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风声才传出,朝野议论之声顿时铺天盖地——若说真定郡王这两年已经颇有根基,那如今因着嫡长子的诞生,却是真正羽翼已丰、即使如今太子就登基,也难以摇动他的地位了。
尤其是延昌郡王至今无所出的情况下。
而帝后要为赵式封爵,这摆明了是为真定郡王未来的储君之位再行巩固。
虽然奏本中有几本表示因孙女诞子而获爵,实在荒谬。但帝后决心已下,非群臣所能阻止。更何况人都看得出来,至少在帝后还在时,真定郡王的太孙之位无可摇动,重臣们都有眼色的很,即使心中反对,至多不言语——就算不担心得罪了帝后,总也要为子孙留条后路,免得往后真定郡王登基了算帐。
所以真定郡王府大摆满月酒席的次日,封赵式为康乐伯的圣旨就下了来。
自此,真定郡王一派迅速壮大,车水马龙一路排到十六王宅外,都是想方设法拜访、求见真定郡王之人。
而与真定郡王密切的人家,如雍城侯府,亦是身份不足以直接见到郡王者的选择。从十一月起,每日里雍城侯府收到的名帖几乎要拿筐来装。
宁摇碧对这些拜访之人挑挑拣拣的见,即使如此,每日里也鲜再有辰光看书。他怕卓昭节劳累,对女眷们试图通过卓昭节攀谈却是一概拒绝,为此不惜请出长公主发话,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卓昭节安胎。
在这样的繁忙里,这一年也渐渐到了末了。
不管怎么说,局势总是朝着真定郡王有利的这方面发展。所以这个年卓昭节虽然拖着笨重的身子,过得也极放心。
除夕之夜的守岁,长公主担心卓昭节身子已经沉重,若到长公主府去,虽然就隔一道角门,然而路径满了雪,扫过亦是湿滑。长公主本来就不是非常重视繁文缛节的人,权衡之下,就命宁摇碧留在雍城侯府陪着妻子。只把雍城侯与宁娴容叫去长公主府陪伴自己。
这一夜,窗外风雪呼啸,夹杂着清脆的爆竹声响,屋中却被地龙烧得犹如融融春日之时。窗下几盆暖房里栽培的月季散发着甜腻的芬芳,夹着一旁香炉里袅袅升起的升霄香,混成一片旖旎软糯。
夜深人静,宁摇碧轻轻揽过微露疲色的妻子,小心的将她头靠在自己肩窝处。卓昭节以额抵住他腮侧,听着滔滔风雪声与接二连三爆竹声中隐约的心跳,只觉得说不出的心安。
虽是雪虐风饕,此一室却似正春暖花开。
照着此时的风俗,正月初二,宁摇碧请示过纪阳长公主和雍城侯,陪着卓昭节回了娘家。随行的车马浩浩荡荡,因为考虑到雍城侯府人丁的单薄,宁摇碧决定让卓昭节在娘家生产。是以车马中装的不仅仅是年节贺礼,更多的是两人的随身之物。
敏平侯府这边是早就准备好了,游氏思来想去没有让女儿住已经习惯的镜鸿楼,而是另外打扫了镜鸿楼附近的一间院子。这院子景致远不如镜鸿楼,然而胜在院中屋子非楼非阁,便于卓昭节如今出入。
庭院里除了修整平坦的青砖外,也没什么假山之类的装饰,只在人不去到的角落里种了些草木。因是冬季,大抵被雪掩着。
宁摇碧亲自扶着妻子的手,从侧面的回廊绕到正屋,屋中地龙是早就烧好了的,迎面的八折琉璃屏上烧着栩栩如生的可爱孩童,追逐嬉戏,大大小小布满屏上,正是应景儿的百子千孙屏。
屏风下紫檀木云母榻畔却是一盆搬进来的红梅,正恣意怒放,芬芳满室。
游氏给回家待产的亲生女儿备的屋子,那当然是用尽了心思,处处照着卓昭节的喜好习惯来。
两人略看了看都十分满意,在屋中少坐,换了外袍,就复去念慈堂里给长辈们请安。
到念慈堂,游氏摆手就免了卓昭节的行礼,道:“你如今这个身子能行个什么礼?这些都不要管了。”又说,“你如今要多走动走动,不过这样的雪天,往后还是不要出院子的好。你那院子的回廊上,我使人都通了地龙,且又垫了锦毡,软的,不伤脚。你可以在那回廊上来回走。”
游氏拉着女儿絮絮叨叨,还是头一次把宁摇碧晾在一旁。宁摇碧也不生气,却是认真听着游氏的话,预备回去之后一件件的约束好卓昭节,免得她忘记或躲懒。
正说话间,古盼儿的乳母孙姑姑由人打着伞,抱着一件裘衣进来。游氏见状诧异的问:“怎么把畅娘抱过来了?路上冷着了她怎么办?”
孙姑姑行了个礼,忙道:“夫人请放心,畅娘子健壮着呢。少夫人又令婢子拿这火狐裘裹了,路上都没着风。却是这么回事,今儿个早上少夫人起来有些伤风,担心过了病气给畅娘子,所以让婢子把畅娘子抱来,求夫人照看几日。”
游氏闻言,这才神色略缓,叫泉鸣把畅娘接过来,轻轻解了外头的裘衣,露出里头的襁褓。但见襁褓内一张粉嘟嘟的小脸儿,正闭目睡着,呼吸匀净,面色白嫩中透出红润来,的确是个健壮的女婴。
卓昭节还是头一次看到自己这侄女,她如今自己也即将为人母,正是对普天之下小孩子最有爱心最有耐心的时候。伸长脖子看了片刻,想抱一抱又怕自己如今身子太重不便,只得把话咽了下去。
游氏也考虑到这一点,没有把襁褓给她。看过畅娘无事,游氏这才问孙姑姑:“盼儿好端端的,怎么就伤了风?”
孙姑姑面上掠过一丝尴尬,道:“许是因为昨儿个窗没关好,不仔细透了风进屋罢。”
游氏精明,四房里的事情又多半能够先知先晓——今儿一早她就听下人说,朗怀轩昨晚响动有点大。算着日子,古盼儿出月子也没多久,才出月子又赶上了腊月年关,虽然她现下还没当家,四房的琐事有赫氏帮手,但朗怀轩里的事情总要她操持的。
何况卓昭粹年前也与同窗好友有一番来往应酬。
前儿个除夕须得守岁,也就昨日正月初一,祭祖之后,一家子都劳累不堪,各回各房去安息。
正血气方刚的,之前古盼儿怀孕时,卓昭粹也没纳人伺候,这近一年忍耐下来,好容易得了功夫,两人玩得疯了点,也不是不可原谅。
不过……媳妇居然伤了风……这到底折腾成了什么样子?今早过来说朗怀轩昨儿个动静有点大的下人,可是在院外伺候的,大过年的,这……
游氏心念转了几转,看了眼旁边的小女儿、小女婿,到底没说出责备的话来,只道:“如今天冷,屋子里烧着地龙,穿的皆是单衣,不要太疏忽了门户。”
孙姑姑暗松了口气,心想掐着七娘和雍城侯世子过来果然是对的,游氏即使知道古盼儿伤风的真正原因,也不会当着女儿女婿的面敲打这种事情。她忙代古盼儿恭敬的应了。
游氏又道:“这样的话,怕是盼儿与八郎今儿个都不能去古家了,免得把病气过过去。泉鸣你一会打发人陪孙姑姑走一趟,与齐夫人说明,免得她惦记。”
孙姑姑忙又谢了游氏。
卓昭质是早就陪赫氏领着双生子去赫家了,而卓昭琼那边,今日却也不便回来,因为居阳伯腊月里就病倒了,世子杨谋自然要伺候榻前,世孙杨淳亦然。这父子两个不能陪卓昭琼,卓昭琼独自回卓家觉得太过无趣,年前就打发人来说明过。
所以这一日,卓昭粹与古盼儿前一日纵。欲太过,一个伤了风,一个自觉惭愧,索性打着陪妻子的名义继续腻在朗怀轩里不出来。卓芳礼与游氏跟前的子女,居然只有卓昭节夫妇。
好在游家的几个孙儿、外孙、孙婿如今都在卓家寄读,年关暂时歇了学业,簇拥到念慈堂来,倒也极为热闹。
游炽如今还没迎娶孟妙容,而孟妙容当然不在这里,她现在也不在江南——去年孟远浩调任厘郡,离了秣陵,往山南任职,孟妙容随行。他们的婚期是两年前就定下来的,是明年的五月。所以开年之后,孟家就要着人到长安物色合宜的屋子,以便送嫁了。
游炽没成家,宋维仪当然也没娶成游灵。再加上游焕、任慎之、白子静,五个士子俱是满身书卷之气,身染笔墨清香,卓芳礼和游氏在堂上看着,怎么看怎么都是一片生机勃勃,心中实是喜悦。
传席之时,游灿自是与卓昭节邻席而坐,两人得空就说几句小话,游灿道:“我与你说件事儿,却是吃不准要不要告诉姑姑。”
卓昭节笑着道:“是什么事情?”
“任表弟。”游灿轻声道,“总觉得他这些日子很有心事。”
卓昭节闻言,就看了眼任慎之,但见他虽然与其他人一样着锦衣佩美玉,端坐席上,神色温和,但眉宇之间,果然有一抹沉甸甸的郁色。
本来任慎之就是偏于阴郁的人,所以如今这抹新添的郁色不仔细还真难以察觉到。卓昭节猜测道:“莫非为了会试担心?”
“会试还得两年,早着呢!”游灿道,“我有一次,就是腊月里的时候,偶然在四房外遇见任表弟回来,本想和他招呼,却瞥见他袖子像被谁大力扯过一样,破了两三寸长的豁口。可他却根本没察觉到,满脸愤然的走着——见这情况我又怕问了反而伤他心,就只多看了几眼——却发现他那次似还受了伤,颈侧被抓伤了几道……衣襟上甚至还有抹不知道是血痕还是胭脂痕。”
卓昭节吃了一惊:“抓伤?胭脂痕迹?”
游灿道:“是啊。我也吃不准是什么痕迹?那些伤又是怎么受的?那些日子姑姑也忙得很,我不忍心打扰,隔了两日,趁任表弟出府,把他拦在路上问了可是外头谁欺负了他——不曾想他听得脸色顿变,当时的神色……怎么说呢?倒仿佛羞恼交加一样,反正他沉吟良久,说是没有的事,又求我保密。”
她叹了口气,“上回你回来,咱们一起遇见五房那个妾打从水荭馆里出来,倘若没有这么一件,我倒也不这么惦记着了。到底小姑姑就任表弟这么一个儿子,更何况任表弟功课一直不错的,若就这么被人耽搁了,实在太过可惜……你说呢?”
第八十九章 意外的解释
想到那日花氏从水荭馆里出来时那装扮得格外妖娆妩媚的模样,虽然当时恰好遇见的沈丹古侧面证明了花氏是去找他的——但,想到之前蕊蝶别院里沈丹古的判若两人,卓昭节对他再难信任,不禁想到:“水荭馆也不是没有后门,若沈丹古是送花氏出来的,当时就在门后,听到花氏被我们撞见了。他就从后门转出去,装作是从前头回来一样,那岂不是就骗到了我们?”
又想水荭馆里虽然住了沈丹古和任慎之两人,但沈丹古是那么的诡谲,即使和花氏有染,也不至于青天白日的被撞见。倒是任慎之更有可能被引诱?
这样想着,卓昭节心下一突,道:“若当真……那可不是耽搁不耽搁的事儿了,任表哥虽然是咱们家的亲戚,论起来也是我五叔的晚辈,这可是一辈子都洗不掉的。”
大凉律对乱。伦通奸判得不轻,而且这种丢脸的事情当真落了实,那是上下几代人都没脸的事了。真被揭发出来,任慎之别说前程,流放都是轻的。届时敏平侯府上下都是声名扫地。
游灿道:“年前事情多,姑姑忙得极了,虽然我心里这么担忧,但也不能肯定。我就想着还是等正月里你回来了,先与你商量商量再说,万一不是,一来任表弟难以下台,二来也叫姑姑平白的操了一回心。”
“难得这几日闲下来,却不想还是不能得消停。”卓昭节叹了口气,道,“回头人散了咱们一起和母亲说罢?这事儿也不能太拖了,不然,你能撞见,旁人也能撞见,万一传出风言风语来,即使不是真的,怕也污了名声。往后叫任表哥怎么做人?”
游灿道:“既然这么着,那一会我先打发表哥回去。”
这样宴散了,游氏留众人说了几句话,听着外头簌簌雪落之声,就笑着道:“都先回去歇着罢,这一天忙到头,也就这么半个月能够松快松快。你们也别太刻苦了,本来功课就不差,难得正月里,还是各处走动、游乐的好,不要整日伏在案上读书,总也要当心着身子。”
游家众晚辈一起垂手领受教诲,便依着长幼告退。
卓昭节这会也有点疲乏了,宁摇碧就低声道:“咱们也回去罢?”
“我要与母亲说点事情,你先回去。”卓昭节摇了摇头,扯着他袖子轻轻道。
宁摇碧沉吟了下,没问是什么,只道:“那我在外头等你,如今下着雪,虽然有下人扫了路。但到底湿滑,使女力气小,怕未必能够扶稳你。”
卓昭节抿嘴一笑,伸指在他臂上轻轻蹭了蹭,眼波流转道:“仔细冷。”
“带着裘衣呢。”宁摇碧微微笑道。
这边游氏见众人都走了,只有女儿和侄女留下来,晓得有事,面上就露出一丝诧异。等卓昭节使眼色把下人大部分打发下去,游氏就蹙了眉尖问:“怎的了?”
卓昭节和游灿对望一眼,游灿就将任慎之的事情说来,道:“姑姑说如今怎么办罢?”
游氏听到一半就沉了脸,待听完,也不回答游灿,直接命鹿鸣:“去把慎之叫回来!”
游灿忙道:“姑姑,我答应过任表弟……”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事情?亏你还知道要和七娘商议之后来告诉我!”嫡亲侄女,游灿也不是小性。子的人,游氏毫不客气的教训道,“再说不直接问他,如今这寒天雪地的还是正月里,怎么个打听法?指不定打听打听着,就把消息走漏了出去!”
游灿尴尬道:“我也是看姑姑年前太忙了,不敢随便拿事情再烦着姑姑。”
“那也要看是什么事。”游氏皱着眉道,“你不想想这事儿若闹出来,我却什么都不晓得,是什么后果?”
“是我错了。”游灿忙认错。
正说着,外头鹿鸣已经把任慎之追了回来。
任慎之虽然性情阴郁些,然而又不傻,本来他都快回到水荭馆了,忽然被姨母跟前的大使女叫回来,还道是姨母另有话叮嘱。然而却见余人不在,答应过为自己保密的表姐游灿目光躲躲闪闪的在旁边揉着帕子,另个表妹卓昭节也是欲言又止的望着自己,哪里还猜不到游氏把自己叫回来的意思?
他心里叹了口气,行礼后,不等游氏询问就道:“姨母是要问我腊月那次受伤之故吗?”
游氏还想着要不要说两句场面话再问起来,如今见他直言,索性省了这个功夫,点头道:“正是为了此事——你不要怪你表姐,她也是担心你年少,又正血气方刚,别叫人骗了去。”
任慎之苦笑了下,道:“我如何敢埋怨表姐?我晓得表姐是好意。其实这件事情并不像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