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六娘,你不要自误。”
温坛榕垂下眼帘,半晌才微不可察的道:“我知道了。”
温柏转向她身后的使女,轻喝道:“好生伺候娘子——方才娘子失手污了衣裙为什么不知道提醒?”
使女微微一个颤抖,不敢分辩她提醒时被温坛榕一个迥然平常的冷厉目光扫得再不敢多言,低声道:“婢子知错!”
第十六章 古盼儿
温家兄妹这边的动静,宁摇碧和卓昭节自然无从得知。
只是虽然如此,他们也没能一起安稳用完这顿饭,不久之后——就有一位不速之客来寻卓昭节。
来人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着丁香底瑞草云鹤散花锦掐银丝上孺,艾绿绣月季蝴蝶藕丝裙,蛾眉曼睩、楚腰卫鬓,垂髫分肖髻正中簪了一朵早开的牡丹花,正常牡丹开放还有小半个月,如今这朵真正的鲜花比之宝石攒的牡丹花还要难得许多,鬓边插着一对玉叶金蝉步摇,两缕珍珠随步伐摇曳,耳上金珠串灯笼坠子,颈上璎珞圈儿,臂上赤金镯子——这位陌生的娘子领了四五个绣衣使女飘然而至,扫了眼四周,见附近诸席各自聚饮为乐,无人注意到自己,略作停顿,径自到卓昭节席前,轻启朱唇,道:“这位可是卓家小七娘吗?”
卓昭节一愣,宁摇碧已经不快道:“古盼儿,你不守着苏语嫣或卓昭粹,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古盼儿淡淡的笑了笑,道:“世子这话说的,律英醉得厉害,我怎么能不过来告诉下他的幼妹?”律英正是卓昭粹的字。
宁摇碧道:“卓八身边不是有小厮伺候?再说你难道不能照顾他吗?”
卓昭节忙暗拉了把他袖子——古盼儿——一听就是她那没过门的八嫂,卓昭节与卓昭粹感情不错,不想莫名其妙的就和未来嫂子结下仇,忙起身道:“原来八哥醉倒了?多谢八……古姐姐来告诉。”
古盼儿见她还是把卓昭粹放在心上的,脸色才稍露霁色,含笑道:“咱们长安城里鼎鼎大名的才女苏宜笑不久前得了一首好词,她亲自谱曲,邀了时家二郎并晋王郡主一同演奏,我与时五起歌,这次春宴正好排演……这是大半个月前就答应好的,实在推脱不了,过会就要商议这个,所以才要来找你照料。”
“辛苦古姐姐了。”卓昭节忙道,“不知八哥在什么地方?容我与温家妹妹说一声,这就过去。”
这时候温坛榕也发现古盼儿,放下酒樽过来了:“古姐姐?”
古盼儿朝她点了点头,卓昭节趁机与温坛榕说明情况并告辞,温坛榕再没有不答应的,因为这时候阮云舒、温柏、高十六郎、慕三娘子并宁十娘子都在说话,没有留意到这边,温坛榕体贴的道:“卓八郎君想是醉得不轻,不然古姐姐也不会特别亲自过来寻卓姐姐,卓姐姐还是快点去看看吧,我来和他们说就是了。”
卓昭节一来担心卓昭粹,二来没过门的嫂子亲自寻过来,恰好撞见自己与宁摇碧在一起,到底理亏心虚,顺口答应了一声,匆匆对宁摇碧道:“我走了。”
不想宁摇碧皱眉道:“我和你一起去!”
见他如此粘着卓昭节,温坛榕立刻低下了头,古盼儿一皱眉,道:“这太劳动世子了吧?”
“哦,不劳动。”宁摇碧对古盼儿,立刻又露出一贯以来矜持傲慢之态,淡漠道,“从前在秣陵,本世子与卓八也算有些交情,如今他喝醉了,本世子过去探望,也是应该的,左右不过那么几步路。”
古盼儿不想带他同去,道:“其实律英还有些话要私下和小七娘说。”
她有意咬重了“私下”二字,但她显然太过低估了宁摇碧紧跟在卓昭节身边的决心,何况,某位世子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不好意思,他郑重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很对,本世子也有些辰光没见着他了,既然如此,那快走吧!”
……世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绝对没有说过类似于“世子很久没探望过律英现在是不是去看看”之类的话好么!
古盼儿这才发现自己太过小觑了这位世子的无耻,不过她可没有卓昭姝那么温婉的性。子,索性直截了当道:“律英如今有急事要交代小七娘,恐怕无暇招呼世子!”
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古盼儿已经做好这个长安出了名的骄横霸道的世子含怒拂袖而去的准备了,不想宁摇碧眼都没眨一下,爽快的道:“本世子乃是去探他,知道他醉酒,又怎么会责怪他招待不周呢?”
“………………”看着他满脸真诚的大度,古盼儿望天片刻,真心实意道,“世子,我以为,他们兄妹说话,咱们这些外人还是不要在旁的好。”
你不是无耻吗?!你不是装作没听清吗?你不是不在乎被怠慢吗?!
那我直接请你不要去成么!
我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自己都不过去了,你难道还要继续跟过去?
好吧,就算你豁出去不要脸,小七娘——你总该不好意思的出来让他别去了吧?
实际上作为准卓家媳妇的古盼儿到底还是猜对了未来小姑子的性情的,见这情况,卓昭节果然慢慢红了脸,尴尬的对宁摇碧道:“既然如此,你还是……”
可惜的是,她下面的“不要去了”四个字还没说出来,宁摇碧的表情瞬间切换到沉重肃穆,他刷的起身,以稍带严厉的语调、略显急促的语气,沉声道:“古娘子真是不知事!你都说卓八他醉得厉害了,也不想一想,从你找过来,到在这里说话,已经费了多少辰光了?!如今还磨蹭个什么?还不快过去看看,有什么话,到了再说!”
说着,也不理古盼儿是什么脸色,直接对卓昭节道,“你八哥如今料想还在方才的席上,那么醉了也应该被抬到之前更衣的精舍里去……快点过去看看——走!”
……看着宁摇碧一马当先,握着折扇朝自己来时快步而去,而卓昭节茫然之中居然也下意识的跟上,古盼儿目瞪口呆!
温坛榕眼中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轻咳了一声道:“古姐姐,这……”
“这个不要脸的宁九!”古盼儿瞠目结舌的一拍手,恨道!
“这个不要脸的卓八!”此刻,宁摇碧心中却也在大骂卓昭粹与古盼儿——“我让时五看住了他,不想他居然让古盼儿过来找人!时五这个废物!”
费了些许功夫,找到卓昭粹醒酒的屋子,宁摇碧笑意盈盈的让卓昭节进去探望卓昭粹,自己则一把提起旁边频频给自己使眼色的时采风,道了一句:“昭节你好生与你八哥说话……卓八你不必客气,让时五陪我就是!”
拖着时采风到了屋后,面色苍白的时采风有气无力道:“你再不放手,我今儿不醉死,也决计撑不过一会的作歌了!”
宁摇碧松开手,面色不善的道:“你怎么做的事?”
“我已经很尽力了!”时采风怒道,“你以为卓缓那些随从我没看住?!今儿我是主仆齐上阵,不但看住了卓昭粹与卓缓,连带其他几个姓卓的都招呼上了……为了这个,方才我还特别向淳于借了人手去把我二哥叫过来敬了一圈酒,将卓小六娘、卓小八娘笼络住——但谁能想到古盼儿会忽然过来找卓昭粹!当年古太傅率大军西征,出陇右、战西域之时,我祖父都还在忧心能不能重回朝堂好么!我压得住古家娘子?!”
他斜睨一眼宁摇碧,冷哼道,“当然,我若是放出手段来,古家娘子也不至于压不住……但你也知道我祖父叮嘱过不许招惹的几家小娘子里,卓家女眷亦在其列,你总还不至于为了你那卓小七娘,要看着我被祖父打断腿吧?”
很可惜他这番盼望落空了,宁摇碧无情的道:“打断腿又怎么样?你若是请不起大夫,我替你请就是!”
“宁九你这个夯货!”时采风大怒,压低了嗓子喝道,“咱们打小长大的交情!为了个小娘子你居然这么对我?!”
宁摇碧斜眼看他:“那么你呢?你当初怎么对我的?当年你勾引慕家小娘子,半夜三更的和人私会后花园,被她们家巡夜的小人发现,把你当贼追,你不小心掉下一根玉腰带,生怕时相动家法,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到我跟前要我替你担下来,我二话没说去祖母跟前说那根腰带是我跟你要来的,祖母亲自出面向慕家并太子、太子妃赔了不是才把事情压下去!
“那次你不小心调戏了良家之女,偏遇见个烈性女子,一根绳子上了吊,那小娘子的娘家人咽不下这口气,状纸递遍了京兆府、大理寺!时相听说之后,朝都不上了,直接挽着袖子满城抓你要大义灭亲,若非我替你出主意,你能脱身?!
“前年你看中了醉好阁新捧的行首程夭娘,因为时相和华容长公主管你管得紧,缠头之资不足,当时我正被祖母打发南下,那样仓促的时候也不忘记着鸾奴给你备足财帛……
“去年……
“最近一次……
“……前年我也就求你教我取悦昭节,你这个没义气的东西,趁我在秣陵,居然居心不良险些误了我的大事——这些我也不和你计较了,难得如今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莫非你还不想要?”
宁摇碧说翻脸就翻脸,面色一变就有动手的意思,“怎么你要我再‘说服’你一次才能想清楚吗?”坐言起行的雍城侯世子折扇往腰中一插,卷起袖子捏响手指,显然一点也不在乎在公主的春宴上亲身上阵“说服”时五。
“你那叫不和我计较?!”时采风咬牙道,“顶着春雪把我丢下池塘,若非我祖母到的快,你还想往我头上砸石头呢?”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何必如此计较?”过去吃亏多的显然是时五,所以宁摇碧眼都不眨一下,换成了和气的笑容,袖子也放了下来,道,“你看,昭节如今被卓八设法骗了来,现在卓八正和她说什么,咱们心里都清楚,但我也不能一直拦着昭节不和卓八说话,何况我又不好说卓八的坏话……”
时采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冷静道:“什么叫做你不好说卓八的坏话?难道你要我去说?”
“五郎啊五郎!”宁摇碧抽出折扇,轻轻敲了敲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反正咱们彼此彼此,在这长安城,也没什么名誉可言,何况名誉又值几个小娘子,是不是?你看你二哥,人人都说他是神仙中人,却人人对其远观而不敢近前,小娘子们见了他比见了自家最严厉的长辈还要恭敬,更不必说主动投怀送抱了——他那样的神仙之姿你稀罕吗?”
时采风眯起眼,冷笑了一声道:“见过聪明的!没见过你这么自诩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跟你说了,讨好小娘子上面你懂个什么?件件听我的才是正经,你出的这个馊主意,我若是照你说的去做了,回头卓小七娘不跟你翻脸我跟你姓!”
第十七章 盘问
“八哥,你怎么样了?”卓昭节领着使女进了屋,就见屏风前的矮榻上,卓昭粹靠着隐囊而坐,一身紫棠锦袍上点点滴滴的沾了酒渍,袖角还濡。湿了一块,满面酡红,眼神倒还算清明,小厮卓缓打了水,高挽着袖子,正替卓昭粹擦着脸,见到卓昭节进来,他忙放下帕子行礼,卓昭粹转过头来看了眼妹妹,略哑了声道:“喝了两碗醒酒汤——如今好些了。”
说话的光景,卓昭节命阿杏替自己卷了袖,过去从卓缓手里接过湿帕子,亲手替卓昭粹擦拭,见他面上赤色难褪,酒气扑面,嗔道:“八哥怎么会喝这许多酒?仔细伤了身子。”
“时五今日一个劲的灌着我……”卓昭粹吐了口酒气,对卓缓道,“你先去外面。”又叫阿杏等人,“都到外头守着去!我有话要和七娘说。”
见这情况,卓昭节心下一跳,果然打发了下人之后,卓昭粹半句废话也无,推开她的手,直接问道:“你和宁摇碧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卓昭节面上一红,沉吟着措辞,见她这样子,卓昭粹心中一沉,道:“好了,这么说来,旁人没有胡说,你方才未回席上,不是被温娘子所留,却是为了他一起?”
卓昭节绞着帕子,一声不吭——这种事情,小娘子不说话也就等于是默认了。
卓昭粹想到当日灞陵渡口的一幕,卓昭质的推断,脸色变幻数次,才决定了说话的语气,他严肃的问:“你是怎么和宁摇碧熟悉的?可是他主动勾引于你?”
“勾引”这个词实在不好听,卓昭节不禁涨红了脸,争辩道:“不是八哥想的那样!”
“你怎么知道我想的什么样?”卓昭粹压着怒火,反问道,“你可知道此人在长安的名声——”
卓昭节嘟囔着道:“不是他们家大房传的话吗?是因为大房和二房之间的仇怨所以才……”
“你才到长安,知道个什么?”卓昭粹微怒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不是宁摇碧自己,就是他身边的人吧?你见过为恶之人主动说自己坏吗?你这糊涂的小娘子,他说什么你都信?难为咱们一母同胞我还能害了你?”
卓昭节低着头道:“八哥自然是为我好的,可是……”
卓昭粹不耐烦听她继续为宁摇碧说话,打断道:“没有可是,我告诉你,从现在起,你离他远点!”
“为什么?”卓昭节心头一沉,抗声道,“就因为他是雍城侯之子?”
“你既然知道他是雍城侯之子,就该早早的和他断了往来!”卓昭粹抬起袖子随便抹了把脸,目光黯沉,低声道,“不过也不仅仅是这个——凭他的为人任他是谁的儿子我也不会同意这件事!父亲母亲更不会同意!”
卓昭节咬着唇,道:“他待我很好。”
卓昭粹冷笑着道:“你自小到大,待你不好的人有几个?他待你好?有多好?比外祖父外祖母待你都好呢还是比之父母都好?”
见卓昭节语塞,卓昭粹吐了口气,深深道,“岂无一时好?不久当如何?!我也不和你说旁的话——时五时采风,你方才与淳于家的小娘子同行,总也该听到些时采风为人的话吧?你知道他今日为何盯住了我灌酒?他和宁摇碧并淳于十三本就是一路货色,就是所谓的京中三霸,欺男霸女的事情向来就没少做!那个时五……才比你长一岁而已,娼家良家的小娘子,也不知道糟蹋玩弄过多少,和他交好的人,你觉得是什么样的人?”
卓昭节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了片刻才道:“时五。不是好人,但九……宁九他不一定啊,自古以来兄贤弟愚或反之的例子也不少,何况只有朋友?”
卓昭粹喝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若是兄弟,生来骨肉亲情那是没办法的事情!朋友知交,却可自己由之,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