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定会调转马头飞奔而回,将所有斩下的首级一一接住纳入囊中!此人当初在皋兰山下就凭这一手神乎其技的刀法在匈奴那边声名大噪,弄得匈奴人一听霍将军的名字就头疼,一听高不识的名号就摸脖子……”
《
br》“咦,为何要摸脖子?”
“唉,你怎么这样蠢?他们是怕自己的脖子不知不觉被那高不识给砍了啊!”
“哦,对对对。你接着讲,接着讲。”
“方才我说到哪儿了?哦,对了,高不识初为校尉,跟着将军俘虏无数王子,更收了一千七百六十八名匈奴降兵,陛下器重贤才,破格封他为宜冠侯!你们看看,跟着霍将军打仗,谁都有可能封侯,哪怕你最开始不过是个容颜尽毁的匈奴降兵呢!此信一出,汉兵们中但凡有些见识的,还有谁不想投身霍将军麾下的?所以自那年开始,每个将军都有不少精锐手下转而投靠霍将军去了,唉,就连卫大将军也未能例外啊!”
“哼!”年老的儒生可算抓住了把柄,大骂道:“连自己舅舅的手下都抢,此人真是翻脸不认人无情无义得很啊!如此一个狼心狗肺之人,你还要继续夸赞下去么?”
、156陇上横吹霜色刀:受降
老儒兀自絮絮不已;坐在角落里的黑纱随从突然冷笑着打断他:“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同是血战沙场,谁不想跟随最果敢的将军,打几场扬眉吐气的胜仗?谁愿意跟个连路都认不清的将领,回来遭人耻笑?众兵士为骠骑将军马首是瞻,恰恰说明霍将军的本事;这与甥舅之谊何干?再说,汝非卫大将军;焉知卫大将军不会为了自己的外甥战功赫赫而深感欣慰?嘿嘿,要我说嘛;你这就叫小人之心。日后,还要请您老人家自重,休再做出一副对霍将军与卫将军了解极深的模样来;误导他人。”
“小、小人之心?”老儒听此人声如破锣,讲起话来语句更是难听至极,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将手中一个酒壶摔得稀烂:“大丈夫立世讲究忠孝二字,对旧主不忠之人,就该为人所不齿;身为外甥,对舅舅不孝,有何脸面立足于大殿之上,成为群臣之首?到底是谁小人之心?”
玉冠公子听他二人争辩,颇感无聊,以指轻轻一点随从落在几案上的手背,脸向酒肆外面的夜色一扬。
随从明白他是在暗示自己,时辰不早,也该回去了。心里虽还有气,还是勉强点头应命。
刚要站起身,却听老儒趾高气昂起来:“无颜再辩,便想落荒而逃了。呵呵,尔等竖子,只能勉强逞一时的口舌之利,却胜不过天下的至理。在座之人恐怕都听说过吧,李广将军爱兵如子——部下饿着,他绝不多吃一口干粮;兵士冻着,他也绝不多添一件冬衣——始终与兵士们甘苦与共。然而,霍去病呢?听说我们这位骠骑将军出征时骄纵奢靡,陛下赐给他几十车美食麋肉,他自己吃不完,就将剩余的食物全都给白白扔掉了!兵士们行军时都在忍饥挨饿,疲倦得连手都举不起来,他却禁止兵士们休息,非让人陪着他斗蹴鞠!我不了解他?嘿嘿,如此一个不爱兵、不体恤下属的将军,我呸,就该让所有人都认清他卑劣自私的真面目!”
围观众人听见此话,都感惊讶,不约而同望向黑纱罩面之人,连带着也将思忖的目光在面容俊美的玉冠公子身上转了几圈。
被灼灼的视线盯着,公子旁若无人,态度极为傲慢地将随从拽起身,沉声命令道:“走。”
年轻的儒生也大感震动,冲过去挡在随从面前,激动道:“这位仁兄,听你口气,似乎对霍将军之事所知颇深,若他所讲非实,还请予以辩驳,否则此话传扬出去,对将军声名有损啊!”
随从还没来得及开口,公子早冷声道:“弃食、斗蹴鞠之事,确有其事!好了,现下你可以让路了!
”
答案入耳,年轻人只觉一桶冰水浇头,整个人都被冻木了,怔怔然重复:“怎么会,这不可能,霍将军是大英雄,他断不会如此。”
站在店门口的众人也都面色凄凄,仿佛心里刚立起来的一个信念重又倒塌了。
老儒神色得意地夹一口菜,大嚼特嚼起来,口中含糊不清道:“尔等竖子……”
公子昂着头冷冷一笑,举步要走,掌中牵着的手却蓦然挣脱开来。
纳闷地回头一看,却瞧见随从低着头,两腿就像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将……公子,一会儿回了府,我任您责罚,但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败坏骠骑将军的名声。这些在您眼里不过是虚名幻影,但它们在我眼中却比我的性命更珍贵。”
嗓音嘶哑,不堪入耳。
清浅的月色斜射过廊,照得一方夜纱轻拂。
玉冠公子凝视对方半晌,不知转着什么心思,眸色却越变越深,终于唇角轻扬,颌首道:“既如此,你长话短说。”
吩咐完,他自柜上拿一壶新酒,背手走回角落,坐下斟酒,态度淡然。
醇酒倾泻如注,却终有几滴溅出酒杯,落至几案上,溅开的形状仿若一小片飞扬的桃花瓣。
酒入喉,又辣又热,胸口不一会儿就转出一团暖意。
随从站在原处,负手平静道:“敢问大家一句,御赐之物,可否随便转赐他人?再有,斗蹴鞠历来是军营中的练兵之法,饱腹时要练,敢问饥饿时是否就可以不练了?危困中岂非更需要激发斗志、鼓舞士气?有人说李广将军爱兵如子,与兵同衣同食,嗯,体恤兵士的确很好,但因此而失了身为将军的威严,难道就是好将领了?将就是将,兵就是兵,待遇本来就该有所差别。如果兵将无差,怎能给人以奋发向上的激励?正因为骠骑将军独特的带兵方式,霍家军才能屡出奇兵,人人冲锋在前,终能大获全胜。河西两战后,匈奴人都在传唱一句歌谣——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用戴着黑蚕丝手套的指尖遥点老儒额头,随从轻蔑道:“你说了解军情,那么你来告诉我——令匈奴人如此绝望的,是爱兵如子的李将军么?”
老儒的胡子被菜汁打湿了,嗫嚅嘴唇好久,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年轻的儒生瞧他那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我来说罢,这歌谣中所唱的便是霍将军。据说这歌谣还传到了陛下的耳中,陛下龙心大悦,立刻赏赐府邸
给骠骑将军,谁料竟被拒绝了。”
收了笑,他目中满是敬意,昂首凝思道:“将军说,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好一个匈奴未灭,无以家为!就凭这句话,他便是我景仰一生的大英雄、大豪杰!”
寥寥数语,字字铿锵,酒肆内外,人人听得清楚,更有数人红了眼眶,在心头慨然默念此句。
随从的斗笠动也不动,黑纱摇也不摇,朗声道:“将军心中之家,并非一座奢华的府邸,而是我大汉的疆土,匈奴不灭,家便不保。将军心中的家人,不仅仅是卫大将军,更是我大汉的百姓,匈奴逞凶,家人备受欺凌,谁人忍得下这口气?你们方才说忠,又说孝。好,就让我来告诉你们,究竟何为忠、何为孝!听命于天下乃是大忠,顺从百姓的意愿乃是大孝。那么,何为当今天下之命,又何为百姓之愿?我就要问问在座的各位了。”
诸多食客本就听得热血澎湃,此刻一个两个十个百个齐声叫道:“杀匈奴,保汉境!”
嘈杂的呼声直传到长街之外,原本不知发生何事的百姓们也越聚越多,都围过来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随从头戴的斗笠重重一顿,举手止住众人,待酒肆内外安静下来,才开口道:“不错,现如今天下之命是保疆,百姓之愿是卫土——不管他是谁,敢犯我汉境者,杀!敢毁我家园者,杀!敢欺我百姓者,杀!”
三个杀字一落,众人皆激动高吼:“极是!”
随从又道:“很多年前,曾有一人告诉过我,他此生之抱负乃是斩尽敢欺我大汉之人。那些狂妄之辈别说是过来侵扰,便是心里白白转过这个念头,都要吓得他们自己发抖。若我汉境人人都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匈奴岂能不灭?”
诸人的脸孔激动得发红,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能立时奔到霍去病军前投身兵戎。
年轻的儒生走近随从,一掌拍向对方肩膀:“仁兄,听你话音,莫非你识得霍将军本人?若果真如此,可否再讲一两件将军的往事来给我们听听?”
随从偏脸瞧瞧公子,却见公子举着酒杯忘了喝酒,只是面带微笑,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瞧。
吐出一口气,他点点头:“好吧,我便给你们讲讲河西受降的事。”
他嗓音本极难听,可酒肆内一干人等此时听来却觉是天籁之音,各个巴不得他讲上一夜。
“还是那一年,到了秋天,匈奴单于伊稚斜对一再败给霍将军的浑邪王大为不满,密谋将之处死,谁知消息被浑邪
王的部下探得,浑邪王焉能不怕?思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修书于汉,说要投降。陛下无法确定这是真降,还是诈降,于是便派骠骑将军前往河西受降,一探究竟。结果将军率部渡过黄河之时,匈奴人马突然哗变,原来是休屠王领军叛乱……”
“仁兄,你说错了吧?那休屠王不是早在漠南一役中死了么?据说还是霍将军手下的一个斥候斩杀的。”年轻的儒生忍不住纠正起来。
随从点点头:“原本将军也是这样以为的,渡河时才发现休屠王一直是诈死。原来,他早把将军当成了心腹之患,隐忍多年,只等如此良机,好把将军一举除去!”
“啊,没想到此人如此险恶卑鄙!”众百姓纷纷骂道,“将军定要杀了他才成啊!”
随从做个手势,让大家冷静,而后又道:“面对五万匈奴人马,将军下令万名汉军原地待命,自己却只带一名部下亲自冲进了浑邪王的主帐!”
“啊——”一堆少女被吓得凄声尖叫起来:“太危险了,将军怎可如此?”
老儒拍桌子骂道:“胡说,这定然是胡说!万名汉军对五万匈奴已然是寡不敌众了,霍去病那卑鄙小人又怎会只带一名部下冲进去?”
原本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公子突然笑着附和道:“这的确是胡说——这员部下可不是霍去病那卑鄙小人带进去的,而是他自己死缠烂打非要跟进去的!哎,我说那个讲故事的,你休得再歪曲事实。”
、157陇上横吹霜色刀:漠北
随从的语声中多了几分笑意:“喏;公子,小的再不敢胡说了。不过,那位儒生,无论你信与不信,面对五万敌人,骠骑将军的确孤身冲入了对方首脑的主帐。当时那名部下被命令留在帐外;眼瞅着休屠一部尘土飞起,耳听着上万的怒马轰隆隆地逼过来;距离近得几乎数得清乱兵眼中绽开的红血丝。就在慌无可慌之时,身后的帐帘倏然撕拉一声被人用滴血的利刃割裂……”
“是将军;一定是霍将军!”众少女挤在门口雀跃,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随从被打断话头,无奈偏头望了公子一眼;那公子却只是端着酒杯笑吟吟地瞧着他。
心中一热,他假咳一声,示意众女安静,后又续道:“不错,闪身而出的人正是骠骑将军。将军左手捧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右掌横握闪着赤光的军刀,不等匈奴人反应过来,他已飞身上马,居高傲然而视。当时是正午时分,阳光猛烈,将军铠甲森然,盔上红缨飞舞,看起来犹如天神临世。有人眼尖,认出来他掌中的人头不是别个,正是号称匈奴第一勇士的休屠王!休屠部见失了首脑,人人面如土色,双膝发软,几乎连刀箭都擎不住了。将军见良机已到,大喝一声,‘浑邪王何在?还不速速将乱军拿下!’众人这才留意到,原来腿脚蹒跚,一直跟在将军身后的,正是面色惨白的浑邪王。被将军这样一喝,浑邪王如梦初醒,哆嗦着身子命令亲信动手诛杀哗变之人。就这样,骠骑将军不废汉军一兵一卒,砍落了匈奴一万颗人头,收服了四万降兵,将他们稳稳当当地押解回了长安。”
他讲话的语气平淡无比,众人却听得心惊肉跳,掌心都暗暗捏得湿透了。
年老的儒生眼珠滴溜溜乱转,见诸食客陷入沉思,忍不住质疑道:“你这故事讲得实在蹊跷——那霍去病乃是匈奴的大仇人,说他与匈奴有不共戴天之仇亦不为过,他既然只身犯险,浑邪王怎么不趁此良机扣留他为质,用以要挟陛下,并向单于邀功?别说五万人,就算派出区区五百人,骑马踩也可把他踩成肉酱了!浑邪王竟会如此糊涂,束手待擒?嘿嘿,打死我,我也不信,这根本不通情理嘛。”
这次,就连年轻的儒生也有了疑问:“我一向景仰霍将军,但这件事听来的确匪夷所思。不知将军在帐内究竟说了怎样的一番话,才能令浑邪王于胜券在握的一刻彻底改变了主意?”
黑纱随从摇摇头:“当时在帐内的只有休屠王、浑邪王与将军三人,休屠王已死,知道那一刻究竟发生何事的,便只有浑邪王与将军二人了。”
诸食客听了儒生们的疑问,本来都在等着黑纱随从答疑解惑,哪料他也不知,这下更感百爪挠心,好奇得要死。有人还愤懑得捶起了酒案,大叫道:“我没机会见到那个匈奴狗王,更加没机会见到霍将军,这下可怎生是好,叫我今夜如何睡得着?”
旁人听了,深有同感,也随着一起砸起酒案来。
厅内砰砰响做一团不要紧,把做掌柜的可心疼坏了,只见他在音浪声中不停地颤着胡子拱手哀求:“客官,轻点捶,轻点,那可是花了几千文买回来的啊。”
见无人相顾,他心口怒意顿生,转首抱怨道:“这位小哥,你也是的,明明不是十分清楚内情,又何必讲出来吊大家的胃口!”说着,还摇头叹了口气,不停地在柜上摆算筹,将今夜的损失计算一番。
黑纱随从没料到大家反应如此激烈,忙在众人愤慨的目光中退回到角落里,扯一扯公子的衣袖,低声道:“公子助我。”
公子左腕一翻,拉住对方的手掌,右手举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眨眼道:“助你?你刚说过,活着的知情人只有二人,我长得又不像匈奴降王……唉,没奈何,灰溜溜地回府罢。以后再不带你出来闲逛了,你总是这样任性无度,都怪我平日里对你管教不严,纵坏了你。”
放下酒钱,正要起身离去,酒肆外忽然传来匆促的军马声,马蹄铁踏在青石板上,清脆嘹亮的击打声由远而近。
聚在门口的百姓们诧异地回头张望,见汉军百名骑兵高