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也苦劝:“比起大嫂子,我性子却软绵,就不是做当家奶奶的料,舅太太好歹疼惜疼惜我们,只借了表妹过去住几日,时而指点指点我们就好。”
岫烟将剥了壳的桂圆盛在一只粉彩镂空团寿盖盒里,先给了尤氏、李纨,而后才孝敬了卢氏,她笑道:“我记得上次谁来说过一次,三妹妹正在管家,且事无巨细,料理的极好,你们府上没有不称赞的呢!”
尤氏与李纨面面相觑,脸上都带了几分讪讪的羞颜。李纨苦笑道:“可不就像邢妹妹说的,事无巨细,便是太细致了些,惹得园中园外那些碎嘴的男男女女不满,找了个机会就要到老太太和太太面前告状。”
尤氏忙插话道:“三姑娘也是好心为家里节省些开销,开源节流,谁知就犯到那些小人的手里了。”
卢氏点点头,叹道:“不是我说老实话,她们荣国府却是太过。。。。。。我冷眼瞧着,哪次老太太宴请可不都要百八十两银子?”
“哪里够!”李纨想想就觉得心疼:“舅太太说的是小宴,只亲戚朋友中略请一请。况且时鲜的果蔬还有许多是园子里掐的鲜儿,并不用外面支银子。纵是这样,也要舅太太说的那个数儿。我和三丫头算了算,只从年前到正月十五短短半个月,我们荣国府就开了不下一百多桌席面,耗银万余两。三丫头是看了心疼,一门心思为家里好,况且我们也没裁夺什么,只免了哥儿们在书房里的点心钱,各位姑娘每月二两的胭脂水粉钱。余下再没做个一件出格儿的事。”
岫烟自知这段故事原委,三姑娘贾探春虽然年纪小,可管家的才华立时在这次与众仆妇婆子们的交锋中窥看一二。
曹公笔下,共两次立威。一是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用杖责之刑威慑了众人,立威的同时却也博得了脸酸心硬烈货的恶名。这第二回便是探春兴利除宿弊,她年纪虽小,可管家的才华立时显现了出来,软硬兼施竟也不逊色与王熙凤。
黛玉刚给正德看过功课往上房来,进门的时候恰听见大嫂子李纨的话。黛玉不免叹道:“若三丫头是从二太太肚子里爬出去的,你们府里谁敢跟她暗中作对?不过以为软柿子好捏,可惜三丫头从来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要我说,裁夺少爷和姑娘们花销的事儿,多半就是赵姨娘在二老爷面前诉了什么委屈。”
黛玉挨着姐姐岫烟旁坐了,仍道:“府里进学的一共三位哥儿,兰小子不用说,大嫂子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况且这令也是你和三丫头商量着才行的。宝玉自己都闹不清他有多少钱花,都是袭人管着,二奶奶还能叫他少了吃点心的银子?也就剩下环哥儿。。。。。。赵姨娘又是那个性子。”
李纨和尤氏见从不妄谈这些的林姑娘说起来竟也头头是道,不禁刮目相看。
卢氏便笑道:“你们难道还小瞧着林丫头?这孩子只要有心学,那是无所不能的。”
尤氏忙赔笑:“还是舅太太调教的好。”
卢氏留了二人在府里吃过中饭,悄悄与岫烟道:“我怎么觉着大大的不妥呢?老太太就是想任何人帮忙,也不该想着咱们家!这事儿里里外外透着蹊跷。”
岫烟仔细留心黛玉有没有往这里来,便低声与母亲说道:“妈想的不错,你看大*奶李纨虽口口声声说自己软弱不能服众,可咱们别忘了,她当初嫁珠大爷的时候就是奔着二房长媳去的。说李纨不会料理家事,我却不信。”
母女俩商议来商议去,这事儿还真需亲自去谢辞,不然贾母的面子过不去。
过了午时,黛玉帮着岫烟选了几样水灵灵的瓜果做礼,正德非要跟着姐姐,岫烟烦不过他,只能任由正德挤在自己的小轿里。白先生在正德下山前去了老友的道观拜会,十天半个月才回。正德的三师兄当然不肯叫师弟在山下游荡,荒废了学业,可见了邢家送去的一幅吴道子、韦无忝并陈闳三人合作的《金桥图》后便立即改口,小住可以,然而五日后便要回山。
正德像一匹脱了缰的小野马,整日腻在岫烟和黛玉身边,不过却从不问姐姐的伤为何而来,只是偶尔盯着头上纱布瞧的时候会被岫烟逮个正着。
不多时就进了荣国府,贾母见了正德笑的几乎合不拢嘴,拉着小正德嘘寒问暖,连贾宝玉在旁边几次想要插嘴都不得机会。等用过茶,老太太便叫宝玉和史湘云等人带着正德进园子里去玩耍,她则单独留了岫烟说话儿。
一时间内室独有贾母、岫烟二人,连鸳鸯这种心腹都被打发到了堂屋里去守门。
“邢丫头,我与你打听个事儿,你别瞒着我。”
“老太太只管问,岫烟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贾母忙将茶碗轻轻放下,“前几天和你姑妈闲谈,就聊到了正德那孩子,也忘了谁说那么一嘴,正德只是你们家捡的?我原本不信,可你姑妈说,你们家进京之前并没听说还有个哥儿,难道真有此事?”
岫烟淡淡一笑:“老太太别听这种胡言乱语,你瞧瞧正德,和我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谁见了不说是父子俩。”
贾母捧腹不断:“你这贫丫头,还和我打马虎眼呢!”贾母将岫烟叫到身边,低声道:“你们家正德是个有后福的,娘娘托我带话与你。。。。。。为了那孩子的前程,你们家也该早日做打算。”
岫烟哭笑不得,不动声色的挣脱开贾母的拉扯,“老太太说的我反而糊涂了,娘娘是深宫里的贵人,怎么就忽然想起我们正德了?”
贾母凝视了半晌,才模糊猜到邢家并不知这个惊人的消息。
“你难道还没听说?”贾母故意卖了个关子,徐徐道:“娘娘叫人带话出来,说你们家正德可能是皇家的骨血呢!”
岫烟惊得立时起身,连连倒退三四步,不敢置信的看着贾母,浑身汗毛竖立:“老太太可别和我开这种玩笑。。。。。。我们,我们正德怎么可能?”
岫烟知道正德非邢家亲生的事儿迟早会曝光,但她从没敢想过小包子还会有这种离奇的身世。
岫烟下意识认为这席话是贾母在哄骗自己,另有图谋。
贾母见她要走,忙拦道:“你别犯宁脾气,为正德也该听我老婆子把话说完。万一有朝一日那孩子真进了宫一步登天,你难道还眼睁睁看他被一帮人欺负?我好心告诉你,宫里面手段最毒辣的就是中宫的那位,她为了亲生儿子什么事可都干得出来。”
岫烟警惕的看着贾母:“那依着老太太的意思是。。。。。。”
“咱们两家是姻亲,这话我本该与舅老爷细细的说,可看得出来,邢家上下,你这丫头能当一半的家。正德又与你最亲厚,我这话说给舅老爷不如说给你。元妃娘娘答应为正德的前程搏一搏,不过,今后正德进了宫,要认元妃为母。”
正德是皇上私生子这件事儿已经再也遮瞒不住,宫里没有子嗣的妃嫔们都蠢蠢欲动。皇后绝不会将其养在名下,所以元春的对手便是同等级的周贵妃与吴贵妃。
如果邢家能叫正德主动认了元妃为母,那贾、邢两家的利益便扭在了一处。
贾母私心想着,虽说是自家吃了点亏,可薛宝琴不知怀的是男是女。若是男孩儿,元妃便能多一分胜算,可若是女孩儿,邢家的这个正德可就成了娘娘最大的底牌!
140、柳叶渚芳官寻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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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柳叶渚芳官寻挑衅
岫烟多活一世,可终究还是个普通的凡人,一听贾母突如其来的消息,也是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她闷闷地坐在绣墩上,半晌垂首沉默不语。
“邢丫头,这种事儿你不能拖着,拖的越久,对咱们正德越没好处。娘娘也答应,只要正德进宫认下她做母亲,那就是正正当当名正言顺的皇子皇孙。宫里能做到咱们娘娘那个位置上的已经不多,难得娘娘还惦记着自家亲戚,她可是一心一意为正德着想。”贾母苦口婆心:“说句不中听的,自古人心难测,你现在以为处处是为他着想,可几十年后,那孩子未必领这份情,说不定还怪你们拦住了他的大好前程。”
岫烟淡淡笑道:“老太太教训的是,这事儿一时也叫我们接受不了,且容我回去与父母商量商量。不过,我暗暗琢磨着,要真像老太太说的那种,只怕我们全家都要远远躲了不敢与正德再接近,哪里还敢大张旗鼓的替他做主意?我倒是愿意把正德交付给娘娘,就像老太太说的,咱们两家到底还占了个亲戚的情分。大太太虽然说不待见我们,可老太太与我们的好,那是一辈子也不敢忘。我们在宫里有没消息言路,只能求着娘娘多多的提携。”
贾母开始听邢岫烟那话,还当这是个咸淡不进的丫头,心里多有气闷。可再往后听,原来对方还知道变通!
老太太忙不迭的上下点头:“这没二话,远的不说,你就指宝贵人,娘娘还不是待她当亲妹子似的?连太上皇和皇太后都赞誉咱们娘娘有长孙皇后之遗风。。。。。。”
一时间正德在园子里闹着要回来,贾宝玉还当他和贾兰、贾环一流,也不在意,便随意打发了小丫头春燕送正德出园子。春燕是大观园修成之后才进贾府当差的女婢,与外面那些亲戚并不知多少。
正德穿的又是家常旧衣,半新不旧,也没什么玉佩、项圈、荷包,只朴朴素素的,又没丫头仆妇伺候,春燕还当他是一般亲戚家的哥儿,进园子来见世面。可巧就走到了柳叶渚,春燕的姑妈和亲娘在哪儿打仗,与几个小丫头扭打在了一处。
春燕见老娘、姑妈落了下乘,眼瞧着要被那些人联手推进水里,哪还顾得上正德,忙跑了过去。
原来是家里那几个小戏子被放进园子里做活,因贪玩便来柳叶渚折嫩花儿,被春燕的娘何妈和她小姑子逮了个正着。探春管家的那会儿散了钱,将柳叶渚一带的花草树木就交给了何妈和她小姑子打理,这两个老婆子几乎把其看成了自己的私产。如今眼见芳官带着一群人来糟蹋她们的心血,两个老婆子如何能不急?
正德不耐烦的用脚尖碾碎了地上的残花,背着小手就要走。只他才要转身,便听见有人提到自家长姐的名字。
正德便顿住了脚,往那说话的丫头脸上打量。
插着腰做茶壶状“喷薄”的正是贾母打算送给岫烟的小戏子芳官。
芳官在梨香院学习的时候就不是个安分丫头,只是当时有个龄官在上面压着,芳官始终没冒出头。如今学里散了伙,龄官又家去嫁人,芳官便撺掇了一帮不愿意出府的小戏子们结拜金兰,口中讲的好听,是在园子里互相有个照应,其实就是凑在一处淘气。
芳官学戏的时候常指使何妈,也就是春燕娘做东做西,没几天消停的时候。那会儿春燕娘不敢与她争辩,每每想到此,春燕娘便气不打一处来,加上近日吃了大亏,便口无遮拦,肆意辱骂了起来。
“小蹄子们,你还当是在学里的时候呢?看把你们一个个狂的,我告诉你们,如今学也散了,你们的小命都捏在我们手里。我们心情好,便与你们宽松些,若是心里不爽利,看我怎么捶你们身上的肉!”
春燕娘说着就来掐芳官。
芳官哪里会叫她得手?一使眼色,后面藕官、艾官和豆官、葵官等人便一起发力,口中一阵乱嚷嚷。
豆官照着春燕娘的肚子便撞了过去,几乎不曾将那老婆子撞了一跤。芳官连连拍手叫好,那两个也不甘示弱,一起拥了上去,将春燕娘和她小姑子团团裹住,手撕头撞。
春燕急的撇了正德就往这边来劝,她不敢与芳官等人明着拧紧,便苦劝道:“都是一家子的亲戚,芳官你便别闹了,你打了妈,今后说出去没脸的还不是咱们?”
芳官嫌弃的一扒拉春燕的手,冷笑道:“谁和你是‘咱们’?我如今给了邢姑娘做丫鬟,将来只听邢姑娘的吩咐,你别仗着以前就对我吆五喝六的。你当我不知道?我这些年赚的月钱都叫着老不死的贪去给你攒了做嫁妆!”
芳官狠狠往春燕的脸上啐了一口:“呸!好没廉耻的东西,拿着我的钱,你还敢数落我!”
春燕的脸一种红一阵白,春燕的娘更是气得瞪眼,粗了脖筋:“这话你也说得出口!别说你只伺候什么邢小姐,邢大姐儿的,便是进宫服侍娘娘。。。。。。也天生就是个奴才秧子!你打量我不知道呢!你在梨香院的时候就嫉妒人家龄官,恨不得蔷大爷也对她似的对你!呸,小蹄子,你也不打量镜子照照自己,你有没有那个福气!”
正德在远处皱眉,脸上流露出的是同龄孩童难见的凝重。
贾家莫非昏头了?怎么弄了这么个不安生的丫头送给姐姐?
邢家别说还没到要人接济的份儿,就算需要,也不会要眼前的这几人。
正德一扭头,顺着小路颠颠的跑了出去找自家长姐。
芳官等人多势众,渐渐占了上峰,把个何妈骂的狗血淋头,直到李纨的小丫头来找她和藕官,这几个小戏子才志得意满的走了。气得何妈碎碎念个不停,见女儿更没好气。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是比她长得差还是比她穿的差?怎么老太太偏选了她给邢家?”
春燕委屈的抹眼泪:“谁叫你没送我去戏班子学习,不然我也想着过几日的小姐生活呢!”
何妈夺下小姑子手里的垂柳条,一下抽在女儿身上,狠狠骂道:“下三滥的小蹄子,这也是你羡慕的?你今后再敢说一句,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还是春燕的姑妈拦住了嫂子,悄悄给春燕递了个眼色:“我恍惚瞧着你带了个人往这边来?可是差事?”
春燕闻言大叫,忙四下找正德,可翻遍了花丛草窠,就是不见人影。
“这可怎么得了,那孩子是晴雯姐姐亲自叫我领出园子的,如今把个人弄丢了,她可不要打死我!”
春燕想,要是袭人姐姐也没什么,可偏偏吩咐自己的她!年下的时候坠儿不知犯了什么错儿,被晴雯姐姐拿住,用一丈青戳了手背,如今更被赶了出去,听人悄悄在园子里传,坠儿的手看了大夫,只说是不中用,今后怕要废了。
坠儿的娘哭的死去活来,却仍旧不敢进府来与晴雯拼命。
春燕害怕晴雯难为自己,就埋怨母亲与她姑妈。
两个老婆子这才明白事情严重,忙与春燕各处去寻人。
正德小腿倒腾的飞快,不大会儿就跑到了门口,几个守门的婆子不认识正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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