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祖氏中暑,暴毙了。
宁朗清本能的明白,这是曾祖母怨恨这个婶母对自己的那些叮嘱与教导,下了手……他现在又是不甘心又是惶恐……只是每次不甘心时,想到曾祖母那漠然的神色、还有她说再也不会管自己的话,心头便是一凉,竟然再也不敢继续想下去。他在这里神色变幻的想个不停,长辈们也各有思虑。
长公主见下人们都在,皆盯好了双生子,便转头问宁摇碧:“算起来如今你父亲该到东夷山了罢?”“若行程无误,应是昨日就上山宣旨了。”
宁摇碧笑了笑,道,“料想再有几日,仲崇圣是识时务还是冥顽不灵,便有消息。”
长公主显然也掐着日子,有些担心:“仲崇圣受先帝大恩,不思报答,反而追随逆王,又盘踞东夷山数十年不降,可见顽固。但望这次能够畏惧上谕,不至于狗急跳墙才好。”“苏伯陪着父亲上山。”宁摇碧安慰祖母,“父亲为人敦厚,苏伯却素知西域情形,又擅两军对垒,必不至出错的。何况仲崇圣当真不惧死,当年自杀殉了逆王,岂非还落个干脆?”
长公主叹了口气,道:“但望如此罢。”翠微山中雨微凉,一般是山的东夷山上,却晴朗得紧。这座西域名山不算高,但地势之崎岖陡峭,却非同寻常。沿着山势与草木,几乎是见缝插针的筑满了防御工事,足见仲崇圣确实不负名将之名。雍城侯虽然因为当年蹭功劳、结果头次上阵就做了俘虏,甚至还被异族美人强抢了一把,以至于名声扫地,但到底也是上过阵的人,不算非常外行,在东夷山上看的越多,脸色越难看。亦步亦趋跟随在他身边的苏史那号称西域名将,几次三番打退过大凉将领,眼光的高明,更在雍城侯之上,苏史那惯常口角带笑,可几处看了下来,连他都有点笑不出来了。
——大凉一直有军队驻扎山下,防止仲崇圣逃窜他处。实际上几十年来很有人疑惑这些年中军队或将领都换过几次了,怎的无一人没打过东夷山这个功劳的主意?等到上山亲眼看见了眼前密密麻麻简直无从下手的局面,长安的使者们方明白了为什么帝后也赞同招降而不是强攻了……若东夷山就在长安左近,这儿的防御再强一倍也无妨,可这里是西域。虽然月氏诸胡已成大凉羁縻,可当真想支使他们去送死,这也不可能——胡人又不傻,情愿暂时撇了产业远遁,大凉的大军难道还能永远驻扎在他们的地方?到时候重头还是要大凉军队为主力,那辎重呢?劳师远征,本就容易出意外……
雍城侯的军略很一般,他也只能想想这些常人都能考虑到的地方,多想了不免就要想到……申骊歌,他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不必再想下去了。因为,仲崇圣已经降了。
已到风烛残年的名将,昨日接到小吏上山禀告大凉天使前来,且内有喀王血脉义荣侯,仲崇圣甚至是被人扶着下山跪迎诸天使、自称罪臣,态度之谦卑,让本以为需要好生费番口舌的使者们都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但抱着警惕上山之后就不奇怪了,仲崇圣年岁已长,没几年活头了,他在山上居然子孙兴旺的很,大大小小的足有几十人。最得仲崇圣喜欢、这两日一直伺候在众人跟前的几个仲家子弟,也不过十余岁,是伶俐且剽悍的人,然而到底因为生长的环境显得笨拙和无知了。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处境……
见识过大凉的繁华,有几人在临终前还不抓住机会让后嗣脱离东夷山这样的荒僻苦寒之地?仲崇圣若子女不多,也许还有改头换面设法逃离东夷山的指望,可这么多人……
再者当年带上山的女子本就远远少于男子,这些年下来,东夷山的防御越发的稳固,可情况反而越发不妙了。雍城侯没想到,苏史那却想到,山上如此之多的工事,恐怕和女子稀少也大有关系——女子少,分配不均,那么剩下来的男子,即使仲崇圣也很难强行弹压下去,索性让他们一天到晚做着事情,还安稳些……
万里迢迢的跋涉,从初夏到夏末,一路上也不是没有经过艰难困苦,可到了地方,事情处理得如此顺利……顺利得雍城侯都不敢相信。使者们的心情反而复杂起来。一直到下属来报:“宴席已经设好,敢问诸位大人,是否现在就去请仲将军?”——昨日仲崇圣接到消息就投降,并请众人上山后饮宴,事情这样顺利,充分体谅了大凉天威的不可侵犯与当今天子的贤名远播。天使们都满意的很,今日雍城侯便设宴回请,虽然还在东夷山上,用的是仲崇圣昨日请客的地方,但大凉士卒却已经代替叛军接管了各处,这次的宴饮也是使者这边一手打理的。而仲崇圣虽然投降了,但具体的职位还是要回长安后请咸平帝来定……所以如今还是含糊的称其为将军。
第一百八十一章:之后
宴饮自然是宾主尽欢。
其中雍城侯一行所携带的家伎和着盛世雍容的乐声翩然起舞,更让座中许多从前朝就跟随仲崇圣的老将睹之落泪——这本是为了在劝降中进一步勾起仲崇圣思念长安的计策,虽然成了鸡肋,然而如今倒更让这荒僻的东夷山上的宴席有了几分长安的感觉。
在东夷山出生、此生都未曾见识过长安的诸人,虽然不能从乐声舞袂里追想盛世长安的风流景象,可在女子本就极为匮乏的东夷山,几曾有过这样的享受?原本这些家伎就是特意挑选出来的,个个色艺双绝,虽经跋涉,容色消减,可到底是长安滋养多年,沐浴更衣之后,用从长安一路所带的脂粉钗环打扮起来,足以让东夷山之人想起诸如“倾国倾城”的词语来了。
这场宴乐一直持续到深夜,雍城侯慷慨的答允了几名年轻卤莽的少年将领所提出的要求——令家伎为诸人侍寝。事情到了这里,已经差不多笃定了。宴散后,雍城侯与三位副使略作商议,便决定先将结果送回长安。猎隼振翅飞远,回到自己住处的雍城侯的目光,却没有看向东方的长安,反而凝视着西北的方向,久久不语。“那里是月氏的方向。”苏史那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雍城侯一惊,随即淡淡的道:“苏将军还未安歇?”——虽然苏史那是宁摇碧的下仆,却并不是雍城侯的下仆,实际上,他们的关系也并不好。
这次苏史那会陪雍城侯西行,一方面是忌惮圣意,另一方面,还是因为宁摇碧的命令。苏史那闻言,也淡淡的道:“招降仲崇圣既然十分顺利,接下来就要兵分两路了罢?却不知道君侯打算让某家参与护送仲崇圣回长安,还是去月氏一行?”“骊歌说过她不要葬在大凉,须将骨灰送回月氏安葬。”雍城侯沉唈片刻,才道,“我既然是她丈夫,这件事情就由我来做罢。你与月氏不和,还是不去的好。”“恐怕某家不去,回了长安对主人无法交代。”
苏史那眼中露出讥诮之色,道,“某家知道君侯已经求得圣意,以好生安葬与看守好老主人的安葬之处为条件,答应将正式的头人之位归还月氏族中……密旨是在君侯腰间是吗?只不过月氏头人之位是老主人留给主人的,君侯有什么资格交出去?”
雍城侯沉下脸,下意识的摸住腰间玉带,半晌才道:“九郎愿意到这西域来?既然不来,拿了这个与他母亲换取身后事有何不可?”
苏史那淡淡的道:“君侯方才还说自己是老主人的丈夫,君侯正在人世,原来大凉的规矩,做妻子的去了,安葬都是儿子来,丈夫却是什么都不出的?”“……”
雍城侯冷静了一下,才道,“这是我宁家之事,你的老主人也好,如今的主人也罢,都是我宁家妇宁家子!我为宁家之主,他们的东西我为何做不得主?”苏史那冷笑:“君侯既然这么说,那某家便先祝君侯一切顺利了。但望君侯不要因此误了某家如今的主人才好。”
他这话让雍城侯心里有些诧异,下意识道:“难道此行有什么不妥?”然而苏史那却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出去了。雍城侯到底拉不下脸来留住他,皱眉良久,命人:“请义荣侯过来。”
唐慎之到后,雍城侯开门见山:“未想到仲崇圣如此好说话,如今东夷山上已经开始收拾东西,预备回归长安。只不过我来之前求了圣人一件私事,要将先妻的僘灰葬回故乡月氏,原本以为劝降要熬上些日子,可以趁着仲崇圣考虑的时候去办,如今看来却不能了。”
“君侯可是有什么吩咐?”“我的私事我自己去办,但此地离月氏来回尚且要十数日,而且去月氏之后未必有此次的顺利,恐怕这里收拾好了,我也未必能够赶上,总归不能让私事拖累公事。到时候,你们会先走,我设法追上。”雍城侯沉吟道,“我走之后,自是你们三个副使为尊。我担心唐三会趁机行事,不过料想让淳于十三郎借着后族的身份去看住他,却也无妨。但仲崇圣……”
唐慎之忙道:“我定然盯紧了他!”“不,你盯不住他。”雍城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我会把苏史那留下来坐镇。”
唐慎之一惊:“君侯要留下苏将军?这……不太好罢?西域诸胡……”他虽然是新封的侯,可西行之前,也打听了不少当年之事。对于雍城侯和月氏族的纠葛,却也大致晓得。“西域诸胡如何敢动我这大凉侯爵?”雍城侯一哂,道,“我叫你来,是要你看好了唐三!”
唐慎之沉吟,若是盯住仲崇圣……确实他也盯不住,可至少做起来方便些。但唐三……着实是有些为难了,论爵位他不如唐三,论宗室血脉唐三是正经的皇孙,他却是叛王之后,而且这皇孙争储的事情……好在雍城侯道:“不是让你一个人看,我之前说了,唐三会让淳于桑野盯好,但淳于为人卤莽霸道,恐怕他们闹成僵局……苏史那未必会管这些,到时候还要你出面圆场。”
唐慎之松了口气,道:“这是应该的。”“既然如此,明日我便会说明此事,前往月氏。”雍城侯说完事情,便端茶送客。送走唐慎之,他又先后单独请了延昌郡王和淳于桑野来告知此事。对淳于桑野自然是三言两语叮嘱过了便算,对延昌郡王则是这么说的:“义荣侯温文守礼,我倒不担心他,只是淳于家的十三郎年少飞扬,跳脱了些,我走之后,恐怕难有人弹压得住他。这却交与郡王了。”
延昌郡王脸上顿时露出为难和怨色,淳于桑野一没爵位二没资历,论理他一个郡王要弹压此人很容易,可谁叫淳于桑野是皇后的娘家人?这次到西域来还是圣人亲自点的!本来他就在祖父祖母跟前很没脸了,要是再把祖母的娘家人得罪,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要是不得罪,淳于桑野当真弄出点儿什么事情来,还不都算在他头上?然而正使一走,三位副使里论爵位和年纪都是他最长。雍城侯不把淳于桑野托付给他反而是故意看他不起了。
延昌郡王只能按下怨意,道:“好。”只是事情还没完,雍城侯非常信任的要把仲崇圣也托他留意些——延昌郡王自然不敢给他打这个包票,一再强调自己年轻,建议要么雍城侯这次别去月氏了,要么……索性把苏史那留下来负责?两人推来推去半晌,雍城侯才勉强答应把苏史那留下,但也是从旁协助延昌郡王……这就是把招降之后的事情全部压在延昌郡王身上了。
唐缘心里恨得紧——他知道真定郡王一派都在提防着他搅扰招降一事,如今仲崇圣投降得快,眼看大功在手,从上到下怕都不愿意被他摘了果子,可为了防止太子给了他什么杀手锏——毕竟这父子两个筹划日久,雍城侯索性来了这么一下!所谓的要送妻子骨灰回月氏故乡,申骊歌又不是新故之人,她都死了多少年了?雍城侯父子也没提过这个事情!现在公干着倒是忽然要跑去办私事——这也太荒谬了!雍城侯能力只能算中上,不能算多么能干厉害的人,但一向做事认真。之前时未宁要同行时,这位君侯都不太高兴,更不要说郑重的招降……他这个正使把上上下下一座山丢下独自去埋他死了十几年的发妻了。摆明了是才向长安禀告了一切顺利,先把真定郡王一派的功劳给说明了,跟着把事情往他手里一塞!这样不出事的话,横竖大头功劳也是真定郡王这边的,出了什么事情呢,就都算到延昌郡王头上,用这样的法子,好让他不敢有所动作!对于雍城侯的打算,延昌郡王心里清楚得很,怨恨之余,却暗暗冷笑——此番之事,是太子与他隐忍数年筹划而成,若是这么容易就被雍城侯将住,那太子也太过无用了些!所以他虽然心里极恨雍城侯,此刻却还是恭敬而谦逊的与雍城侯告别。回到自己的住处,延昌郡王脸色迅速铁青下来,他叫来一路伺候自己的使女,这个使女容貌不算美貌,但即使如此,今日宴上,延昌郡王也没让她露面,免得被人要走。可见延昌郡王对她的重视。
使女进来看到他的脸色,乖巧的斟了一盏凉茶捧上:“婢子听说郡王方才去见了雍城侯,正想着打听打听。”“有什么好打听的?”延昌郡王接过茶喝了一口,冷笑着道,“他拿了个要送亡妻骨灰回月氏安葬的理由,明儿个就要走,接下来,把事情都丢给孤!”使女一怔,随即笑了:“这样不是很好?这样郡王不就在这儿当家作主了吗?”“不要说废话了!”
延昌郡王显然心情很不好,低喝了一声,道,“真是可笑,仲崇圣投降得如此之快,虽然是情理之中,然而也不可不防!至于淳于十三,别看他一直围着时大娘子转,这小子找起哫烦来,尽得宁九真传!义荣侯大概是最省心的一个了,但他是宁九的表舅子!这些人会因为雍城侯一走就听孤的?别是雍城侯发现了什么,打算一走了之,好推卸责任给孤罢?”他发泄了一番,盼望的看向了使女,“走之前,父亲让孤听你的安排走……却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使女淡淡的笑道:“郡王不必担心——婢子方才那么说也是有缘故的,按着太子殿下的计划,正需要对外头的人动些手脚,雍城侯走了,郡王做主,这正是机会!而且雍城侯即使事先求得圣人准许趁此次西行办私事,总归也是正使,这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