蝶别院,在他想来整个蕊蝶别院既然只有敏平侯一个主人,卓昭节也不是会受下人气的主儿,回了丹葩馆就哭,定然和敏平侯脱不了关系。
所以宁摇碧立刻想到:“昭节要回来,怕是因为之前我叮嘱她早些回来,免我担心之故。敏平侯担心孙女,山雨路滑,故而阻止,其实这也是我的意思。恐怕昭节执意想回来,叫敏平侯训斥了……这么一训斥,少不得要提到她忽然去探望的缘故?若是敏平侯知道昭节去探望却是被祖母与父亲打发,不叫她白昼里常在丹葩馆这边,以他的脾气定然大怒……”
“原本昭节出阁之前,敏平侯就很不高兴她嫁与我,恐怕一怒之下,就要往这个去说。昭节虽然未必后悔,但她这么无辜的被赶到外头去,还要为此受祖父训斥,恐怕心里也是难受的……怪道她方才哭的那么委屈……”
宁摇碧这么一想,又绕回了自己不上进,卓昭节受牵累的事儿上去,他不忍心怪纪阳长公主,把帐全部算到了雍城侯头上,当天晚上,又寻了几件小事,把雍城侯大大气了一回。
但从次日起,宁摇碧却格外认真的进学起来——他的一举一动,长公主与雍城侯都十分关心,晓得这样的变化,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从宁摇碧身边的人那儿知道了宁摇碧先前的推测,倒也十分欣慰。
反正如今敏平侯不但是亲家,也威胁不了宁家什么,长公主与雍城侯一心一意惦记着宁摇碧的前程,为了宁摇碧能够上进,让敏平侯背后诋毁一番那都是小事。
长公主如今就指着二房承欢膝下给自己养老送终,宁摇碧又是她最心爱的小孙儿,自然不会放过一切为宁摇碧扭转纨绔印象的机会。于是再一次皇后邀她到行宫欣赏教坊新排的乐曲,席上长公主就说起了宁摇碧现下洗心革面的事情。
淳于皇后当然要捧场,不但顺着长公主的话头把宁摇碧夸了又夸,还特意送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到丹葩馆。长公主只惦记着孙儿,淳于皇后倒也记着梁氏当年的情份,少不得把卓昭节也带上,赐了十匹贡缎。
内侍送东西时特意提到,皇后说宁摇碧要专心向学,又都是自家人,就不必进宫谢恩了。那么卓昭节还是要进宫谢恩去的,还得连宁摇碧那份一起提。
这几日卓昭节正是反复煎熬,一忽儿觉得告诉宁摇碧是难以启齿,而且到时候简直没法想象事情怎么收场;一忽儿又觉得不告诉他俨然是骗了他一样。本来皇后待她一向不错,觐见都极熟了,如今却很不愿意抛头露面——可谢恩是必须要去的。
她虽然竭力掩饰,可淳于皇后是什么眼力?一下子就看出来她的恹恹之色,皇后吃惊之余,自然要关心几句。
卓昭节在宁摇碧跟前,还能推说心疼敏平侯之故,在皇后跟前要还这么说,谁知道皇后会不会认为自己是在生怨?当初敏平侯可是皇后一手发落的,不过是打着圣人的旗号罢了。
所以对皇后的询问,她只能说才到翠微山有些不适应。
淳于皇后当然不相信,道:“你又不是第一次来,雍城侯府也没什么大事要你操劳,怎么今年气色就这么不好?何况来翠微山也有两日了,怎还这么难看?”就传许院判来看,“身子骨儿可不能开玩笑,不拘是什么缘故到底经了许院判的手放心些。”
卓昭节其实很想谢完恩就走人,但皇后的关心,却不能不领情。
未想许院判来了之后一诊脉,哪儿是放心了些?简直是太放心了——他断出卓昭节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
这个消息连淳于皇后也感到意外,亦是喜笑颜开,见卓昭节一脸震惊的呆在那里,还体贴的四处派人替她去报喜——皇后心情一好,把身边人都赏了,众宫人对卓昭节的贺喜又更上层楼。
这样的喧嚣同突如其来的惊喜里,卓昭节之前纠结要不要把被沈丹古调戏之事告诉宁摇碧的为难犹如齑粉一样不经意的被吹得不见半点儿踪迹——与初次为人母相比,那点儿委屈算什么?如今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才是重中之重!
卓昭节甚至有隐约的庆幸那晚沈丹古没有进一步的无礼。
虽然这不代表她就不记这个仇了,但至少剩下来这九个月,什么都越不过她的孩子去!这一件仇恨又算什么?
现下安胎最紧要!
第八十章 喜气洋洋
卓昭节过门才三个月就传出喜讯,夫家娘家都高兴得没法说。
纪阳长公主本来对她成日里引得宁摇碧围着她转是很有些意见的,如今听得喜讯这份意见顿时一扫而空——二房的子嗣这么单薄,虽然说宁摇碧还年轻,然而作为长辈,总归是希望看到二房子嗣兴旺、尤其是嫡子嫡女越多越好的。
更何况长公主虽然在大房那边有过曾孙,但二房的曾孙,还是她最心爱的小孙儿的嫡长子或嫡长女,不拘是男是女,长公主想想都要乐出声来!
才送走了淳于皇后打发来报信的内侍,长公主就迫不及待的与常嬷嬷、李嬷嬷感慨:“早先看九郎与昭节成日腻在了一起,总觉得这样九郎太过荒废,如今看来少年人这么一腻倒也是好事。”
常嬷嬷与李嬷嬷都笑:“可不是吗?寻常媳妇进门,一年之内有消息,那都算早的了,咱们世子妇这才三个月都差了两天才满呢,可见世子与世子妇这命里头的子女缘分深厚,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世孙、世孙女环绕殿下跟前呢!”
长公主欣慰的道:“这么想来九郎婚后这段辰光也不算荒废,不然本宫哪儿能这么早就听到这曾孙的消息?”她本来是对卓昭节的容貌不大满意的,这个孙媳长的实在太好看了,就算她没什么才艺,所谓才女的名头也很有水份,然而长公主身为女子也不能不承认,卓昭节凭着那张脸就能倾倒众生,宁摇碧一定也在这众生里。
长公主当然不肯承认自己孙儿意志薄弱抵御不了美色的引诱,她只会认为这都是卓昭节的不是,是孙媳妇不够端庄贤德。
但现在想到卓昭节的美貌却是打从心里的感到满意,“本宫的九郎打小就是长安郎君里头数得着的俊俏的,昭节那孩子也不用说,她那副容貌,可是从当年长安公认的第一美人那里传下来的——你们说说,他们两个的孩子,得有多俊?”
大凉的风气本来就十分的以貌取人,王孙贵胄因为有挑剔的条件,在这一点上更加的明显。要不是太重视宁摇碧,生怕他被卓昭节耽搁了前程,本来像卓昭节这样带出去备有面子的孙媳,除非特别桀骜不驯没眼色,不会有长辈不喜欢的。
媳妇尚且如此,嫡亲的骨血那就更不要说了。
想到这么个倾国倾城的孙媳生下来的嫡曾孙或嫡曾孙女该是多么招人疼的小模样儿,长公主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化作了水了——她禁不住与常嬷嬷、李嬷嬷回忆起雍城侯、宁摇碧的幼年之时,热烈向往起抱曾孙的光景来……
长公主这边高兴,作为娘家的卓家当然更高兴。游氏第一时间把所有事情都丢给了长媳赫氏,连同样怀着孕的次媳古盼儿都顾不上管了,迅速收拾东西直扑丹葩馆。
见着被众星拱月也似护在中间怎么忍都忍不住笑意盈盈的小女儿,游氏再三问了孕讯可准——虽然是淳于皇后派人报的信,又是许院判诊的脉,但游氏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弄得有点懵了。
早在卓昭节出阁之前,她就照着规矩边给女儿调养身体,边叮嘱她过门之后不可疏忽了子嗣之事——虽然没有嫡子卓昭节也是正妻,但往后爵位在亲生子头上和在庶子头上那是两回事儿。
何况卓昭节这样心高气傲的小娘子,叫她看着宁摇碧纳妾,她怎么忍得了?想叫宁摇碧不纳妾,一辈子与发妻恩恩爱爱的过,任重道远,两人之间的情份是一件,子嗣是另一件,缺一不可——寻常人家还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呢!
堂堂雍城侯府就更不可能看着大房那边出人来承爵了,雍城侯父子与大房都有仇,难道父子两个辛苦博来的东西最后反而还要都给了大房吗?开什么玩笑!宁摇碧必然是要有自己的亲生子的。
本来游氏日日夜夜祈祷的是卓昭节能够在半年,最晚一年内有身孕,这样才能保证与宁摇碧长久的恩爱下去。毕竟宁摇碧的情况与阮致不一样,阮致又没有爵位在身,他虽然父母亡故之后由舅父温峥养大,但温峥总归是外人,在涉及到嗣子这样的事情上,温峥只能劝说,不可强逼。
而阮家其他人对阮致也没有恩情,又不是父母,也没法给他太多的压力。再加上当时敏平侯正得势,种种缘故之下,才有阮致不纳妾、从族中过继嗣子一事。但宁家哪里能一样?长公主年事已高,然而精神还矍铄着,雍城侯可是正当壮年!
就算宁摇碧肯,长公主与雍城侯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目的的。
所以现下确认了卓昭节当真有了身孕,如今才是头一个,不管是男是女总归好交代了。游氏顿时高兴的直掉泪,叫左右劝了又劝,才抹着泪道:“谢天谢地,我的七娘果然是个有福的!你这命里的子女缘分实在是丰盛得紧……我的儿,你好好的养着,千万要仔细,知道么?”
这番话还算正常,但打发了下人,只剩下母女两个心腹后,游氏简直是如临大敌,不但吩咐冒姑严格看好了卓昭节身边,对已经被流放到剑南去的大房那叫一个防备——卓昭节哭笑不得的道:“母亲,大房如今除了一个宁娴容,都去剑南了,又能把我怎么样?就算你怀疑宁娴容,这回她也没来翠微山,被祖母留在长安的府里禁着足呢!这侯府上下……冒姑姑管起来那是绰绰有余。”
“你知道个什么?”游氏闻言,语重心长的教训道,“你就想到了大房如今不在长安,但你想一想,大房这些年来与二房斗了多少回了?连你公公的枕边人都被他们买通,还是一买两个,其他那些,谁知道内中还有没有大房的钉子了?你以为大房人走了就安全了吗?怎知道他们会不会怀恨在心的报复到你身上?从前也还罢了,如今你可是双身子,若这府里头当真有那起子小人……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
她是防备得过了头——因为卓家大夫人周氏的教训,她当初能够与卓芳礼生下来嫡出的四个子女,那真的是多亏了周氏传授了自己的血泪教训,饶是如此,游氏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否则当年卓昭节出生之后看着养不大,安排在京畿人家代养,接回方便,照拂也方便,就因为不放心沈氏,游氏宁可千里迢迢送回娘家。
所以拿卓家当年来比宁家,曾经的祈国公夫人欧氏与二房之间的仇怨,未必会在沈氏对梁氏和梁氏的子女的怨怼之下。
但游氏却没想到这么一说,顿时勾起了卓昭节关于沈丹古的回忆,脸色顿变!
游氏又不厌其烦的传授了女儿无数安胎的、防人的法子,几乎是巨细无遗字字讲究——叫卓昭节哭笑不得的是,游氏这么滔滔说完,跟着却拿出一叠纸来,原来就是她之前说的这些,生怕女儿忘记了,特意记下来,却又再说遍。
如此叮嘱一番,刻意强调了如今不能劳累,要卓昭节这几日设法把客人多回绝些——然而正这么说时,外头却已经接二连三的来人拜访道喜了。
而且大部分还都不好回绝。
比如说慕空蝉、时未宁、时兮墨、谢盈脉之流,甚至还有苏语嫣也来了。
这些人连才叫女儿别多见人的游氏也只能苦笑着摇头,任凭卓昭节叫人迎人进来。
慕空蝉走得最快,当先进门,还没看清人就笑嘻嘻的道:“好个初岁!这样的好消息,自己不先告诉咱们,还要让皇后给你差人报喜,害得咱们喜钱没讨着,倒是给宫里的内侍先孝敬了一份!你说,你该当何罪?”
她这么唧唧喳喳的说完,才发现游氏也在,忙行了个礼,笑着告罪,“我不知道游婶子也在这儿,方才说笑,游婶子可别怪我。”
游氏对正得意的太子妃的嫡亲侄女当然是和颜悦色,更何况今日来探望女儿的还不只一个太子妃侄女,她柔声细语的道:“你这孩子,你这么赶着过来探望七娘,我这个做娘的代她谢你还来不及呢!小娘子家几句说笑这算什么?难为婶子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慕空蝉笑着道:“是是是!这话是我说差了,我请婶子饶我一次,回头吃酒,我多敬婶子几盏赔礼。”
“这可是你说的,回头不来敬酒,看我告诉邵国公夫人与太子妃,躁得你!”游氏与她说笑了几句,又忙把余人叫起,殷勤招呼看座。
两下里寒暄了几句,时未宁转了转目光,却是嫣然而笑,道:“今日本来有人也急着想来看初岁你,未想那人福薄,来不了。”
“谁?”卓昭节好奇的问,然而心里却有数了。
果然时未宁微微扬首,淡笑着道:“自然是淳于佩了。”
论起来卓昭节和淳于家的三个小娘子关系都不错。但因为淳于家正月里去了长辈,三月里卓昭节出阁,淳于家大部分人都在百日之列,不宜参与。这一回淳于佩想来——奈何去的那个长辈,按制她要服丧一年,虽然是五服里倒数第二的小功,不比重孝那么讲究,但在翠微山外头遇见了说说话还成,当真赶上门来给人家贺有喜——总归让人不高兴的,尤其现在还是传出有孕这样的喜讯,那就更忌讳了。
淳于佩与时未宁一向不大和睦,只看清冷的时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