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那几个花匠的家人,哭成一片,被士兵拦着。其中有一个妇人试图去拉扯自己丈夫的衣角,却被士兵拿长矛挡着一脚踹开。最后不得不抱着自己三岁的小儿子,坐在地上同其他几人一起抹泪。
这时一个扎着两尾麻花辫的小女孩,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扯了扯离渊的袖子。
离渊低头,那小女孩抬起沾了污渍的小脸,眨着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看向离渊道:“大哥哥,你是剑仙吗?”
修仙者大多都能御剑而飞,是以大多都被凡人称为剑仙。
离渊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小女孩却憋着眼泪问他:“娘亲说剑仙都是顶厉害的人物?大哥哥能帮翠儿把哥哥救出来吗?”
救人?
“小妹妹别怕!”一道清丽的声音,自离渊身侧传来。离渊侧目,见昔芜不知何时过来。一手揽过翠儿的肩膀蹲在地上,一手将自己的糖葫芦塞道小女孩的手中。
昔芜替翠儿抹了抹脏兮兮的小脸,笑的十分灿烂明艳,宛如精灵一般。
昔芜说:“姐姐向你保证,天黑之前,你哥哥一定能平安回来!”
翠儿自己抬手抹了抹眼泪:“真的吗?”
“真的。”昔芜点头。
第二章 :长安如故花开早(四)
既然一切都是因她而起,自然也得由她自己来处理。
昔芜转头看了看离渊,耸了耸肩,露出一个无害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真要去?”
“自然。”
彼时离渊只当昔芜是好管闲事而已,并不知道她与这几株榴花的缘由。花有气节,便是现下的榴花主司都只能遵循天条,依花期行事。就算昔芜有些妖法,又是榴花一脉,可榴花主司未曾做到的事情,她一个不过得到几千年的小妖精,又怎么能够改变?
昔芜回首凝望着这几株榴花树,心想自己也是大意了,只顾着起死回生去了,倒是忘了榴花本来的花期。
袖中食指微动,那一树如火的榴花瞬息不见。
乘周遭的村民还没有反应过来,昔芜转身对离渊做了鬼脸。旋身念了个腾云咒,便消失在了离渊的视线里。
昔芜自然是去了皇宫,不过她想着那些凡人的脚程自然没有她的快,便中途找了间糖水铺,喝了几碗冰糖水,方才姗姗去到那位安公公口中所说的灵毓宫。
果然是种了一大片榴树在院子后头,昔芜粗略估计了一下,大约也有一百来棵,不禁嗤嗤道,到底人家是贵妃呀。
昔芜坐在树上,摇摆着双足注视着檐下前呼后拥的两位正主。
其实呢,这位沈贵妃的外貌也只能算作好看而已,也仅仅是好看,即便是此刻浓妆艳抹,擦了一脸的粉,在昔芜眼中也和漂亮二字不甚搭边。
也不知道是好看的姑娘都嫁人了,还是这位年近五旬的老皇帝审美疲劳了。掏出一面菱花小镜左右照了照,昔芜觉得那沈贵妃还没有自己脸上这张初一匆匆赶出来的人皮好看呢?
镜子上的光折到老皇帝那儿,不知是谁大喝了一声:“谁?!”又不知是谁领头喊了一声:“护架。”
周围的侍卫全部拔出刀来,蓄势待发地摆着阵仗盯着昔芜坐着的这颗树。
昔芜扫了一眼,发现那几个花匠被吓着抱着头在地上跪成一排。她不禁又闭着眼睛摇头嗤嗤了几声。
“谁在那儿?!”这声音颇有些威严,不用睁眼昔芜也知道,说这句话的定是那个老皇帝。
压了簇花枝,昔芜屈指往一片叶子上弹了弹,一朵榴花瞬间在她指尖绽放开来。置于鼻前嗅了嗅,昔芜笑了笑,指腹轻抚过榴花火红的花瓣。
松开压着花枝的手,昔芜纵身一跃。衣袂翻飞,足尖点地,她轻轻旋了个身子,深红色的裙摆如同榴花一般炫目。弹指间,昔芜指尖携了一朵榴花,倾身别入沈贵妃的发鬓,顺手拆下了那支孔雀翠玉步摇。
昔芜拍手笑道:“还是这样好看。”
周遭的侍卫都被昔芜顺手施了定身咒,空有一脸凶相,持着刀剑,却半分也动弹不得。
“我呀……”昔芜负手,摇头晃脑卖了个关子:“自然是神仙咯。”
昔芜脸上带笑,可心里却在祈祷不要被哪位查视人间的仙家听到看到。
极为婢子吓得扑到地上,哆哆嗦嗦连头都不敢抬。
倒是老皇上镇定,依旧负手横眉冷眼地昂首问道:“所司和职?”
昔芜想了想,说道:“榴花主司。”
她总不能对老皇帝说自己是榴花精吧?若是因为这是老皇帝日后在长安城布满了道士,那她可就罪过大了。
老皇帝不语,眉头却舒展开来。昔芜见了,指着那跪在地上一帮灰衣粗布的花匠道:“榴花这事儿我做主,你且放了他们!”
大抵是从来没有人对老皇帝这般说话,老皇帝眉毛跳了跳,沈贵妃大叫一声跪到地上,也跟着那些婢子抖了起来。
昔芜也挤着眉头看着他,最后老皇帝摆手:“都放了!”
看着花匠被公公引路带走,昔芜招手,指着旁边一位公公说道:“劳驾,帮我倒杯茶!”
老公公抖着两条腿,弓着身子去看老皇帝的指示。昔芜挑着眉毛看去,老皇帝哼了一声摆手道:“去吧!”
老太监这才哆哆嗦嗦地捧茶去了。
“臭老头儿我问你,若是他们都不能在榴树开出花来,你是不是真要处决他们?”
对于这个称呼,老皇帝亦是跳了跳眉毛。老皇帝径自在梨木椅子上坐下,端正威严。他开口道:“自然。”
“为何?”昔芜挑眉问道。
“既然无能,为何留之?”老皇帝说的理所当然。
昔芜厉声问道:“你觉得是十几条人命重要,还是为博美人一笑来的重要?”
老皇帝不假思索:“自然是博得美人一笑。”
估计沈贵妃听到这话,心里指不定怎么高兴呢。昔芜冷哼一声:“你这是草菅人命。”
老皇帝笑,啜了一口雨前龙井方才抬头对昔芜说道:“那又如何?朕是天子!”
那一刻昔芜特别想揪着老皇帝的脑袋,让这家伙去撞宫墙。且不说昔芜不敢杀人,就是敢杀,也确实不敢杀这与天子儿子沾边的人。真命天子,理应是受紫微星上那位神祇庇佑的。十一老皇帝说出这样理直气壮的一番话,昔芜也不知如何应答了。只能生生剜了老皇帝一眼,随即垂眼去摆弄自己簪花上垂下来的几缕流苏。
昔芜自顾自的说道:“要让榴花开遍自然简单,可这逆天而行的后果可是天子您能承担的?”
这位老皇帝铁定是皇帝当久了,眼睛都长在了头顶上,好在昔芜骗他自己是神仙,若说是妖精还指不定说出别的什么不顺耳来。说这句话的时候,昔芜明显咬中了天子儿子,可见心中轻蔑。
老皇帝声音浑厚道:“朕,就是天。”
“好!”
昔芜拍手,望着老皇帝退后几步,璨然一笑,抬手一挥,众人只觉春风扑面夹杂着清冽芬芳的花香。在惊叹声中无不抬眼看去,刹那间,榴花开遍,皆是如火一般的色泽。
就连老皇帝眼中,也是难以抑制的惊叹。
足尖轻点,昔芜跃上一株榴树,环抱双臂,提着半边嘴角冷笑着看向老皇帝。
沈贵妃此时已经站了起来,被老皇帝拥在身侧,远远看起来道还有几分伉俪情深的意味。
昔芜提着嗓子冲老皇帝嚷了一句:“天子您啊,就慢慢享受吧。”
老皇帝心中正忖付着昔芜这句话的意思,还未想明白,便听到沈贵妃身侧侍候的安公公抖着嗓子大喊了一声:“啊!有蜜蜂啊!快护驾!”
带刀侍卫早先便被昔芜施了定身咒,此刻能动的也只有几个宦官和婢子,吵嚷着护驾护驾,全都往老皇帝和沈贵妃身旁跑去。
昔芜捂着肚子在榴树上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额。
大概是确定了老皇帝脸上被扎了十几个包,方才拍拍手离去。当然,离去之前她也顺便掩去了那满树火红的榴花,想来今后无论是老皇帝还是沈贵妃,都无人敢说让这榴花提前开放了吧。
更别说花开不败,简直是痴人说梦。想到这儿昔芜笑得更欢畅了,甩了甩衣摆,逍遥恣意地飞走了。
只是,当昔芜显现身形出现在那几株早已没有了榴花的榴树下时,离渊早早的便等在那儿了。与其说等在那儿,倒不如说他根本就没有走。
与离渊颇为漠然的眼眸对视,昔芜先是怔了怔,方才笑道:“哟,还没走呢?”
“你去了?”离渊问道。
“去哪儿?皇宫啊?当然喽!”昔芜调笑着,自问自答。
昔芜憋眼,这才发现离渊手中握着一面端光镜。昔芜暗自咋舌,这道士没有去到皇宫,也知道她做了些什么,难怪他现下脸色这么不好看。
昔芜发现,离渊面上颜色很不好看,想来应是恼了。
道士生气起来,怕是没有几个妖精不害怕的吧?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摊手说道:“你既然都看到了,自然也应当知道,我若不去,他们可就死了。”
言语之间还有少许自豪的意味,可谓有条有理,理直气壮。
言下之意,本姑娘这回可是去救人的,你可不能抓我!
方才,离渊在端光镜中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挥袖之间,她便让榴花满簇,花开千树。昔芜注意到离渊眸色暗了暗,如同渊虹一般。离渊看她道:“你是如何令榴树开花的?”
“这个啊……”昔芜对离渊眨了眨眼,说了句:“就像这样啊!”
话音尚未落,只见她抬手捏了一朵兰花,翻了翻手掌,离渊身后那几株榴树便瞬间开出花来。
“胡闹!”离渊冷着脸说了两个字。
昔芜撇撇嘴,抬手收了那满树的榴花,一切又变回的原来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第二章 :长安如故花开早(五)
昔芜心中腹诽,想着难怪都是臭道士臭道士,这个叫离渊的,脾气果然也臭的不得了。方才还是好好的,这会子又不知是怎么了。
其实昔芜不知道的是,当昔芜在皇宫的时候,离渊从端光镜中看到满院子的榴花齐放时,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的心中一闪而过的,除了狭促,自然还夹着着一丝惊喜。当然,更多的,是让他想起在那过去九万年的时光里一直出现的那个人。
离渊想起的花璟,原本的榴花主司。花璟自出生便是神女,后来便自然而然担任了榴花主司的差事。浅色涧里,也曾种了绵延数十里的榴树,满目榴花,不谢不败,只是自花璟神迹消散的那一刻起,便如数凋谢,如一场盛世挽歌。
花璟跳下诛仙台后,花神便提了一位榴花花仙暂代花璟的职务,说是暂代,是因为他们大多都相信花璟最后一定能够再回来。只是这位花仙,便是得了花神殿里的修为与法力,却也只能保证如数榴花花期如往而已。她没有花璟的本事,也自然得不到榴花骨子里的认同。
可是昔芜却可以,甚至,在昔芜当着他的面,再一次让榴花开遍的时候,他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也正是那一刹那的失神,让他怔怔看向昔芜的时候,似乎透过她澄澈明亮的双眸,看到了万万年以前的花璟。
可是,她们明明就是不同的两个人啊。
离渊苦笑,果然,做了一千多年的凡人,也变得同凡人一般容易魔怔。
见离渊回过神来,昔芜刚想问问他,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总是喜欢发呆。却忽然觉得一阵眩晕,抬手扶住额角,再然后却是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所以昔芜最后的感知,是一个散发着淡淡清冷墨竹香味的怀抱。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七日之后,一路上换了五匹好马的昔芜,终于在二十四桥柳絮若雪处找到了那抹人淡如画的影子。
昔芜翻身下马,忍不住捂住鼻子打了个喷嚏。
至于她为何骑马,还快马加鞭地行了七日,便就得好好问一问眼前的离渊了。
“臭道士!”彼时,离渊一袭白衣拢袖,眺望远处一帆乌篷船,端华隽秀,清逸出尘。昔芜带着一身煞气,怒气冲冲踏步过来,明显叨扰了这种烟花三月的景致。
昔芜杏眼瞪起,抬手一指,拿那方方才拧过鼻涕的帕子指着离渊道:“说说!你乘本姑娘晕倒的时候到底对本姑娘做了什么?!”
昔芜这一声饱含怒气,是以喊得别样大声。过路的几名男男女女听到了,无不露出赧然的神色,匆匆跑掉。
彼时昔芜还在气头上,想着离渊竟然乘她耗去太多法术而晕倒之机,给她身上下了禁咒。当然,这也是昔芜在吃醉仙楼胡吃海喝一通准备付银子时才发现的。因为变不出银子没法付账,她生平第一次被人认为是吃霸王餐的,不但丢尽了脸面,还差点被醉仙楼的掌柜的拖去对面的歌舞坊卖了抵账。
幸得一位青衫公子出手相助,替她垫付了那几辆银子,又给了她几张银票作为盘缠,她才能在问过客栈小二之后,来扬州找到离渊这位始作俑者。
看着手上莫名其妙多出来害得她法力尽失,连腾云术都使不出来的金镯子,昔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试了几次,还是和之前一样根本就不能掰下来。索性昔芜将半截皓腕往离渊面前一横,恼怒道:“你快点给我解开!解开!”
不过是个小小的禁制。离渊横了她一眼,淡淡道:“既然是在人间,姑娘还是入乡随俗的好。”
“什么意思?!”昔芜瞪眼问道。
离渊挑眉,说得道貌岸然:“你见过哪个凡人,兜里随便揣几颗石头,便能当银子使的?”
昔芜跺脚:“可我不是凡人!”
“这里可是人间。”顿了顿离渊说道:“况且你法术不济,变出的银子不消片刻又会变回原样。就你在客栈付的那三日房钱,最后还是我帮你给结的。”
“那,那又有什么关系!”被离渊当面拆穿自己法术不济,昔芜面上微微一红。
不紧不慢,离渊道:“凡人多是通过劳动所得换取银两,就是扒手,也是自食其力。你用障眼法拿石头去换取他们的劳动,同杀人放火有什么区别?”
这话,离渊明显是说的严重了。昔芜之前也确实没有想过这一点,她觉得等人家发现银子变成石头后,她早就跑远了,人家自然找不到她的麻烦,可她万万没有替那些店家着想。
“大不了,我下次不拿石头骗人了!”指尖不自觉搅了搅衣脚,昔芜抬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离渊也甚好说好,自知昔芜虽身怀妖气,却秉性不坏。便颔首说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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